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太子诏令,前来侍疾,其他宫人自然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两人绵长的呼吸。
赵翦已经退了烧,姬禾其实没什么事可做,就倚在床侧,跪坐在铺了貂皮的脚踏上,拿上一卷带来的竹简,静静观阅。
殿内地暖充足,还有炭火,暖气薰得姬禾昏昏欲睡。
赵翦夜半热醒,一睁眼,就看见一手支颐,手肘撑在床沿假寐的姬禾。
昏暗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本来就长得很美。
当年在齐国见到她,那会儿她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明媚又朝气的容颜。
她路见不平,喝退那些齐国公孙的样子,威仪又飒爽。
没有人知道,这没有任何交流的匆匆一面,教他念念不忘好几年。
小王子的满月酒上,他隔着宫宴上重重人影,又见到了她。
因着她是齐国王后的妹妹,众人纷纷围着她敬酒。
她酒力不慎,微醺之际,由侍女扶着在宴中离席,出去透气。
赵翦也随之出去,本想跟上她,感谢她那日临淄街头的仗义执言。
却撞见一个齐国宫婢,将她往偏僻的宫室引。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便一路悄悄相随。
那宫婢支开她的侍女一同离开,将落了单的姬禾独自留在那间宫室。
随后,他看见齐王的弟弟姜涣,偷偷摸摸从旁过来,开了那扇门闯了进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特别是她一个醉酒不醒人事的弱女子。
赵翦进去的时候,果然那个姜涣解了她的腰带,欺身在她身上,欲剥下她的外衣。
他怒火中烧,头一次做事不考虑后果,快准狠姜涣重重打了一顿。打完尤不解恨,他抬脚就踹那狂徒的**,当场把他废了。
在齐国的王宫,将齐国的公子打废这种事,动辄就是两国交恶的导火索。
赵翦来此,本为两国休战,互相制衡。
他做这一出,于赵国大为不利。
于是赵翦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当机立断就那昏迷的姜涣,活活捂死。
他将姜涣的尸体带出去,丢在附近的湖中,造成他醉酒失足落水溺亡的假象。
做完这些,他才回刚才哪间宫室,守着醉酒的姬禾。
醉酒的少女,卧在贵妃榻上,面色绯红,宛若芙蓉。
刚才被松开的腰带,垂落在地上,松松垮垮的衣襟之内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移开目光,拾起地上的腰带,扶起她,想为之系回去。
被他揽着肩扶起,那醉醺醺的少女微微掀开杏目,不悦地扭了扭身子,“我头好晕……我要睡觉,放、放开我,我不要起来……”
“还睡觉呢,遇到了坏人都不知道。”他不为所动,按住动来动去的人,另一只手,单手将腰带给她围上。
听见他的话,那醉目迷离的少女忽然歪头看他,半晌,以手推搡他的手臂:“你是谁啊?我不认得你……你、你就是坏人……”
她的力气还挺大,赵翦被她一推,径直倒在榻上。
姬禾被他揽着,也随之倒下,带落旁边一片轻纱帐,摔在他怀中。
少女身躯香软,额头嗑在他下颌,温润的粉唇吻在他的喉结上……
赵翦浑身一僵,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开口,喊着身上少女的名字。
没得到回应,他轻轻推开她的肩膀,发现那人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若非外面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突兀想起,他兴许就此沉溺在那诱人的温香软玉之间。
赵翦推开姬禾,起身给她整理了散乱的衣襟,随后破窗离开,从旁边的小径绕到那些前来找人的人群后。
那是奉姜涣之命,掐着时间,带着王后前来‘撞破好事’的宫人。
但是打开门,众人只见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姬禾一人。
赵翦隐匿在人群之中,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喉结上那道红印。
他已经替她解决了那个对她图谋不轨的人,没有人能用破坏她名节的方式,将她与一个猥琐的废物捆绑在一起。
从那日起,姬禾微醺的音容样貌,时常出现在赵翦的睡梦中。
梦里与她做着那日什么都没发生,却让他肖想了无数次的亲密之事。
此时午夜醒来,赵翦一阵恍惚,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
直到定睛看清她穿着的宫装,和头上的发饰,他才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
他又细细端详了一眼,没在她头上找到那支碍眼的小白花。
姬禾的装扮,让他心生愉悦。
她真的接受了他给的美人封位。
教他觉得,比起平时她那表面温顺,内中漠然的样子,此时此刻,她的身上,多了一份岁月静好的乖巧。
就如同多年前一样,明媚娇气。
赵翦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弯起了弧度。
他起身,想把地上的熟睡的女人抱到床榻上。刚一凑近,就见她蹙眉,听见她睡中的呓语:“母亲……父君……兄长……”
赵翦叹息,伸手抚平她不展的愁眉。
却又听她抽泣,极轻的唤了一声:“师傅……”
他再度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
刚才的自我感动,瞬间化为虚无。
他气得重重握掌成拳,将她摇醒,想训斥她,开口却是一阵咳嗽。
姬禾霎时睁眼,见赵翦蹲在自己身侧,怒气冲冲地咳嗽着。
她莫名其妙,很是不解,顾不上向他行礼,伸手就抚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太子可有何处不适?是否要唤太医?”
赵翦一拳锤在床沿上,恨声道:“不必!”
他起身,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姬禾不知道他半夜醒来发什么脾气,便劝他躺下。
赵翦一脸阴郁,阴阳怪气:“不躺,不睡,睡不着。”
见他只着薄薄的中衣,姬禾担心他别又病上加病,遂连忙起身,去找他的披风给他披着。
只是她跪坐了一天,夜间又保持这样的姿势困睡了半夜,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
此刻刚一动,脚下就软绵一滑。
兀地朝前方坐在床边的赵翦扑去,扯住他的衣襟,压着他,两人齐齐倒在绵软的锦被之上。
赵翦本在生闷气,毫无防范地被她撞入怀中,倒在榻上,如同回到那日的光阴,第一次与她亲密接触的那天。
一腔怒气,瞬间消弭。
他顺势将手圈在她的腰间,忍不住笑出声:“阿禾这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是要来检验我是否已经病好了么?”
姬禾平静接话:“太子能说能笑,说明确实是没大问题了,那便请太子安寝。”
赵翦紧了紧手臂,抱着她调整了个方向:“好呀,阿禾与我一起睡。”
听到睡字,姬禾眼皮一跳:“太子,您刚病愈,不可……”
“不可什么?阿禾想到哪里去了?”他忽然倾前了身子,湿热的呼吸擦过她脸,撩起了一层绯色。
他饶有兴致地戏弄这个一到床上就会脸红的女人,而后松开手,拍了拍旁边的空旷大床,义正言辞道:“我只是怕你睡在地上,过了寒气病倒了,就没人为我侍疾。我的床大的很,你睡里边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扭捏抗拒就显得虚伪了。
况且她本来就是为了取悦他才来的,不是吗?
姬禾镇定下来,绕到床尾下了地,解开身上的外衣,叠好放在一旁,然后吹熄了床头的灯盏。
她摸着床沿,小心翼翼地绕过赵翦,爬了进去,掀开一点被角,双手交卧放在腹间,闭眼静静地躺在里侧。
忽然旁边的人一动,下一刻,就有一只滚烫的大手覆了上来,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姬禾条件反射地挣扎,在黑暗中睁大双眼。
那只手不容抗拒地紧紧与她交握,随后她听见赵翦带着鼻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闹你,睡吧。”
她慢慢闭上眼,一夜无眠。
夜中,赵翦微微朝她靠近,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手掌之下,是他胸腔中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
在寂静的雪夜中,振聋发聩。
和着心跳的声音,她听到他怅然的话语:“阿禾,你早就住进我的心里了,什么时候,也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姬禾一动不动,佯装沉沉睡去。
她的心太小,已经装了一个人,再容不得第二个人进去。
再者, 她不明白,为何赵翦对她这样的执迷。
她一个亡国丧家之人, 除了一卷早早献给他的《鬼谷子》, 和这幅不值一提的身体, 她再无其他能为他所用的东西。
姬禾不禁想起,曾经听到的,关于先赵王宠妃珵环夫人的死, 和最有望成为王储的公子寿受伤断腿的传闻。
那都是拜赵翦所赐。
她正是看中了赵翦这份心狠手辣和杀伐果决的野心, 才决心将《鬼谷子》献给他。
一个身为赵国太子, 却有着楚国一半血脉的人;一个国家受制于楚国,想破开这掣肘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王侯公子,才不会畏惧楚国的威压。
才最有可能结束这飘摇动荡的乱世, 成为前无古人的大一统君主, 实现天下无战。
鲁国已经覆灭,她不愿在看到其他更多的小国, 像鲁宋两国一样, 保受战火的摧残,毁灭在楚国的欲望之下。
她只想要楚国消失, 要那高居楚国庙堂的谋士陈安, 洒血祭奠死于他暗杀之下的兄长和师傅。
赵翦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合适的人。
为此, 她可以献上身体。
但心, 她给不了。
年轻气盛的太子,病来的快, 去的也快。
第三日,赵翦气色好了很多。
趁着伺候他用膳的功夫,姬禾说起了许久没见到族姐姬蘅,有些想念。
赵翦知道这个姬蘅,最开始是在他的细作传回来的信简之中。
她在楚宫时与姬禾相依为命,是鲁国灭亡后,姬禾唯一一个留在她身边的族亲。
后来姐妹二人随着芈颜陪嫁过来,见到姬蘅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无他,实在她是与那位被他谋害的先赵王宠妃-珵环夫人,长得太像了。
当年珵环夫人之死,给他那位敦厚仁和的父亲,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不仅是他的祖父,连同他的父亲赵绪也好像魂魄随之死去了一样,心如死灰。
他辗转打探,从几个年纪大的宫人口中得知,那珵环夫人嫁给他祖父之前,本来与他的父亲青梅竹马,互相爱慕。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嫁给年岁相当的赵绪。
却没想到,在一次籍田上,她被先赵王看上了,第二天就截了胡,纳入后宫,册封为夫人。
也因此,先赵王许是觉得抢了儿子的女人,出于补偿,给赵绪封了一个裕昌君的君爵。
得知此事后,赵翦有些不齿。没想到自个儿家上面两代,竟然还有‘父子争妻’这样的不堪之事。
但是不齿归不齿,杀了他爹的初恋,让他一蹶不振,赵翦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且至那之后,赵绪整个人斗志下降,毫无生气。就连登基为王后,也整天提不起气,对朝政没有什么兴趣。
弄得大权旁落于他的发妻,赵翦的生母——芈鹭之手。
那两年赵翦迟迟难回赵国,除了齐国那边不太愿意轻易放人,背后还有他的母亲芈鹭的推波助澜。
赵翦几乎和芈鹭没有什么母子温情。
他自幼被抱入王庭,养在曾祖母郜太后膝下,鲜少住在裕昌君府。
芈鹭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叫赵烜,与赵翦相差一岁,弥补了赵翦不在膝下的空缺。
她也就更偏爱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宠得很。
什么稀罕东西都要先给赵烜,他不要的,多余的,才会让人送进宫,给赵翦。
那会儿赵绪继任为王,朝中众臣未免出现之前,王储未定的嫡庶之争,一众上书请求接回赵翦立为太子。
太子之位,王后芈鹭毫不犹豫想留给的,自然是自己的小儿子赵烜。
为此,她恨不得赵翦不要回来,永远留在齐地才好。
要不是赵翦早已暗中部署了些势力,以及运用郜太后的势力,他才顺利从齐国回来。
但是途中,他遭遇了不止一起刺杀。
不想他回国的人,除了齐王,还有他的生母。
母亲心狠,为了次子铺路,不顾母子亲情,不惜要他去死。
三翻四次的受到芈鹭的针对和迫害,他也就对这个母亲,再无什么亲情可言。
见到与珵环夫人相像的姬蘅之后,赵翦就有了计划。
他需要在后宫扶植一个人,去制衡自己的母亲。
他刻意设计,让赵绪偶遇姬蘅。
场所是他精心挑选的,当年赵绪与还未入宫的珵环夫人,常常相会的地方——离宫苏台。
他借赏春之名,在苏台设了一个春日家宴,请赵王,王后,弟弟,芈颜合家团聚。
果然,男人永远都对初恋难以忘怀。
如他所想,赵绪一眼就见到了站在芈颜身后的姬蘅,看着她目不转睛,一见钟情。
次日,姬蘅就被册封为瑶美人。
姬蘅得盛宠,不久就怀有身孕,从美人擢升为夫人。
这让王后芈鹭有了危机感,渐渐从前朝分出些心神,留在后宫。
赵翦才有足够的时间,从中斡旋,从母亲给弟弟赵烜经营的局势中,分一杯羹,得到他谋求已久的太子之位。
此时听到姬禾说起姬蘅,赵翦才想起这枚,自那之后就可有可无的棋子。
他允声:“离得近,想见就随时去见。”
得到太子准许,姬禾温顺应诺,暂时没提起姬蘅的困境。
她想等去过姬蘅那边之后,再回来同赵翦说了此事。
如此,才可循序渐进,顺理成章,而不是她一早就洞悉后宫诸事,有预谋的前来求他。
蘅芷殿。
姬蘅正在为腹中孩儿缝制一件小衣裳。
天寒地冻,她屋中只烧着最次的灶炭,烟雾大又熏眼睛,但温度却低的冻人。
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僵硬,连针都握不住,常常扎着自己的手指。
宫人见此,又灌了热水装满一个汤婆子,塞到姬蘅的腿上:“夫人歇一歇吧,让奴婢来缝。”
姬蘅轻轻摇了摇头,“我想亲手为腹中孩儿做一件衣裳。”
宫人在一旁抹眼泪,瑶夫人就是性子太和软了,不争也不抢,才会被那个后面来的卫美人踩在头上,处处刁难。
连蘅芷殿里冬日用的红罗炭,都被她克扣了。
姬蘅怀孕之后,肚子月份渐大,伺候不了赵王。
王后芈鹭便趁此,在民间搜寻了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女子,带入宫中,献给赵王。
君王的宠爱从不为哪一个人停留。
赵王新得美人,万般宠爱,很快就将自己抛之脑后。
她自然知道,自己能被赵绪看上,只因自己酷似他那已经辞世的白月光。
她受封夫人,封号为‘瑶’。
这瑶字,便是昔日的珵环夫人-殷瑶的小字。
之前,每每赵王来她宫中留宿,夜间总是忘情地喊她瑶瑶。
她只是个替身,一个恰好容貌与殷瑶相像的替代品。
他喊的自然不是她,而是那真正的瑶瑶。
但是她没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亡国之女,受尽磋磨,曾经人尽可辱,毫无尊严。
她只是想要重新过上好日子,安安稳稳的活下去而已。
能当一个替身,保她无忧,就已足够。
但是她低估了后宫之内的趋炎附势,拜高采低。
新来的卫美人,很快将她取代,成为赵王专宠,是宫中炙手可热、人人巴结的存在。
但此人亦是个心性高傲之人,她常听宫人说自己长得像瑶夫人,心中不满已久,便处处找机会针对姬蘅。
那被克扣的炭火,便是她从中作梗。
隆起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姬蘅放下针黹,用手摸了摸刚刚被腹中小儿踢的地方,她嘴角含笑:“好好好,依你,娘休息一下,起来走走。”
她扶着桌案起身,在殿内慢慢逡巡,来回踱步。
幽宫冷寂,还好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着她。
姬蘅一手托腰,一手抚摸肚子,与腹中孩儿轻声说话。
这是她无聊时光里,最好的慰藉和幸福。
姬禾来的时候,就看见衣着单薄的姬蘅大着肚子,在灶炭熏人的殿内漫步。
“蘅姐姐……咳咳……”她猛地进来,被浓烟呛了一声。
姬蘅连忙吩咐宫人开窗透气,随后上前迎姬禾,牵着她的手,笑容满面:“禾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摸到她的手,姬禾一惊:“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连忙从身后侍女手中,拿了烧着红罗炭的手炉放在姬蘅手里,又拿了带来的新狐裘给姬蘅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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