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朕不是闺阁女子”,李珣闷笑了声,看着她不自觉往自己这里倾了一些的身子眸中含了深意,“便是留疤,也是小事。”
况且,也能时时刻刻提醒她。
再值得不过。
但等要真正上药时,他却松开了她的手,强命她离了此间。
在战场上他看过那些被灼伤的将士们用药,因去腐才能生肌,便须刮去腐肉。每当此时,无论何等坚毅之人,都难免嚎痛不已。
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狼狈之态,将她赶回了她母亲身边。
薛明英出来后却并未离开。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泄出的几声忍痛喘息,似是忍得极为艰难,时大夫也在感慨着,“若是旁人受了这等伤,只怕早已嚎叫出声,还是陛下刚强坚忍。”
薛明英靠在门后,望着茫茫夜色,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容安被人吩咐出来去查今夜之事时,便看见道纤瘦的身影还未离去,刚要出声,便见那人摇了摇头,让他闭上了嘴。
人走后,容安转头便告诉了主子。
李珣唇角勾了勾,“英英向来最是心软。”
容安低着头,倒是想到了那件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凤袍,还有烧了有大半的画,不敢应答半句。
后又见主子收起了笑,眼中杀意浮现,淡淡问道,“可让人去查了?”
“是,奴婢派人到刺史府了,还给刑狱、军中的几位大人去了口信,要他们携手并进,最迟后日要给出个结果。不然,唯他们是问。”
第83章 他后悔过、自省过。……
当夜,江南刺史府得了密令之后,急忙赶派人手去彻查临江巷失火一事,还将钱塘城门守了起来,预备着两日内只进不出。
等查出是硝石、硫磺等物研磨成粉,方才致了此场大火,便派了人去道观查访,此等物事,唯有道士炼丹用量最多,若从道观着手,若有纵火之人踪迹,顺藤摸瓜,总能找到。
除此外,刺史府还暗查了集市上的商户,细细问明数月内那些硝磺之物都卖给了何人,可有非平时常客的。
一查之下,在家岭南客商那里发觉了些许异样。
那客商见了人想躲,被抓过来后诚惶诚恐道:“不久前,是有两个娘子来买过不少,说是给道观里面进的,我也就没太追究……”
被官差喝了声,叫他老实些,别耍心眼,忙又改了口,“是,自然,她们给的价钱比市面上的高些……但这两个娘子可与我素昧平生,毫无干系啊!”
见官差不大信他的话,他发了急,三言两语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她们会找我,我猜只是因我会说岭南土话,那两位娘子雅音说得不好,旁人听起来只觉得怪,还要费心辨认,为了省时省力,她们才选中了我,哪里知道如今会出事?这事……到底大不大?”
他还趁着这功夫探头探脑打听两句,被瞪了后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多嘴一问,权当没听见,没听见……”
那官差面容严肃,没空和他插科打诨,只道:“刺史大人亲自过问的事,你道大不大?口说无凭,你随我们走一趟再说!”
等从这岭南客商入手,经他所述描摹出那两个娘子的模样,又将临江巷左右新进迁居之人排了个遍,真相隐隐浮出了水面。
后日清晨,被特意安排守在城门的武侯抓住了两个要出城的娘子,盘查了路引之后,见是岭南人士,也不多话,直用绳子一捆,送到了刺史府。
江南刺史和几个协办的刑狱臣僚不敢耽搁,安排了场审讯,听了那抓来的娘子几句表明身份的言语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汇文巷。
将那两个娘子乃是来自岭南土司穆府的消息,竹筒倒豆般倒了出来。
“人现在何处?”
江南刺史听见座上人的问话,身后莫名一凛,紧跟着答道:“臣让人暂关在了牢中。”
李珣面无表情,抬了抬眼看向他,只说了三个字,“接着审。”
江南刺史悚然一惊,应承下来。
等出了门后,和臣僚们对视了眼,皆暗暗点了点头。
那就是要用刑了。
别说什么岭南穆府,便是上京公侯门第,对上陛下,论起来也只有跪着回话的份。
如今这位穆娘子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动了那位薛娘子,陛下捧在手心的人,当真是活腻了,不知死字怎么写。
到了中午,容安去牢里看了眼,见那个叫穆尤珠的穆家娘子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尤其说是用来研磨硝磺的十指早被夹得血肉模糊,点点头正要离开,刚转过身便听见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是崔延昭派你来的吗?他敢如此待我!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他!”
穆尤珠眼中带着不甘,如条毒蛇般紧紧盯着他。
容安不曾调过身多看她一眼,微侧头向随行的司法参军道:“留着条命便好。”
穆尤珠再也说不出话来。
等出了牢狱,容安未作停顿,去了汇文巷不远的另条里巷,见到了刚才穆尤珠口中叫喊着的崔延昭。
将纵火之人的身世告诉了他。
崔延昭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杂了闷在胸中已久的怒气,很久前便已生出的念头再度浮了上来。
她竟敢……真的做出这等事!
找死!不仅是她,整个穆家也是!
却又一瞬回神,有分寸地看了眼容安,“陛下派将这些告诉我,是何用意?”
容安咳了咳道:“非陛下之意,乃是我自作主张,想告诉崔大人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既是为薛娘子,也是为大人自己,大人若是在钱塘太久,恐怕会害人害己。”
崔延昭噙上淡淡冷笑,刚想问出“这当真只是你自己的意思?”
又听见容安盯着他道:“纵火之事,大人该清楚,若没有陛下,此时此刻,大人该追悔莫及。”
崔延昭气血仿佛都在这一瞬凝住了,与他对峙之下,发现自己无力反驳,能做的竟唯有接受。
这件事,他害了阿英,那人却救了她。
“还请……回禀陛下,道崔延昭求见,为的,私事。”
崔延昭低下了头。
容安见他颓色尽显,估摸之后,应了下来,不忘提醒道:“崔大人须知,投鼠忌器、谨言慎行的道理。”
“自然。”
崔延昭答道。
后知后觉,口中满是苦涩余味。
三日后,钱塘渡口,前往岭南的楼船已经备好,行李被陆陆续续搬了上去,留在岸上的越来越少。
薛明英站在哥哥身边,仰头看着他,有话想问他,又觉得不必了。
若要问是谁人要他回去,昭然欲揭。
多问这一句,有用吗?
“哥哥,回了岭南,替我和母亲向二姨问个好,也告诉她,我们一切都好。”
她说完后,也觉得苍白,又道:“罢了,还是说,母亲很想她罢。”
说着,江上的风掠乱了她的鬓发,崔延昭看着她黯淡的眸光,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明媚如春的娘子。
他一时心痛难忍,微侧过了头,看向楼船上的桅杆。
行李已经搬尽了。
其实本来多少,他从岭南来此,孤身成行,行李带得轻便,拼了命地赶路,只想着早日见到她。
但这次回去,她置备了许多江南风物,添了又添,让他带着。
崔延昭仰着头,脖间青筋浮现,忍尽那些痛楚,将她手腕重重一握,说了句“保重”,脚步离了她,向楼船走去。
薛明英追了上去,又顿住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眶酸涩得发红。
手腕上还留着他的力道,他的温热,他人却已经走远了。
“哥哥!”
她叫了一声他,“我不后悔,曾去过岭南!”
她轻轻地又重复了一句,“我不后悔。”
她想,若再给她些时日,她和哥哥定会是对很好的夫妻。
可惜,不会再成真了。
崔延昭转身,如狂风般奔来拥住了她,吻在了她鬓发上,“阿英,那就好,你觉得不后悔便好。”
他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华盖马车,此时正车窗紧闭,可他知道,里头坐着的人定然看着这里。
定然饱含了嫉妒、杀意。
还有本不该在帝王身上有的,克制。
他将怀中之人松开,指腹抹去她的泪珠,对她笑了笑道:“阿英,你和我都不后悔,都试着向前看,可好?”
薛明英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隐隐察觉到他会说些什么话,眉睫一颤。
“你还记得吗?当日,晋王叛乱,闯入了国公府中……”
“救下你与你母亲的,不是我。”
“是他。”
“也许,我是说也许。”
“他后悔过、自省过。”
哪怕他已是帝王之尊。
薛明英被容安请上了马车。
见了那人,道了句“见过陛下”后,择了个侧面位子,靠壁低头而坐。
裙角堆在脚边,裙上暗纹时隐时现,她看得认真。
但片刻之后,裙摆堆在了男人膝上,她被掌住了腰身,落入他的怀里,无处可逃。
她垂着头,唇角扬起了些许嘲意,道果然。
他怎会反省?
又怎会后悔。
曾经是太子时不会。
当了皇帝,更不会。
可下一刻,她眼帘里映入了只茶杯,由男人遒劲长指拈着,往她眼下递了递,没问别的,只道:“润润喉。”
他能这般心平气和,出乎她意料之外,若是照他往常霸道不能容人的性子,只怕早已动怒,拿她是问。
薛明英抿了抿双唇,接了下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被抵着一触,他久久没有松开,杯中茶水晃了晃,映着她露出忍耐的脸。
但他到底还是松开了。
薛明英神色随之一松。
可又听见了他问:“英英去了很久,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声音柔和,慢慢摩挲着她的腰际。
但话中虽没有明显怒意,多少还是带了些威势,听着在退让,实则以退为进。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薛明英瞬间捏紧了茶杯。
李珣感受到她的紧绷,指腹在她腰间顿了顿,旋即张开了大掌拢住,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声音往下沉了沉,“不想和朕说?嗯?”
被他这句露出本色的话一激,薛明英脑中绷得发紧的弦忽而一断,没忍住,将温热的茶水向上泼去,茶香四溢开来。
她仰头看去时,发现不偏不倚正好冲着他的脸面,茶水自他锋利眉骨滚落,滴滴答答,他盯着她,眼里沉得惊人,像两块黑曜石。
薛明英手一抖,意识到时,两只手腕已被人扣在了腰后,茶杯坠落到地,怦的一声裂响。
“泼朕解气?”
那人将她紧紧压在胸膛前,将身上升起的滚热与说话的震颤都传给了她,像个烧得旺热的丹炉。
她撇过头。
当即被人捏着下颏转过来,逼着与他对视,“说话!”
她无动于衷地一笑,“没什么好说。非要说,那便多谢陛下不仅那日救了我一命,还要多谢陛下在叛军闯入国公府时,救了我与母亲一命。我感激不尽。”
“崔延昭告诉你的?”
“是,哥哥让我切勿忘了,救命之恩。只是……或许也并非哥哥让我切勿忘了,想让我记住的,另有其人也说不准。”
她好像能预想到今后会是怎样的日子。
他不会放她走,也绝不会改了性子,忍与不忍,也许并无差别。
李珣见了她脸上掠过的一片灰败之色。
似是绝望。
想到了崔延昭见他时,跪在他面前,向他求的事。
求他让她多喘口气,别逼得她不堪重负。
还道他若是这点耐性都无,是否忘了当初六年,她是如何追在他身后,义无反顾的。
想着,李珣渐渐松开了她的手腕,只搂住了她的腰,垂眸对她挑了挑眉道:“朕被你泼了茶水不曾动怒,你倒起了气性……”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个普通士郎,被人不明不白地来上这么一遭,只怕早已怒发冲冠。
薛明英却听出他话中的峰回路转,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然后蹙起了眉头。
李珣看出几分呆愣的稚气来,长指在她腰间软腹慢慢抚过,从前的燥色急进少了许多,整个人倒像是很久以前的太子殿下,宛若温玉。
他嘴角多了抹笑意,“怎么?朕在你眼中,乃是睚眦必报之人?”
又自然地提起道:“朕此次来江南,本就是因公。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下个月便回去,英英也像今日这般,到渡口送送朕。”
薛明英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他说什么,他要回去,他要她给他送行?
“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攥紧了他的衣襟,问他。
“可以”,李珣痛快答了声,暗里泄愤般比了比她腰身落在掌中的宽,但没让她知道,只提出了个要求,“但在这里的时候,你得由着朕。”
薛明英咬了咬唇,深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肯松口让她留在钱塘,自己回去上京,即便来得再勤,一年许也不过两三次。
他不可能将太极殿搬到这里来。
“陛下若是此次愿意信守,我亦愿意……”
话音未落,她被人按在了胸膛前,脑袋抵在了他喉处,呼吸间满是茶香。
“就这般爽快?”
她听见他喜怒不明地说了句,似是不满。
心提了起来。
但等了又等,没等来他反悔,悄悄松了口气。
唯一担心的事,变成了他说由着他,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只是要她陪在身边,替他侍奉笔墨,见那些形形色色的江南大臣,让她受那些人的礼。
比起在上京时,少了许多亲昵,甚至连拥吻都极少。
最过分也不过将她抵在屏风后,尝了尝她的口脂,道声很香,要她多用。
但在下次尝出她换了后,除了替她将鬓发掖到耳后,看着她脸眸色深上些许外,倒也没再追究。
似在忍着什么,但薛明英想不出他忍的缘由,胆战心惊地陪了他大半个月,终于到了他要回去的日子。
最后一夜不敢松懈,等到了三更天,她才灭了烛火,躺入柔软枕褥之间。
只还未沾了枕头片刻,便被吱呀一声推门响动惊醒,立马睁开了眼。
那人的脸出现在掀起的床帐后,黑沉沉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睡?明日要赶路不是吗?”
薛明英坐了起来,寝衣顺着身形贴合,衣襟拢得紧密。
“躺下。”那人用眼神示意了下枕头,和白日里见到的有些不同,多了些危险。
薛明英低了低头,躺了下来,背对着他。
那人贴了上来,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浅浅地呼吸,而后归于平缓。
听着像是睡熟了。
薛明英试着挪出他的怀抱。
忽然颈窝一热,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那人含混不清道:“知道你盼着朕走,朕明日当真便走了,乖些,让朕抱着你睡。”
薛明英动作一顿,不敢再多动弹。
等到他呼吸再度平缓,才又试了一次。
这次是被那人打在了臀,她瞪大了眼。
他,他怎能用手……打她那里?
“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那人低促地道了声,带着困意恐吓。
薛明英又惊又怒,脸上染上层薄红,想着明天他就走了,才忍辱负重地闭上眼。
等她渐渐睡了过去,那人却骤然睁开了眼,将她扳过身来,借隐隐照入的朦胧月色,看她比起在上京时柔和放松的眉眼,看了又看,舍不得挪眼。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她确是比在上京时候快活不少。
隐隐地竟有些从前的模样,喜怒生动,鲜活饱满。
让她留在这里,让她喘口气,倒做对了。
他低头,堵住那柔软却总是写满倔强的双唇,又爱又恨。
上京就这般让她不喜。
第85章 “请夫人每日勤加盼念…………
薛明英再睁开眼时,下意识往枕边看去,早已人去楼空,缕缕的日光透过床帐照进来,将枕上一张折起的描金绘银的笺纸照得微微发亮。
将笺纸拿在手里时,还没打开,她还在疑惑他不是要她去渡口送她?
马上又想到,他是不是不准备走了,要出尔反尔。
想着,瞬间抿起了双唇,打开那纸笺时脸色淡淡。
却在看清上头写了什么时,心怦然跳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粉艳艳的如同枝上桃。
她只觉这纸笺烫手,“啪”的一声合起来,避之不及地丢在了枕上,睁大了眼瞪它。
或是借着瞪谁。
他……他真好意思!
那纸笺生得韧,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自顾自打开了,复又露出雄健遒劲的一手字来。
明晃晃写着,“夫因公暂离钱塘,请夫人每日勤加盼念,安宅守家,待夫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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