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好意思说,光靠她一个人,怎么能生孩子。
越想,芈颜越委屈,从她嫁过来起,赵翦压根就没有碰过她。
他宁愿睡那个贱婢,都不肯碰她。
偏偏这样羞于启齿的事情,她无人可说。
想到这里,芈颜从姬禾手里抢过婴儿,刻意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姬禾。
姬禾未防这一下,本就因癸水将近,而胀痛的胸口,重重挨了痛击,痛得她直蹙眉。
她踉跄站稳,见到登儿被芈颜抱得不适哇哇大哭,连忙上前,从她怀中接过,一番拍背安抚,让婴孩止住了啼哭。
众人都围了过去,说着恭维的话。
说小公子哭声洪亮,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说姬美人会带孩子,不久必定一举得男,母凭子贵。
这些言论哄得太后眉开眼笑。
芈颜被挤出人群,顿时更加不悦。
她自小被父母娇宠长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冷落和怠慢。
还是被一个昔日伺候她的下贱婢女,抢了风头。
芈颜带着气,向人群中的太后屈膝一礼,就匆匆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芈颜气呼呼走出太后宫中,甩开身后的宫人在宫道上瞎逛。
不知不觉走进一个僻静的地方,发现与宫人走失之后,她一腔委屈,化为眼泪,悉数倾洒出来。
蹲着哭了半晌,心情平复之后,正巧刮了一阵风,将树上的积雪摇下,好大一块,掉在她的后颈上。
凉得芈颜一个惊呼,跳了起来,反手去后领抓。
然而她越动,那一团冰冷的雪块就越往下掉,掉在她的肩胛骨往下一点的脊椎骨上。
她够不着,看了看四周,无人,她走到假山后,索性解开外衣,想将那团在融化的雪块弄出来。
解开外衣,芈颜冻得哆哆嗦嗦。
她忍了忍这严寒逼人的风霜,从背后探入背上,艰难地弄出来那团冻得她瑟瑟发抖的雪块。
芈颜掏出手帕擦了擦背上,刚要把搭在假山上的外袍拿过,忽然那外袍就在她眼皮底下,被人从外面抽走。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大惊小怪的太监的声音:“公子看这是什么?光天化日,许是哪个思春的宫人在此私会。”
芈颜吓得赶紧蹲下,将自己抱成一团,不想被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回答他:“这衣裳有些眼熟,可不是普通宫人的制式,你修要胡言乱语平白猜测,污了她人清誉。放回去,许是谁不慎遗落在此,过会儿就会回来寻了。”
小太监将衣服搭了回去。
芈颜等着外面没声音了,才赶紧拿下衣服穿回去。
她从假山后面探出头来,见到远处的两个身影,碧青伞下,青年身量高大,身穿公子朝服。
她认得这个身影,和刚才那道温和清润的声音,是他。
王后次子——公子赵烜。
算时间和他走得方向,他这会儿正是从王后宫中拜贺出来的。
芈颜怔怔望了会儿,对这个不多管闲事的公子,好感倍增。
简直不敢想,刚才万一她被发现,在外解下外衣,纵然是天大的原因,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这名节或许就此毁了。
芈颜在此地站了会儿,后面那群宫人才找到此处,见她淋着风雪,一众人赶紧围上来给她暖手擦脸,拂去雪沫子。
收拾好之后,她才转身反道而行,去给王后拜岁。
她到的时候,姬禾已经在王后殿里了。
之前众人见到太子妃芈颜,不知何时从太后宫殿离开了。
便也告辞,转道来拜见王后。
芈颜见姬禾神情淡淡的坐在下首,一点都没有刚才在太后殿内的得意开怀,不知是王后说了她什么。
见她不落好,芈颜心情就好了。
她高高兴兴陪着王后说话,说自己刚才不慎迷路,这才晚到,撒着娇要王后恕罪。
同为楚国人,又是宗亲,王后芈鹭对这个太子妃,倒是没有因为她是赵翦的妻子,而心生不喜。
王后乐得这个楚国公主亲近自己。
她的反应就是后宫的风向标。
众人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在什么人面前,什么地方说什么话,还是清楚明白的。
她们见王后对太子妃和姬美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立刻转头来捧着芈颜。
夸赞太子妃身份尊贵,性情开朗大方,不愧是和王后同出强楚的贵女表率云云。
芈颜听得这些话,得意地朝那个犹如被排挤在外面,格格不入的姬美人看去。
可惜后者对此毫不在意。
她静静坐在席案间,整个周边散着一股清清冷冷的气场,垂眸不知再想些什么。
王后留了众人在宫中用膳,她甚至高兴,亲自在小厨房做了一道菜。
期间,王后点名要姬禾帮自己打下手。
芈颜这回没有抢着。
君子远庖厨,她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今生今世都不会,也不可能进厨房。
姬禾随王后进了厨房,并不随意乱动,只站在一旁,听见王后旨意,才递个调料什么的。
菜肴下锅,王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姬禾,“你同瑶夫人很不一样,虽然看着静,内里却有波涛流淌。她才真是一弯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透彻,单纯。”
姬禾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她不知道,王后平白无故提起已故的姐姐做什么。
王后继续道:“你们都以为,瑶夫人难产而亡,那劣质炭其中有本宫暗中出手。”
“不管你信不信,此事本宫不曾授意,本宫虽然忌惮瑶夫人受宠,却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心中淡泊无争的弱女子。”
姬禾欠身:“婢妾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本宫叫你进来,是想告诉你,本宫查到,瑶夫人之所以会早产,不只是那灶炭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当日有人在她的补药中,加了催产的药草。”
说完,王后身旁的吕尚宫,将用油纸包着的一包药渣递了过来。
“您为何告诉我这个?”姬禾睫毛一颤,伸手接过。
“本宫曾经生翦的时候,也是难产,险些丢了半条命,因此对他不喜,他父亲怜惜他,便将他抱入宫中交由太后抚养……扯远了,只因本宫也曾饱受难产之苦,对瑶夫人感同身受,见她枉死,希望能彻查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在王后宫殿用完午餐,众人才各自告退。
姬禾捏着袖中的那包药渣,满怀心事。
会是谁在蘅姐姐的补药中放了催产的草药?
夜间,王后宫殿。
梳妆台前,吕尚宫伺候王后拆下首饰发髻,问:“王后为何不直接告诉姬美人,此事是太子所为呢?”
王后摘下耳环,“直接告诉她,她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本宫是在离间她和太子。给出线索,只有让她自己去查,她才会相信真相。”
“人嘛,总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白日里,赵烜从赵王寝宫出来后,来到这里,同王后说赵王召见他,是为了交代‘遗言’:要他日后好好辅佐王兄翦。
王后失望极了,她的夫君真是偏爱那个长子啊。
让她替小儿子感到不值,替他嫉妒。
赵翦许是来向她讨债的,从出生起,就让她吃尽苦头,险些丧命。
她不喜欢这个儿子,一直当做没生过这个孩子。
在她心里,她的孩子,只有烜儿一个。
只有她的烜儿,才配得上那个王位。
所以,她讨厌赵翦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那就不能怪她在每一件事上,都给赵翦添堵了。
他那么宠爱这位姬美人,真想知道,当他的宠姬,知道她的姐姐是被自己的男人害死的,那该有多精彩。
春节那日, 姬禾从宫中回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王后告诉她的,关于催生药的事情。
姬蘅在宫中, 明面上只有卫美人与她不对付,但她一个毫无背景, 却身怀王嗣的夫人, 暗中树敌也未可知。
还有王后, 姬禾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与东宫不是一条心的王后。
她目前除了一包药渣,没有其他线索, 并不想打草惊蛇。
是以, 她并未拿那包药渣去问东宫的医师。
回去后, 她望着大雪纷纷的天色,想着今夜赵翦应当不会回来。便换上了男装,趁着夜色, 从偏门出了东宫, 去了邯郸城里她一手经营的那间铺子。
铺子做的餐饮生意,名为‘风味馆’。
取‘汇天下风物, 聚列国美味’之意, 店门两旁的楹联,便是刻的这句话。
馆中陈设融合了各国各地的代表风格, 招牌菜就是各国各地的菜系, 主打一个对当地人来说‘不用出国,就能享受各地美味’, 和对游子来说, ‘远在他乡,亦能吃到家乡味道’。
人流聚集的地方, 除了客栈,就是餐馆。
食肆是最无门槛,包容性广的最佳场所。
任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是要一日三餐吃饭的。
南来北往行商的车队、游学的读书人、流动卖艺的舞姬伶人……奔波一天,总是要汲取食物来充饥御寒。
他们这些人,走南闯比,消息最是灵通,吃饭时免不了互相聊天,无意中就会透露出各地,时下最稀奇,有用的事情。
风味馆中,都是她曾经调教的暗探,每日留意各种消息。
后来鲁国国破,这些暗探并未散去,一直在此驻守,隐藏身份,平平淡淡的就地娶妻生子。
他们俨然融入了市井之中,成为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直到姬禾来了赵地,带着东家令牌,重新与他们联络,这间风味馆才又重新燃起初心。
瑞雪兆丰年,今日下了一场又一场雪。
路上,雪满邯郸道。
姬禾乘着马车,去往风味馆。
夜深雪重,路无行人。
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阖家团聚的日子。
大多数人都在家中,一家人围着火炉烹茶烤肉,欢欢喜喜过年。
小厮罗艋见今夜不会有客了,便取下屋檐下绘着莲花图样的灯笼,旋即回去合上了门,在堂中整理桌凳。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风雪中裹着一道高挑纤细的人影进来。
罗艋转头笑道:“实在对不住,客官明日再来吧,今日打烊了。”
来人身披灰色连帽裘衣,上半张脸被宽大的帽檐挡住。
闻声,姬禾摘下连帽,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玉雕刻的莲花令牌。
罗艋揉了揉眼,定睛再看,这莲花图样式本店独有的标识。
他顿时知道这位,才是店里真正的东家,连忙迎上前,招呼她坐下:“东家深夜来访,小人眼拙,竟没认出,实在该打。”
姬禾坐下,刻意放沉了声音:“罗掌柜在否?”
“今日罗掌柜家中大喜,他娘子刚刚生下一子,掌柜便回去陪老婆孩子了。”
姬禾颔首,从袖子里拿出那包药渣子,“这东西等罗掌柜来了,交给他,说我让他查查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的药材。两日后,我会再过来。”
罗艋接过,恭敬道:“小人记住了,等掌柜来,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今日是大年初一,望着这店中保留的故鲁的陈设,姬禾忽然眼眶发酸。
蓦然就教她怀念起从前,和父母兄长、姨母姐妹、合宫世妇一起过年的热闹场景。
只可惜啊,如今鲁国不复存在,亲人也生离死别。
这偌大一个天地,只剩下一个飘零伶仃的她,孤独的活着。
罗艋见她容色惆怅,便说了几句吉祥话:“今儿过年,小人祝东家心想事成,一生顺遂。”
他不知道东家的来历和真实身份,但是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位东家给他一种极为孤寂之感。
这大过年的,常人都是足不出户在家陪伴家人,只有像他这种无父母子女,被罗掌柜收养的无家之人,才会守在这店中。
推己及人,他也就觉得这位东家也许是个孤独之人,便没有对东家说惯常的‘阖家欢乐’,这种贺岁词。
果然,姬禾听见‘心想事成,一生顺遂’这八个字,脸上多了分生机。她浅浅一笑,“多谢,新年快乐。”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艋,承蒙罗掌柜收留,随了他的姓,东家叫小人罗艋就行。 ”
“好,罗艋,馆中有枣花蜜酒吗?”
“有有!故鲁地的枣花蜜酒,地窖中还有几坛,小人这去给东家取来。”
“用不着太多,装一小坛给我便好。”
“得嘞,东家这里坐着稍等片刻。”
罗艋转身去后院地窖取酒,姬禾坐在大堂等着。
没多久后,关着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冷死了,罗艋,快给我温一壶热酒驱寒。”
听到这个声音,姬禾连忙向门口看去。
只见来人戴着斗笠,裹着蓑衣,携着风雪从外面进来。
那人正低头一手拍着身上的雪水,一手摘下头上挡雪的斗笠。
待她摘下斗笠,露出容貌时,姬禾怔然望着,心中涌起无限愁绪,张了张嘴,缓缓喊出一个名字:“稚辛。”
稚辛听见这个名字,动作亦是一顿,连忙抬头顺着声音源头看去。
望见堂中坐着的人,稚辛急步上前,在桌案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叩拜之礼,颤声唤出一个久违的称呼:“公女——”
姬禾起身,绕过桌案,扶起了稚辛。
稚辛热泪盈眶:“奴不是在做梦吧?竟真的公女!”
姬禾的声音亦是染了悲戚:“是我,我来了。”
“多年不见,公女可还好?”
当年稚辛奉姬禾之命,出宫去调查范奚的死因,因而逃过曲阜城破之危。
但也因此,她再也失去了回到鲁地的机会。
回到曲阜的时候,她只见到一个战火纷飞,残垣断壁的城邑。
鲁国已灭,遍地遗民。
她曾深入楚国,想过进入楚宫去寻找被充入楚国为婢的姬禾,可惜楚国固若金汤,防范异常森严。
她在楚国潜伏两年,都没有任何机会,接近楚国王宫,亦是打探不到任何关于姬禾的消息。
而楚国并没有因为吞并鲁国而放松警惕,都城之内日益戒严,对待任何一个可疑份子都毫不手软。
最终,稚辛只得退出楚地。
这一退,她就到了赵国邯郸,唯一一个能容身的地方。
那个曾经,她被范奚指给姬禾,照顾她,保护她的地方。
罗艋打酒回来,就看见两个就别重逢,相拥而泣的人。
他提酒放在桌案上,看了几眼,才看出来这个人是稚辛,便问道:“稚辛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稚辛擦了眼泪,“听罗大掌柜说近来东家回来了,我这不就特意过来拜见。”
她支开罗艋,向姬禾述说了原委。
稚辛曾经在此待了一年,后来,她就把这风味馆开到齐国去了。
后来一直便在那边坐堂,没有来过。
今年四月的时候,她收到罗掌柜的秘信,说有一持着青玉莲花令牌的人前来。
罗大掌柜从前没有见过姬禾,他的对接人一直都是姬禾身边的稚辛。
虽然不认识姬禾,但他认识那枚代代表着幕后之主的青玉莲花牌。
是以,罗大掌柜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稚辛。
但稚辛远在齐地,齐赵两国又素来不睦,两国边境常有斗乱,信件传送不易,常有丢信或者延误的事情发生。
那封秘信送达齐地的稚辛手里时候,时间已经入了秋。
她交代好齐国风味馆的事情,从齐地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花费两个月的时候,才进入了赵地。
一路上,她散尽千金,从秋高气爽到风雪初降,从马车轻骑,到孤身一人,终于在这大年初一的晚上,到了邯郸。
说完,她问姬禾这些年的事情。
姬禾长话短说,简要概括,语气淡淡的。
听到她曾在楚宫的岁月,稚辛悲愤不已。后者反倒是拍了拍她的手,摇头宽慰她:“古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与之相比,我这四年不足一提。”
稚辛知道,这是劝她不必介怀。
稚辛便没有再骂楚王,她接着问:“所以公女,如今是在赵国东宫,太子妃的身边当……”奴婢两个词,她不忍说出口。
姬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鲁国已经没了,我如今……是赵国太子的美人……你以后莫要再叫我‘公女’。”
听到她成了赵国太子的女人,稚辛微微愕然,她问:“是他逼迫您的吗?”
想起那日,自己在赵翦的参汤中下的药。姬禾果断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是我自愿的。”
“姑娘。”稚辛喊出了第一次到她身边的时候,叫的那个称呼,她隐忍情愫,忠诚道:“叫什么都好,您永远是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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