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渡哥哥放心,既是她愿意留下,所图也不过些首饰衣衫,我自会安抚与她,必不扰冀州大事。”
回忆过那尴尬场面,再看面前此人,卢婉面上的笑愈发绽了些。
直至踏出院门,回到千华苑,卢婉面上已经僵硬的笑容方才消退,眼底露出一抹冰冷的寒意。
“锦书,去传砚秋。”
-这厢,颜霁褪去了繁复的衣裙,拆下了沉甸甸的首饰,终于用上了膳食。
昨夜的炙羊肉她没吃上,这会儿用也晚了,仅食了几块点心,一盏羹汤,过多她也消化不了。
坐在书案前,回想起裴济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颜霁的心里总是安定不下。
“叩香,那余先生什么时候会来给绿云看诊?”
绿云被打当日,颜霁就想法子给她寻了药,原本是向陈老先生求得,后来青萍的腿伤好了,便又请了余先生来。
“今儿就来。”
叩香立在一旁,随时侯着。
“等他给绿云看了,你把人请进来,我也看看脉。”
颜霁虽然认识了些药草,可如何请脉,如何看诊,这样的事项,她还是一概不知的。
可她很久没来月经了。
裴济昨夜或是无意的话,提醒了她。
她并不期待这种时候从肚子里跳出来个孩子,一个疯子的孩子。
细细算来,上次月经来已经是年前了。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拖了这么久,颜霁懊悔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要紧的事儿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书案前展开的画卷,还是昨日那副模样,颜霁捏着笔的手,很是无力,她太久没画了。
颜霁的脑子丝毫不受控制,她胡乱的想着,想她的画,想裴济无缘无故的话,还想什么?
颜霁不知道。
可她知道一点,她不能去想沈易。
这会令她陷入一种深深地愧疚之中,她无法面对沈易,甚至在这一刻,她期望沈易已经把自己忘了,彻底的忘了,他或许正和新婚的妻子在一起看诊,操持家事。
颜霁不敢多想,如果这一切被沈易知道了,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沈易?而沈易又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是鄙夷?
还是什么别的?
她每日贴在面上伪装自己的面具,似乎即将和她融为一体,她该如何面对沈易?
颜霁的脑子似乎就要爆炸了,她找寻不到一条出路,她被困在了一个可怖的迷宫里。
她,逃不出去。
颜霁无力的趴在了书案上,将那副画卷随手团了起来,发泄似的扔在地上。
这样的画不会是她画出来的。
青萍见状,便要弯身去捡,她知道娘子作画,难免会有情绪。
“别捡!”
颜霁出口,将人拦下。
“娘子……”
青萍看出了颜霁的异常,她很不对劲。
往日便是作不好画,最多是发泄两句,抱怨一下,娘子从不因为自己就牵连他人,这也是她与旁的贵人格外不同的样子。
“你们出去罢,我想自己静一静。”
颜霁开口,把人都撵走了。
可等人走后,她并没有强打起精神,反而连脚上的鞋子都蹬了,去了鬓发的簪子,任由它垂落在身后。
两手一拖,尖尖的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她映着从窗外透进的光芒,慢慢合上了颜霁。
床榻上柔软又舒适,可那是最不合适的,也是颜霁最厌恶的。
她不喜欢在那张床榻上的回忆,一如她不能在这里想起沈易,想起阿娘。
“回娘子,绿云娘子的伤并无大碍,当日亦未曾伤及筋骨。”
颜霁微微颔首,又道,“那便好,说来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余先生。”
余巩低头,“娘子尽说便是。”
颜霁朝青萍点了下头,青萍立时将一块巴掌大小的手帕呈到了小几上,解开挽结,露出里面的药渣,颜霁直道,“是我平日饮的避子汤,倒想着教你看看。”
听了此话,余巩的神情顿时变了,他不想这项小娘子竟会将如此秘事告知他一介小臣,阖府上下的避子汤算是隐秘一事,自有太医正着手,他又岂敢随意插手?
颜霁见他神色有变,问道,“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只想着你既然来了,便也瞧上一瞧,若是家主真有什么怪罪,也自有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去。”
这话一出口,余巩便无法拒绝了,只是他难免先将话说到前头,“医者之事,本是臣下职责所在,只是臣下不擅妇科,恐有失策。”
颜霁知道他不过是把丑话说到前头,这样看看药渣的最基础医者行径,他哪里能出什么问题,自己本就无意为难他。
“那也无碍,这些日子我每每行经总有些不畅,想着要调养调养,既是用着药,倒不知要如何了?”
“暂请娘子稍待。”
说着,余巩便伸出了手去,拨开药渣,细细看来。
颜霁只坐在一旁,等他的话。
过了片刻,余巩擦了下额间冒出的细汗,才收了手,低着头,嗫嚅着,“依臣下来看,这……”
颜霁没有忽视他的额间不停冒出的细汗,便是他不开口,她心底也大约有了猜测。
“你直说便是。”
余巩的眼睛低垂着,只恨今日怎么让自己赶上了。
“臣下有罪,看不出这药……”
颜霁的目光从他垂下的脑袋略过,缓缓落到了那包帕子里的药渣上。
“便是你不说也过不去,这是什么药我最清楚的,自是不会闹到家主面前,不过是图一个清楚罢了。”
颜霁怎么会不知道避子药吃多了有什么后果,从她接过来饮下的第一碗,她的心里就早已经明白了,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余巩见她如此镇定,不似常人般神色崩溃,心中才渐渐安稳了些。
颜霁又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你只说说这药是个什么方子?用久了可会影响行经?旁的我也并不在意。”
余巩拱手答道,“这一副药大生地五钱,全当归五钱,芸台子四钱,川芎三钱,杭白芍三钱,以水煎服,时日久了……”
见他还有所犹豫,颜霁便主动接上,“时日久了,就生不了了罢?”
余巩不敢答话,尽管这已成事实,但话不能从他口里说出来。
颜霁不需要他犹豫,紧接着又问,“原常我虽三月才行经一次,但行经总是干净的,这些日子但凡行经总是淋漓不净,腹中也疼痛异常,可是这药引起的不是?”
余巩硬着脖子点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可有什么法子能解一解?”
余巩仍是低着头,“娘子当知,是药三分毒这句话。”
就这一句,颜霁就明白了。
什么药都会有副作用,何况她用的又很频繁,要真想解了这些不适,想必只能停药这一个法子了。
送走了余巩,青萍的眼睛早已经红透了,她只道娘子的日子不好过,却从不知娘子每日饮的这药会如此厉害,竟是就这么绝了娘子的路。
“娘子……”
“别哭,该笑,为我欢喜才是。”
颜霁掏出帕子递给她,“本就是我不愿意的,现如今不是正和我心意吗?”
颜霁说的是实话,她情愿就这么着了。
只是,既然明知道这药性如何,裴济居然还会跟她说出那等话来,未免太可耻可笑了。
从始至终,他就是一个骗子。
颜霁没有再去问询,这药到底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下次行经,你便多给我暖一个炉子,我阿娘常说脚暖热便好了。”
颜霁把青萍哄走,解了衣裙,将手缓缓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的确寒凉。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快的是她刚刚提过的月经。
没等颜霁缓会儿,一股子不受控制的液体就洇湿了身下的衣裙。
青萍和叩香忙着给颜霁换衣换衫,匆忙忙将人搀扶到了床榻上。
“娘子,暖炉。”
颜霁看着青萍接连递过来的暖炉,不免笑了。
“再奢侈,也不用一只脚塞一个罢?”
可青萍偏生有股子倔劲儿,一点也不听颜霁的,硬生生把能找出来的暖炉都塞进了被褥里。
颜霁热得只想逃,青萍却守着她,一步也不肯离开。
颜霁自是耗不过她的,饮了碗茱萸益母汤,歪在床榻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刚过戌时,裴济来了。
入了内室,那仍不见人,再看,那对她最是忠心的婢子守在床榻边。
裴济挥手,等人退下,大步走到了床榻边。
扯下一半的帏帐,遮掩住了床榻上的面容,他随手拂过,方见那侧过身去的半张面容,紧蹙的眉头显在惨白的脸色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时不时颤动几下。
见此状,裴济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去,那紧蹙的眉头实在太扰人心情。
不想,那紧闭的双眼竟缓缓睁开了来,眼底无的茫然仅仅片刻,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
“你来了?”
裴济不答,只问,“这是怎么了?”
颜霁如实回答,并不避讳,“行经了。”
说着,她撑着身子就要下榻。
裴济没想到她给出这么一个回答,一时之间,愣在原地,颇有些那手足无措。
颜霁也顾不得他,只趿拉着软鞋,不停的唤青萍,她实在是疼得厉害,也只有睡过去的那些时候才能好受些。
裴济眼看着人被婢子扶进了浣尘,扫了几眼,终于坐在了那书案前,展开了那团宣纸。
这里的确比在宛丘的日子好过很多,连月事布里的东西也从草木灰升级到了更软和的棉花。
颜霁没心情去看裴济,她蜷缩着身子,只能半倚半靠的在床角,以此来缓解腹中的疼痛。
过了片刻,裴济的目光从那副画上收了回来,大步走到床榻边,喊醒了昏昏欲睡的颜霁。
“那画是何时画的?”
颜霁被迫睁开了眼,没想到他就问这个问题。
“好几日了,我也记不清了。”
面对她的没好气,裴济竟没有出言驳斥,也不曾有一分被他冒犯的不适。
“我困了。”
颜霁下了逐客令,去了拢着的衣衫,转身便把身子都缩在了锦被里。
裴济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只得悻悻离去。
一连几日,裴济都未曾再来,颜霁也难得轻松,乐得自在。
直到那一日,阖府上下都见了红绸缎,连这院子也被人从头到脚都披上了红绸缎,颜霁才问,“这是怎么了?”
叩香下意识的看向绿云,绿云自是回道,“听闻是家主今日纳征。”
颜霁听了,手中的湖笔继续转动,丝毫未受影响。
绿云见状,也不知如何再说了。
倒是颜霁细细看了会儿画卷,又问,“你们冀州的风俗纳征要送些什么?”
绿云见她毫不在意,只像是那毫不相干的人,来听个热闹似的。
“寻常人家便送些布匹首饰类的,咱们这府上,婢子还是头一回见冀州之主迎娶主母这样大的喜事……”
话越说越尽兴,颜霁也并不动气,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却不知,此刻他们话中的人物正安坐在椅子上,听着人教诲。
“既是你选定了卢婉,日后这阖府上下就落在了她的手上,只是你要知道,有些时候还是谨慎为上。”
裴沅想了又想,还是特意提醒了一句。
依着往日她对卢婉的了解,此人绝不会是一个良善之人,她太过审时度势,又善工口舌,说不准来日又是一个搅弄风云的卢氏。
裴济了然,自是将他对卢婉的期望说给了裴沅,她仅是这府内主母,理置上下一应事务即可,冀州主母的风光尊容自是少不了她的。
可裴沅从那么多信息中,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
“长子嫡子又当如何?何况日后的少主之位?如今你身边只那藏在松雅山房的一女,卢婉于我面前提了两次,如今还是有些高调,便是有你护着,眼下也绝然不能公之于众,前方不稳,将士们还都等着粮草出城打仗,范阳卢氏的名号不容小觑。”
提及大事,裴济倒慎重许多。
“阿姊放心,为保裴氏百年基业,长子嫡子定是从那冀州主母腹中诞下,此事关系厉害,我心中有数。自是那卢氏,也并非什么机智聪敏之人,被一个庶民之女耍着玩儿,当真是有趣极了。”
提起那婢子,裴济不由得轻笑了下,将那婢子攀附卢婉试图逃跑的事儿说了出来,“如今也不怕她,等着局势稳固,再由着她生个一儿半女,便是了了。”
裴沅听了,倒也赞同。她对裴济口中的人产生了兴趣,“那庶女可还在那儿?得了闲我可要去见识见识。”
颜霁并不知裴济如何又惹了什么麻烦来,她也无心插手他的那等大事,只是捡起了自己的湖笔,又坐在了那书案前。
不想,当日裴济便将人领了来。
注意到一股莫名的打量,颜霁抬起了头,径直看向那扇冰梅纹窗。
刹那间,四目相对。
颜霁自然也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了出去。
“家主……”
见她看向自己犹豫,裴沅便适时开口道,“你便是伯渡从豫州带回来的?”
裴沅原以为裴济是看中了此女姝色,可自那次见过,便也知相貌凡凡。
如今再听裴济提起,倒想着是个玲珑心思的,可见了一面,仍旧没有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仅是个少有果敢的庶民之女,不似常人那般怯懦无能罢了。
“长主,那人婢子曾见过。”
离了松雅山房,一行人绕进梅林白桦后,宝珞轻轻开了口。
“什么人?”
裴沅抬阶而上,听得宝珞骤然出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宝珞低声道,“家主房里那位项娘子。”
裴沅停下步子,回身看她,眼底现出一抹探究的意味。
“在哪儿见的?”
“在宛丘城,那时婢子同谷妈妈在绣云坊打理铺子,便是这位项娘子拿着她阿娘绣的帕子去换钱,后来亦是她拿着家主的玉佩前去传的信儿。”
裴沅有些惊讶,“竟是她?”
当日卢婉只道是裴济那里藏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又见不得人的有夫之妇,实不知内里还有这样一层。
本是有救命之恩,裴济这厮却使了手段将人掳来,况是有夫之妇。
至此,裴沅也大抵明了方才那项氏的神情了。
话间,她偶然问起,“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那项氏眼眸抬了又垂,似是迟疑不决,“婢子家中……仅有一位卧病老母。”
那时她还宽解,“既是如此,伯渡早该着人将老人家请来冀州才是。料想你也挂念,待日后我回东岩,可为你捎带……
只是,话未说完,看着她望向裴济的目光,裴沅才恍然记起面前的人是被掳来有夫之妇,却也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伯渡的不是。”
即便如此,她私心里还是未曾定了裴济的大错,直到此时,裴沅才明白,那项氏望向裴济的弯弯眼眸中,并非是征询之意,亦非怯懦试探,而是如水般的平静。
弯下的眼眸中,似有笑意,可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却是难以预测的波诡云谲。
直到此刻,裴沅终于明白了,裴济决然不是因着相貌,亦是旁的什么就这么将人掳了来,她那内里定有不输常人的智慧。
这般想来,也怨不得她会引着卢婉要逃了出去,只是那卢婉当真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这阖府上下迟早是要闹出些什么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裴沅虽然看得清楚,可她那兄弟似乎毫无察觉,还以为人已经被他牢牢困在了府中,逃不出他这手掌心去。
只可惜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那项氏的不同,况这项氏还是他身边的头一个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说到底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能许这项氏于主母之下绵延子嗣,到底裴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路。
不知她这兄弟可能明白,他倒是有心,不知那被他掳来背井离乡的项氏,心中可也会作这般想?
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此事勿要再传。”
裴沅一锤定音,她无意去提醒裴济,项氏不过一手无寸铁的娘子,便是有什么厉害,也害不了他的性命,况且她这兄弟终究还是要别一别性子的。
自裴淇一事后,他变了很多,执拗又偏狂,仲涒同那些老家臣不是没有同她提及过,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远山道长,如今也不知被他处到哪里去了?
-送走裴沅,裴济却并没有随之离开。
颜霁原以为这纳征之日,他是要亲去的,不想他饮了一盏清茶,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您先歇着。”
颜霁不想陪他就这么干坐着耗时间,她好容易捡起了笔,心也难得静了,却不想他二人来此,平白搅乱了她的心,她也实在挤不出笑来再应付裴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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