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不敢出声不敢动,更不敢问赵翦好了没。
越想吃东西,腹中越饿,她索性转移注意力,不再想吃食,于是百无聊赖地放空状态,冥想。
不知多了多久,赵翦只觉在热水中泡过一遭,浑身都是黏糊的热汗。
待他终于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却发现怀中的人,枕在他肩上睡得香沉。
他真是气笑了,感情就他一个人情难自抑,如此艰难地忍耐克制。
她倒好,一个人蒙头大睡。
真是没心没肺。
赵翦无奈一笑, 将怀中睡着的人,轻手轻脚抱到床上去睡。
给她盖好被子,他拂了拂微皱的衣袖, 起身离开。
站在殿外的稚辛,见到赵翦离去, 这才提着食盒入殿中。
又听到门开的声音, 装睡的姬禾睁开一只眼睛往外偷瞄, 见到来人是她,于是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边向案桌前走去:“饿死我了, 终于能吃上东西了。”
稚辛将餐食从食盒中一一拿出摆放, 笑着盛了一碗羹汤给她:“是姑娘爱喝的羊肉羹,先吃点暖暖胃,还是热乎的。”
姬禾放下咬了一口的香蒸松子糕, 接过碗, 刚舀了一勺,还未送到嘴里, 就被那膻味熏得反胃, 抑制不住干呕了一下。
她连忙放在一旁,转头吸了一口空气。
稚辛见她如此, 连忙倒了杯温水给她, 蹙着眉头,疑惑又关切:“姑娘, 这是怎么了?”
姬禾喝了清水, 那股不适稍稍缓解了一点,她接过稚辛递来的帕子, 擦了擦嘴:“许是今日这羊肉羹做的不好,腥膻未去干净,你将它端走,我吃不了。”
稚辛狐疑地端起闻了闻,除了肉香,她却是闻不到别的什么气味;分明和之前的味道一般无二。
她想起近来姬禾好像格外敏感,许多从前爱吃的食物都难以接受。
她担忧姑娘近来过于忙碌,经常三餐不规律,怕是如此影响了肠胃,她说出猜想,提议道,改日宣太医过来给她瞧瞧。
姬禾没有反对,她只是说:“近来宫中值多事之秋,等过些时日,待先王遗体葬入王陵之后,闲下来了,再看不迟。”
稚辛只得听她的。
是夜,忙着连夜去调配兵马的赵允,收到了宫中的传信,让他在人员名单上加上一个赵辕。
他虽然疑惑,但也不耽搁,一边照做。
同一时间,恰逢今日换班休沐的赵辕,正在家中的庭院,于月光下舞弄长枪。
忽然就有宫中寺人深夜叩门。
赵师在侍从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出来,问是不是赵辕闯祸了。
前来传旨的寺人,笑着摇头,随即宣读了王谕。
赵辕听到王上谕旨,让他任百夫长,翌日随军北上,虽然不解,但面容之上透露的跃跃欲试,遮掩不住。
等宣旨的寺人离开后,赵家面面相觑,纷纷猜想这是什么意思?
赵辕的父母,连忙问他是不是得罪人了?怎的好好的公车令,忽然被降职,下放到前线去。
赵辕手捧喻令,出言安抚父母,告诉他们,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一定不会让王上和他们失望。
赵家父母一贯知晓儿子,自小就对兵家之事极度痴迷。
虽然有想过这是他必定会选的路,但真当这一天到来,到底是心怀担忧,有些放心不下。
旁边一直沉默未语的赵师,拄杖上前,发话道:“好男儿志在建功立业,辕儿你且放宽了心去大显身手。家中之事你不必挂念,更不用担心老头子我,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
说着他拍了拍赵辕的肩,叮嘱:“我们这脉宗亲,一直只出文臣,从未出过武将,你既从武,在外切要拿出赵氏男儿的勇武,不可辱没了这个姓氏。”
赵辕跪下,朝着赵师叩首一拜:“孙儿谨记祖父教诲!一定不负祖父厚望,望祖父及父母,在家一切安好,等着辕凯旋。”
翌日一大早,这支北伐的军队,由赵允与季赫点将之后,浩浩荡荡出了城。
姬禾陪着赵翦登上城楼,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目送大军离开。
城下乌泱泱的一色人马之中,她看不出来哪个是赵辕。
但她坚信,此番一去,他日凯旋回来的赵辕,一定会是个历经磨炼的真正将士。
赵辕身骑黑马,手挽长枪。
他跟在将领监军等人之后,位于大军中段的位置。
出了城门之后,他回望了一眼城楼,见到了他们英明神武的君王。
在王的身侧,站着一位身着孝衣,面容模糊,从身形来看,依稀是个女子的人。
遥遥一望,隔得太远。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直觉告诉他,那是之前在椒兰围场,对他有问必答,有疑必解的人。
赵辕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王上会突然将他派遣阵前。
因为有人,曾发现了他的志向,并为他点开了一条向着志向前行的路。
四月下旬,芳菲凋零的时节,停灵两月余的先王遗体,终于安葬入王陵。
那日前夕,服侍过先王,而无所出的后宫女子,皆饮鸩追随先王而去,入梓棺陪葬。
在那的前一晚,姬禾去最后看了一眼,那位与姬蘅长相极为相似的卫美人。
卫美人自赵绪死后,就被言出必行的赵翦,从冷宫迁回了她原来的住处。
姬禾去找她的时候,她并不在自己的住处,而是奢靡地在泡温泉。
她正在为自己第二天赴死,做准备。
与其他没得选的人不同,卫美人早就一心甘愿陪葬,因而并无凄凄切切。
她好整以暇地泡着花瓣温泉汤,享受着最后的快乐。
听到宫人回禀,说姬禾找她,卫美人并未起身,而是不管不顾,依旧泡在水里。
传话的宫人左右为难,踟躇了一会儿,而后跑回去,战战兢兢如实回禀姬禾。
姬禾道:“没事,我过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她到了之后,站在浴池边上,水中背对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
搅弄一池水波荡漾。
卫姬听到她的声音,玉臂一舒,慢慢朝着她游了过去:“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了你枉死的姐姐,来看我最后的下场,顺便落井下石吗?”
姬禾听见她开口说话,处于震惊之中:“你能说话?”
卫姬一哂,而后将食指贴于唇上:“这本来是个秘密。但从今夜开始,就不再是秘密了,因为明天我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她先前被喂了哑药,毒坏了嗓子。
但因她出生民间,其实自小就随着家人上山采药,识百草,通药理,与乡里各家的药店铺子,都十分熟稔。
王后只知她是乡间民女,却不知自己的人,从何处寻得她来的。
因着这个疏漏,反而让她逃过一劫。
那日等吕尚宫一走,她便给自己配了解药,抑制那哑药的药性。
她还能发出声音说话,只是当时怕被继续清算,便一直装作哑声,装疯卖傻。
如今人之将死,倒是没必要再装了。
她的嗓音已经不如从前那一把好嗓子,如今嘶哑噪杂,像乌鸦一样难听。
她不喜欢这种声音,也就更加没了说话的必要。
“原来如此。你这样的本事,可惜了……”
卫姬继续笑说着:“可是要让你失望了,即便是陪葬,我也是开开心心的,并不觉得伤心难过呢。”
姬禾微微一笑,“我听说了,你痴情于先王,曾求着王上将你复位,允你陪葬。”
卫姬点头,在水面捏了一把花瓣洒下,喃喃自语:“能陪葬入王陵,总比在冷宫一辈子要强。人都是要死的,不如以最好最美的状态,赴黄泉;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永远停留在最完美的年岁。日后任人听了,或许也能得到一句红颜薄命的叹惋,岂非比寂寂无名,死于不为人知的冷宫要好得多。”
姬禾并不做评价,她道:“这是你的选择,你喜欢就好。”
“当然。我从不后悔我的选择。”卫姬站起身来,朝着池岸走去,“你应该是要恨我的,还来找我做什么?”
“恨与不恨,你也就还剩如今这最后一夜的时间了,”姬禾在池边的矮案前坐下,“本来因你与我姐姐样貌相像,睹物思人,想最后再看看你这张与她一样的脸庞。”
“啧,我可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卫姬将湿漉的长发撂到胸前,拿起寝衣披在玲珑身躯上,讥讽道:“你姐姐若泉下有知,听到你说见我思她,怕是会气得活过来。”
“死去万事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即便知道,她那样和善的性子,也不会责怪任何人。这点,你完全不像她。”姬禾也反唇相讥,用话刺她,“不过是皮囊相似,内里始终各不相同。”
“你不必拿这话刺我,我与她一样的长相,却都只是别人的替代品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卫姬拢了拢衣襟,坐在另一端,“人之将死,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心存感激。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受限于王后,也是身不由己,才针对瑶夫人。换了她的炭火,是我之错,原不过是想让她向我低头,可我并未想过要害她身死……”
姬禾静静听着她所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在向我忏悔?”
“死前交代一切,不带着走,才能毫无负担地结束这一生。”卫姬平静与之对视,以证明自己所说皆为肺腑之言。
好半晌过去,姬禾眼睫一动,道:“我姐姐生产那日喝过的安胎药药渣中,发现被人多加了三味药,’急性子‘、’葵子‘、’榆白皮‘。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本来姬禾确实是想问问其中,她知道多少,但刚才听她说,她识百草,懂药理,便不由怀疑,那三味催生药是不是她命人做的。
卫姬听到这三味药,未及犹豫,开口便道:“这些都是催产利生之物,多用于难产者下胎之用……原来如此,这才是引发她早产的原因。这事不是我做的,我认不下来。”
她想的是,如此说来,被她更换的炭火,不全是害姬蘅身亡的主要原因。
只是,姬蘅运气不太好,同时被两方或者更多方的人盯上,针对她动了手脚,这才阴差阳错,造成那样的后果。
发现不是自己一人之责,卫姬忽然觉得自己的罪孽,减轻了一些。
姬禾见她脸上露出轻松神色,声音微冷,“谁知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信不信随你,我一个将死之人,着实没有隐瞒的必要。”卫姬哂笑,“你想找下药之人,其实不难。这宫中,拿药都要经过太医署备案,何年何月何日,谁人用了何药。你若有本事,就直接去太医署查病案。”
“你若能查到是谁,也算替我找出了共犯,为我洗刷一半冤屈。”那夜,卫姬笑着与姬禾道别:“我言尽于此,算是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就此别过,姬美人。”
那是姬禾最后一次见卫姬。
很多年之后,姬禾偶尔会想起这次谈话。
若是那时她没有执着继续追查此事,她与赵翦,或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猜忌和疏离。
翌日,陪葬妃嫔的梓棺,在先王棺椁之后,浩浩荡荡被抬出朱雀门,向着南郊的王陵而去。
耗时数月的国丧,在最后一场春雨落尽前,得以落幕。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女人的直觉使然, 结合前段时间赵国派遣了一批兵力外出,她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发展。
以至于, 后来赵翦向她负荆请罪, 说明真相的时候,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落了一滴眼泪。
不是为鲜虞国主的伤心流泪,而是,为自己终于解脱, 情不自禁落下的一滴, 告别过去的泪水。
赵翦给她的交代, 是依旧尊她为赵国公主,享有从前的种种尊荣。不必再去国离乡,不必再受人欺辱。
赵馥所求不多, 她只想和女儿平平淡淡的生活。
如今这个结果, 是她从前,从不敢奢想的。
了却先王丧仪, 在五月初一, 迎来了赵翦的正式登基大典。
在登基的前一夜,他本该宿在芈颜宫中, 待第二日清晨, 二人穿戴君后冕服,一同祭祀天地, 接受群臣朝拜。
姬禾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早早就洗漱完,准备歇下。
虽然第二天没有她什么事, 但也是要跟着去觐见君后的。按照礼制,她兴许要先站上半日,再跪上半日。
所以她打算睡久一点,养精蓄锐。
稚辛刚给她擦干头发,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顺长发,赫然殿外响起一片跪拜行礼的声音。
接着殿门一开,身着常服的赵翦走了进来。
姬禾连忙起身,迎上前行礼,还未跪地,就被大步流星过来的赵翦抬手扶住。
她抬眸问道:“王上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赵翦面容严肃,点点头,“是有事。”
姬禾听到这话,神色一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认真道:“王上请示下。”
赵翦朝着她招手,神神秘秘道:“附耳过来。”
姬禾一听,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连忙近前走了两步。
赵翦继续道:“再走近点。”
姬禾看了看地上,眼看就要与他一个步子的距离,再近就要怼上他的脸了。
但是对上赵翦一板正经的神色,想必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又向前迈进半步。
时节刚入夏,姬禾身上的寝衣轻薄,勾勒着她纤长的身姿。
两鬓垂下的乌黑长发,令她更现一分柔婉。
她举手投足,一步一动,都是令赵翦着迷的美好。
眼看她堪堪停下,并不上钩。
赵翦便自己向前倾,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我过来,求阿禾收留一晚。”
他的嗓音低沉,贴着她的耳朵灌入,尾音中勾着蛊惑。
“嗯……嗯?”姬禾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他竟然戏弄她!
赵翦朝后退了退,见到她的样子,蓦然舒心,旋即对着姬禾莞尔一笑:“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寺人,将手中捧着的明日穿戴的君王冠冕铺陈在衣架上。
而后兀自去了净室洗漱。
稚辛见此,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于是在床榻整理好被褥,随后自觉退出寝殿。
殿内徒留姬禾一人,她望着那套绣着十二纹章的君王冕服,陷入沉思。
忽而无奈一笑。
登基前夜,他跑来这里夜宿,置礼法于不顾。
可真任性。
一个离经叛道的赵王。
姬禾坐在床沿等赵翦,等得犯困。
之前丧仪连轴转,她每夜都很珍惜睡眠的时间,一般无事,她都是沾枕即睡。
以至于结束后,她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赵翦从净室出来,就见到倚在床头瞌睡的姬禾。
他轻轻上前,放柔了声音,叫她睡到床上去。
姬禾眨着疲惫的眼,脱了鞋,自觉爬进里侧躺着:“王上,您也安歇吧。”
赵翦去熄了灯,随后掀开薄被,也躺了上来。
黑夜之中,他精准摸到她,然后揽入怀中:“往后困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
“好。”姬禾调整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应声,“多谢王上体恤。”
话一说完,她立马就睡着了。
赵翦许久没有与她亲近,如今温香软玉抱在怀中,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着对她的想念。
但察觉她已经睡着,他不忍心将她弄醒,便生生压制那股蠢蠢欲动的情/欲,强迫自己也闭上眼睛入眠。
他怀中的人,呼吸平稳,睡得香沉。
这可苦了赵翦,床帷之内,鼻端之间,都是她身上溢散着的浅淡香气,如同细线,丝丝缕缕的,缠绕进他的心头。
令他体内如同燃烧了一把火,灼地他越发辗转难眠。
他意识到再抱着她,他今夜就彻底合不了眼。
于是赵翦恋恋不舍地松开姬禾,接着往外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伸出去一只脚,踢开身上的被子,想冷却那丝欲/火。
但是效果不如人意。
他喉咙干的冒火,便起身摸黑去倒了杯冷水。
喝完后,赵翦在床沿坐了一会儿,随后才躺下。
他自然而然地侧身而卧,面对着里侧姬禾的方向。
只是一闭上眼睛,黑暗之中,听觉嗅觉都得到无限放大。
听见她律动的呼吸,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月桂香,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又如雨后春笋,再度冒出。
赵翦艰难地躺平,转身,面朝外侧。
黑暗之中,忽然有双手,从背后拥住他的背,隔着薄薄的里衣,温热柔软的身子也贴了上来。
姬禾的脸枕上他的肩头,在他耳畔轻柔相询:“王上,睡不着吗?”
相似小说推荐
-
路人甲如何拯救漫画世界(楚九书) [无CP向] 《路人甲如何拯救漫画世界》作者:楚九书【完结】晋江VIP2025-09-01完结总书评数:2727 当前被收藏数:887...
-
姽婳间(是今) [古装迷情] 《姽婳间》作者:是今【完结】晋江VIP2025-08-30完结总书评数:854 当前被收藏数:1351 营养液数:13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