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到底,你还是他的母亲!”
裴济强硬的将她翻了过来,可触及到她泛红的眼睛里带着愤怒时,又不禁松开了她。
“只生不养的母亲,算什么母亲?”
颜霁的话问住了裴济。
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世间的母亲都是疼爱孩儿的,他也期盼过他的母亲会像对待裴淇那般对待自己,可他的母亲是那般的偏心幼弟,勾结外戚,要取他性命,逼他给幼弟让位。
可即便如此,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娄氏对待一个捡来的孩子都那么慈爱时,他才清醒的认识到这世间不是没有慈爱的母亲,只是他的母亲不欢喜他,她的那些慈母之心都给了裴淇。
如今,他的孩儿竟也要面对一个不欢喜他的母亲。
这一切都有痕迹,当日她宁愿死,也不愿为了钺儿留下。
“你就那么恨我?一点慈母之心都没有?便是为了钺儿——”“恨你?”
颜霁冷笑,她坐了起来,直面裴济。
“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如果不是你,我阿娘会死?”
“如果不是你,沈易又怎么会死?沈阿父又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带着遗憾离世?”
“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做的,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有没有慈母之心?”
“便是那个孩子,不是你逼我生下的他?”
“当日,我的身子如何你难道不知?可你明明知道会一尸两命,你还是要逼我生。”
“可笑当日张守珪还问你保大保小?”
“你不过是要我生一个孩子,至于我能不能活,你根本不在意。”
你默许保孩子,我也不怨你,可你不该害了我,还要我再为你掏心掏肺。”
“裴济,你凭心而言,你真的爱我吗?”
“你把我抢来,是因为爱我吗?”
“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嗜好。”
“你太自私了!”
“你把我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我的家都被你彻底毁灭了,你怎么还能要求我有一颗慈母之心?”
“我特别累,每一次奔逃,都让我痛苦,我只想过平常人的日子,可你非要打破这一切。”
“明明没有我,你们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你又何必一再为难我?”
颜霁说完,已经筋疲力尽。
她近乎发疯般嘶吼的质问让裴济无言以对,可他还是说了句,“便是为了钺儿,你也不肯让一切都过去?”
“为了钺儿?”
颜霁被他气笑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钺儿,你就不该认我,就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厌恶至极,可你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要强迫我,你为什么要打着钺儿的名头?”
“最应该反思的人是你,是你把局面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害了他,也害了我。”
颜霁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完了,她倒在床榻上,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过不去吗?”
裴济走了两步,又不死心的回头问她。
颜霁长叹了一口气,“你告诉我,几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过去?阿娘和沈易就那么死在我的怀里。”
“那些日子,我都不敢闭眼。”
“每一次闭眼,我都会成河般的鲜血困住,我会一次次看到阿娘,一次次的看到沈易,他们就在我的怀里,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能过去?”
“裴济,你能教教我吗?怎么过去?”
泪水从眼角滑落,颜霁还是看着裴济,她不知道裴济为什么会对她提出那样无理的要求?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
颜霁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进她的发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走罢,我不想再看见你。”
缃色的帏帐模糊了她的面容,裴济不想再刺激她,抬起脚走出了内室。
“阿爹……”
裴钺摆脱了那些老臣,还记着裴济早间对他的叮嘱,便匆匆赶了来,却不想自己会听到这么话。
“让你阿娘好好缓缓。”
裴济挤出了一个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阿娘走罢。”
裴钺仰着头看他,他的眼睛也红了,就像他的母亲。
“不,让你阿娘自己想想就好了。”
裴钺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他已经听明白了,他终于理解阿娘为何会那般对待自己和阿爹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一切了,可直到此刻,直到他亲耳听到阿娘说的这一切,他才意识到阿爹到底对阿娘做了什么。
“阿爹,放阿娘走罢,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阿娘了。”
“钺儿,你还小。”
裴济摇了摇头,便离开了院子,只留下站在原地的裴钺。
屋内屋外的情况都如此复杂,绿云拉着独自难受的裴钺坐到了一旁,给他擦了擦眼泪,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您可完成先生的功课了?”
裴钺沉默的摇了摇头,他垂着头,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要不您先回去,等娘娘醒了,婢子就去唤您?”
这借口太假,但绿云也不能戳破这一切。
裴钺犹豫着,他抬起头看向内室,就那么眼巴巴的。
“您在这儿,娘娘怎么好出来呢?这个点娘娘还没用膳呢。”
裴钺这才站起身来,他一步三回头,终究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屋内的颜霁隐隐约约听到了裴钺的声音,她没想到自己和裴济吵架的一幕会被裴钺撞到,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或许太残忍了。
明明是她和裴济之间的恩怨,还是牵扯到了裴钺,这不是她的本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裴钺。
他小小年纪,竟然会说出那样体贴入微的话,看来裴济把他教的很好。
颜霁想起了那年冬天。
一个初生的婴儿,被红色的襁褓包裹着。
“娘娘,是从宛丘来的书信。”
绿云将书信递给了正坐在书案前的颜霁,她被困在这座牢笼中,也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乐子,便翻出了她曾看过的那些游记。
颜霁接过,果然是沈昀的字迹。
看到他和远山道长平安到家,颜霁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她提起笔来,又迟疑着放下了笔。
知道他们安好的消息就足够了。
她又重新捧起了书,那几年和远山道长在外面游历时,多亏了这些书上记载的内容。
如今,再度翻看,竟也能提笔注解几句。
她在这里没有自由,只有这一件事还能稍稍排解些这无聊的日子了。
至辰时,绿云招呼着千升摆了膳食,下了朝的裴济正带着裴钺直奔这晴山院。
“陛下——。”
众人纷纷行礼,裴济抬手止住,他走进屋内,问道,“人呢?”
“娘娘还在书房。”
裴济往东小间看去,帘子后映出一道身影,颜霁听见了声音,手里却还捧着书。
“去给你阿娘请安。”
裴济看了眼裴钺,示意他主动过去。
裴钺见状,便走到了颜霁面前,老老实实的躬身请安。
“阿娘淑安。”
这一招对颜霁很有用。
她终于和裴济约定,自己配合他演戏,他不能动自己分毫。
两人只作这表面功夫。
于是,颜霁便也铁青着脸配合他,一次不习惯,但这几日下来竟也慢慢的适应了。
“去用膳罢。”
但颜霁对裴钺总是有种说不清楚的别扭。
裴钺得了令,便起身走到了裴济身旁,颜霁也放下了书,一同坐在了那圆桌前。
有裴济在,她总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听绿云说起,裴济自他幼时便一直带着,一直到如今,爷俩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事关他的方方面面,他都会一一过问。
有裴济在他身边,裴钺是不再需要她这样一个母亲的。
“过来。”
裴济招招手,示意裴钺坐到了颜霁身旁。
他率先动了筷子,随后颜霁两人便也用起膳来。
用饭时,裴济忽然夹了一筷子燕窝鸡丝放到颜霁的面前,她顿了下,夹起一块莲花卷放到了裴钺的碟中。
裴钺的小脸儿瞬间就红了,他不知阿娘什么时候知道他欢喜莲花卷的。
颜霁见他欢喜,便又给他接连夹了几块,但裴济却是注意到她碟中的燕窝鸡丝分毫未动。
见裴钺用得多了,便开口拦道,“贪多了,食不过三。”
他说完,裴钺的手就停住了。
颜霁见状,扫了他一眼。
裴济注意到她投过来的目光,轻咳一声,避而说道,“廿三咱们去巨鹿秋狝,今儿让针线房给你们母子做些骑装,到时也可骑着马儿轻快些。”
颜霁不应承他,裴钺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把裴济晾着了。
沉默片刻,裴济便起了身,裴钺也起身送他离开。
一旁伺候的千升忙带人收了膳桌。
这顿饭颜霁没用多少,绿云便上了几碟子点心放在了小榻上,颜霁便窝在上面翻着书,时不时的捏上一块。
过了些时候,绿云又走进来,禀道,“娘娘,针线房的人来了。”
颜霁恍然想起了裴济说的话,她蹙了眉,放下手里的书,端庄的坐好。
四个针线娘子,还有一位领头的,得了绿云的提醒,并不言语什么,请了安,便安安静静的量起了颜霁的身量。
连布料样子也都拿了些,请颜霁来选。
“你们瞧着做便是了。”
颜霁看也不看就摆了手,她于穿戴打扮上并没什么心得,也不愿浪费心思。
她情愿把这些游记再翻一遍,做些注解,觉着也比做那些好多了。
她不适合做那些事儿。
专心坐下来,是觉不出时候的。
绿云再度进来,竟是天都见黑了,她挨个点亮了烛火,轻声问道,“娘娘,可命人传膳?”
颜霁这才停下笔来,她看了看外头的天儿,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过戌时。”
“传膳罢。”
颜霁动动脖子,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坐的久了,难免有些不适。
她这边刚坐下,裴钺就来了。
颜霁自从得知他每日被安排的课业后,便不用他来请安了,只是不知他这会儿又怎么过来了。
既是人已来了,便没有撵他的道理。
她和裴济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干。
“阿娘还没用膳?”
看到颜霁还坐在小桌前,裴钺惊讶得连安都忘了请。
没有裴济在,颜霁这时便自然了许多,“还没,你可吃过了?”
裴钺面上说用过了,可那双盯着莲花卷的眼睛颜霁一眼就看到了,她大抵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们都退下,我与太子说会儿话。”
绿云点头,千升亦是躬身退下。
见他们都撤到了外面,颜霁才对他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
裴钺还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他有些紧张。
颜霁又朝他眨了眨眼,张大了嘴巴,声音却极小,“过来。”
说着,还夹起了一块莲花卷。
裴钺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没抵抗住诱惑,坐到了颜霁身旁。
“快吃罢。”
颜霁直接把盛着莲花卷的碟子端到了他面前,“吃罢。”
裴钺看了看她手中的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竟不知怎么吃。
颜霁可不会把自己的筷子给他,便把一旁绿云布菜时用的筷子放到了他面前。
可他又面有为难,颜霁瞧出了他的洁癖,“不用你就用手抓,可别找他们要,回头教你阿爹知道了,准要找事。”
裴钺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看了看那双筷子,犹豫再三,走到了那银盆前,把自己的小手伸了进去。
颜霁静静看着他,自己先是吃了起来,等他洗了手又用帕子擦了擦,这才走了回来。
“吃罢。”
颜霁把碟子又推了推,见他终于下定决心,捏起了一块,自己也接着吃了。
一碟子莲花卷,六块。
裴钺自己都给塞肚子里了,最后一块本是要给颜霁,被她拒绝了。
“擦擦手。”
颜霁把自己的帕子给他,“嘴巴也擦干净,别回头让人瞧出来了。”
“你晚间没吃饱吗?”
他那样子实不像吃饱了来的,六块点心说小也不小,真是吃饱了来怎么能一下子都吃光了。
裴钺眨眨眼,看了眼外面正收拾的婢子们,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颜霁不明白裴济都当了皇帝,怎么连饭都不给他的儿子吃饱?
便是他没作皇帝,一个州主,也不是会什么缺粮食的,再苦能苦过她当年在项家村的时候。
“你悄悄的说。”
颜霁把身子倾过去,裴钺也自然的靠过来,中间隔着的小方桌被他跪在了膝下。
他看了看外面的婢子们,贴到颜霁耳边说,“阿爹说晚间不能吃太多,要有所克制。”
“那你方才是什么时辰用的饭?”
“酉时一刻。”
“夜里温书写字到什么时候?”
“戌时一刻。”
颜霁这下就明白了。
晚上不让吃饱就算了,吃完饭还得再上个晚自习,这能不饿吗?
“夜里会饿吗?”
裴钺不大好意思,但看着颜霁的眼睛,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颜霁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她虽然认同晚间不能吃太多,但总也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学习,更何况他每天早上寅时起床练武,卯时去听政,直到听完政才能吃上饭,这中间隔了十几个小时,最多又只能依靠些点心填填肚子。
“明儿我跟你阿爹说。”
裴钺忙摇头,他怕阿娘会跟阿爹又闹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像现在这样。
“怕什么,我原以为你阿爹是不想你吃太多甜食,没想到你连饭都吃不饱,以后怎么能长得高?你阿爹脑子简直有问题!”
裴钺的小脸儿都皱了起来,他拉着颜霁的胳膊疯狂摇头,“别跟阿爹说……”
“你不用怕,我不会跟你阿爹闹的,实事求是嘛!他也不能不讲理,要是你一直吃不饱,长不高了,养不好身子了,他后悔都来不及!”
“对了,你还饿不饿了?不然我喊他们再给你做碗面?”
裴钺不敢再说了,何况他也真的吃饱了。
“回头等你阿爹休沐了,我带着你出去吃去,这河东郡里好吃的可多了。”
-次日。
用了早饭后,颜霁便对裴钺使了个眼色,裴济坐在上首,自然将两人的眼神官司都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昨夜裴荃来报,他怎会不知这母子二人瞒着他做了什么?
“钺儿,先回去。”
裴济开了口,裴钺便站起了身,临走前面露忧色的看了眼颜霁。
“说罢。”
裴济气定神闲。
“你回头让人晚膳多备些,少看他看得那么严,连吃个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写字?”
裴济猜到他们一定是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但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种事。
他等颜霁说完,才淡淡的说,“夜饭饱,损一日之寿。”
“你应该清楚,他每天那么辛苦,吃了饭还要再温书写字,不吃饱每夜都饿着,第二天又吃那么晚,还要练武,他能撑得住吗?”
“不要一味地遵守什么破规矩,时日一久,他还能长高吗?搞不好以后就成个小矮子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见他还不松口,颜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走罢,别烦我了,反正以后有你后悔的!”
就是他不答应,颜霁也有法子,不过是她这边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
见他不动,颜霁也不理他,便自顾自的起了身进了东小间。
“绿云,送客!”
“不急,裴荃你可打发走了?”
裴钺点点头,嘴角的笑绽开,他还从没这样甩开仆从们偷偷跑出去过。
“我让他去检查回头去巨鹿要带的东西了。”
“那就好,不然有他在,咱们俩肯定出不去的。”
颜霁做好了准备,牵着他便往出走,可两人还没踏出院子,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裴钺早有说辞,“都让开,孤带阿娘出去走走。”
颜霁见他他端着太子的架子,竟也有些唬人。
守卫不肯退让,裴钺冷声斥道,“还不让开!”
“太子殿下可以出去,但没有陛下的手令,臣等不敢放娘娘出去,还望殿下娘娘恕罪。”
颜霁叹了口气,她也不欲为难这小小的守卫,便对裴钺说道,“不然你让孟山他们跟着你去好了。”
说着,把自己的荷包递给他,“这里面写了几家我之前去过的铺子,点心还不错。”
裴钺撅起了嘴巴,瞧着可怜巴巴的,他也想让阿娘陪着他,做什么都成。
旁人都有阿娘,他如今也有了,自是也想同阿娘出去的,从前他不是不羡慕那些有阿娘的孩子的,他只是把羡慕藏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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