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姬禾不得不让外面的人,搞出一点事,让这位借病修养的男人,有事可做。
离开赵翦的院子,她终于有机会偷偷给自己熬了避子汤,一连猛灌了两盏。
极苦的药味,从口腔没入喉间,苦得她险些掉泪。
姬禾心怀担忧,那一个月,她没法在他眼皮底下备药,也不知道如今这剂猛药下去,还有没有用。
她本就只是利用赵翦而已。
她与他之间,各取所需,互相交易。
他们没有情,只有欲,更万万不该也不能有孩子。
但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两个月后,赵翦被立为太子,迁居东宫。
那年的宫中秋尝,祭祀宗庙。
姬禾陪着太子妃芈颜,在宗庙的露天祭坛站了半天。
那时还是初秋,夏天的最后一丝余热还在,俗称秋老虎。
滚烫的热气,蒸得娇弱的芈颜摇摇欲坠,最终她不慎暑气,身子一歪,从长长的台阶滚落下去。
姬禾去扶,连带被拉得摔一同下去。
虽然她讨厌楚国,但是她并不讨厌芈颜。
芈颜娇纵,脾气也大,偶尔脾气上来,也会打骂人。
但她偶然流露的孩子气,总会让姬禾想起花季早夭的妹妹姬穗。
让她国破家亡的,是楚国和楚王,总归与女孩子无关。
姬禾是拿芈颜当妹妹真心对待的,且又觉得自己与赵翦勾搭在一起,面对她时,心中有愧。
滚落下台阶的时候,姬禾一直牢牢抱着芈颜的后脑勺,护着她的安全。
两人滚落下最后一阶,芈颜已经昏迷,而姬禾察觉腹中隐有下坠的痛意。
她以为是那不准时的癸水在作祟,默不作声地忍耐。
旁边的一众宫人赶紧上前,扶起被姬禾护着的芈颜,众星拱月围着她。
而姬禾被冷落在一旁,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婢女的情况。
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腹中痛感更甚,痛出了冷汗。
她不由微微弯腰,以此缓解疼痛。
忽然一双精致的朝靴出现在她的眼前,问她怎么样。
她没有抬头,声音的主人曾经日夜伏在她颈间喘着粗气,她自然知道那是赵翦。
姬禾摇头,避嫌后退了一步,让他去看太子妃。
赵翦犹豫了一下,看着周遭的环境,他确实没有理由不去关心他名义上的妻子。
他正转身,就听一声惊呼:“姬禾,你怎么了?”
“天啊,她留了好多血!”
赵翦再顾不上这么多,众目睽睽之下,折身回来,抱起晕倒的姬禾,高声叫太医。
他被她身下涌出的大片血色,刺红了眼睛。
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赵翦,头一次惊慌失措。
姬禾是在两日后清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她床前的赵翦。
他眼眸中尽是哀伤,见她醒来,那双黯淡的眸中才浮现了一丝光亮。
赵翦握住她的手,说了好长一段话。
姬禾静静听着,很久之后,脑子才慢慢转过来,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秋尝那日,她小产了。
三个月的身孕,胎像还未完全安稳。
她从台阶上滚下来,磕到了肚子,动了胎气。
太医说是她从前在雪天冻了太久,伤了根基,加上这次小产,她此后都不容易有子嗣。
姬禾摸了摸小腹,心里没有什么难过。
她只是震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
祂顽强到没有被她的避子汤落了胎,而是悄然在她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她竟然都不曾察觉到什么。
只因从前在楚国为婢,于雪天洗衣刷恭桶,于雪地被罚跪,寒气倾体,让她的月事常常来迟。
这次三个月都没来,她也就习以为常地以为,是癸水没有准时来的原因。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任娠反应,她也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姬禾盯着床顶的蚕丝轻纱软帐,心想,还好,她以后难在有子嗣。
也就不必再千防万防,偷偷喝避子药了。
毕竟那滋味,太苦了。
赵翦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极度伤怀,连忙柔声劝慰,“不过没关系,以后慢慢调养好身子,我们还是能有孩子的。”
姬禾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轻声开口:“没有以后。太子殿下,我们不会有孩子。”
“不要说气话,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刚小产……还很虚弱,先养好身子,以后再说这个。”
姬禾叹气,后悔了当初没有事先和他立个君子协议。
她想着趁此时机,与他开诚布公:“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个错误……”
当初他说不喜欢她在他面前自称奴婢,从此之后,两人独处时,她便只以‘我’自称。
赵翦听得此话,满脸不可置信。
他声音沉了三分,“你说什么?”
姬禾继续道:“你我之间,本无情谊,只是交易。不该有孩子,不该生下个不被父母喜爱的工具。”
赵翦脸色不佳,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无情谊,只是交易……这就是你不肯要名分的原因?”
姬禾迟疑了一下,平静点头。
是,也不是。
纵然她选择了委身给赵翦,但也不想成为他的女人,不愿让赵翦成为她的夫君。
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君,只有一个。
那个在鲁王济水会盟回来后,病重临终前,受王命托付,答应娶她照顾她一生的人。
她的师傅——范奚。
思及此,姬禾眼眶一酸,透明的泪渍从眼角蜿蜒溢出,悄无声息没入她的鬓角。
她的默认和冷淡态度,让赵翦眼前一黑。
一瞬怒上心头,他气极反笑:“好好好,你不要,我偏要你要!”
“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和我划清界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要千秋之后,将你的名字刻进我的墓志铭,将你的身份写进我的史册,将你的身躯与我合葬!姬禾,你躲不开的,你注定与我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赵翦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一段话,说完,他就甩袖离开。
当天傍晚,姬禾就收到了纳她为东宫美人的诏令。
她避之不及的名分,他偏要昭告天下,硬塞给她。
芈颜翌日知晓的时候,红着眼睛跑过来骂了她一顿。
骂她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夫君。
姬禾无话可说。
赵翦确实是她主动勾引的。
更何况,“廉耻”这种东西,早在鲁国国破的时候,就已经随之付之一炬了。
亡国丧家之人,能侥幸活下来,就已经耗费了她一生的气力,折断了她所有的傲骨。
曾经范奚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活着总会有希望。
多少个熬不下去的日夜,她都是靠着这句话,咬牙挺过。
她的夫君死于楚国谋士的暗杀,她的兄长死于楚国刺杀,她的姐妹死于楚国的践踏。
她的家,她的国,她的骄傲尊严和拥有的一切,都在楚国铁骑的挞伐之下,被彻底摧毁。
廉耻是什么?是能让她的亲人都复活?还是能让她的家国回来?
都不能。
姬禾这幅油盐不进无所谓的样子,令芈颜更生气了。
她用各种恶毒的话,和手中挥舞的鞭子,去攻击姬禾:“贱婢,你不过是我从楚国带来的一条狗!你不过是一个亡国丧家的贱人,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敢!?”
愤怒让她忘记了,若不是有着一点功夫的姬禾护着她,她或许就摔死在了祭台之下。
她曾很喜欢、很依赖这个亡国的公主。
旁人总劝她要小心姬禾。
她们都说倾家丧国之物,犹如毒蛇,随时都会噬主。
但是姬禾对她很好,细心周到,犹如亲姐姐,比她的母亲和亲姐姐对她还要关心。
如今姬禾被赵翦收为美人,她伤心极了。
虽然按照周礼,她的陪嫁宫人,确实也是她夫君的女人。
但是这个人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对她那样好的姬禾。
她想到姬禾成为了赵翦的女人,她就不能在自己屋里伺候自己的起居,赵翦就会分走她的一半心力,芈颜就气得直掉眼泪。
从那之后,芈颜就再也没有对姬禾有过好颜色,总是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隔三差五过来骂她罚她,报复她的背叛。
不仅是芈颜,连赵翦也再没有来看过姬禾。
她见不到赵翦不要紧,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同时赵翦也气她,将她软禁,不再让她插手他的事。
她又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络。
因为她的关系,偏偏身处在赵宫的姬蘅,也受此牵连。
王后敏锐地察觉她们姐妹二人,恐是来者不善,连带对真正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姬蘅起了猜忌。
上行下效,姬蘅在宫中的处境比她还难。
她只是失去自由,衣食上赵翦不曾苛待她。
但是身怀六甲,姬即将临盆的姬蘅,在深冬被宫人克扣炭火。
消息传到姬禾耳朵的时候,她想起曾经和姬蘅,在楚国的冬天,举步维艰的日子。
有一年冬天,她们差点冻死在楚国最深的废弃宫室中。
掌事宫女唯独不给她们姐妹炭火,她前往找人理论,挨了一顿鞭打。
夜间她就发了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第二天,姬蘅怕她也像姬芳那样病死,委身给掌管内务的老太监,被折磨地体无完肤,换来一点碳火和退烧草药。
想到这里,姬禾如堕冰窟,一瞬又仿佛回到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鼻子一酸,猛然落了一滴泪。
赵地偏北,冰寒尤甚,姬蘅最是畏寒。
水火不侵的姬禾,终于被捏住了最后一根软肋。
她紧紧握着泛白的指骨,随后抬手擦掉那不值钱的眼泪,转头吩咐侍女:“去禀告太子,就说我知错了。”
女为悦己者容。
姬禾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鬓间的一朵细小的白色绒花,握在掌心轻轻抚了抚。
良久之后,她放下这朵被她经年带着,代表着替兄长丈夫和鲁国守节的祭奠。
在妆盒中拿起了,赵翦命人送来的美人位份的首饰头面,簪于发间,戴在耳上。
她精心描眉,胭脂点唇,按照赵国的后妃美人标准,打扮好自己。
像是一个正常的妻妾那样,在等主君来临幸自己。
她要走上赵翦让她走的路,再一次折腰,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男人。
去哄他求他,让他帮宫中的姐姐,好过一点。
赵翦自那日从姬禾房间大吵一架出来后, 就再未曾踏足她那里。
赵翦虽然人不去,但那些调养身子的补药流水一样,每日准时送到姬禾面前。看着她悉数喝掉, 亲自送药来的药典,再去赵翦那里日日回复。
姬禾的抗拒, 让赵翦一心想要真正得到她。
无论是她的人, 还是心, 还是名分,还是孩子,还是其他什么……她这一生, 都只能打上他的烙印。
她说什么和他之间没有情谊, 只有交易, 他气得不轻。
冷静下来之后,赵翦直觉这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拟完立美人的诏令之后, 赵翦就派人去查鲁国灭国前, 关于姬禾的所有事情。
一个月下来,这一查, 太子詹事赵允, 还真就从一些曲阜遗民口中得知一桩旧事。
鲁国灭亡之前,姬禾是有过婚约的。
婚约对象, 正是数年前那位名满列国的年轻纵横家——鬼谷子传人, 鲁国上大夫、太子傅范奚。
在那年,鲁王赴齐地济水会盟回来之后, 就染了重疾。
鲁王临终前, 以王令托孤,封范奚为辅国上卿, 将来辅佐太子姬荣,同时将唯一的嫡女——庆陵公主赐婚给范奚。
若不是范母突然暴毙,范奚扶棺归乡,丁忧三载。姬禾早就如愿嫁给了范奚,成为她意中人的妻。
当年她满心期盼,等着范奚守孝结束,回曲阜迎娶她。
没想到等来的,是范奚归程遇刺,坠崖的噩耗。
赵允看着上首蹙眉的赵翦,劝道:“鲁姬还未来得及穿上心爱的嫁衣,却是先为亡夫穿上了孝衣……不过这也没什么,年代动荡,改嫁的人多了去了,殿下不必忧怀。”
“什么亡夫,这不是还没嫁过去吗!”赵翦听不得这个词,开口喝道。
他看到手上这份密报,听着赵允的口述,心中五味陈杂。
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她总是穿一身素衫白裳;怪不得她的鬓角,总是簪着一支白花。
怪不得她这么抗拒自己要纳她为妾;怪不得床笫之间,在他身下承欢时,她一点也不专心和享受,总会神游方外,眼角含泪……
怪不得,她不肯给他生孩子。
那素衣白花,他曾当她是不忘故国,在为鲁国守节。
那亲热之时的推搡抗拒,他当她是不喜欢他的孟浪;她湿润的眼角,他当她是受不住疼痛。
竟原来是这样。
都是为了一个英年早逝的未婚夫。
赵翦不言不语,冷着脸,将那卷竹简扔入炭盆之中。
赵允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亡国之女,是怎样一个人。
竟然让从不耽于女色的赵翦,如此怅然,患得患失。
大丈夫沉醉美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还想再说几句,赵翦便不耐地让他滚。
赵允摸了摸鼻子,便走便心中叹道:见色忘友。
罢了,若那鲁姬是个不安分的,会对赵翦和赵国不利的人,他拼了这个项上人头也要先斩后奏,诛杀祸国妖姬。
赵翦失神地望着炭盘中缓缓燃起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忽然下了一场雪,窝在门口的黑猫冻得喵呜直叫,一边叫一边向屋内走进,挨着烧的暖呼呼的炭火,依偎在赵翦的腿边,继续喵呜。
“没用的东西!”赵翦抬脚踹那只,近日和别的猫求欢未遂的东西,骂道:“滚一边去哀嚎,连一只喜欢的母猫都留不住,算什么种,有什么脸面哀嚎。”
那黑猫被主人踹了一脚,龇牙咧嘴,又挑衅似的冲他嗷嗷喵呜了一声。
赵翦哼声啐道:“废物!我才和你不一样,我看上的女人,不论从前心悦何人,而今往后,从身到心,她只能属于我一个。”
在很多年前,他和父亲被冤枉刺杀公子赵寿的时候,赵翦就明白一个道理。
自己坚守的,想要的,都得主动出击,靠自己去争取。
从那之后,他开始向往权力。
他一心帮父亲谋划,争夺太子之位。
后来燕赵联军败给齐国,有人提议,让不受宠的裕昌君赵绪前往为质。
他怕父亲这一去齐国,就再也回不来,于是主动请旨,替父前往齐国为质。
他怕自己一走,他那优柔寡断的父亲,又会被昔日的青梅竹马-珵环夫人谋害。
于是他先下手为强,让安插在宫中的人,将那惯常惑君心的一代美姬,推下冰冷的湖水溺亡;在那美名誉赵国的小叔父坐骑上,动了手脚,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
他替父亲扫除了一切障碍后,才放心地离开,在齐国韬光养晦,藏器于身。
这么多年来,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争夺不到的。
他就不信,那范奚一个已死之人,凭什么能和自己争。
赵翦看了看窗外的纷纷白雪,计上心来。
三个月了,那个狠心的女人死不悔改,也不服软,也不来找他看他。
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上前,但是他可以给她搭个台阶,让她顺阶下台,有理由来找他。
赵翦解开身上的狐裘斗篷,除去厚实的锦绣外袍,一脚踹开碍眼的黑猫,在剑架上拿起那柄青铜长剑,便衣轻衫,跨步出了屋子,在雪中舞了两个时辰的剑。
结束之后,他又浇了一桶冷水,冲了一个冷水澡。
翌日,那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太子殿下,发了一夜的高烧。
姬禾的侍女来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偶感风寒,缠绵病榻的太子殿下。
她传完话,那病恹恹的太子,就弱不禁风的咳嗽几声,令道:“既然姬美人迷途知返,便传孤意,令姬美人来此为孤侍疾,将功赎罪。”
侍女将命令带回去。
姬禾听后,不知他这是几个意思。
她已经服了软,他何必再用侍疾这个借口,来将她圈禁在身边。
姬禾想了想,又洗掉了脸上的妆容。
既然是侍疾,最好素面朝天。
不过,她没摘下那些美人规格的首饰;然后收拾了一下,带了些东西,就去了他的宫室。
到了才知道,这次,赵翦还真不是装病。
平日硬朗强势的男人,此刻肉眼可见的憔悴病弱。
她来的时候,赵翦刚喝完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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