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去找阿爹,您在这儿等着我!”
说完,人又跑了出去。
颜霁不用猜也知道结果,她转了身,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裴钺的声音。
“阿娘!咱们能出去了!”
“什么?”
颜霁回过身,看到了裴钺身后的裴荃,他笑眯眯的向颜霁请安,“陛下下了口谕,娘娘请。”
看见他,颜霁也没多问裴济是怎么知道的,有裴荃在,这府里上下不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总归是能出去了,颜霁也不想扰了难得的好心情,拉着裴钺便出了府。
马车慢慢悠悠的,两人走到闹市,便掀起了车帘往出瞧,这对难得出府的裴钺来说实在新奇,他一年仅有两次出府的机会,一次是阿娘的忌日,一次是中元节,都是为了去问梅亭祭拜阿娘,裴济自然不会允他在外多逗留。
这会儿才过酉时,天还大亮着,道路两旁的烛火灯笼都没点亮,但已有些小摊贩出摊了。
“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再来。”
裴钺的小脑袋都趴在了车窗上,他好奇的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摊贩。
马车一路行至丰乐楼,两人下了马车,裴钺连脚下也不看,只顾着左顾右盼的瞧新奇,颜霁一路拉着他,身后跟着数位仆从婢子不说,连守卫也跟着来了。
酒楼的掌柜一看这通天的排场,忙躬身将人请到店内。
“二位贵客,请上二楼。”
由着那掌柜的引着他们进了一间包间,两人坐定,掌柜的便将菜单子递了过来,裴荃接过,递给绿云,再从她手中转给颜霁。
颜霁就知道会这样,这么兴师动众不说,还搞得人没法子轻轻松松的吃口饭。
她把菜单子放到了桌面上,叫裴钺一起来看。
“这个巨胜奴是什么?”
颜霁被他问住了,这道菜她倒是吃过,只不过那时还在雍州,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冀州来。
她也不好说,只得看向那掌柜的。
那掌柜的见两人都看着自己,忙解释道,“是道甜口的,用蜂蜜,酥油和面粉炸出来的点心,外面撒着一层芝麻,很是松脆爽口,这是小店数月前刚从雍州请来的师傅,做这道菜有一手,最是受小郎君们的欢喜了。”
颜霁见裴钺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已经见了光,便笑着点了头。
旁的菜肴另点了几道,毕竟他们两人所用不多。
用过膳,天色已经见了黑,两人没再上马车,步行在街道上,走走停停。
“就说不让你吃那么多了。”
裴钺心虚的笑笑,颜霁佯怒,点了下他的头,只能张开嘴巴,任他给自己塞了一块。
走着买着,裴荃的手上提满了吃食玩具,正赶着明儿就是中秋节,颜霁便提前给他买了几盏花灯,也都一并交给了裴荃。
“阿娘!这个!”
裴钺又发现了新鲜玩意儿,颜霁走过去一看,又是花灯,不过这盏也的确新奇,是一只仿玉雕白象,上面另驮着个琉璃花瓶,下面还安上了轱辘。
“多少钱?”
“十两银子。”
颜霁一听就觉得贵了,裴钺见状,忙问道,“九两可卖?”
裴钺也兴致勃勃,他对砍价也产生了兴趣,买个东西都要试着还上几文钱,砍不下也不硬砍。
颜霁对他嘱咐过,“这几文钱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放到寻常百姓家里,省几次就能买一罐子盐了,再多些也能买些米面了。”
“你砍价虽不过是图个新奇,可咱们该给的还是要给,他们能挣几个钱实在不易。”
这一路上,颜霁没说过他不许买的话,他在那座牢笼里看似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本该有的天真童趣。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至少比着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的日子已是旁人不敢奢求的。
可作为一个未来的君王,他不能成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昏君,也不能被百官架着,脚落不到实地儿上,连百姓寻常度日的柴米油盐都不知道。
那店家一个磕巴都没打,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裴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仰着头看颜霁。
“店家,再便宜些。”
“这也是手艺活儿,您瞧瞧这白象做的多像啊,这可是我们这摊子上最好的一盏了,还是专请的老师傅做的,这条街上就我们这一盏,您绝对再见不到第二家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颜霁也不好意思再砍,裴钺便拿出了从裴荃那儿要来的钱袋子,从里面摸了九两,又细细看了,有些懊悔的递了过去。
银子递过去,那花灯就交到了他手上。
“您家的小郎君眼光就是好,明儿去比灯,小郎君的这一份儿保证是一等一的好!”
颜霁笑笑,裴钺面上可是笑不出来了。
“阿娘,是不是还能再砍?”
两人往前走着,裴钺拉着那盏灯,这会儿也没什么兴致了,心里都是自己被坑的懊悔。
颜霁点点头,见他也知道自己出价高了,也不想再打击他。
“没事儿,你阿爹银子可多着呢!”
裴钺也高兴不起来,他忽然问了句,“十两银子,够一家人能过多少时候了?”
颜霁见他如此善良,又有些庆幸,还好没遗传到裴济那个疯病。
“这得看一家老小有多少人了,若是人多了,许是能用上一年,若是三五口,应该能撑过两年,这些也得看他们是种田为生还是靠做生意为生,又或是有没有身旁的花销,也不能一概而论。”
裴钺深深的点了头,这些东西是他在朝堂上听不到的,也不会在太傅那里知道。
“等你慢慢的见得多了,读的书也多了,心中自然会有一杆秤,便是阿娘说的也不一定准确,天下这么大的地方,阿娘还有好些都没去过呢。”
两人的话被跟在不远处的裴济听到,他还从未听过项氏说出这样的话。
更令他惊奇的是,这样通俗易懂的道理会从她这个弱女子口中说出,实不像那为了几文钱在田地里劳作养鸡养鸭的妇人。
“阿娘,这灯……”
裴钺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兴起买了这么贵的灯。
颜霁笑了下,摸了摸他的小揪揪,“买都买了,自然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何况就这一盏灯,你能知道不少事儿,这钱就花得值,以后记住吃一堑长一智便罢了。”
裴钺这才轻松了。
颜霁能看出来,这个孩子心里很敏感,他并不像寻常贵人家的郎君能对唾手可得的一切心安理得,坦然接受。
许多时候,他都在勉强自己接受,即便半夜被饿醒了,他也忍着。
她以为有裴济亲自带着,他会很像裴济,至少在性格这方面。
但他给自己的感觉,甚至比沈昀还紧张。
颜霁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缘故。
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时的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现在也是。
她必须从那座牢笼里逃出来。
有些时候,人总是会无端的回想起从前,会幻想如果当时的选择不一样,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更好些。
颜霁一度也非常后悔,她后悔救裴济,可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决定了自己是不会改变的。
对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阿爹?”
裴钺转身间,注意到了跟在身后的人,也唤回了走神儿的颜霁。
裴钺试图把那盏仿玉雕白象灯藏在身后,“裴掌事说您忙……”
看着裴济的脸色,裴钺忽然想了起来,裴荃当时说的是陛下在忙,您和娘娘先玩儿。
他当时只顾着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了,一点儿也没听仔细。
颜霁见他那张老脸,就抬手拉住了裴钺,“让你阿爹继续忙,咱们别打扰他。”
说完,拉着他就往前走,只是裴钺手里的白象轱辘转不快,碰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阿娘……”
裴钺也知道他们只顾着自己玩儿,没顾上阿爹,实在不该。
他拽了拽颜霁的袖子,她这才停下步子,身后跟着的裴济并不曾落下,他走到两人身旁,极是宽和的问,“可是玩够了?”
裴钺看了看颜霁,心有不舍却还是点了头。
裴济却语出惊人,“时候不早了,明儿阿爹阿娘再陪你一起来。”
这下瞪眼的就是颜霁了,她可不想跟裴济出来玩儿,跟他出来能玩什么?
只怕是大眼瞪小眼了。
大晋立朝,规定中秋节有一日休假。
但裴济这个皇帝是没有假的,便是裴钺这天也要继续自己温书写字。
这一日,仍是过了酉时,裴钺才跑到了晴山院,喊上颜霁,三人难得出了府。
坐在马车上的三人一时无话,裴钺也乖乖的坐着,并不像昨日那般挑着车帘子直往外看,颜霁倒时不时往外看看,端坐在上首的裴济却是在闭目养神。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裴钺也终于能大口喘气儿了。
阿娘每每见了阿爹,都冷冰冰的,和同他一人在时截然不同,但他也是能理解的,心中并不曾生出丝毫的埋怨。
每每想到阿娘的阿娘,阿娘的夫婿都因阿爹而死,他反而有些心疼阿娘,但这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又是如何的详情,他并不了解。
没人会愿意讲给他听。
也许,阿娘会。
裴钺不想再让阿娘伤心,就如同幼时他也想知道阿娘是一个什么样的阿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别人一而再的提起阿娘,那只会让他难过。
三人吃过饭,便同昨日一般步行,身后仅跟着裴荃几人,守卫都被孟山安排在了隐蔽处。
花灯昨日已经买过了,裴钺这一路上便没什么兴趣了,反而看中个糖兔。
“阿娘,这个如何?”
他挑了半天,选了个合心意的,戴在了面上,摇晃着小脑袋给颜霁看,那糖兔做得活灵活现,十分有趣。
“好!”
颜霁笑着点了点头,便由着他自己砍价付钱。
他自己手里有了钱袋子,还是昨日回去后特意要人给他做的,今儿就像模像样的挂在了腰上。
自己买了不算,还挑了两个给颜霁和裴济。
“阿爹,阿娘,这两个怎么样?”
他笑得有些小心,颜霁看到他手里举着的面具,没有拒绝。
裴钺转而看向裴济,直到他也点了头,裴钺面上的笑这才绽开。
“我来!”
付了钱,裴钺兴致勃勃的给两人戴上了面具,三人都是兔子面具,也就这个时候,他们才勉强像是踏月出游的一家三口。
一路上,裴钺要买什么,做什么,颜霁竭力配合着他,她对这个孩子的愧疚促使她挤出了笑。
当年,她以身入局,尽管后来她悄悄用了药解毒,远山道长也暗中探查过他的脉,道是并无大碍,但颜霁每每看见他,心里还是会生出一股负罪感。
终究是她这个作母亲的,有愧于他。
大抵是他鲜少出来,又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一趟竟是耍到了亥时。
回到府上时,裴钺已经趴在颜霁的膝上睡着了,裴济便将人直接抱了回去。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又坐上了马车,往巨鹿而去。
车马仆从,浩浩汤汤,不知绵延到哪里,颜霁下了马车,动了动身子。
“阿娘,我与你同坐。”
裴钺从自己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像头小野猪似的朝她奔过来,这些日子两人愈发熟稔,裴钺也渐渐胆大起来,不顾裴荃的阻拦,非是要找颜霁来。
“成,”颜霁看了看车队前后,也看不出个头。
皇帝秋狝,百官随行,另有一众婢子仆从,前后的守卫,少也有近万人。
修整了一个时辰,车队又重新动了起来。
“阿娘,夜里我不回去了,好不好?”
裴钺被颜霁拉着,俩人一齐躺在了毯子上,毫无形象可言,若是教人见了,只怕要吓一跳。
闻言,颜霁偏过了头,看到了裴钺渴望的眼睛,那一丝光亮教她无法拒绝。
“好。”
颜霁微笑着点了头。
午间,两人只用了碗云吞面,又要了个脆琅玕,清脆爽口,旁的一道未要。
“出行在外,还是尽量不要劳民伤财。”
这是颜霁给裴钺的答案,绿云来问时,颜霁就只要了碗云吞面,这惹得裴钺有些不解。
“阿娘可是胃口不好?”
“不是,”颜霁摇了摇头,“咱们累了坐在马车上,时不时还能下来走动走动,但那些人呢?”
裴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正弯着腰在生火的婢子们,又听颜霁继续说道,“他们大多步行,咱们再像在府内一般,岂不是太折腾人了?”
裴钺若有所思,颜霁又问,“要份云吞面可好?”
-不到天黑,将士们便安营扎寨,做了个简易的栖身之所。
颜霁没让人折腾,两人便窝在了那马车上,皇后所驭马车很不小,足足能容纳六人。
一日不曾走动,颜霁便用不了几口,但裴钺的胃口很大,连吃了两大张胡饼,见他还要伸手,颜霁把人拦了下来。
“吃多了要积食,真是想吃,等明儿再吃也来得及。”
等他又用了两口肉,忙拉着人下了马车。
这时,天色已经见黑,明月高悬,清辉映地,似是撒下一层薄霜,围在周围的繁星,或明或暗,忽远忽近的蝉鸣声绕在耳边,轻轻的风吹过,带着一股凉意。
两人沿着车队,慢慢走。
而此时的裴济,也早已经得了消息,他用了饭,便向着两人的帐篷走来,不见人,也不见帐篷。
“陛下恕罪,非是仆下们偷懒,实乃娘娘太子多有体恤……”裴济的脸色这才又所缓解,“人去哪儿了?”
“朝后尾去了,裴掌事也跟着的。”
裴济看去,并看不到人。
夜色有些深了,泛着橙光的火把照不亮这广阔的天地,随处忙乱的仆从,看过去都是一道黑影儿,没有什么区别。
裴钺提着他的花灯,在这黑夜中走走跳跳,颜霁便跟着他,时不时应他几声。
“阿娘!到了巨鹿,咱们就住外面好不好?”
“星星这么亮,连灯也不用了。”
“阿娘,你瞧!”
……裴钺很兴奋,比之前来兴奋多了。
那时,他用了饭还要在马车上温书,并不能像这般自由自在,可以随处玩耍。
两人在外面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的往回走。
“阿娘,我走不动了。”
裴钺仰着头看颜霁,她也摸清了裴钺的小性子,便伸出手来,“过来。”
裴钺又巴巴的跑回去,搂住了颜霁的腰。
“我先试试。”
颜霁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动他,虽说他看起来并不胖,但一个快九岁的孩子,颜霁还没试过。
花灯随手交给了裴荃,裴钺满心期待的张开胳膊,颜霁也深吸了口气,两手掐在了他的腋下,猛地用力,又砰的一声把人放下。
颜霁叹了口气,裴钺有点失落,他的脚刚离开地面就落下来了。
挽了袖子,颜霁又道,“再试一次。”
裴荃却摇了头,“我太重了。”
“没事,阿娘总得抱你一次不是?”
说来,自他降生到今日,颜霁还从未抱过他。
颜霁猛吸了两口气,再一次将手放在了他的腋下,还没使劲儿,人就起来了。
“阿娘!阿娘!”
裴钺兴奋的低头看,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但颜霁已经看见了。
她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阿娘?”
裴钺也发现了问题,他现在已经比阿娘还高了,他看见了颜霁停在半空中的手,回头去看,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阿爹?”
裴济点了下头,将人轻飘飘的放到了颜霁的手上,母子俩在裴济的协助下完成了第一次的亲抱。
回去的路上,裴钺乖乖的提着灯,走在两人身后。
但颜霁也并没话对裴济说。
“在路上,用膳也要注意,不必那般。”
他们的情况自有人禀报,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裴济抽出时间看了,这便来找人了。
颜霁应了声,再无他话。
回到马车上,蘸了青盐,漱了口,又净了面,洗了脚,两人才上了马车。
幸好那身繁复的衣衫就在启程时穿了那半个时辰,不然这么热的天儿,非得把人捂出痱子来不可。
不用颜霁帮忙,裴钺自己就会解衣衫,动手能力比当年的裴济不知强了多少。
两人只着一身中衣,各自盖着一床锦被,头并头的躺在了一起。
车帘子被颜霁改造了下,一块小小的丝巾四角挂着,隔去了蚊虫叮咬,也能模模糊糊的看着外面的天儿,透些凉气儿。
裴钺就透着这么一张小小的帕子看着那弯月牙,但他并不能看清它的轮廓,只有那一层映在帕子上的淡淡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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