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倒没有出言阻拦,只看着她随意施了个礼,就转过屏风入了内室去了。
坐在书案前,颜霁拿起了笔,却迟迟不曾下笔。
她认出了那个跟在裴沅身后的婢子。
就在绣云坊。
她还记得她叫什么。
原来那里竟是裴沅的铺子,那里的人自是听命于她,而她与裴济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切都想明白了。
颜霁没有满腔的愤怒,也没有被蒙骗的怨恨,只是觉得一切都明了了,出乎意料的平和。
她只是想起了她阿娘。
还有沈易。
她不想再想起他们了,现在的她似乎没有资格再想他们了。
有时夜间做了梦,醒来也只有浑身无力的怅然若失。
她很矛盾。
做了梦,但凡是好的,她又欢喜,可一旦醒来,不论好坏,她都难受。
她只能缩在那个被帏帐遮掩住的角落里,紧紧的抱着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能和什么人诉说。
连青萍也不行。
她觉得有些累。
啪的一声,笔尖凝聚的墨汁滴在了宣纸上,裴济那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颜霁眨了眨眼,回过了神。
“不想你作花鸟也是善手?只是这滴墨点……”
裴济略带遗憾,却也未再说,从身后伸出手来,握起那歪着湖笔柔荑般的手指,提臂带动,挥就而下,洋洋洒洒题了一首雪树寒禽。
“独枝傲立雪山邻,一尽朔风千岫贫。寒雀悠然时有数,盈盈杪节孕来春。”
裴济松了手,细细打量这面前的画儿,冬日苦寒,北风呼啸,卷袭着漫天大雪,孤立的树枝傲然挺立于千山万壑之中,一只寒雀双目圆睁,静静地栖息于枝上,悠然自在,纤细的枝梢悄然间带来了春天。
颜霁早已放下了那笔,对于他擅改自己的画,也不似早先那般愤怒了,她悄然无声的从那书案前走了出来。
不出两步,裴济微微探手,便倾着身子将人拽进了怀中。
“这诗不好?”
颜霁只随着身子任由他揽着,直视回去。
“很好。”
话是这般说,可裴济见她眼中平平,丝毫不见昨日那般讨喜,面色清淡,不施粉黛,身下也非那等繁复纹样的绸缎。
“既是花了银子,怎么不用?”
大掌轻拂,略过那随意挽就的螺髻,鬓边垂下的发丝,偶有几根贴在面颊上,空空如也的耳珠,圆润饱满,绷紧的脖颈,似乎很有力道。
裴济不由得慢慢贴近,一掌揽着那细腰,另一掌慢慢拽开了腰间的系带。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顺着空隙钻进了她的耳中,身上不停作乱的手让她愈发软了身子,那贴近的湿润的唇舌,渐渐融化了她挺直的脖颈。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颜霁猛的战栗了一下,她清醒过来,伸手去推面前的人。
“别……”
裴济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更靠近了,滚烫又沉重的身子让颜霁反抗不过,她垂下了双手,眼角同时滑落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又不知不觉的藏进了发间,只留下那一道浅浅的泪痕。
颜霁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房间的顶部,她第一次在白天观察,繁杂的纹样密密麻麻,在眼前不停的晃动,不知何时身后柔软的手变成了坚硬的书案。(已经通过审核好几次,为什么还会被锁!之前就改过通过审核了!!)
书案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由得缩紧了身子,早已掉落的衣衫又重新展在了身下,可这一层单薄光滑的绸缎并不能缓解那坚硬的书案所带来的疼痛。(这不是已经审核通过了吗?改过了!!!)
腰间的疼痛渐渐麻木,连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似梦似幻般,她的眼前总会时不时萦绕着那些面孔,她的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眼泪。
(这是在描写人失去意识前的幻想,有什么问题啊!!!改了!我只是在改作话!文章内容早已经审核通过了,一个字都没有动!)
就像是一只被扔在地面上的鱼儿,离开了海水,渐渐的,挣扎的鱼儿再也弹不起来了,平静的躺在地面上,放大的瞳孔停留在最后的画面上,是那精美的屋顶纹样。
可颜霁不知道,那倒在书案上的湖笔,被人拿在指间,轻轻蘸取了墨汁,一笔一笔,漆黑的墨汁随着湖笔轻轻洒动,不知不觉间墨汁又滑落下去,无人注意时,又滴在了脚下的青衣缠枝莲纹绒毯上。
(已改!!!不是已经审核过了吗?)
令人作痒的触感,让颜霁的身子不由得紧张,她却无力抬手,只是被那一次次的笔触带动着身子,时不时地战栗。
颜霁再一次昏迷了过去,她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很开心。
裴济起身时,人早已经歪了脑袋,朵朵腊梅从脖颈间绽开至腰腹间,含苞待放的花蕾从身前至身后,枝头的两只山雀顾盼有情,交相成趣。
至此时,裴济终于扔下了手中的笔,细细看了,又左顾右盼起来,遍寻不见印章,方才作罢。
随即,将人拦腰抱起,亦未传召,掀了那挡事的帏帐,直入榻内。
门外守着的绿云和青萍并未听得太大的动静,内室未经传召,自是进不得。
直过了午时,才见裴济踩着绛紫棉绸瑞兽靴出现,两人恭敬低头,又听裴济吩咐,“且等人醒了再去,这会儿子不要扰她。”
自是家主吩咐,婢子只有听从的份儿。
等裴济带着人浩浩汤汤的离开,青萍趁人不备,立刻就掀开帘子溜进了内室。
此刻,那被裴济大力扯过的帏帐逶迤在地,床榻上裸着身子的颜霁早已不知人事,散落的长发也掩不住身前斑斑驳驳的墨汁。
青萍见此情形,顿时就落了泪。
她呜咽着,咽下心中的血泪,颤抖着双手,拽住了那床锦被,将颜霁裸露的身体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身后匆匆赶来的绿云没有看见那可怖的一幕,她赶至青萍身前,低声道,“快走,家主吩咐——”话没有说完,绿云就被青萍瞪大的红目惊住了,她哑住了嗓子,被这般厉害的青萍也震住了。
“你走罢,我得守着娘子。”
青萍再也不退却了,她没想到娘子面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总以为娘子的苦已经到头了,可下一次总会突破她的认知,她的娘子失去了自己的夫婿,离开了她的阿娘,便是一个孩儿,也不会有了。
颜霁身前的墨汁被青萍遮盖住了,仅她一人知晓。
昏睡过去的颜霁没有被青萍叫醒,仅是自己睡饱了才醒来,她睡眼惺忪的就看见守在床榻旁的青萍了。
“什么时候了?”
她刚一出声,就听出嗓子的沙哑了。
青萍见她醒来,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瞧着快酉时了。”
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滑落下的锦被,露出了身前那些干了的墨汁痕迹,颜霁一眼就看到了。
这时,她才想了起来,那时身前那些令人时时发痒的缘由,原来竟是那裴济拿了墨汁,将她当作那些勾栏中人了。
若是寻常时候,颜霁或许会生了怒气,裴济此举无疑是将她当作玩物,比那勾栏女子还不堪。
可此刻的颜霁却生不出丝毫怒气,那些个勾栏女子又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所愿?他们不过也是被时代裹挟着沦落到那般田地,自己又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去了?
便是那等时人眼中的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过是通过出卖家族中的女子,假借联姻之口,出卖女子的身子,以此来维护他们表面上的风光一时罢了。
而她,此刻也莫不是那勾栏女子。
只是所求不同,大多数人皆为有财,她不过是求一个平安心安。
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青萍红红的眼睛,颜霁笑了笑,也没从寻见自己的手帕,拍了拍她的手,“去召人打水罢,我想沐浴了。”
对身前这些墨迹,她只字未提。
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说。
青萍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颜霁听她出去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片刻间,又见她自己一个人进来,手上捧着她寻的那些贴身衣物。
颜霁明白,大抵是她将绿云支走了,却也没说什么。
照常,他们三人,一人守夜,白日自是这另两人跟着伺候的。
颜霁便也由着她给自己穿了中衣,肚兜她也没穿,就是去沐浴而已,她不想折腾人。
这时,颜霁也恢复了些力气,但那双腿还是又酸又软的,只能借着青萍的力气慢慢进了浣尘。
浴桶中仅有一汤清水,绿云和叩香初来时,总会撒些什么花儿,颜霁不喜那些刺鼻的味道,便一概都舍了去。
褪了中衣,借着青萍踏进浴桶,人就都出去了。
现下,颜霁的脸皮厚了很多,她在青萍他们面前赤身惯了,慢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了。
此刻,将人都撵走,也只是想独身一人。
她需要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身前的墨迹遇水浑浊,渐渐消散,染黑了那一池清汤。
颜霁看也未看,将无力的身子顺着浴桶随意下滑,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上水下,同那浑浊的浴汤渐渐融为一体。
失去控制的身体很快就滑到了水下,连同那颗头颅,可以呼吸的嘴鼻,都藏在了散开的长发之下。
从四面涌来的水,带着舒适的温热,把颜霁紧紧包裹起来,周围也异常的安静,眼前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光晕,笼罩着身心,颜霁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和放松。
“娘子!”
青萍等了很久,内间都没有动静,她支大了耳朵,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她害怕。
于是,她进来了。
她看见那浴桶中飘散开的长发,却不见人,她走近,才发现了沉溺在水底的娘子。
青萍的惊呼也喊来了绿云,但不等他们伸手来捞,颜霁便出了水,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她睁开了眼睛。
出水的瞬间,周围似乎都变得嘈杂起来,她只是想沉溺在这里,求一时的安静。
“娘子!”
青萍和绿云匆匆上前,扶住了颜霁,柔软的绸缎披在身上,但身前还有没有擦去的墨迹,顽固的残留在身上。
“再去换桶水。”
颜霁没什么避讳,青萍却很看重,出水的瞬间,她便夺了那楎架上的绸缎披帛,裹在了颜霁的身上。
这是她唯一能为娘子做的。
可即便青萍的动作再快,绿云终究还是看到了那身上不同寻常的黑色,她也算玲珑心思,不需多问,想起方才收拾过的那杂乱的床榻和书案,她又怎会不明白?
干涸的砚台,杂乱非常的纸笔,被洇湿脏污的青衣缠枝莲纹绒毯,种种迹象,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重新装满温水的浴桶,方才的舒适不再,颜霁留下了二人。
青萍为她轻轻的拭去了身前的痕迹,动作很轻柔,连身后洗发的绿云亦是如此。
颜霁似乎就要彻底被同化了。
淡淡的芬芳,并不刺鼻,或许是他们又换了什么方子。
“用的什么?”
颜霁顺了缕发丝,放在鼻下嗅了嗅。
“婢子新换的,用檀木香,茯苓粉,还有当归,又向余先生讨了点药草,都是最好的,说是能养发……”
绿云不似青萍,她神色如常,颜霁问了,她也似欢喜般,同颜霁细细说来。
“挺不错的。”
颜霁饮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看向了铜镜中的面容,略显苍白,施了脂粉,倒也能掩了去。
“娘子,再用块透花糍罢?”
青萍很关切,颜霁只用了一碗木樨清露,本就一日未食,这点子怎么够?
“喝都喝饱了,你也吃块儿。”
颜霁把那盏碟子递了过去,“你们等会儿一人一块,分了罢。”
说着,颜霁起身回到了榻前。
“明儿,让膳房做点鸡肉来,别清炖,炒最好了,再下上一碗两指宽的面来,劲道些。”
叩香都一一记下了。
颜霁头一次对吃食有这么多的要求,格外的细致。
“都别守夜了,我一点也不困。”
新换的帏帐,玉色绫锦,绣着竹叶翠羽,颜霁下了一半。
“叩香姐姐去罢,婢子守着。”
青萍自她醒来就很紧张,颜霁以为自己的不在意会缓解许多,可眼下她还是如此。
看着她的模样,颜霁点了头。
叩香熄了两盏灯,悄声关了门,一道又一道,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上来罢。”
颜霁拍了拍身下的床榻,“这么缠人可怎么好?”
这话让她恍惚,她想起了娄氏。
在这里,只有娄氏会这般,搂着她亲亲的说。
青萍没有拒绝,她脱了鞋子,去了外衣,大胆的上了主人卧榻。
颜霁任由她搂住了自己的胳膊,什么也没说。
夜色长长,又漫漫。
-“长主安好。”
颜霁施了一礼,很是郑重。
裴沅微微颔首,“倒不想你竟会请我。”
毕竟,昨日颜霁的神色算不得好。
“长主昨日曾说,他日离去可帮婢子捎些东西给家中老母,不知长主此言当真否?”
裴沅笑了下,“自是真言,你要捎什么?”
“人。”
颜霁一出口,就让对面的裴沅顿了下,两人身后侯着的婢子,也都瞬时瞪大了眼睛。
裴沅抬了眼,含着浅笑,看向了那个庶民之女。
“莫不是你还要再逃?”
听她这么问,颜霁并不惊讶,她是裴济的阿姊,能把人带到自己面前,足以说明裴济对她的信任。
自然能知道她出逃之事,也是意料之中了。
“是她。”
颜霁摇了摇头,看向了她身后的青萍。
裴沅并不知青萍,有些疑惑,“她是何人?”
“她叫青萍,一个救过我,又被无端牵扯进来的无辜人。”
裴沅终于看向了青萍,细细打量,也不曾发现有什么虚假之处。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收回目光,裴沅再次看向了颜霁,她果然不同凡人。
“因为长主是一个活人。”
颜霁给出的答案让人费解,在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连裴沅也没有明白。
“长主的心里有仁,也有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明白我的处境,你是一个女人。”
这一番话说完,青萍和宝玦仍然不解,可裴沅这次听明白了。
她没想到,自己同她就见了那么一面,她就迅捷的抓住了自己。
“为什么不请我带你离开?”
裴沅心中已有答案,可她还是问了。
颜霁给出了她的答案,“我走不走没有区别,她和我不一样,她还是人。”
这时,青萍明白了。
她的娘子又因为她求人了。
“娘子,别赶我走,我不离开你……”
扑通一声,青萍跪在了地上,朝着裴沅不停磕头。
“求求您了,您把娘子带走罢,婢子卑贱,在哪儿都能活,娘子不一样的,她什么都没了,您发发慈悲,救了娘子罢……”
“青萍!”
颜霁怒喊,她弯下腰却没有拽动青萍,她不停的磕着头,泪流满面,口中尽是那些话。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同她没有任何区别,什么卑贱之人!
他们都一样,不分贵贱。
“娘子为了婢子,才沦落至此的,求求长主了,我家娘子最是心善,便是看在她救过家主性命的份上,婢子求求您了……”
颜霁松了手,她知道青萍的好心,可她忘了,眼前的人先是裴济的阿姊,才是她口中的长主。
裴沅当然没有动作,她在看这场戏,在看颜霁。
她是不是欲擒故纵?
有待商榷。
“长主,求求您了,娘子本是好心救了家主,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了,她的夫婿,她的阿娘,连孩儿,她也没了……”
“青萍!”
颜霁再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裴沅被这句话到底惊住了,她不知道这项氏的孩儿是什么情况?
是她从前夫婿的,还是裴济的?
颜霁掏出帕子,终于让失控的青萍稳定了下来,她让人都退了出去,屋内仅剩他们两人。
她想达成目的,不是需要一场闹剧。
因此,这一刻面对裴沅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避子药喝多了,都一样。”
这样的道理,他们都明白。
“家主。”
绿云的声音响起,还未阖上眼睛的颜霁随即掀了帏帐,未亲迎至前,男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
颜霁朝他施了一礼,裴济也不甚在意,随手一探,扛起人就往里走。
“明儿可是您的大喜之日,我可不敢扰了您……”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放到了床榻上。
“你还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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