沈璋黑着脸跟了进去,沈疏微闭了闭眼睛,坐在沈璋身侧。
刚坐下,乘风就把一碗眼熟的甜汤送到自己面前,殷切道:“这是世子半个时辰前刚煮好的百合莲子羹,沈姑娘尝尝。”
第117章 安阳郡主
看着汤碗里圆滚滚白胖胖翻滚的莲子,沈疏微脑海中无端想到她把赵韫从潭水里拖上来,他呛水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可惜了我给小姐煮的莲子百合汤”。
乘风还立在沈疏微跟前,有点想催促沈疏微尝尝,但没好意思开口。
沈疏微接过碗,在乘风热忱的视线中把碗放在旁边,看向上首的赵韫,“世子要见沈家人,如今见到了,可还有事吩咐?”
坐在沈疏微身边的沈璋视线如同两柄利剑射向赵韫,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赵韫笑了声,将手边一碟点心示意乘风送去。
可怜乘风在凉州声名显赫的折冲校尉,在这干着端茶送水小丫鬟的活计,偏他送去的点心茶水沈疏微是一口没碰,全撂边上了,他还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提点,说这点心也是他们世子辛辛苦苦做的。
沈疏微没吃,沈璋吃了,他当着上首盈盈浅笑赵韫的面,示威似的捏起一块糕点丢进嘴里,嚼巴几下咽了,还不忘冲赵韫一扯唇角。
“这点心滋味比不得我买给三妹的李记铺子,怨不得三妹下不得嘴。”
说完,沈璋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似是糕点噎人难以入喉。
赵韫面色如常,没有半点被沈璋激怒的反应。
沈疏微微微皱眉,再度出声,“若是世子没有话要说,那我和二哥也不打扰世子了。”
“太子盯上了沈家。”赵韫忽地说道。
沈疏微没有作声,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考题是他指使王姓考官泄露的,买走考题的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赵韫继续说道。
沈疏微略有些诧异挑眉,这她倒是没想到,沈家竟然值得萧承明费这么大的功夫。
赵韫喝了口茶,面上是沈疏微熟悉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昨夜那名考官在狱中自尽了,是一头撞在墙上断气的。”
对上沈疏微皱眉的目光,赵韫唇角勾起,“我只是想提醒小姐,这次的舞弊案不过是一场试探,萧承明能在储君位置上坐这么久,背后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手段。”
“与其——”
“世子,安阳郡主来了。”一声通禀打断了赵韫的话。
赵韫神情平淡扫过那个下属,“让她出去,我不见客。”
下属脸上为难,正要说什么,身后一道火红身影到了。
“赵韫你撒谎,你正厅里分明坐着客人。”安阳嘟着嘴,指着沈疏微和沈璋,“他们都进的来你府邸,凭什么不让我进,等过几日我大哥到了,我要和他告状。”
安阳一口气说完,也不管赵韫同不同意,径自在赵韫右手边距离他最近的座位上坐下。
沈疏微听出她话中的刁蛮任性,微不可测瞥了她一眼,一看就是被家中亲人仔细保护长大的。
“乘风,请郡主出去。”赵韫面无表情吩咐。
乘风看着安阳郡主,硬着头皮做了个请的手势。
果不其然下一秒安阳郡主就柳眉倒竖闹了起来,“我和子胤哥哥多年未见,只是见面叙旧而已,凭什么赶我!”
“还有对面那人是谁,她凭什么可以坐在那,还能有甜汤喝”安阳指着沈疏微质问。
从一进来她就注意到沈疏微了,刚一照面,她心底就油然而生一股莫名危机感。
这时守在安阳身边的侍卫也到了,他们都是姜恒派来保护安阳的人手。
面对赵韫,他们也丝毫不惧,周身杀气如寒冷潮水般涌来,那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身上才有的。
“赵世子,我家郡主若有得罪处请您多加包涵,改日我们世子到时会亲自同您赔不是。”
为首的侍卫冷冽说道,这是不让赵韫把安阳赶出去,硬要待在这里的意思了。
安阳见有人给自己撑腰,底气更足了,朝着沈疏微微抬下颔,“喂,你,把那碗甜汤给我送过来。”
沈璋听到安阳颐指气使的态度,眸色一暗。
沈疏微倒是好脾气笑了笑,示意乘风端去。
乘风——乘风不敢。
这碗甜汤可是世子给沈姑娘做的,他要是给安阳郡主端去,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
安阳身边的侍卫首领微微皱眉,“郡主,那毕竟是旁人的吃食。”
安阳冷哼一声转过脸,她当然知道那是对面那个女人的,她就是想要怎么了,在北疆还没有她要不来的东西。
当然,就算乘风给她送来,她也不会喝的。
“你没听见我吩咐你的话吗!我要那碗甜汤——”
茶盏搁在桌案上的轻响打断了安阳的话,她看向赵韫,只见赵韫眸底幽寂,辨不清情绪。
“你们世子若不会教妹妹,我不介意代劳。”赵韫忽地扬唇微笑,“毕竟阿越可是很听我的话的。”
侍卫统领瞬间脊背绷紧,悄然把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安阳并未发现不对,悻悻收声,“行吧,她既不肯给,那就让子胤哥哥的厨房再给我原模原样做一碗来。”
她亲亲热热喊完子胤哥哥,去看沈疏微脸色,却发现沈疏微神情自若,并没有半点她期待中的神情变化。
安阳有些挫败,不由得恼得瞪了眼乘风,“你还愣着干嘛呢,我要喝百合连子羹,你还不让子胤哥哥厨房里的人去做!”
乘风有些绝望闭了闭眼睛,“没了。”
安阳气得一拍桌子,“凭什么到我这就没了,那个女人都能喝到!”
“因为那是我亲自煮的。”赵韫平静开口,对上安阳错愕发愣的神情,嗤了一声,“你觉得你配喝吗?”
赵韫此话一落下,正厅里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尤其是安阳身边的侍卫统领,剑都要出鞘了。
安阳却浑然不觉,小嘴一瘪,委屈地就要哭出来。
子胤哥哥怎么能这么说她,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三年,还追着他一路来到洛京。
是那个女人吗?是那个女人勾走了子胤哥哥的心吗?
安阳红着眼眶瞪向沈疏微,她方才还冲自己笑,还让乘风端走自己的莲子羹,她分明就是装的!在子胤哥哥面前装的大度毫不在乎!
要不是这样,子胤哥哥怎么会骂自己,都是因为她!
安阳越想越气,把自己在赵韫碰了硬钉子的锅全盖在沈疏微头上。
要是没有这个女人,赵韫才不会这么对她。
沈疏微莫名奇妙受了针对,朝着赵韫不阴不阳扯了下唇角。
二哥那句狐狸精就没骂错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子胤哥哥说什么了!”见沈疏微还敢当着自己面勾引赵韫,安阳登时站起来,指着沈疏微骂道。
沈疏微微妙挑眉,安阳身后的侍卫连忙拉住她,侍卫统领有些歉意和沈疏微道歉,只是出口的话硬邦邦的。
“郡主,我们回去吧。”侍卫统领轻声说道。
安阳甩开他的手,“大哥让你来是来保护我的,不是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侍卫统领眉宇漾起些微躁意。
赵韫撑着脸看着堂下撒泼的安阳,屈起指节轻叩桌案。
旋即熟悉的灰袍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厅外,随安阳郡主而来的侍卫看到那些突然出现的暗卫顿时变了脸色,侍卫统领更是沉下声,不容反驳道:“郡主,我护送您回府。”
安阳还想闹,但是看到侍卫统领
的脸色,又想起自己那个总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大哥,安静了下来。
出去时,她刻意往沈疏微身边靠,抬起手想装作故意不小心的样子把那碗甜汤泼到沈疏微身上。
然而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扣住了。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沈疏微无喜无怒的脸。
沈疏微松开手,“郡主走路也该当心些。”
安阳见自己被正主抓个正着,一时间又委屈又恼怒,抄着碗就想泼在沈疏微脸上。
走在她身后的侍卫统领惊了一下,眼疾手快截下碗,嗓音含着点愠怒,“郡主。”
安阳气得一跺脚,推开身边侍卫跑了出去。
侍卫统领深吸了口气,正要拱手和沈疏微赔罪,却兀然愣住了。
沈疏微方才看到安阳的动作,下意识脸往沈璋处偏了偏,正好是微侧的脸对着侍卫统领。
这个角度……
侍卫统领一时看愣住了。
沈璋黑着脸看他,磨了磨牙,“你眼睛往哪看?”
侍卫统领如梦初醒,压下心底翻涌思绪,试探着张口问了句,“您是这位姑娘的亲人?”
沈璋脸更黑了,“我是她兄长,不像吗?”
侍卫统领委婉道:“一时没认出来。”
侍卫统领还想追问两句,上首赵韫发话了,“林统领还不走,是想我的人亲自来请吗?”
林岩抿了下唇,目光再度落在沈疏微脸上,像是想将她的脸深深刻入脑海一样。
几息后,他拔腿朝外走。
人都散尽后,沈疏微捏了捏眉心,回想起方才那个男人看自己眼神,总让她觉得有几分古怪。
沈璋不想再在赵韫这里待着了,起身往外走。
沈疏微同样站起身往外走,右手却被走到身侧的赵韫牵住。
宽大的袍袖遮挡住二人交握的手,沈疏微挣了一下没挣脱,虚眯起眸子看他。
恰好此时沈璋发现沈疏微没跟上来,便回过身,“三妹?”
沈疏微应了一声,只说马上就来,同时压低了声,用气音说道:“干什么?”
赵韫慢条斯理揉弄着掌心纤瘦骨节,轻声发笑,“没什么,只是方才的话还没同小姐说完呢。”
沈疏微挣不开他手,便反手用力捏他食指,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平静,“那你快说,二哥还在外面等我。”
趁着沈璋转身的空当,赵韫低下头,茶水润湿的唇瓣碰了碰沈疏微侧脸,像是一触即分的吻落在她脸上。
沈疏微转过脸恨恨瞪了他一眼,轻声斥道:“有话说话,不然松开我。”
赵韫舔了舔唇瓣,似乎在回味刚才那轻飘飘的触碰,“我想说,小姐与其和荣阳长公主联手,不如投靠我。”
“我会比荣阳长公主还有镇国将军府两家出手更大方,小姐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沈疏微扯了下唇角,眸底噙着点讽意,“那我让你离我远点你能做到吗?”
赵韫挑眉不语。
沈疏微趁此挣开手,朝沈璋走去。
二人出了赵韫府邸,正欲坐上马车返程,却看到不远处人头攒动,还有不少人陆续朝那个方向赶去。
沈疏微看着那个地方,记得那是张贴皇榜的地方,这么多人跑过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璋也想到了这一层,便随手拉住一个流鼻涕看热闹的小孩,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他,装作不经意询问:“六部墙边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小孩接了铜板,乐得两眼眯起,“是科举放榜啊!”
沈疏微愣住了,沈璋同样怔住。
科举放榜不该是三日后吗,怎么提前了。
但是两人顾不得其他,连忙叫车夫赶车过去。
但那堵墙前面挤的人实在太多,还有不少闻声赶来的举子,他们显然都没料到这次放榜提前,一个个有的连鞋都没穿好,有的头巾都是歪的,在那上蹦下跳地找寻自己名字。
“哎呦!谁踩我鞋了!”
“唉!别扯我衣服啊!大娘你快松手,我还没说亲呢!”
此起彼伏的声音将六部外的空地吵的和菜场一样。
沈疏微心知前面过不去,便拉着沈璋下马车,兄妹两个人一前一后挤进去。
沈璋不愧是在禁军任职的,很是轻松就带着沈疏微挤了进去,这可把一些在外面苦苦挣扎的举子羡慕坏了。
同样都是读书人,那位兄弟的体格就是不一样。
临到榜前,沈璋却是不敢看了,心底生出股近乡情怯感。
“三妹,还是你看吧。”沈璋没敢往皇榜上看,硬是低着头看自己鞋尖。
沈疏微失笑往墙上看,皇榜人不算多,但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先从中间往前看,看了一会未曾看到熟悉的名字。
沈疏微抿了下唇,掩在袍袖下的手悄然蜷紧,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有一瞬间沈疏微也不想看了,想叫沈璋来看。
沈疏微强自镇定,轻吐了口气,继续一个人名一个人名仔仔细细往前看,生怕自己看漏看错了。
只剩下前面十个人名了,陈竹名,卢万生,孙明宗……
沈疏微视线在孙明宗上停了片刻,继续往上看,心底默念着榜上每一个人名,直到最后三个。
沈疏微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一字不错继续看着,直至那个熟悉的人名高悬在榜首,撞入眼眶。
“二哥。”沈疏微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但是尾音仍有些颤。
沈璋倏然抬头看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有看到大哥名字吗?”
即便沈衡是有真才实学在,可他毕竟涉及舞弊案,太子还在中间不知道插了多少脚,沈璋就怕沈衡因此被礼部刷下去。
沈疏微扬起唇角朝他露出一个笑。
沈衡看到沈疏微的笑容,心脏快速搏动起来,脑袋像是被丝线牵着,若有所思望向皇榜上最上方的人名。
这一瞬间,他脑袋轰地炸了一下,瞳孔骤缩。
“要我去和那个女人道歉赔罪!”安阳郡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兀然从椅子上起身,盯着林岩,“你凭什么让我和她赔不是!子胤哥哥把我赶出去分明都是她的原因,要不是她——”
“郡主。”站在安阳对面的林岩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世子的意思。”
听到是姜恒的意思,安阳瘪了下嘴,委屈地坐回椅子上,“就因为我不是大哥的亲生妹妹,也不是母亲的亲女儿,所以你们就这么对我吗!”
“我明明是郡主!凭什么要给她一个普通臣子的女儿道歉!”安阳尖声叫道。
林岩看着她有些头疼,脑海中恍惚想起那半张侧脸。
那张脸真的太像了。
他让安阳登沈府门道歉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想再见那个沈姑娘一面。
安阳还在那里叫骂,林岩却没了心思听她继续骂下去,“我已经命人查过了,沈大郎是此次秋闱榜首,郡主就借着贺喜的由头上门与沈姑娘赔个不是,今日在赵韫府中你确实不该与她动手。”
他们北疆军规森严,从来没有过恃强凌弱的事情,安阳既是从他们北疆出来的,就该道这个歉。
安阳郡主像是被人突然扼住喉咙,发泄的话断在喉咙里,她看着林岩面无表情领着人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一个小丫鬟。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安阳猛地将手边香炉砸在门上。
凭什么这么对她!就因为她不是母亲亲生女儿吗!要她是母亲亲生女儿,林岩怎么会这么对她!
小丫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捡香炉。
“不许捡!”安阳厉声喝道,“去给我研磨,我要写信。”
既然他们都看不起自己,也不肯帮自己,那她就找能帮自己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了三年的男人被人抢走。
林岩带着安分下来的安阳郡主登沈家门拜访时,三进的沈府早被客人堵了个水泄不通,门外还围着不少讨赏钱的小孩和小乞丐。
沈知漾抓了把铜板喜气洋洋地往外一洒,顿时小孩踩着一地爆竹屑纷拥上来争抢。
“谁推我了!”
“二狗你挤什么!”
沈知漾看着那些小孩,挺了挺胸,又洒了一把下去。
那些孩子们抢的更起劲了,抢完后捧着赏钱来到沈知漾跟前排队说着讨喜的话。
萧池风不知几时摸到了沈
知漾身后,看着那些小孩怀里鼓囊囊的赏钱,啧了声,意味不明道:“要是今天秋闱中举的是我,就算是榜上最后一名,我爹和我祖父高低也得在府门口大摆半个月的流水席。”
沈知漾回头看他,从他的话里依稀听出了点酸味。
林岩就是这时候带着安阳过来的,林岩命人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上,只说想见沈疏微。萧池风识货,一看那笔架就知道价值不菲。
沈知漾见他们一行人衣着不凡,出手又是这么金贵的礼物,便领着人去见正在待客的沈疏微了。
沈疏微正在和一些夫人小姐打太极,不动声色把她们打算给沈衡介绍婚事的话头推了回去。
林岩就站在几步外,一错不错盯着沈疏微,目光扫过她的眉弓鼻梁。
安阳站在旁边,见林岩就这么安静等着,顿时心下不快起来。
她在北疆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敬着,现在竟然让她这么干站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