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羊气息消退后,受术者会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孟菁被官差们阻在寺院外,好不容易等到赵氏出来,连忙快步上前:“母亲,我看到他们……把阿嫂带走了?”
儿媳和未上门的女婿有牵扯,无论因为什么,都是丑闻,何必多说?
赵氏根本不答。她看奚琴一眼,出了这么大的事,相府一众奴仆虽然表面不乱,心中都失了主心骨,子庸是进士,又做过官,他想要代替薛深,跨入相府的大门,此刻不正是表现的好时机?岂知奚琴全然没有为相府当家做主的自觉,人一散,他就去了阿织身边,自顾自与她说话了。
赵氏在心中冷笑,有道是美人关难过,即便是子庸,也被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义妹迷得五迷三道,只顾着关心他那义妹有没有受惊,眼中哪还装得下旁人!
赵氏心中对这个侄儿失望透了,收回目光,寒着脸指使一个奴仆去套马车。
奚琴落了密音结界,外人只能瞧见他在低语,并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
阿织听奚琴说完,问:“她说不能确定凶手是谁?”
奚琴道:“嗯,孟菁还说,凶手是为了复仇。”
他把孟菁的话重复了一遍,“凶手似乎在找人,青莲印是他们故意画在尸身上的,目的是为了引出仇人。”
“他们?”
奚琴道:“我倾向于是一个凶手,一个帮凶。”
之所以倾向于只有一个凶手,是因为那股凶邪之气独属于鸤鸠氏,他知道这事是鸤鸠做的。
阿织琢磨着“复仇”二字,说道:“凶手的仇人身上既然有青莲印,那么他们屡次作案,次次在尸身上画同样的印记,势必已引起仇人的注意。可是……”
阿织迟疑了一下,“之前他们作案,手脚都很干净,这次为何会遗落一支簪花呢?”
奚琴听了这话,同样若有所思。忽地,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法子。他正要说话,一旁,一名厮役过来道:“表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夫人那边催着回府了。”
来栖霞寺时,赵氏是带着奚琴与孟菁同乘一辆马车的,眼下她不满奚琴所为,想要敲打敲打他,不再与他同乘,打发他独坐另一辆马车。奚琴也不含糊,一起行,身形立刻在原处消失,随即出现在阿织的车室中。
阿织对凶手的身份已有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见奚琴来了,思及他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想到办法了?”
奚琴“嗯”一声:“官员到寺庙内院问话,有谁是后进来的?”
后进来的?
阿织略微回想,官员到内院问话时,她和赵氏都在静室中,郑氏陪孟桓玩累了,坐在静室外的廊下歇息,杂役们都在院中,要说后进来的……
阿织道:“孟桓把蹴鞠踢到了院外,冬采陪他去捡了,官员到时,要说后进来的,只有孟桓和冬采。”
孟桓和冬采?
奚琴明白了,他道:“你且等等。”
马车行在山道上,颠簸不堪,孟桓不喜欢被外人靠近,郑氏和冬采不在,他独自一人抱着蹴鞠坐在车室内,有点害怕。忽然,一阵清风掀起车帘,孟桓一晃眼间,只见一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修长身形,眉眼非常好看,他认出他,却因为他的意外到来露出惊恐的神色,眼见着就要惊叫出声。
这时,奚琴探手一招,从车帘外招进来一片春叶,混着魅羊的气息放入孟桓手中,笑着道:“孟少爷,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此前他循着鸤鸠的气息追到山上,这股气息消失在寺门时,他也到了寺门,也就是说,凶手只比他先一步回到寺庙内院。
依照阿织的说法,最后回到寺庙内院的两人,只有孟桓和冬采,那么凶手必然是这二者之一了。
得了春叶的孟桓欣喜无比,蹴鞠落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奚琴盯着他,问道:“你这痴症,真的还是装的?”
孟桓咧着一抹笑回望奚琴,半晌不语,过了会儿,他慢慢举起春叶,说:“喜欢这个,表哥给我叶子,给我玩叶子。”
奚琴目中的笑意消去了,他道:“懂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散,回到阿织的车室中。
“我知道是谁了。”
他道:“冬采。”
阿织听了这话,并不意外:“果真是她?”
孟桓中了他的魅羊术,如果他的痴症是装的,他自会说实话,他继续要叶子,只能是冬采了。
奚琴见阿织这般问:“你也想到了?”
阿织“嗯”一声,“官员问话时,提起那朵簪花,我就觉得古怪,郑氏再大意,也不至于将簪花放在凶手手中。后来你说凶手是为了复仇,在尸身上画青莲印,是为了引出仇人,我就想明白了。簪花如果不是郑氏大意落下的,那么它出现在薛深手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故意放的。
“她为何要放簪花?因为她要引出仇人。她知道她频繁作案,已经引起仇人的注意,所以她故意留下线索,让仇人来寻自己,目的就是为了和仇人正面对上。”
更不必提除了郑氏,只有冬采清楚地知道这朵簪花的重要性;案发当日早上,她就在现场,是最有可能把簪花留在尸身上的人;还有,今日官员问话时,她站出来为簪花作证,不正是为了被官员带走?
阿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的心中有许多困惑之处,她不明白冬采为何这么莽撞,仓促地让自己走到明处,难道不怕仇人暗中设伏,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吗?
其实奚琴也有不解之处,记忆纵然模糊,他对鸤鸠并不是一无所知,流纱故去的梦里,他曾见过他,他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而冬采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的身上,何以有鸤鸠的气息?
但,来不及想这么多了,至少,他与阿织各寻了一条路子往下探寻,最后的结果都是冬采。
凶手必是她无疑。
既然冬采是故意被官差们带走的,那么——
奚琴目光一凝:“可能要出事,我们走!”
第119章 镜中月(一)
郑氏毕竟是相府的女眷, 官差押送她没用囚车,用的是一辆窄身蓝顶的马车。
到了大理寺,天已经黑了,官员把郑氏和冬采引到内衙, 正待审, 忽见内衙庭中立着一名身着玄衣的吏目。吏目似乎早就等在这里了, 看到郑氏,快步上前, 在官员耳边低语了几句, 官员听后, 当即蹙了眉,说:“这不合规矩吧?”
吏目稍一思索,又低语了一句。
大理寺的官员是个秉公办事的, 然而, 吏目不知是传达了谁的意思, 官员一时为难起来,片刻,他朝押送郑氏与冬采的官差们递了个眼色,官差们退去庭外, 玄衣吏目上前, 礼数周到地对郑氏道:“少夫人,请。”
衙门办差有衙门的章程, 郑氏并不清楚章程是什么,见接引的吏目态度温和, 以为是他是孟相派来的,便甘愿跟着他走。
在马车上又颠簸了近一个时辰,她被引到了一间楼阁前, 楼阁上有个牌匾,写着“镜中月”三个字。
郑氏是土生土长的宣都人,她虽然闹不明白“镜中月”究竟是何处,但她认得眼下所处的街道。这是城西一条喧哗的长街,街上茶肆酒楼繁多,京中的达官贵人都爱来此。
方至此时,郑氏心中才生出一点怯意。她下意识握紧了冬采的手,然而一路上一直在安慰她的冬采此刻却没了声音。郑氏转头看了冬采一眼,只见她双唇紧抿,目光死死地盯着牌匾上“镜中月”三个大字,仿佛她认得这个地方。
镜中月的外间是个酒楼,进到里处别有洞天,偌大的庭院一眼望不到头,她们穿花过径,被带到东边的一间厅堂。一进堂内,门就被关上了,堂的左右两侧分立着几名神情冷肃的黑衣人,上首垂着纱帘,纱帘后似有一人端坐。
引路的紫衣吏目很快上前,隔着帘对里头的人作了个揖,说:“计先生,人带到了。“
帘里的计先生应了一声,抬手挥了挥,吏目便从厅堂一侧的暗门离开了。
厅堂静了下来,过了会儿,计先生抬手撩开帘,来到冬采和郑氏跟前,他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问道:“这么说,近来京中死的这么多人,都是你杀的?”
郑氏听了这话,极为不解。
她是不小心遗落了簪花,可是单凭一朵簪花就推测她是凶手,未免也太草率了,衙门不是要审她么,就是这么审的?
“你、你可不要含血喷人!”郑氏立刻道。
她抬起头,对上计先生的目光,不由一怔。
这个计先生竟是出乎意料的俊朗,虽然两边鬓发已染微霜,模样看上去才刚至而立。
他没应郑氏的话,继续道:“每杀一个,就在他们身上留下一枚青莲印,怎么,你在找我?”
“你记性倒是好,当年在祁王府,伤过他的,害过他的,都被你一个一个记住了,眼下你觉得报仇报得差不多了,所以在尸身边留下簪花,就是引我来寻你?”
“杀了我‘镜中月’这么多人,你还敢来见我,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如果说郑氏起初只是不解,听到这里,她完全懵了。
什么青莲印是为了找人?什么报仇?为什么说……杀了镜中月这么多人?
但郑氏不傻,她从计先生的话语中,隐约捕捉到了一条线索,沿着这一条线索,一点一点地厘清了些许真相。
三年前的祁王府之乱她知道,当时反贼攻入祁王府,杀了王府中不少人,祁王也在此乱后失踪了。
她甚至知道,这场叛乱,其实是裕王和孟相策划的,目的是为了不让祁王继承储君之位。攻入祁王府的反贼也不是反贼,而是裕王私底下养的杀手。这些杀手行踪隐秘,都有现实的身份作为掩护,所以后来朝廷去查,也没有查出究竟。
郑氏一念及此,忽然想到在青莲印案中死去的人。
这些人,什么身份的都有,卖肉的屠夫,跑腿的小二,轮班的守卫……难不成,他们都是裕王养的杀手?
计先生说死的都是镜中月的人,也就是说,镜中月,就是裕王养杀手的地方?
所以,青莲印案的真相是,有人在一个接一个地杀死当年参与祁王府之乱的杀手?
为了报仇?
郑氏一下乱了,她虽然还没完全看明白真相,但她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什么——朝廷党争,那是她一个妇人根本碰不得的东西,何况这场党争这样血腥。
郑氏颤声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也没有杀人!那簪花我早就弄丢了,我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薛校尉尸身旁,你若不信,可以问我的丫鬟冬采,冬采她——“
郑氏说到这里,蓦地顿住。
是了,计先生这些话,明摆着不是对她说的。
她的身边只有冬采,那么冬采她……
郑氏一下子别过脸看向冬采。
冬采还是刚进水中月那幅模样,双唇紧抿着,一言不发,但她的目光变了,眸深处透出凌厉的戾气,死死盯着计先生,一瞬不移。
郑氏从没见过冬采这般模样。
她嫁入相府,本是带了陪嫁丫鬟的,但是这丫鬟没多久就病了,之后冬采便跟了她。两年多的时间,冬采服侍她服侍得很周到,她与薛深有染,她也尽心尽力为她打掩护。郑氏从未想过,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能有第二张脸孔。
计先生笑了一声,对冬采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三年前,祁王府之乱,你跟拂崖那个贱骨头是第一个找到祁王的,但这贱骨头不知恩,镜中月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最后竟然反水,非但不领命杀了祁王,还反过来对着同伴下手,怎么,他让你带祁王逃走后,没叮嘱你要仔细躲着,轻易不要惹事吗?“
郑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她知道计先生在说什么了。
当年祁王府之乱,最后有两名杀手寻到祁王,当时祁王身边的护卫已死,孟桓也被落下的屋梁砸中。祁王孤身难保,可他最后非但没死,还莫名失踪了。原来……竟是这两名杀手反水,一人护着祁王逃走,一人留下来对付其他追来的反贼。
照这么看,计先生口中的拂崖,就是留下来的那人,而冬采……是她护着祁王逃走的?
郑氏这一声惊呼终于引得计先生侧目,被一个妇人听去这许多秘密,他却一点不着急,他看着郑氏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片刻,他竟笑了笑,赞赏郑氏道:“适才没瞧出来,你这个凡人竟是不蠢,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什么都弄明白了。”
他说着,唤道:“来人。”
左侧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计先生。”
计先生不温不火道:“把她带下去,处置了吧。”
黑衣人听了这话,却是为难:“计先生,这名妇人是相府的女眷,虽然做了些腌臜事,镜中月不好越过孟相处置,回头孟相跟裕王说了,裕王会怪罪。”
计先生淡淡道:“本座也没说要杀。”
他伸出手,勾起郑氏的下颌,笑道:“难得一个凡人长得如此貌美,杀了怪可惜的,本座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帮她把这段记忆拔除就是。”
郑氏双目露出骇然的神色,拔除记忆?记忆如何能被拔除?
他还称她是凡人,难道他不是么?
然而不待郑氏细想,计先生已经甩开她,叮嘱道:“下手轻点,别把人弄傻了。”
说话的黑衣人上前,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子,伸手在郑氏眼前略略一拂,下一刻,郑氏便如同失去神智般,跟着黑衣人去往一旁的隔间了。
计先生的目光重新落在冬采身上。
眼前的女子就是一个寻常的丫鬟的打扮,十八九的年纪,样貌平平,放在大街上,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真会藏,居然混入了相府中。
隔间传来郑氏的惨叫,计先生浑不在意,他对冬采说:“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阿采,对吗?你跟拂崖学得不错,易容成这个样子,骗骗凡人足够了。但你莫要忘了,他的易容术,也是镜中月教的,若不是这几年,我不曾费心找你,你以为你会藏得下去?骗我,你还嫩了些——”
“些”字的话音一落,计先生忽然伸手拂出一枚药丹。
一直沉默不语的冬采忽然动了。
她的右手忽然出现了一柄唐刀,唐刀的刀刃已残,但极其锋利,带着汹涌的凶邪之气,一刀便将药丹劈开。
药丹被斩,澎湃的灵息爆裂开来,化为肉眼可见的黑雾,直直扑向冬采。下一刻,冬采脸上的皮便溃烂发黑,一团一团往下掉落。冬采却一点不觉得疼,她伸出手,沿着下颌,将覆在脸上的这一层皮直接揭掉,连带着她的身躯也变得比先才更矮。
弥散的黑雾中,阿采终于露出了她的真容。
她年纪非常小,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一双杏目黑白分明,苍白的脸颊稚气未脱,揭开易容皮时,她的丫鬟髻不小心散了,变成两根红绳系着的马尾。
她的神色比方才更冰冷,但她这幅真容,又比身为丫鬟的冬采鲜活不少。
“为何杀镜中月的人?”计先生问。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看到这个小姑娘,还是忍不住跟她确认一遍。
阿采终于开口:“你们害死大哥哥,我自要为他报仇!”
“拂崖?”计先生笑了,“当年他反水救祁王,本就是他自寻死路。”
他不欲在拂崖身上多做纠缠,左右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了,接着道:“下一个问题,祁王在哪里?”
阿采没吭声,抬起眼皮,冷冷地注视着计先生。
“怎么,不肯说?”
“我可以告诉你。”阿采道。
“不过——”她说着,忽然举起手边那把翻涌着凶邪之气的残刃唐刀。这把刀已经陪伴了她三年,那是拂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少女的身形一闪,与刀风一起突袭到计先生的面前,“拿你的命来换!”
阿采的速度奇快, 唐刀的凶邪之息直取计先生的面门。
计先生的身形原地消失了,转瞬间,他出现在阿采身后。
凭空挪移,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
阿采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计先生根本不是凡人。
镜中月的主人, 一直都不是凡人。
阿采凌空转身,唐刀的锐气载着她再度向计先生迫近, 那股凶邪之息遇神杀神, 带着一丝腐气, 竟能破开计先生面前的屏障。
计先生眉头一皱,他已是出窍中期的修为,在修士中也算佼佼者, 这个小姑娘分明未入道, 不但能紧跟他的速度, 拂崖留下的那把锐器也被她使得出神入化。
“难怪了。”他冷笑道,“难怪你能杀我镜中月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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