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无奈一笑,宠溺开口:“祖宗,气可消了?”
“放开我。”姬禾没有回答他,只扭动着双腕欲挣脱。
那夜解开她腕间的红带后,上面现出的红红紫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此刻,赵翦怕又给她腕骨捏出淤青,依言松开她的手腕,但并未放开她。
他一只手搂上她盈盈一握的腰,一只手顺着她背后的柔滑长发向上抚摸,停在她的脑后片刻,而后从她的耳畔沿着下颌骨滑向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他微微后退半步,这才近距离看清她的脸。
姬禾脸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依然天生丽质,并没有什么红疹。
只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眼中狡黠的笑意顷刻隐藏,似怨似怼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手得了自由,当即搭在赵翦的肩上用力一撑,将他推开;自己轻盈旋身,连忙退出他的怀抱。
然后宛若没事人一样,姬禾恢复一派恭顺温婉的模样,离得他不近不远的距离,朝他欠身行礼,语气疏远:“殿下日理万机,不知骤然来此,所为何事?”
刚刚那短短一瞬,赵翦在她脸上见到的表情,比她以往所有的神情加起来都丰富。
从前的她在他面前,规矩地滴水不漏,乖巧地能屈能伸,脸上也是一贯的平和安静。除了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就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刚才那瞬息之间,他捕捉到她的那些精彩的其他神色,加上她今日胆大包天,敢对他’行刺‘,都让他觉得这样的她才更完整,也更有趣。
她本来应该就是那样慧黠活泼的性子,拥有想笑就笑,想怒就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心情和权力。
而不是一个在他人面前,压制天性和脾性,按照标准的俗世教条,和森严的宫规养成得卑躬屈膝的女子。
他的阿禾,真的很有趣。
在他面前释放天性的阿禾,有趣又可爱。
她的这些反应,是否说明在不知不觉中,她对他,已经不再当成外人来看待了?
这丝意外的发现,让赵翦心情良好,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去捡回了刚刚被他掷出去的银簪,从袖袋中掏出一条巾帕欲擦干净。只是拿出来后,发现那块巾帕,是姬禾绣了青鲤鱼的。
他便不舍得用,再度放了回去,将银簪在袖子上擦了擦。
姬禾静静注视着他的举动,见到那张帕子,还真被他贴身带在身上。他宁愿将簪子擦在他那身尊贵的太子冕服上,也不擦在那张绣帕上,还真如他所言,珍而藏之。
她的心脏一跳,莫名被这举动触动。
赵翦擦干净簪子,上前去牵姬禾的手,给姬禾簪回发间,有问必答:“听闻你脸上长疹子几天不出门,心中担心,就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他端详着她的脸,状若惊讶:“原来已经没事了,是我大惊小怪。”
姬禾听到是他因为这样来此,一时心中涌起诸多情绪。
她一直知道他的勤勉,一旦投入到处理国事上的时候,他通常不喜欢被外界的事物打扰。
没想到因为她随口一个说辞,竟引得他的放下手中的事,特意过来走一趟。
姬禾有些心虚发愧,她抿了抿唇,道:“长疹子是骗叶娘子的,不这样说,跟她解释不了我如何连日不出门。”
“哦,”赵翦接着诚恳发问,“那阿禾究竟为何连日不出门?”
这话问到姬禾的难堪上去了,她抬眸回望赵翦,不期然见到他脸上,拜自己所赐的那道指甲划痕,以及他脖子上明晃晃的牙印。
加上刚才自己所为,他另一边脖子上,也有一个咬痕。
此时细看,她才觉得那些痕迹让他一张俊脸,略显狼狈又带滑稽。也不知道他如何就顶得住这样的痕迹,在外闲荡,如入无人之境。
姬禾心下叹服,将问题回抛给他:“我不如殿下,顶着不堪入目的痕迹,也敢于直面他人异样的目光。这个世界对女人很是苛刻,我怕我一出去,就会被别人的流言蜚语淹死。”
这话拐弯抹角,说得如怨如诉,带着嗔怪,暗搓搓说她不如他脸皮厚。
赵翦一听,便知是他那夜给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才让她羞于出门。
他忍俊不禁,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抬手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掩饰笑意:“怪我,都怪我,下次我会轻点,不会再留下……”
“下次!还有下次?”刚消下去的气,一听到下次,想到被红带缚手拴在床头的样子,顿时又萌生了回来。
姬禾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大逆不道:“赵翦,你还要不要脸!”
她怒气冲冲,气得脸红,毫不避讳地叫着他的名字,叫他意外,也叫他虽然挨骂,但心花怒放。
连殿下都不叫了,直呼他的姓名,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赵翦依然拉回她的手,交握在掌中,坦然自若地回道:“我不要脸,我只要你。”
“你、你……”姬禾听完他说的话,一肚子没说出口的话,被震惊到消失在喉咙里。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语塞到久久无语。
赵翦转身去拿披风给她披在身上,趁热打铁,牵着她往外走,“阿禾不要生气,女子生气,对身体不好。你若还气,我带去马场转转。听宫人讲前几日马场新诞下匹小马崽,油光发亮的枣红色毛发,额间一揪白色胎毛,长得很是漂亮。”
走出屋子,被风一吹,姬禾瞬间冷静了下来,乖乖随他走。
一来他今日给足了她发泄不满的机会,如今还在哄着她,给她搭台阶下坡。
二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僭越了太多。
不只是礼制上的僭越,还有与赵翦关系上的僭越。
她本不欲与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但今日种种,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仿佛她面对着的,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她才会毫不避讳地,亮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而赵翦,也在配合着她,无限纵容她的脾气。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信号。
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赵翦牵着姬禾走出院落, 出了东宫,登上车舆,向着王宫马场而去。
恰好也听闻姬禾脸上起疹子的芈颜, 自从赵烜之乱后,头一次出了门, 带着一盒沁肤乳膏前来看望姬禾。
她虽然从前对姬禾的背叛多有积怨和刁难, 但经历上次一同被抓为人质后, 因姬禾对她照顾良多,她心底有数,恩怨分明。
听闻她脸上长了疹子, 芈颜不仅没有幸灾乐祸, 反而还心有担忧。
毕竟姬禾那张脸生得实在美丽, 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喜欢,若是毁了实在可惜。
再者,她若毁了容, 日后不被赵翦宠爱, 只会沦落为比自己更为可悲的存在。
芈颜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不被自己的夫君喜爱, 但她到底是赵国, 替赵翦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她的背后有强大的楚国, 为自己撑腰。
她不论受不受宠, 无论身处何地,都会过得很好, 一世无忧, 至死尊贵。
但姬禾不一样,她本就是无国无家的可怜人, 背后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家国可倚。
鲁国姬氏,如今只剩她一个存活于世。
她只有她自己。
若是一朝被男人所弃,她就会像母亲一样,像那些籍籍无名,老死在冷宫的弃妇一样,可悲可怜。
走到姬禾的院落,宫人一脸惊惶地回话,说姬美人被太子带走了。
她们说完,兢兢战战地等着太子妃的怒火。
但是出乎意料的,芈颜挑了挑眉,淡淡哦了一声,叫上知秋就拂袖离开。
走出去一段路,知秋小心翼翼地问芈颜:“公主,这药……”
“这药收好,她用不着了。”芈颜走在前面,脸上并未见到什么失望和怒火。
她继续道:“太子将她带走,便说明她的脸自有人上心,这是好事。只希望他赵翦,是真心待她。”
知秋听芈颜直呼太子名讳,说话也和往常不一样,不由担忧,劝道:“公主慎言,不可直呼太子名讳。”
芈颜无所谓道:“怕什么,左右没有旁人听见。知秋,在你面前,我才好像仍然生活在楚国一样,可以随心所欲……现在连你也要叫我压制天性吗?”
知秋连忙下跪:“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芈颜扶起她:“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如今我身边只剩你一个心腹了,我们都从楚国来。姬禾她虽然也曾是我信任的人,但她到底和你不一样。”
“奴婢绝不敢有二心,不会背叛公主。”
“我知道。”
提起姬禾,知秋想了想,开口问:“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何公主对姬美人这样好,一点点小事竟值得您亲自走一趟?”
“好吗?我只是感念她曾经切切实实给我带来过欢乐,帮我在一众姐妹面前脱颖而出,得到父王的更多宠爱,让我免于受到母族牵连,仍然保持着一个公主的尊崇……”
芈颜边说边回忆过往。
曾经,她母亲的族人中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罪及九族。连她的母亲,也无可避免的受到波及,虽然免于一死,但是被贬。由一个仅次于王后尊贵的如夫人,贬为小小的八子。
在深宫之中,向来不缺拜高踩低的人。她的母亲降级之后受尽屈辱,精神上不负重压,最终饮恨,自缢身亡。
留下她这个曾经尊贵无比,而后受母族牵连,沦为笑柄的公主,在满是争风吃醋、明刀暗箭的深宫中,独自苟活。
母亲去世后那段时日,她的世界仿佛天都塌了,是姬禾一直陪在她身边,亦师亦友,亦母亦姊,给她鼓励和支持,教她礼乐诗书,转移悲伤,治愈她走出痛苦。
她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晚上边哭边学,白天则又是一个阳光活泼,嚣张跋扈的公主。人善被人欺,在众多兄弟姐妹的奚落中,她永远保持着向上的傲气,和打不倒的精神。
如此,才不会被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肆意妄为地欺负。
她后来写得一手好字,惊艳了太傅,太傅将此呈给楚王,教她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公主,再次获得父宠,回归原来的尊荣。
因此,她出嫁时,力排众议,死活都要带上姬禾俩姐妹。
她习惯了姬禾的陪伴,看见她就觉得心安。
想到这里,芈颜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忍不住继续说了心里话:“而且我从来不曾恨过她,我怨得不是她抢走了我名义上的丈夫,而是她不打招呼,背着我行事,害我颜面尽失。哪怕她当时主动向我说了,她想跟赵翦,我也会做主给她抬了身份,让她光明正大的当一个主子,而非遭人耻笑的,用下作的手段行上位之事!”
说到这里,芈颜不觉痛彻心扉,潸然泪下:“姬禾姊姊教我诗书礼乐,君子六艺,她在我眼中,是多么的圣洁高雅。连在楚国深宫受尽折磨时,她都能出淤泥而不染,保留着清清白白的身子和德行。难道是我对她不够好吗?让她到了这赵国,就做出那样令人不耻,斯文扫地的勾引爬床之事?”
芈颜神色有些激动:“可她虽然这样,那次祭祀大典,却为了护我而流产。太医说她以后难再怀孕,但男人的恩爱如流水,特别是自古君王多薄情。就像我的父王,宠姬如云,妻妾无数,那些年岁渐大有无子嗣的女人,最后的下场还不如普通宫人。日后若姬禾姊姊色衰爱弛,又无子嗣傍身,无法母凭子贵,她又该当如何?”
知秋大惊,才知道自己公主一直对姬美人郁结在心的,竟是如此。
爱之深,责之切。
她劝声:“公主,不关您的事,你切莫怪在自己身上啊!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是她的选择,再说了,姬美人如今活得幸福美满,过得有滋有味,您何必替她担忧。”
芈颜闭了闭眼睛,抬手抹掉眼泪,“她最好是一直都这么幸福得过下去,将赵国未来的君王牢牢抓在手里,否则,我只会瞧不起她的手段和选择。”
赵国专门饲养战马的军马场,遍布全国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城邑。
赵翦说的马场,自然指得并非军马场,而是专为王族行猎所需的坐骑饲养基地,位于邯郸城北郊的椒兰围场。
时值初春,椒兰围场已经冒了一片鹅黄嫩绿,在仍有积雪残余的山水间,添上一笔淡妆浅色。
万物从冬日的蛰伏中,逐渐苏醒。
刺骨的寒风,遇上春意暖阳,在这片广袤的天地停下喧嚣,温柔了几许。
姬禾跟着赵翦,穿过草长莺飞的草场,到了马厩,见了到他说的那匹小马驹。
小马驹跟在一匹在高大的红鬃马身侧,大约只到大马的一半高。枣红色的身躯和四肢,额间一撮白色绒毛,极为漂亮。
它偶尔从马槽进食中抬起头来,湿漉漉又有神的眼睛,懵懵懂懂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到来的人类,充满好奇,毫不畏惧。
姬禾见之心生欢喜,不由伸手,想去摸摸它可爱的脑袋。
熟料,她的动作似乎惊到了旁边的红鬃马,本来正在嚼着草料的大马护犊心切,以为来人是要伤害它的小马驹,当下喷出口中的草料,狠狠撅蹄子,嘶鸣一声,从马厩中冲了出来,直冲着姬禾而来。
电花火石之间,赵翦连忙伸手欲拉旁边的姬禾闪开,岂料后者与他毫无默契,反应飞快地朝着另一边闪避。
红鬃马扑了个空,眼中发狂,继续追着姬禾撞去。
赵翦见姬禾被烈马穷追不舍,凝重的脸上有了慌乱,连忙跟在后面追,想趁机将失控的马驯服下来。
眼见高头大马,一跃而起,很快就追上前边奔跑的人,跃起前蹄,势要蹄踏……
压迫之感崩腾而来,已经跑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姬禾迅速蹲下,朝旁边一滚,再度避开高头大马。
红鬃马纵然从高高的半空踏下前蹄,刚落地,身躯还在平衡当中。
姬禾见此,迅速冲过来翻身上马,牢牢扯住住辔头上的缰绳,朝后牵引,将激烈失控的马匹朝着牵制住。
她余光瞥见靠近的赵翦,连忙开口拦住他:“殿下别过来,此马性烈,当心伤到您!我能降服它的,放心等着吧。”
赵翦脸上精彩极了,在此危险时刻,他的阿禾还在担心失控的马会伤到他。
这样一想,他就明白了,为何刚才马失控时,阿禾不是朝他靠近,而是要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闪避。
也怪不得全程她都如此淡定,不见一丝一毫的恐惧,没有一声的尖叫。
原来他的阿禾,也会骑术。
看她上马的姿势,驭绳的操作,熟练无比。
结合她那句自信的话语,她不仅会骑术,还相当精湛。
赵翦心里的那丝担忧,消减了一半。
然马匹桀骜不驯,仍在左摇右摆,向前冲刺,嘶鸣不断,企图把马上的人甩下来。
赵翦半悬的心一紧,还是不放心,想自己上去制住这匹马,刚动一步,姬禾又执拗道:“殿下,信我,我能行,我今日一定要降服这匹烈马。”
他鲜少见她对一件事物这么执着的样子,也就没有亲自上阵,破坏她的兴致。
赵翦转头从旁边的马厩拿了一截马鞭,扔向姬禾,“阿禾,接着。”
姬禾一手死命拽紧缰绳,一手接过马鞭,夹住马肚,踩住马镫,伏在马背上,保持平衡,不被颠下去。
一人一马互相制衡,跑了一段路后,没把背上的人甩下去,红鬃马似乎已经甘愿降服,戾气烈性都逐渐稳定。
姬禾感知坐骑变化,脸上紧绷着的神情,也舒展开来,迎着风,策马扬鞭向前。
赵翦止步不前,站在原地欣赏女子驭马的英姿。
女子身批墨色斗篷,在风中策马奔腾,身姿飒飒。
她浑然不似宫墙之中长大的娇柔金雀,而是像烈日下振翅飞翔的天命玄鸟。
矫捷灵动,生机勃勃。
迎着春风,沐浴暖阳。
这样的时光和自由,让她有那么一刻, 短暂的忘记种种,脑中只剩在广袤天地驰骋的酣畅和快意。
等她又听到一声马鸣, 才从沉浸中回神。
她回首向后, 只见赵翦骑着一匹高大漆黑的骏马奔驰, 追了上来。
广袖博带,在风中鼓起,猎猎翻飞。
这一望, 姬禾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好多年前, 她在宫城门口, 第一次见到策马出城门的少年赵翦。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她只见到了他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背影。
很奇怪的感觉, 那段记忆之前并未让她刻意记着, 此刻见他纵马,却不经意就跳了出来。
也让她意识到, 原来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远比她以为的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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