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等隋芳唱完，唐柠捂住嘴，泪流满面。
出了疗养院，唐柠和洛青瑶道：“洛姨，我去京城。”
她抬头看了眼秋日里依旧泛绿的树木，“这世上事，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老人家疼我一场，我去一趟，不给她留遗憾，也不给自己留遗憾。”
洛青瑶双手扶着她的肩，“洛姨说了，不管你做什么，洛姨都支持你。”
唐柠靠在洛青瑶身上，忽然就有点想见盛琮了。
可盛琮最近真的忙，据说直到年尾才能有空闲。
洛青瑶念叨了好几次，只盼着他这个年能在家里过。
得知唐柠要去京城司家看望司家老太太，盛琮当晚就给唐柠打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捕捉的那一瞬就能令人心安。
“你尽管去，京城那边我来安排。”
唐柠拿着手机，良久才开腔：“好。”
说完，唐柠忽然想到，既然决定不留遗憾，为什么不再大胆些呢？
她问：“盛大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盛琮：“估计要到年前。”
唐柠估摸了下时间，一时间没回话，盛琮忽然问道：“想我陪你一起去？”
唐柠一愣，“没有，我就是……想做一件大胆的事情。”
“看看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做心理准备。”
鬼使神差的，电话那头的盛琮忽然猜到了点什么。
但他没有多问。
两人之间像是忽然多了一种沉默又诡异的默契。
盛琮：“准备什么时候去京城？”
“明天吧。”唐柠抬头看了眼江南秋日的落日，暖色橘光笼罩着整个大地：“早去早回，我不想在京城久待。”
唐柠去京城是去见司家老太太最后一面的。
如果拖拖拉拉，错过这最后一面，还不如不去。
盛琮：“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离开仲瑶身边。”
唐柠声音轻柔，又透着几分乖巧：“知道了，盛大哥你也要注意身体。”
“等过年回来了，洛姨看到你瘦了，又得担心。”
“嗯。”
男人沉缓的应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嗓音像是指尖拨动琴弦，从耳畔摩挲过去。
唐柠心跳霎时漏了一拍，又在顷刻间恢复平静。
挂了电话，唐柠就开始筹备要收拾的东西。
不清楚司老太太的病情，唐柠就暂时还没请假，准备到时候看情况让洛青瑶帮她请假。
本来洛青瑶是说要跟唐柠一起去的，被唐柠坚定的拒绝了。
“洛姨，盛园才是我的家，您在家等我好吗？”
洛青瑶霎时红了眼眶：“好。”
“你奶奶那边，我和阿琮提了句。”
“他想把老人家带回盛园，雇几个护工专门照顾，但我觉得你不会同意，想着要不要换个好点的疗养院。”
唐柠全都拒绝了。
“洛姨，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安排好一切，唐柠就坐上了回京城的飞机。
飞机一落地，熟悉的森森寒意就争前恐后往唐柠身上涌。
十一月的京城，比江南寒冷太多。
换上羽绒服，唐柠才和仲瑶出机场。
在接机的出口看到司黎，唐柠没有太惊讶。
司黎面颊有些消瘦，表情冷清，看起来这段日子也不太好过。
她喊了声，“唐柠！”
唐柠刚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西装、打扮得体斯文的女人出现，“请问是唐柠唐小姐吗？”
唐柠点头：“你是？”
“我是盛先生安排来接您的，您来京城这段时间的行程都由我来照顾。”
“仲瑶应该早就接到了消息。”
她看了眼仲瑶，仲瑶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以为盛先生和你说了，就没多话。”
唐柠想了想：“我们住哪？”
“六号公馆，距离司家不远，一条街的距离。”
女管家道：“我先让人帮忙把您的行李送上车吧？”
唐柠：“行，你等等。”
说完，她上前两步。
司黎刚刚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由皱眉：“你不回司家住？”
唐柠礼貌又温和：“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司黎不满道：“你回来看老太太，让你一个人住外面叫什么事？”
“传出去还以为我们不待见你一样。”
司黎的本意或许是关心唐柠，想让唐柠住在司家好照顾。
只是从她嘴里出来的话，总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好意。
唐柠已经习惯，“我是盛家的女儿，来京城探亲，当然还是住在自家的房子好。”
“盛大哥已经给我配了管家和司机，我在这边的行程都有人照顾，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唐柠每说一句，司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司黎脸色难看到好似下一秒就要揭穿唐柠的户口不在盛家的真相。
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你外婆？”
“等我先去休整一下，到时候再约时间。”
“不用约，你到时候直接来司家就行。”
唐柠笑了笑，没多说，转身跟着女管家离开。
她到了六号公馆稍作休整，就准备出门去看司老太太。
女管家给唐柠安排的司机。
她本来还要给唐柠安排保镖的，唐柠觉得带仲瑶就够了，就拒绝了。
在车队的护送下，唐柠再次登了司家的门。
守门保安看到副驾驶里的唐柠，满脸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曾经那个被司家踩在脚底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有一天回来的架势竟然这么大？
这次来迎接唐柠的不是司黎，是司家四小姐，很体面的一个人。
“是柠柠呀？”司四小姐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才一段时间没见，柠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差点认不出了。”
“您过奖了。”唐柠也不似以前冰冷和锋芒外露，只浅笑道：“外婆在哪呢？”
“我这就带你去。”司四小姐叹了口气：“你外婆念叨了你好久。”
“外婆念叨我什么？”
唐柠忽然有点好奇。
司老太太性格强势，刚直不阿，是个很讲道理的老太太。
当初司家那几个欺负唐柠，大都不占道理，所以她才会维护唐柠，偶尔替唐柠讨一个公道。
再加上她一直不赞同司老爷子把对唐允方的不满加注在唐柠身上，也会怼司老爷子几句。
但要说对唐柠有多偏爱，那也是没有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外孙女，她没道理偏爱唐柠。
只是说对当时的唐柠来说，那点子公平公正，是她在困境为数不多的善意和希望。
所以司四小姐说老太太念叨她，她也好奇，老太太念叨她什么？
老太太没养过她小时候，她也没在老太太身边陪伴过。
老太太病重时能记得她是谁，她就会表示很惊讶的了。
司四小姐也是一下子被问懵了，脸上甚至在某一瞬间浮现起尴尬的表情。
“这个……你待会可以自己去听。”
司四小姐叹了口气：“其实妈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医生说她心里有事，那口气咽不下去，就不肯闭眼。”
唐柠听后，没说话。
等到了司老太太的房间，才发现房间里都是人。
司家五房女儿女婿和孩子都在。
她的视线和人群中的司眉对上。
司眉眸光阴仄仄的，手臂上还打着石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沉凶狠。
像是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人一口的恶狼。
只是视线和唐柠身后的仲瑶对上，下意识收回。
“柠柠？”
唐柠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好奇走近，看到了面容消瘦的司老太太。
司四小姐握紧司老太太的手，“妈，柠柠来了。”
“您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司四小姐和唐柠解释：“你外婆已经老糊涂了，早认不出我们了。”
她是在给唐柠打预防针，怕到时候司老太太认不出她来。
唐柠微微颔首，“我知道。”
谁知道司老太太一看到她，眼睛顿时放亮，“柠柠，你来了？！”
唐柠刚伸出去的手被司老太太攥住。
老太太混浊苍老的眼里流淌出眼泪，“柠柠，你真的来看我了？！”
唐柠轻声应了句，“老太太，我来看你了。”
司老太太颤颤巍巍道：“别、别喊老太太，喊外婆。”
“你喊我一句外婆。”
唐柠霎时陷入沉默。
她其实没喊过司老太太外婆，司老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四个女儿，也从来没被人叫一声外婆。
司家人喊她奶奶，唐柠一般都喊她老太太。
一时间，唐柠有些说不出口。
司老太太泪流满面，“你怨我，怨司家，我知道。”
唐柠缓声道：“已经不怨了。”
怨恨一个人是需要力气的，唐柠不想把自己的时间花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现在对司家的人一点都不在意，自然不会有怨恨。
司老太太自顾自道：“我和老头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和你妈！”
“这些年，你和你妈吃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和老头子。”
“好孩子，对不起……别怨、别怨我们。外婆替你爷爷道歉，替司家其他人道歉。”
司老太太渐渐不清醒，说了半天话都不成句。
大家只能通过她零碎的语言拼凑出大概的意思。
她在替老爷子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想让唐柠和司黎放下心结，别怨恨司家的人。
唐柠没说话，司黎更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其他人装模作样的抹泪。
一时间，屋子里的氛围极为诡异。
最后，司老太太气都喘不过来，坚持要说：“你是司家的、孩子，永远是司家的人。”
“以后司家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欢迎你，谁也不许拦着你回家！”
“谁也不许！”
最后四个字，司老太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喊，声音有些尖锐，却又不大。
只够让人听见。
喊完后，她上气不接下气，司家人连忙喊家庭医生来看。
一屋子人簇拥上去，和以前一样忽略唐柠的存在，试图把唐柠挤下来，她们上前表示关心。
以往都是这样。
最后都是司黎扯着唐柠的手臂，把她拉了出来，母女俩站在一旁，永远和司家这群人格格不入。
可这次司黎伸出去的手，摸了个空。
她一抬头，唐柠已经在仲瑶的护送下准备离开，也慢慢走远。
这一次，她没能拉住唐柠的手。

她们先是一愣，片刻后都识趣的知道避开唐柠。
司黎追了出去，踩着高跟鞋，脸颊越发显得消瘦：“你要走了？”
唐柠：“见完老太太最后一面，没有遗憾了。”
司黎唇瓣蠕动，“不准备多待会？”
唐柠抬眸，那双和司黎一样形状的眼眸看向她，真诚问道：“你在这待着开心吗？”
司黎抿唇，没回答唐柠的问题。
唐柠：“应该是开心的，毕竟这里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唐柠摇了摇头，神情冷淡：“可这里没有任何值得我期盼的人和事。”
司黎本就消瘦苍白的脸，在这一瞬间似乎更白了。
她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不可能对唐柠低头。
她淡声道：“既然你这么有主意，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唐柠转身离开。
晚上，住在六号公馆时，唐柠拿着手机发呆。
她不由望向窗外。
下雪了。
京城的冬天总要比江南的冬天来的快，又来的汹涌。
寒气如潮，飘雪骤至。
唐柠赤脚走到落地窗前，看着飞扬的飘雪，忽然有点想知道盛大哥在做什么？
等司老太太的丧礼结束，她就能见到盛大哥了。
唐柠忽然生出无限期盼，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司老太太是晚上三点半走的。
唐柠四点才接到电话，急匆匆的赶过去。
看着满屋子捂脸哭泣的人，唐柠面色浅淡，完全哭不出来。
她低着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佯装自己也是悲伤哭泣中的一员，好让自己不会显得太突兀。
司老太太的丧礼上，唐柠是挽着洛青瑶的手出现参加吊唁的。
拄着拐杖的司老爷子看到她，脸色铁青。
“你倒是个孝顺的，这么体贴你养母。”
唐柠微微颔首，斯文乖巧：“谢谢老爷子夸奖。”
洛青瑶笑道：“柠柠确实是个孝顺孩子。听到老太太想见她，赶忙坐车回了京城，一路奔波就为了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她说老太太是司家唯一一个对她照顾有加的人，她不能给老太太留下遗憾。”
“我这两天担心的不行，总怕她一个人在京城住不安稳，又没个长辈照顾着……”洛青瑶叹了口气：“这才急匆匆带着容姨来了京城。”
身边有认识洛青瑶的，就免不了多问了两句。
没一会，大家就都知道唐柠回京城后，只踏进过司家两回。
一回是司老太太死之前，一回是今天。
其他时候都是住在盛家在京城的别墅。
司家老爷子不好像骂司家晚辈一样骂洛青瑶，平白憋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宴会上就多了不少流言蜚语。
有人说唐柠是个白眼狼，在司家住了这么久，最后攀上盛家，连司家的门都不肯进。
还说司家人再对不起她，怎么也好好养了她几年，没缺她吃没缺她喝。
一点良心也没有。
也有人说司家太绝情了，全都欺负一个小女孩，司黎这个妈也做的无情无义，能狠下心来把孩子送给别人当女儿。
众说纷纭，以前的唐柠会生气，也会怨恨。
现在的唐柠，挽着洛青瑶的手，脸上挂着浅淡温柔的笑，好像任何话都影响不了她。
远处司黎的视线忽然落在挽着洛青瑶手浅笑的女孩身上。
她不知说了什么，逗笑了洛青瑶。
洛青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唐柠亲昵又乖巧了抱着洛青瑶的手摇了摇，似无声撒娇。
司黎面无表情挪开视线，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可转瞬间，她又恢复了以前的冷静淡定。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唐柠好，迟早有一天，唐柠会懂的。
葬礼上，唐柠抽空去上了个厕所。
仲瑶铭记盛琮的吩咐，一步也不肯离开唐柠，包括上厕所。
两人才穿过走廊，就看见在楼梯口等着的司眉。
司眉：“唐柠，你给我站住！”
唐柠站住了，看着她，语气平淡：“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司眉的火气瞬间被点了起来，“你在盛家也是这副德行？！”
“我猜你肯定不敢。你姓唐，和姓盛的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寄人篱下，肯定得装乖讨好人家。”
“你就不怕我录下你这副猖狂模样发给盛家人看？”
唐柠含笑看着司眉，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你有我洛姨和盛大哥的联系方式吗？”
司眉一顿。
唐柠笑的更开心了，“司家老爷子有，你可以去问他要，我随时恭候。”
司家和盛家权势大差不差，盛琮的地位是能比拟司老爷子的存在。
他连司老爷子的面子说不给就不给。
以司眉的身份，连加洛青瑶和盛琮的联系方式都不配。
唐柠要走，司眉挡在她面前。
“你别嚣张，我查过了，盛家可不止你一个养女！”
“听说盛家上一个养女盛君是被洛夫人亲手养大，感情非同一般，更对盛先生有着强烈占有欲。”
“如果她知道有人趁着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鸠占鹊巢，试图代替她的存在，你说她会不会生气？”
唐柠笑道：“她会不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我会生气。”
怕司眉不信，唐柠又加了一句。
“真的。”
下一秒，仲瑶上前，把司眉按在墙上。
唐柠云淡风轻道：“再废了她一只胳膊。”
“她嘴巴也多，把嘴给我闭起来！”
等司家找到被折了手臂，卸了下巴的司眉后，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唐柠转头就想给盛琮打电话。
不过她怕影响盛琮工作，还是克制住了。
唐柠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江秘书，让他在盛琮有空的时候再转告。
唐柠不是告状，只是怕盛琮那边消息知道的不及时，被司家误导。
又怕盛琮不了解前因后果，到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打完电话，洛青瑶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什么都没说，笑意盈盈的拜别司家人，带着唐柠回了六号公馆。
上一次，唐柠让司眉断了手。
司老爷子、司三小姐接连打电话来施压，逼着、催着唐柠认错道歉。
一步都不肯相让。
这一次，司家却没有一点音讯。
晚上，盛琮发来一条消息。
【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司家不会有人找你。】
唐柠删删减减，最后只回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