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整日含饴弄孙,不过问外面的事。
忽然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没过多久就见有禁军忽然入内搜查,才惊觉不对劲。
年幼的赵登被这动静吓得哇哇直哭,太后喝令让他们退出去,然而没人听命,一时竟气到昏厥。
那为首的禁军淡定地替太后请来了太医,交代太医好生伺候。
太医战战兢兢依令行事,总觉得今天哪哪都不对劲,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
无人问津的冷宫,也没有躲过搜查。
一支禁军队伍破开冷宫大门的时候,一众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失宠世妇,被吓成惊弓之鸟,一部分人瞬间躲了起来,也有一部分人一看见大开的门,逃命似地往外跑。
跑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在守卫的长矛之下。
角落里,那容貌酷似瑶夫人的卫姬,依旧蹲在地上,神色仿若失常,痴痴笑着在堆一捧雪人。
她的双手冻得通红,昔日纤长白净的十指关节处,长着冻疮,一半流脓,一半结痂。偏她像不怕冷似的,一直在抓雪块,乐呵呵的堆了一个圆乎乎的雪人肚子。
有禁卫经过,一脚踹在那未成形的雪人之上,将雪堆踢掉了半截。
卫姬见自己的杰作被毁掉,呜呜咽咽地坐在雪地上,抱着那残破的雪人大哭。
其他人也差不多,见到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陆续都哭了起来,还有不怕的,直接上前打人。
一个禁卫嫌弃道:“这里就是一群疯子,哪会有那失窃的重要东西,走了走了。”
他们退出冷宫,卫姬渐渐不哭了,起身继续蹲在角落里堆雪人。
午日的太阳照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照见雪堆中微微一角色泽光润的似白玉的东西。
卫姬在旁边抓了一团雪块,糊了上去,遮住这一点不和谐的颜色。
王后到赵王那里,先是晓之以情哭诉了一通,说自己会劝烜儿回头是岸。
但是赵王清楚地知道,自己那美丽的发妻,只是来套话的。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假寐,缄口不言任何事。
芈鹭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冷笑,旋即话锋一转:“王上,你我夫妻二十多载,我知晓你从未真心待我过,但是夫妻一场,我想最后告诉你一些事情,免得你至死都不知,抱憾终身。”
赵王仍旧紧闭双眼,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芈鹭蹲在床前,凑近赵王的耳朵轻声道:“王上想必不知,那公子寿,其实不是先王的孩子,而是您的孩子,您的亲生儿子。”
赵王心上如被捅了一刀,瞬间睁开双目,眼神如电,狠狠射向她:“你、你休得胡言乱语!”
芈鹭轻轻摇头,“这个秘密,本来只有珵环夫人知道,可我亦不蠢。嫁到赵国之后,您待我相敬如宾,后来我才发现你沉寂的目光也会有热络的时候,唯有视线相逐着那个宠冠后官的珵环夫人——您的庶母的时候,您眼中才会流露情绪。”
“于是我暗中调查了一切,竟然发现她与您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可惜她被您的父王看中,召入了宫中,就此切断了你们之间的缘分。”
“王室宗谱之上记载,公子寿非足月降生,乃是怀胎八月早产,生于暮春三月;正好珵环夫人是前一年的七月入宫的。您不是女子,对怀胎生子的时间,没我们女人敏感。我对这上面的时间尤其怀疑,便找到了当年为珵环夫人接生的稳婆,在我重金利诱之下,稳婆告诉了我实情,赵寿其实并非早产,他确实是足月出生的。”
赵王越听越激动,他隐约想起来什么。
当年,在殷瑶入宫前,他们二人感情甚笃,情到浓时,也曾坦诚相待,有过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欢好。
只是那一回,便叫他念念不忘二十多年,心中更是容不下其他女子。
但是斯人已矣,现在说这些除了毁她的清誉,再无其他意义。
赵王闭了闭眼睛,不觉留下一行泪。
芈鹭见此,嘴角轻嘲一笑,心中鄙夷:自诩深情的男人真是下贱。
她继续道:“您可知为何当年翦会迫害他们母子吗?”
赵王已经不想听了。
他的儿子,为了他害了他心爱的女人,以及那个一直被他当作弟弟,却其实是他儿子的人。
芈鹭的声音响彻殿内:“因为我,曾在翦面前哭诉,说珵环夫人母子一旦得势,便会容不下裕昌君府上下。翦他真的很听话,纵然我曾经对他如何漠然,他到底对我这个母亲,也是保留着期望,那时候,他多么单纯,他信誓旦旦,说会永远保护母亲和弟弟,绝不会让人伤害我们。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真的很像我,一旦察觉威胁,便主动出击,除之后快。”
“只是我并没有告诉翦,他视为手足的小叔父,其实是他的兄长。”
赵王血气上脑,眼前只剩无边无尽的黑暗,他艰难地开口:“为何、要这样?”
芈鹭轻笑一声,眼角笑出了泪花:“都是因为你啊赵绪,因为我很恨你!恨你对我的无视,恨你对那个女人的爱,所以我要你的儿子们,骨肉相残,以此来报复你的不忠。”
闻言,赵绪猛然喷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殿门被人推开,一道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声音凛冽,寒气逼人:“母亲,谢谢你让我听到这些。”
千秋殿门被人推开, 一道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声音凛冽,寒气逼人。
“母亲, 谢谢你让我听到这些。”
王/后夫妻二人,听得这个声音皆是一愣。
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 行走在地板之上, 一步一动都带着铠甲摩挲的金属声响。
压迫随着殿外的寒风, 步步逼近。
曳地的垂幔之后,长长的剪影越发清晰,如黑夜呼啸笼罩, 汇聚成一个他们都想不到的人的样子。
殿内唯一一个伺候的寺人, 短短几个时辰, 听见这么多秘辛,此刻已经抖如筛糠。
王后芈鹭脸上的痛快之色迅速褪去,眼中闪过意外和震惊:“你怎么在这?!”
一只手掀开垂幔, 身着轻甲的赵翦款步入内, 英俊的面容之上此刻蕴含着无限失望,以及一丝原来如此的清朗。
他的目光久久停顿在身生母亲的身上, 沉静的眼神之下, 诸多情绪翻涌。
芈鹭见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气,不禁朝后退了两步。
她心中如擂鼓, 忐忑难安。
赵翦出现在这里, 那么是否说明他已经制住了烜儿?
想到这个,芈鹭一颗心顿时如沉浸了水里。
“翦, 你回来了……”赵王如同漂浮在巨浪洪流之中, 此刻见到一身戎装的赵翦,如同抓住了一根浮木, 悬着的心,终于着了地。
他从床上探出身子,大喜过望:“你回来的正好,你的母亲和弟弟意欲逼宫,谋害寡人……你快快铲除乱党,肃清朝野。”
赵翦上前走了两步,于龙榻三尺之距停下脚步,他按在腰间佩剑上的右手抬起,抱成拳,单膝跪拜行礼,沉声道:“儿臣领旨。”
他起身的一瞬间,向来仪态雍容的芈鹭不顾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一贯强势的语气染了几分恳求:“不,烜儿是你的亲弟弟,翦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你的亲弟弟!”
赵翦视线划过那双紧紧抓住他的手,幽深的眸光一片漠然。
曾经很小的时候,他见到其他小孩子都能亲昵地依偎在母亲怀抱,他也无比渴望。
渴望自己的母亲,有朝一日也会用她柔软的手臂,温柔地将自己抱起。
只是实际上,他的母亲连他的手都不曾牵过。
母子相触这个只会在想象中出现的寻常画面,此时此刻竟然十分令人难以开怀。
他的母亲,在求他。
为了求他,放过弟弟,二十年来,竟然第一次碰触他。
赵翦稍稍犹豫了一下,眼帘一沉,压下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母子亲情,最终无情地抽离手臂。
他对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之上,握上剑柄,哗啦一声,拔剑出鞘,反手将那个知道得太多的寺人一剑毙命。
王与后又一次被惊到,同样不解他的操作。
赵翦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他抖了抖手中青铜长剑上的鲜血,背影寒峭挺拔,提剑出门。
殿内的王/后二人,在一片寂静之中听到他留下的吩咐:“赵允,守好此殿,保护王上王后。”
赵烜为寻王印,翻遍了王宫八十一殿。
他仍然觉得会是赵王藏起了王印,诸宫搜寻无果后,他再一次去到赵王处理政务的宣室殿。
在殿中又一次挖地三尺大搜查之后,依旧没有找到,脚踩在散落一地的竹简上,赵烜的脸上略有丝颓丧和不耐烦。
他提剑踩过满地狼藉,坐在那御案后的王座之上,手中长剑撑在地上,闭眼沉思。
正当此时,一将领步履匆匆,摔进殿内,高声上报:“主公——千秋殿已被太子翦的人手包围!”
赵烜猛然睁开眼,“你说什么?他从哪进来的?哪座城门失守了?”
问完之后,赵烜竟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从小视为目标的兄长,不管做什么似乎永远都这么出人意料,既能运筹帷幄,也能决胜千里。
他若是没有出现他的计划之中,那才叫他感到意外。
那将领磕磕绊绊:“臣、臣不知……臣无能,我方斥候发现的太子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王宫了。”
赵烜大约想明白了,再如何兵贵神速,一个已经离京五天的人,也不可能短短几个时辰就赶回京畿。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赵翦他一直都在邯郸,从未真正离开。
至于,他为什么能进入王宫,唯有两个可能:
一是,赵翦势如破竹悄无声息,就把守卫宫城的他的手下全部斩杀。二是,他的人里出现了叛徒,不战而降,甚至打开宫门迎赵翦入宫。
不论是哪一个,都说明他的兄长,确实非同一般。
一瞬间,赵烜脑中就已经设想过所有可能。
他淡淡站起身,发号施令:“两虎相争,必有一死。那便好好迎战兄长,成王败寇,只在今朝。”
那将领领命出去,赵烜又宣召其他几个心腹,让他们分别去东南西北四个宫门,确认情况,到底是哪一处宫门出了变故。
他再命人从宫外调配人手入宫应援,顺道切断赵翦的后路,届时将他前后夹击,全军包抄。
有条不紊做完这些,赵烜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幸好东宫女眷,还在他的手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晨他将在东宫抓来的赵翦的女人,也随军带进了宫。
赵烜静静摩挲着剑柄,随后吩咐人将她们送到宣室。
姬禾与叶槿被抓的时候,稚辛也随之陪在姬禾身侧。
六年前鲁国覆灭的时候,她没有陪在姬禾身边,是她一直以来的愧疚。
如今又一次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丢下主子。
她一路上都在关注姬禾的神情。
但后者始终很平静,倒是一同被抓的叶槿,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姬禾便一直揽着她,细心照料。
还有那位养尊处优的太子妃芈颜,被如此对待,一边哭一边大骂赵烜。
她们被锁上铁链,关押在一个隐蔽的宫殿之中。
芈颜一直在砸东西,宣泄自己的情绪。
满室都是叮铃哐当的陶器碎裂,及铁链叮当的声音。
殿外的人也管她们如何,对这些谩骂和噪音,无动于衷。
芈颜骂累了,哭累了,砸累了之后,静静蹲坐在床尾抽泣,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
她小声嘀咕:“赵烜你个王八蛋,连我都关起来,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话语,原来都是虚情假意的吗……贱人,贱男人!果然是骗我的,只是利用我……”
口中虽是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剧痛。
她远嫁而来,开始赵翦拿她当小丫头,不曾与她亲近。而她也不喜欢赵翦这样城府极深的男人,直到她见到了那仪表堂堂,待人温和的公子烜,一颗少女心就此沦陷。
她天真的以为,看似简单的赵烜才是她的良缘。
为此,她不顾身份,也要做那令人不齿,有为伦常的决定,与他表述真心。
她一个堂堂楚国公主,生来尊贵,却在情之一字上,如此委曲求全。
她不敢奢求自己能够光明正大与赵烜在一起,但凡只要时机,她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没想到,赵烜竟然如此对她。
拿她当成毫无关系的筹码,弃若敝履,抓起来。
想到这些,芈颜忍不住抱膝埋头哭出声。
姬禾以为她是吓得,才一直哭诉不停。
安抚好叶槿之后,她向芈颜走去:“我们暂时死不了,你可以晚几日再哭。”
芈颜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哭成了泪人:“早死晚死,横竖都是死,死又有什么好哭的,我哭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就不说了,继续埋头痛哭。
姬禾叹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公主有什么不快,可以和我说,切莫憋在心中。”
芈颜听得这句话和‘公主’这个称呼,心中百转千回。
不觉想起来从前还在楚国,第一次遇到姬禾的时候。
那时,她住在九层高的高阁之上,平日最喜欢的事,便是俯瞰整个王宫的风景。
一日,她见到西南角的天空上飞起来一只从未见过的巨鸟。
那巨鸟翱翔九天,乘风而起,自由自在,教她看了很是羡慕。
她只是一回头的功夫,那只鸟就不见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幻视。
晚上天气好的时候,她喜欢在露台上看星星。
这天夜里,她在万千繁星之间,看见一颗橙红色的星光,冉冉升起,直至消失。
同样是在西南的方向。
此后她几乎天天都能在白天看见那只巨鸟,在晚上看见一颗‘橙星’。
她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祥瑞天象。
半个月下来,天天如此。
忽然又一天,她没有再看见那只巨鸟,也没有再看见那颗‘橙星’。她很不高兴,便按照那个方向,一寸一寸地方寻找过去。
直到靠近冷宫,她在空地上看见了那只乘风而起的巨鸟。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木头做的鸢鸟。
木鸢依旧只飞翔了三刻,便缓缓降落。
她追随木鸢降落的地方而去,推开冷宫的门,看见了正在收起木鸢的姬禾——一个身穿旧衣的宫女。
之后她把心灵手巧的姬禾带回自己宫中。
她叫她公主,会陪她玩,陪她读书,会给她做天灯,会给她解闷,照顾她的起居,关心她的心情。
她曾经很依赖她,也很喜欢她。
所以她一路二闹三上吊,力排众议,逼着自己的父王答应,带着姬禾陪嫁到赵国……
可惜自从她被赵翦纳为美人之后,芈颜就与她决裂,再也没有听她喊过自己公主。
一时之间,芈颜感慨良多。
委屈的泪水,不觉又流了满面,她忍不住扑进姬禾怀里,嚎啕大哭。
姬禾坐在床沿,静静抚拍怀中人的背脊,一如从前芈颜夜半梦中惊醒时那样抚慰她。
忽然‘吱呀’一声,殿门大开。
有将领入内:“主公有令,将东宫女眷带入宣室!”
芈颜抖了一下,依偎在姬禾怀中,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喃喃道:“该死的赵烜是要杀了我们吗?”
姬禾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温声道:“别怕,我们一起去。”
姬禾等人刚被带到宣室殿, 适才被派出去南边勘察军情的斥候就急急来报:“启禀主公,南象朱雀门高举王旗,已非我军驻守——”
赵烜挑了挑眉, “缺口竟然是在季赫这个老贼手里。”
兵变之时,南门守卫事宜他交由给的季赫看守。
“季赫死了吗?”
斥候回道:“季司马仍旧守在城门, 只是已投靠太子……”
赵烜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着实没有, 这个一贯在自己阵营,屡次于公众大骂太子的公车司马,居然是第一个倒头的。
怪不得兄长来的悄无声息, 出现的猝不及防。
竟是有人不战而降, 开门相迎。
“只是一处罢了, 那又如何。”赵烜冷冷发笑,令声:“守好其余三象宫门,千万别让此后兵败的兄长跑了。”
“诺!”
被押进来的几人, 隔着珠帘听此变故, 一声不吭。
芈颜与叶槿是被这场面给吓得,姬禾是在思考问题。
听到赵翦在宫中, 她有些意外。
她也以为赵翦去了前线, 远在路上,压根不知这里的情况。
又听到那日处处为难赵翦的季赫, 竟然是放赵翦入宫的人, 一时更加不解。
观赵烜此时依旧镇定自负,姬禾又在思索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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