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查不出来,还是你们玩忽职守!”
自打贤王之事过去后,季明再未见鹤砚忱这般生气过,殿内的宫人惊惶地跪了一地,鹤砚忱冰冷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今日钰昭容接触过什么,见过谁,都一一禀明。”
连翘是一直贴身侍奉的,她连忙转起脑子:“娘娘今日一早就回来琢玉宫,路上并未见过谁,早膳也只是在麟德殿用了两块糕点。午间娘娘只用了一碗红豆粥和几碟小菜,随后午憩了一会儿,醒来后便和沈昭仪还是江容华对弈。”
吃的东西都有宫人检查,若真论起来,今日见过的那两人更加可疑。
“去传沈昭仪和江容华。”
琢玉宫外殿。
其余嫔妃在听说月梨出事后便陆续来了琢玉宫,便连太后听说月梨见了红都匆匆赶了过来。
她们在殿外等了许久,直到鹤砚忱走出来。
他还未来得及换身干净衣裳,袖口和胸襟都被药汁弄得污糟一团,素来矜贵的天子此时瞧着也颇有几分凌乱。
皇后目光有些怔然,嫁给鹤砚忱七年了,她只见过他狼狈的样子两次。
一次是上回月梨落水,一次便是现在。
她自嘲地短促一笑。
鹤砚忱并未注意皇后,他的视线一下就停留在了沈昭仪面上。
沈昭仪眉心紧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一瞬不错过地盯着帘幔后的寝殿,见他出来甚至越过皇后开了口:“陛下,钰妹妹如何了?”
“臣妾听闻钰妹妹见了红,可是...”
太后的心也随着沈昭仪的话提了起来,她最重视的便是皇嗣,如今钰昭容独宠,若是连她都无法诞下皇嗣,那以后可如何是好。
鹤砚忱面色不虞,并未说话,季明忙回道:“太后娘娘和诸位娘娘放心,钰昭容并未有身孕,只是误碰了不当的东西。”
都是在深宫中浸淫多年的女人,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是皇后有些费解,琢玉宫二十日前才报了月事,也不见她有怀孕的征兆,怎么就有人出手了?
第82章 姐姐,今日你拿走的那个香囊在何处?
鹤砚忱坐于高位之上,还是季明开口说道:“昭仪娘娘,江容华,听闻今日你们去过琢玉宫。”
两人一听便知是怀疑到了自己,沈昭仪连忙起身跪于殿中:“启禀陛下,今日是钰妹妹派了紫苏前来,说在宫中无聊,想让臣妾去陪她说说话。那时臣妾正巧与江容华在一起,臣妾便叫上了江容华一道去琢玉宫。”
江容华跪在她身侧,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并非我二人主动提出去琢玉宫的。”
鹤砚忱并不想听狡辩之言,直接让人搜身。
“陛下,不如让哀家的人来搜?”太后适时开口,“禁军都是男子,若是让他们搜对宫妃清誉有损。”
太后知晓鹤砚忱是信不过其他人,只有禁军是他一手掌控的。
鹤砚忱看向太后,太后喉咙咽了咽,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时,却听他道:“有劳太后了,让杨嬷嬷带她们下去搜身。”
太后忙对着杨嬷嬷吩咐:“快去,仔细点搜。”
“是。”
宫人搜身之际,褚翊带着禁军将颐华宫和昭阳宫都搜了个底朝天,除了在沈昭仪宫中找到一些填充香囊的药材外,什么都未曾找到。
肖院判仔细检查了这些药材后道:“都是些安神的药材,且昭仪娘娘宫中的人来取药材时,太医院都有记档,并未有错。”
这时杨嬷嬷也出来了,她摇了摇头,并未查出异样。
皇后有些心惊,都没找出来,那是谁做的?
做得这般滴水不漏,宫中竟有如此人才。
“陛下,臣妾想起今日与钰妹妹在院子里下棋时,钰妹妹随口说了句院子里有一股花香。”沈昭仪从偏殿出来,面上丝毫没有被搜身的羞辱,反而是一心想要查出真凶般分析道,“可是臣妾方才去偏殿的时候,无意间看了眼院子中,那方石桌旁只栽种了海棠花。”
“海棠无香啊。”
沈昭仪的话一出,众人都有瞬间的沉默。
若海棠无香,那钰昭容闻到的是什么?
鹤砚忱眸色一暗,他使了个眼色,褚翊立马出去搬了几盆海棠花进来。
“这些花是从何处来的?”
小栗子满脸的自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陛下,这些花是昨日奴才从花房搬来的,因为娘娘说这个季节院子里没什么花草,奴才路过花房的时候瞧见花房培育的海棠花虽不在花季但开得很好,便搬了几盆回来。”
“奴才不知这花有问题,奴才该死!”
鹤砚忱懒得听他废话,对他而言,他不需要什么事后悔过求饶,没伺候好主子就是这些奴才失职。
只是想到平时这个小栗子在月梨面前颇为得脸,若是杖毙了他,怕月梨觉得自己太过心狠。
“带下去,等钰昭容醒来再做处置。”
肖院判俯身嗅着那海棠花,确实有股淡淡的幽香,他辨别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这海棠上面有川杛。”
“川杛活血化瘀,是调理月事的良药,但是川杛和夥仲相克,若二者同时服用有避子的功效,若有孕之人使用会导致血崩。”
肖院判环视殿内,有些疑惑的是并未找到夥仲在何处。
“陛下,许是钰昭容这两日无意间接触过夥仲,这宫中有些人素来和钰妹妹不睦,不如派人去各宫搜一搜?”皇后提议道。
下首不少人眼神都一变,就算她们没害过月梨,但是哪个宫里没一点自己秘密,要是被搜出来其他的什么,岂不是无妄之灾。
郑美人第一个出声劝阻:“陛下,这么多宫殿也不知要搜查到何时,不如想想平日里谁和钰昭容有矛盾...”
江容华冷笑:“往日就属郑美人最爱得罪钰昭容了。”
郑美人不说话了,她想了想还真是,瑾贵嫔还在禁足,上次晨会就自己被月梨训斥了。
几人的口角让鹤砚忱不耐地皱眉,察觉到他的神色,江容华也不敢吭声了。
夜色沉沉,直到一个时辰后,褚翊才带着搜查的人回来。
“启禀陛下,卑职在柳澜阁中发现了夥仲和川杛,这两种药材香味都较为浓厚,卑职是在柳澜阁后院的土壤中发现的。”
柳澜阁是圈禁黄氏,也就是之前的黄宝林的地方。
解决贤王一派后,黄千户被问罪,黄家被抄了家,连带着黄宝林也被废黜为庶人,终身幽禁柳澜阁不得出。
褚翊道:“黄氏身边的宫人交代,黄氏对钰昭容怀恨在心,之前黄宝林进宫,黄家曾在御膳房给安插了一个宫人听候黄宝林吩咐,便是那宫人借着职务之便在钰昭容的午膳中放了川杛。”
“花房每日都会把栽种的花摆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往往晌午时分看守的人少,也给了那宫人动手的机会。”
鹤砚忱也不知信没信,他语气平静:“那宫人在何处?”
褚翊停顿了一下,出言请罪:“陛下恕罪,卑职带人赶到时,那宫人已经上吊死了。”
似乎事情有了眉目,自从宫变那日之后,谁不知道黄宝林当初得宠是因为陛下的障眼法,因此她记恨上钰昭容完全是有迹可循的。
且宫妃们都是世家或官员之女,在宫中有亲信之人不足为奇,动机时间和证物都能对上。
沈昭仪对着鹤砚忱道,“陛下,黄氏罪大恶极,臣妾也有错,今日是臣妾见外边天色好,才让钰妹妹去了院子里玩,若非臣妾,钰妹妹也不会遭这个罪。”
江容华自从褚翊回来后就一直没再说过话,只是听着沈昭仪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钰妹妹年纪尚小,只希望太医能好好医治,莫让钰妹妹往后子嗣艰难。”
听到“子嗣艰难”这四个字,殿内所有人都不由得心思一动。
宫中最看重的便是子嗣,说句难听的,嫔妃与皇室最大的用处就是绵延后代,一个不能生育的嫔妃,注定没有前途。
鹤砚忱看向沈昭仪的眼神晦暗不明,他觉得查得太顺了。
许是他自幼见多了后宫前朝争斗,看惯了人心险恶,总是想用最坏的猜测去揣度他人。
沈昭仪对月梨这般无私,她所求是什么?
鹤砚忱没发话,众人也不敢出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听他淡声道:
“黄氏赐死,侍奉的宫人统统杖毙。”
等到其他人离开,鹤砚忱吩咐褚翊:“盯着沈昭仪和容婕妤。”
“容婕妤?”褚翊以为自己听错了。
鹤砚忱没再说话,黄氏已经是颗废弃的棋子,谁会大费周章给她送了这些药材进宫。
是她做的许是不假,但不会仅仅是她一人做的。
从琢玉宫出来,沈昭仪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钰妹妹真是无妄之灾,且怎么会偏偏和咱们扯上关系?”
“那黄氏也是够歹毒的,要是钰妹妹因此损了身子,以后可怎么办?”
江容华似乎有些累了,只淡淡地接了句:“肖院判医术高明,不会有事的。”
又走到了白日里分开那个岔路口,江容华余光瞥见沈昭仪腰间的香囊,突然问道:
“姐姐,今日你拿走的那个香囊在何处?”
她难受地哼唧两声,才捂着肚子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黑沉的阴影,月梨的意识慢慢聚拢,本能地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袖口。
“醒了?”鹤砚忱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睁开眼便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月梨抓着他袖子的手顺势向上,握住了他的手背,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肚子疼。”
“要陛下揉一揉。”
见她一醒来就要乱动,鹤砚忱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好生躺着:“太医说不能揉,免得你又出血。”
月梨委屈地哼哼两声,这才想起问道:“臣妾是来癸水了吗?”
“嗯。”
见鹤砚忱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月梨拍了下他的手:“陛下骗臣妾,来癸水怎么会这么疼?”
“黄氏收买宫人给你下毒,这才让你提前来了癸水。”鹤砚忱见她睁着大眼睛一直望着自己,一副躺不住的样子,只好将人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两个大迎枕。
“黄氏?”月梨想了下才反应过来黄氏是谁,她愤愤道,“从来都是臣妾给别人下毒,她竟然敢给我下毒!”
要不是见她病得可怜,鹤砚忱真想在她脑门上敲两下,她还挺骄傲的?
“朕已经处死了黄氏和助纣为虐的宫人。”鹤砚忱想起了昨日沈昭仪的反应,他有些好奇,月梨知道后会作何想法,于是他便说道,“昨日沈昭仪也来了琢玉宫,你可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
“沈昭仪?”月梨眨了眨眼,“没什么不对劲啊?是臣妾叫人去请她们的,她们来了就陪我下棋聊天。”
行吧,在她心里沈昭仪还真成个好人了。
若是现在让她离沈昭仪远点,她怕是又在心里嘀咕自己爱吃醋。
鹤砚忱在心中冷笑,看来得尽快了,尽快让她知道,一天姐姐姐姐叫着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陛下,您有话就直接和臣妾说嘛...”月梨瞧出他有些不高兴,抓着他的手撒娇。
她撇撇嘴:“臣妾知道了,臣妾以后离沈昭仪远点就好了嘛,陛下别不开心。”
鹤砚忱垂眸看她,好奇地挑了挑眉:“这次这么听话?”
月梨抱住他的腰身,将小脸埋在他怀中:“陛下在臣妾心中才是最重要的,臣妾和沈昭仪她们来往,也不过是因为陛下朝政繁忙,经常不能陪着臣妾,可若是和她们来往会让陛下不高兴,那臣妾也会不开心的。”
“臣妾以后不去找她们了,但要是沈姐姐主动来找臣妾,臣妾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
鹤砚忱捏了捏她的脸:“娇娇想和谁玩就和谁玩吧,这次是朕的疏忽,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他已经叫季明给琢玉宫伺候的人换了一批,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其余人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想起自己不在的时候,月梨在宫中又没什么交好的嫔妃,难得她有个说得上的人,他帮她好好盯着便是。
若是沈昭仪真有什么不当之举,他也能及时知晓。
月梨开心了,抱着他的腰蹭了蹭:“陛下真好,陛下上来陪臣妾睡一会儿吧,臣妾好困。”
方才她睡着时已经灌了一次药,现下还不到吃药的时候,鹤砚忱便脱了外衫上床。
怀中的女子脸上的唇瓣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就还十分虚弱,鹤砚忱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肖院判诊出的脉象告诉她。
上次见她和嘉德玩得挺开心,她许是也喜欢小孩的。
月梨闭着眼枕在他怀中,感觉到他一直在抚着自己的后背,哼唧两声道:“陛下是不是还有话和臣妾说?”
鹤砚忱的手停住了。
“陛下快说,臣妾真的要睡了。”她困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无事,你好好睡。”鹤砚忱亲了亲她的额头,还是没说。
月梨心里未必不清楚,那药是当初的她自己喝下去的,有什么效用她不会不知道。
她不想说,他就没必要戳破。
总归宫中名医众多,药材应有尽有,总能治好她的。
想到这儿,鹤砚忱一晚上紧绷着的情绪也松了下来,拥着怀中的人渐渐陷入睡眠。
月梨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片黑暗中,恍惚地走了好久,她才发现这是琢玉宫梨花林中的那条密道。
前边好像有声音,可月梨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喃:
“为什么要回来?”
“朕总觉得你是个傻的,可生死关头,你怎么也这么傻?”
月梨听出了是鹤砚忱的声音,她忍不住咬了咬牙,坏东西,在梦里都要骂她傻!
可转瞬她又觉得不对劲。
这样伤痛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生死关头?什么生死关头?
月梨想往前走,想拨开那片挡着她的迷雾,可那一团团浓雾将她紧紧包裹着,好难受。
“别怕,朕会永远陪着你的,杀你的人朕都不会放过...”
杀她的人?
月梨恍然大悟,难道是梦到了前世?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月梨着急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却在碰到的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
鹤砚忱睡得很浅,感到怀中人在挣扎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睁眼就对上了月梨水朦朦的杏眸。
“怎么了?做噩梦了?”
月梨突然抱住他,她好想知道上辈子她死后鹤砚忱怎么样了。
他真的去帮她报仇了吗?可是他一个人对那么多人,不是去送死吗?
她不想他帮她报仇的,反正她都死了,也活不过来了。
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就好了。
鹤砚忱见她不说话,又重复了一下:“梦到什么了?”
月梨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抱着他腰身的手收得更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前世的事情,默了半晌才怏怏地道:“陛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鹤砚忱只当她睡糊涂了,没忍住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下:“废话,朕当然要好好活着。”
“要是朕死了,谁照顾你?”
“呸呸呸!”月梨一听“死”字就瞬间炸毛,“陛下不准乱说,您还教导过臣妾,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的!”
她红着眼道:“您不能抛下臣妾,不能把臣妾一个人留在世上!”
落葵端着茶点走进殿中,却见江容华拿着一个荷包坐在榻上,出神地看着。
“主子,这荷包有什么不对吗?”落葵走过来问道,“这不是之前沈昭仪送给您的吗?”
江容华将荷包递给她:“你闻闻,有味道吗?”
落葵接过来嗅了嗅,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奴婢闻着没什么味道,就一点淡淡的花香,得仔细闻才能闻到。”
江容华脸色有些苍白,昨夜查找是谁害了钰昭容时,沈院判说川杛有很浓厚的香味,她便想起被沈昭仪要回去的那个香囊。
那个香囊是五日前沈昭仪送给她的,因为味道十分好闻,有一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香味,所以她十分喜欢,这几日都带在身上。
那个香囊其实并没有什么破损,但是因为对沈昭仪的信任,她要回去的时候自己直接就给了也没多想,可是沈昭仪重新让宫人送来的香囊比之之前那个,却是肉眼可见的粗糙了些。
江容华知道自己不该怀疑沈昭仪,毕竟她那么好一个人,救过她也救过钰昭容,她已经是昭仪了且有协理六宫之权,她还害人做什么?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种下了,江容华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直到下午的时候,宫人来禀告沈昭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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