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他连忙转移话题：“话说起来，司家几个小姐的女儿都跟着姓司，唐柠小姐怎么姓了唐？”
按理说唐允方的家世这么差，唐柠更应该跟着司黎姓司才对。
唐柠：“不知道，这是他们决定的事。”
她缓了缓，才说道：“其实当初接我回司家的时候，他们也提起给我改姓的事情，不过被我拒绝了。”
司老爷子也是因为这个，觉得她像极了她父亲唐允方。
本来对她这个外孙女可有可无，这件事之后直接把对唐允方的厌恶转移到唐柠身上。
唐柠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司家这么强势，要是想她改姓，根本不会给她反驳的机会。
她再怎么抗议，在司家人眼里都无足轻重。
最后没改，大概是司黎的功劳。
司老爷子和司黎本来就因为唐允方闹的父女反目，这次又因为唐柠改名的事情再生矛盾。
司老爷子的权威一而再再而三被司黎挑衅，对司黎不满，对唐柠也同样不满。
唐柠其实有时候也能理解司老爷子。
如果她不是司老爷子的外孙女，没在司家受尽欺负的话，她能大大方方表示理解。
江风感慨了句：“要是唐柠小姐改了司姓，也许就不会被司家人这么欺负了。”
唐柠笑了笑，“司家其他人可一点都不盼着。”
司老爷子拿那点股份把几房人当鱼钓，惹的几房人争红了眼。
唐柠姓司，就是赤裸裸多一个和她们争财产的人。
司家人能愿意才怪，怕是要欺负唐柠欺负的更厉害了。
江风忽然觉得自己又提起了个扫兴的话题。
等回了盛园，盛琮在书房加班开会。
唐柠拉着江秘书悄悄到角落里打听消息。
“江秘书，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江秘书给唐柠递了个眼神，一眼就看出唐柠想问什么。
“唐柠小姐是想问盛君的事情吧？”
“她都做过什么事，才会让大家都这么讨厌的？”唐柠：“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不喜欢她？”
“我只知道她脾气不好，但却不知道到底不好到什么程度？”
江风：“唐柠小姐，她不是脾气不好，是很坏，完完全全一个骄纵大小姐。”
“她当初喜欢上先生，到处追着先生跑，毫无分寸的接近，完全不顾一点外人的眼光。”
“要来先生办公室就要来，不让进就直接闯，谁敢拦她就骂谁打谁。”
“大小姐爽了，我们这些打工人就命苦了。”
江风现在想到以前盛君在的场景，都觉得头皮发麻。

“只要她想见先生，要找先生，无论何时何地，就一定要去见。”
“先生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她说闯就闯；先生参加宴会的时候，她说闹就闹……闹完了，最后还是我们收拾烂摊子。”
“在盛园里，她就更猖狂了。”江风这时候对盛琮甚至多几分怜惜：“跟踪、偷窥、甚至还想给先生下药，还倒打一耙污蔑盛园的员工。”
见唐柠满眼震惊，江风叹了口气：“她一走，整个盛园的人都松了口气。”
唐柠想过盛君脾气坏，但没想到脾气会这么坏。
唐柠顿了顿，“她和盛大哥一起长大，能这么肆意，也有盛大哥纵容的原因吧？”
问出这句话，唐柠也忽然想到一件事。
盛琮或许真的只是单纯把她当照顾，对她好，为她撑腰，纵容她肆意妄为。
同样的纵容和照顾，他也给过盛君。
盛君为之疯狂沉沦，她要是不克制，怕也要步后尘，成为第二个盛君。
连唐柠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话里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意。
她快说服不了自己了。
江风一惊，连忙解释道：“什么情分？！唐柠小姐你这话可别给先生听到了。”
“他最讨厌听到别人说他和盛君有关系的！”
“当初先生是想送她进监狱的，只是夫人舍不得没这么做。”
在盛琮看来，盛君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性骚扰。
他是个理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对自己性骚扰且疯癫的女人？
唐柠：“……”
江风：“唐柠小姐你可千万别多想！”
“先生跟她根本没多少兄妹情分！”
“先生学业繁重，早期一直在国外求学，一年也就回家几天，十几年间和盛君相处的日子加起来都没一个月。”
“后来盛先生没了，先生急匆匆赶回国接手家里的产业，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大半年都没回过家，哪里有时间和盛君培养‘兄妹情？’”
江风恨不得摇着唐柠的肩膀告诉唐柠。
‘盛琮清清白白，和盛君一点关系都没有！’
‘先生只对你有过’兄妹情‘，也只对你特殊过，从来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可惜他不敢。
唐柠失笑，“江秘书，我就随口一问，你不用那么激动。”
江秘书恢复淡定：“我是怕先生清名被污。”
“先生行得端、坐得正，可惜被盛君牵累，现在江南圈子里还有不少风流趣事流传……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先生真的和盛君不清白一样。”
“我一直跟在先生身边，最替先生委屈了。”
唐柠跟着点头，也觉得盛琮是天降横祸，无辜被牵累。
“我相信盛大哥。”
她又问道：“江秘书，你说盛君还会不会回国？”
江秘书瞥了眼四周，悄声告诉唐柠。
“其实盛君早读完大学了，是先生不让回，又压着在她在国外读研。”
“她一直想方设法想回来，先生在外面安排了人，拦了她好几次。”
简单两句话，唐柠看到了盛琮的强势和态度。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盛君。
江秘书又悄悄道：“不能让她回国！”
唐柠抬头盯着他。
江秘书：“她那么霸道，要是回盛园，肯定会嫉妒唐柠小姐，还会趁机欺负你。”
唐柠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可先生不会允许。”
江风本来想说先生舍不得，到嘴的话又改了。
唐柠问完后，心里的石头像是落了地。
她知道她不该去想盛君的事情，更不该产生微妙的比较心理，可人的情绪……有时候真的很难克制。
尤其是盛君是个这么鲜明的例子摆在她面前。
江风前脚和唐柠说完悄悄话，后脚就敲响了盛琮的房门。
把他和唐柠的对话全告诉了盛琮。
盛琮黑沉的眼眸静静睨着他。
江风硬着头皮道：“先生，我觉得唐柠小姐可能是吃醋了。”
“吃醋？”
盛琮眉梢微挑，眼底露出一丝不解。
江风的意思是，唐柠喜欢上他了？
盛琮一向觉得江风有些不靠谱，对他的话大都持保留意见。
江风：“我觉得唐柠小姐应该是对您有好感了，女人对男人那种。”
盛琮的沉默对江风来说就是一种鼓励。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不自觉的产生比较心理，甚至可以说是羡慕和嫉妒。”
“也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在乎他是不是曾经也对别人好过……”
江风见盛琮表情不明，又仔细说了句：“唐柠小姐怕您对她好，和当初对盛君是一样的。”
“每个女孩子都想自己得到的爱是独一无二的。”
“在她看来，如果您曾经是这么对盛君，现在又这么对她，那一定是把她当妹妹。”
盛琮喉结滚动，嗓音有些沉：“……她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您话太少。”江风难得找到机会吐槽盛琮：“您做的太多，说的太少。”
“唐柠小姐的身份和盛君一样，做事必然有所顾忌，也很难不多想……”
但凡是没有盛君的存在，就凭着盛琮一步步的是示好，唐柠小姐怕是早就发现了先生对她的感情。
可就是因为盛君的存在，唐柠小姐这会怕是还在摇摆不定，不断地处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江风忽然有些可怜先生和唐柠小姐了。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见了盛君这么个祸害？
江风忽然胆大包天道：“要不先生你直接去和唐柠小姐告白吧？！”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
盛琮眸光沉凉，“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
江风讪讪，胆子瞬间又变小了。
“我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唐柠小姐正在摇摆不定中，先生要是直接跟她告白……怕是会把人吓到，直接缩进乌龟壳里。
江风暗戳戳道：“那先生您也可以适当说些甜言蜜语……”
对上盛琮严肃端正的面容，江风改口道：“表露一下心意，让唐柠小姐知道她从您这得到的照顾和关心是独一无二的。”
“让唐柠小姐知道您在她心里是特别的……”
盛琮眉眼沉敛：“我心里有数。”
江风满腹的话戛然而止。

十月底，唐柠收到了那辆改装后的法拉利。
原先的浅蓝色被改装成了淡粉色，还掺杂了碎金，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格外耀目。
恍惚间，这辆车像是从童话世界里开出来的。
原先的两座布局被改成了2＋2布局，整体更宽敞。
车后座还放着两个京剧大玩偶，整个车身用彩带装饰，看起来可可爱爱。
唐柠惊讶了半天，才扭头问送车来的陆秘书：“这辆车的改装，是洛姨提的意见？”
盛琮这个月很忙，下半个月一直在国外开会，连带江秘书也在国外。
这次送车来的是秘书团的陆秘书。
陆秘书斯文笑道：“跑车的改装一直是老板亲自在盯，江秘负责监督实施。”
盛大哥给她改造了这么一辆粉粉嫩嫩的公主车？
唐柠又想到盛琮初见时送给她的那些玩偶和礼物，霎时失笑。
唐柠：“麻烦了。”
陆秘书笑道：“不麻烦，能为唐柠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拿到车后，唐柠没准备开。
可洛青瑶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来了兴致，让唐柠带着她去兜兜风。
洛青瑶难得和唐柠提要求，唐柠怎么可能拒绝？
唐柠十八岁那年暑假就考了驾照，但一直没怎么开过车。
盛园的占地面积很大，唐柠熟悉了一下，正好带着洛青瑶开车绕了一圈。
洛青瑶抬手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这么兜一回风，心情好像也舒畅了点。”
她的姿态很优雅，说话更是温声细语。
唐柠解开安全带下车，开心绕到另一边帮着开车门。
裙摆荡漾，透出几分独属女孩的俏皮。
“那我以后就经常带洛姨兜风，正好这条路风景好，也没什么人。”
“好呀。”
洛青瑶失笑：“只怕你到时候就没空了。”
“兜个风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唐柠挽着洛青瑶的手，语气乖巧：“以后不管我再忙，我都能抽出时间的。”
洛青瑶摸了摸她的头发，“好，那洛姨可记得你说的话了。”
两人相视一笑，洛青瑶忽然提起一件事：“司家老太太病重的事情，你知道吗？”
唐柠一愣，摇了摇头：“没有人告诉我。”
司家老太太，算是司家唯二一个对唐柠散发过善意的人了。
唐柠和司眉这么多次矛盾中，总是没被欺负的太狠，就是因为有讲道理的司家老太太在。
唐柠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洛青瑶：“我其实早两天就听到了消息，但没怎么注意。”
“今天司黎忽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告诉你一声，司家老太太可能不行了。”
“她说司家老太太对你也还算不错，这段时间一直在念叨你，问你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到时候可能还要参加葬礼。”
洛青瑶又道：“司黎没说一定要你去，只说让你自己决定。”
唐柠沉默片刻，“洛姨，我再想想。”
洛青瑶温柔笑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洛姨都支持你。”
唐柠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柠本人是不想再回京城的，更不想看到司家任何人。
只是回想司老太太对她的好，她又狠不下心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唐柠心绪有些乱，忽然就想去看看她奶奶。
她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她奶奶了。
到了盛园，洛青瑶先给盛琮回了消息。
【柠柠开车带我出去兜了一圈，看样子她挺喜欢这辆车的。】
【你可以放心了。】
盛琮过了半小时才回消息，简单明了。
【谢谢妈。】
洛青瑶无奈，没想到她有一天会成为儿子的追爱工具人。
唐柠周末没课，她特意提前和洛青瑶说了要去看她奶奶。
洛青瑶不放心，“柠柠，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去看看老人家。”
唐柠想婉拒，洛青瑶叹了口气：“天天待在盛园，也确实有点闷。”
唐柠瞬间没办法拒绝。
等车子到了医院疗养中心，唐柠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奶奶所在的房间。
护士站在门口给唐柠解释：“今天太阳不错，我们就把隋奶奶推到窗户旁晒了晒太阳。”
“隋奶奶最近状态不错，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动。”
唐柠认真听着，走进病房，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手上拿着一只竹蜻蜓，眼眶霎时泛红。
她脚步有些急促，走到隋芳面前蹲下，轻声喊了句：“奶奶？”
隋芳缓缓低头看她，半天没出声，也不知道认没认出唐柠。
唐柠其实已经习惯了。
洛青瑶轻声道：“柠柠，你陪你奶奶说说话，我去把水果洗了。”
唐柠刚要起身，洛青瑶的手就落在她肩上，把她按了回去，“听话。”
等洛青瑶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就看到唐柠眼眶红红的。
估计是刚哭过。
她当做没看到，浅笑道：“来，吃点水果。”
“你奶奶可以吃吗？”
唐柠点了点头，“应该可以，奶奶以前最爱吃芒果。”
唐柠端着芒果喂她。
她喂一口，隋芳就乖乖吃一口。
吃了会，她忽然伸手抓住唐柠，“柠柠！”
唐柠一惊，“奶奶，你记起我来了？”
隋芳：“柠柠放学了，我要接她放学，她喜欢玩竹蜻蜓。”
唐柠手一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她握着隋芳的手，“奶奶，我放学回来了。”
她摇了摇手上的竹蜻蜓，“竹蜻蜓，好玩。”
隋芳笑了笑，“好玩吧？”
“柠柠也喜欢玩。”
唐柠没有哭，只是情绪有些漂浮，像是灵魂被抽调，人木木的。
爸爸去世后，她被强行带回京城，经历了很多事。
其实她刚来到病房看见奶奶时，是有一瞬间的陌生的。
可听到这简短的几句话时，藏在骨子里的熟悉感瞬间冒了出来。

幼年时经历的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
她那些丧失在时间里的感情，被一点点找了回来，心里空缺的部分也被填补。
唐柠陪着隋芳玩了会，又特意给她洗了个头。
吹完头发，她帮隋芳把头发梳好，梳的很仔细。
唐柠一边给隋芳梳头发，一边道：“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个很爱干净，也很注重仪态的人。”
“她和我说过以前唱戏的事情。说每一场戏都是最重要的一场，不能出半点纰漏，都要用最好的状态去表现。”
“奶奶晚年记不住事，但每到出太阳都会洗完头，在太阳底下给自己慢慢梳头发，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像以前要上台一样。”
唐柠模仿着记忆里奶奶的动作，不急不缓的给隋芳整理头发。
她忽然一笑，洛青瑶问她笑什么。
唐柠：“就是想起奶奶以前梳着梳着，就会捏着手指唱两句戏。”
“我听多了，也跟着奶奶学了几句，奶奶就到处夸我唱的好，以后是个好苗子。”
洛青瑶好奇问道：“柠柠你也会唱戏？”
“会唱两句吧。但太久没唱了，估计唱的四不像。”
洛青瑶鼓励她唱两句试试。
唐柠想了想，随口去了调，“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
才唱了两句，唐柠就发觉自己走调了，讪笑的停了下来。
下一秒，一道婉转铿锵的嗓音霎时卷起：“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唐柠一怔，猛地抬头看向自己奶奶。
隋芳唱的入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指尖捏出姿势缓缓蔓延，范极正。
恍惚间，唐柠似乎看到了当初在台上引得万众喝彩的昆曲大师隋芳。
记得有次她奶奶在台上指点学生，父亲唐允方带着她去排练。
她嚷着前排椅子挡着自己，看不到。
唐允方就笑着抱举起她。
正巧，台上的隋芳就唱了这一段，小小的唐柠霎时震撼，把这一幕深深的刻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