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白雾纷杂的朝行人一望,整条街都在晨起的雾气里。
孟秋忽而感觉岁暮天寒,烟火人家。
赵润祺和赵行桓提着小桶一晃一荡朝她跑来,后面跟着赵曦亭,他一手拽一个帽子,不让他们瞎跑。
今天他们要去种树。
工具原本都有,但没有赵润祺和赵行桓能用的迷你版,央着她去买。
两只小不点撒起娇来她压根招架不住。
左一句:“妈咪最好了。”
右一句:“妈咪我也想锄草。”
他们前几天刚过完十岁生日,孟秋和赵曦亭商量,要不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赵曦亭想了想,说,往院里种棵树吧。
他说的是那套四合院。
老槐树老了,虽还风华正茂,枝叶扶疏,但也可添丁加喜。
孟秋觉得这个建议很好。
他们一起决定选了泡桐树,主要参考了孟秋的想法,她这一阵喜欢泡桐花,她希望有年五月,院里浅紫色的春意能徘徊得更悠长一些。
兄妹俩有时候会拌嘴,而且他们有个习惯,拌嘴用英文。
孟秋问他们为什么。
赵润祺很乖地坦白:“哥哥说用英文吵架不伤和气。”
母语太直白了。
倒是好主意。
他们吵架的理由常常很简单。
赵润祺放学会先去玩一会儿琴,功课晚一点写。
赵行桓则很早做完作业,捡一些自己喜欢的读物看。
他识字之后性子越发老成,只要没什么事,一本一本安静地将爸爸妈妈的藏书读完。
赵润祺和他同班,成绩不差,但兄妹俩各有特长,哥哥的逻辑理性思维在同龄人当中一骑绝尘,妹妹则感性艺术。
赵润祺在她这个年龄段的钢琴圈已小有名气,早几年有国际钢琴大师看中她天赋,联系孟秋和赵曦亭,要收她为徒。
孟秋不想太早把她送出去,就拒绝了,后来赵润祺跟着国内顶尖的钢琴家学习,并不比出国差。
赵润祺有时候会问赵行桓课本上的问题。
每天赵行桓只给妹妹一个小时答疑时间,超过了就做自己的事情。
赵润祺也算被孟秋和赵曦亭娇宠长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叭叭地吐字:“哥哥好近人情哦,多一分钟都不给的。”
赵行桓盖了书,那点气势和赵曦亭学了十成十,英俊的小脸神色寡淡,凉凉地看过去,说:“自己上课为什么不听?”
赵润祺委屈地咬咬唇,说:“我听了!”
赵行桓不依不饶,闲闲地吐字:“那说明哪儿不灵光?”
赵润祺立马明白,拿起手边的娃娃扔到他书上,软声软气地和他抬杠:“你笨!你才笨!”
赵行桓拿着她的娃娃,掂了掂,唇勾笑,赵润祺直觉不好。
上次有个娃娃有去无回,被他藏起来了。
赵润祺不想再丢一个,过去抢,赵行桓就把手举起来。
赵润祺争不过他,雪白可爱的包子脸酿起粉来,眨巴眨巴眼开始酝酿哭意,像早春杏樱滚下来的露。
赵行桓就怕她这一招,淡淡地看着她:“赵润祺,耍赖啊,又要把爸爸妈妈招来是吧。”
赵润祺擦擦眼泪:“还给我。”
赵行桓捏着娃娃的手,不说话,歪着头看她。
赵润祺立马哭了:“爸爸!爸爸——”
赵行桓眼皮一抖,不耐烦地把娃娃扔回她桌子上。
赵润祺抱着娃娃,乖巧地把作业一摊,两条小辫子挂在肩膀后面,眼巴巴望着他,“哥哥。”
赵行桓认命地把凳子一拽,到她跟前:“哪题?”
赵润祺可太清楚了。
哥哥在妈妈面前总是很乖很听话,但他很不喜欢爸爸管他。
赵行桓也不是怕赵曦亭。
他性子里有一部分太像赵曦亭了,野,不服管,偏偏在家里赵曦亭就压他一头。
他老子总能想办法治他。
到了四合院,带他们的植树师傅和他们科普了一些种树方法和规则。
赵润祺和赵行桓提着迷你小桶,很忙地去洗手间接水。
两个人力气都不大,小桶装满水对他们来说有点吃力。
特别赵润祺,为了弹钢琴指甲修得光秃秃,嫩生生的手指被手柄压出很深的痕迹来。
赵行桓瞥了瞥妹妹。
他深吸一口气,把她的小桶拿过来。
“去外面站着,我帮你。”
赵润祺乖乖地站在门外,“谢谢哥哥。”
赵行桓半弯腰,脚边放着两只小桶,也不看她,“以后能不能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听你弹琴?”
赵润祺知道哥哥这是保护她手指的意思,很大声说:“能!”
孟秋和赵曦亭没有参与种树活动。
孟秋坐在里屋的藤椅上,顶上吊着绳,赵曦亭挨着她坐着,可以看到院里的清风树影。
她听到赵润祺响亮的声音转过去寻。
没有看到两个小朋友的身影。
赵曦亭懒散地靠着椅背,长指一捞,顽劣霸道地将她捞回来。
“让他们自己弄。”
孟秋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细腰在他掌心微微下塌,她仰头看着他从容松弛的表情,柔柔弯起笑,顺和地趴在他胸膛上。
近些年孟秋穿衣风格略有变化,优雅大方的款式居多,又或是纤和明媚。
让人想起纸落云烟。
她偶尔悠然经过,仿佛流绪微梦,仰慕者不少。
只是不管她多身姿风流,旁人也只能遥遥一望,也不敢多逗留目光。
认识的都知道她丈夫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孟秋衣帽间珠宝万千,赵曦亭送的,公婆给的,爸妈买的。
但她腕上从不戴别的,只有那只盈盈绿水的镯。
她从春戴到秋,从少女到独当一面,这镯,没有摘过。
仿佛一生的情念。
孟秋白皙的腕一抬,绿意滚落。
赵曦亭清淡的眼眸徐徐落在她指尖。
孟秋仰头,青丝长散,看着赵曦亭,专注地碰他的鼻梁,眸光浮动,一点一点挪到他的唇,再是下颌,又描上去,到他的眉眼。
这个英俊的男人。
是她的丈夫。
这一辈子,唯他一个。
经过时间沉淀,赵曦亭成熟霸道的韵味更浓,如陈酒,辛辣更甚。
孟秋的指停留在他眼尾,蝶翅一样惊他的睫。
赵曦亭握着她纤细的臂,仍然闲散公子的模样,视线缠着她闹他的指,几乎吻上去,薄唇懒懒地出腔。
“孟秋,小半生了,我看你的眼神,变过么?”
孟秋指尖落下来,挂在他唇上,弯了弯眼睛,柔声道:“变没变过你自己不知道呀?”
赵曦亭握住她的腕,啄她的指,和她逗乐。
“为难我。”
“你住我眼睛里。”
“我自己怎么看?嗯?”
孟秋耳朵一热,他还是一如既往脸皮厚。
说情话不要打草稿。
她嗓音温绵,“没变过。”
她玩笑,“还是要吃人。”
赵曦亭掐着她的腰提上来,亲她的脸,磨得满颊都是他的味道。
“是么?”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
孟秋坐在他怀里,望着窗外风一样窜出去的小朋友,指出他刚才语句中的错漏。
“哪里就小半生了?”
“我们才过了三分之一呢。”
赵曦亭长指从她头发若隐若现,慢条斯理地捋她被闹乱的青丝。
随后,和她一同看着外面的肃杀春景,去年的荷枯了,却也有绿影。
孟秋看着赵润祺和赵行桓面前那棵并不大的树苗,兄妹俩挖土挖得一身泥,特别赵润祺,工具用不习惯,直接上手和泥土抗争。
似乎不大牢靠。
她心存疑虑,“他们这样……以后真的能看到泡桐花吗?”
赵曦亭也跟着看那俩戴帽子春笋一样的小人,温温浮笑。
“会。”
孟秋仰头看他,“这么笃定?”
赵曦亭垂眸和她对视,“我给你种。”
孟秋心头泛暖,弯了弯唇。
她想起外头皇城人海,北风凉落,却也能和他在此刻宁静相依,长久的在时间间隙里落下烙印。
“赵曦亭,你说,我们老了是什么样子?”
“我们会不会也像你姥姥姥爷,坐在老槐树下看花落,看云散,看风来,看雨停。”
孟秋觉得他们就像太平盛世往长安斟一壶酒的旅人。
行至心安处,明月清风。
赵曦亭笑说:“到那一天,我倒是想和你看一次落日。”
孟秋不解,“为什么?”
赵曦亭缓缓看向她眼底,眸光缱绻。
醒来能见你。
才是黎明。
——主线完——
赵曦亭每次偏头疼发作都来势汹汹。
他偶尔觉得拿一把刀子在后脑勺划口子,让血流出来,都比头疼通畅。
他忘了几岁起有的这毛病。
仿佛和抽烟喝酒一起有的。
父亲的职位越坐越高,对他说真心话的人越来越少,以前熟悉的那些人,要么怕在他跟前说错话,闹出什么拖累,要么想要点便利。
他和人的关系不再纯粹。
但递到他面前的烟却越来越多。
不少人来拜他码头。
一家人同气连枝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父亲好了,他才能好。
但他不大信命,也不爱倚仗谁,真有想要的活法,得去搏去抢。
因而他心情好的时候,随便扎进人堆里消磨消磨时间,得些自己感兴趣的信息渠道。
没耐心的时候,不管谁来都不见。
外头人说他脾气大。
他只是讨清静。
遇到孟秋的前晚,他刚结束一场应酬。
凌晨四五点,一条道通直刷上一层路灯的黄,车辆疾驰而过却显寂静。
他靠在巷子墙边抽烟,望着对面风铃一样摇晃的叶子,散漫地散酒气。
母亲打来电话,再次叮嘱他别忘了见人。
就为这事儿,她跨了几个大洋十多个小时时差,每天雷打不动一个电话。
他父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
他们只接触过她父亲,那个伯父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早前在部队里任职,调岗后作风依旧果决刚毅,很受属下钦佩敬重。
但约莫是个女儿奴,讲起自己闺女笑容满面。
说闺女嘴巴甜,人体贴极了,是知冷暖的小棉袄,不仅守规矩还上进,自己努力考上藤校,没让父母操心。
青春期,父母和她约法三章不能谈恋爱,她还真没谈。
女儿家偶尔娇气任性些,没别的毛病。
老两口一听,做儿媳妇挺合适,便要赵曦亭见见。
赵曦亭望向冗长的夜,提腕,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眼神没什么情绪,仰头薄薄吐出一口,看着雾气绞上月亮,慢慢悠悠弄脏了快落下去的银盘。
挺无趣。
情爱的事儿小打小闹,他不抗拒,但活到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什么合眼缘的。
他也想过,这辈子碰不着顺心意的怎么办。
那就单着。
但倘若见着喜欢的,那就不好说了。
赵曦亭低头嗑了下烟灰,神色漠然,年纪到了,他不见那姑娘,他父母绝不罢休。
他在电话里答应了母亲。
他不是没躲的地方,而是一两分钟能解决的事,用不着废那点心思。
下午赵曦亭没睡醒,或者说压根没怎么睡。
他阖眼躺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神经的痛感源源不断从太阳穴传递给牙龈,无法入睡。
他没想怎么去缓解,反而描着那抹提醒他尚存活人世的痛觉,快慰地享受起来。
生活需要滋味儿,苦的疼的都行。
赵曦亭知道自己还算聪明。
许多事不用人家讲太明白,他随便看一眼已经摸了个透底,这些人裹着一张虚虚的皮,脏的,见不得光的,什么都往皮底下埋。
正因如此,皮囊世事万千,人性千篇一律,没什么好探索的东西,生命自然就失了许多乐趣。
阮寻真给他发消息说秦小姐到了,他从院子出去见人。
后来赵曦亭想想这一段,是挺阴差阳错。
他和孟秋称得上老天爷的鬼使神差。
赵曦亭第一眼见孟秋。
他离她还有些远,只瞧见晴空白云下,她挺小一颗脑袋挂在窗台上,趴着,细眉杏眼。
离得太远了,五官瞧不出什么来,只感觉她通身气质挺恬静,在神游,过一会儿,似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好大一跳。
她直愣愣看他,唇张得没合上。
即便如此,她神色还算平静。
赵曦亭心底冒了丝笑,产生了对孟秋的第一个想法——
小姑娘瞧着年岁不大,硬学着装老成,还装得十分稚嫩。
只不过那双眼睛清冷坦诚,称得上骨气铮铮,仿佛藏不住什么歪邪念头。
但赵曦亭迈进屋几秒钟的空挡,又转了个念头。
这姑娘不应该答应联姻。
她眼里的熠熠气节和神采,处处体现不是真乖巧无脊梁的性子,除非她想图点什么,才可能答应来见他。
思及此,赵曦亭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坐椅子上,没什么兴致地等她开口。
然而她却起身给他斟了一杯茶。
赵曦亭看她低眉娇柔的脸。
倒是个聪明人。
她茶里的茉莉花馨和熨暖,创口贴似的贴在他汩汩流淌的痛觉上。
她的意图来历不明。
连同茶一样。
要讨好他么?
赵曦亭没什么犹豫握上了她的手,游刃有余地阻止她倒茶的动作。
小姑娘满眼惊诧,脸上那点平静老成的面具被他搅合没了,她纤弱地跌进他眼睛里,有几秒怔怔地盯着他,不知该怎么反应。
她的这个“不知该怎么反应”,像是不敢,又像是无措。
赵曦亭倏而在心底发笑。
这小姑娘真是张没什么阅历的白纸。
往上画什么,就能印出什么。
做的都是人类最纯粹的本能。
他在那几秒转瞬即逝的笑意里,鬼使神差想象了一下要是这样的小姑娘做他的妻子,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只是个念头。
他故意问,弄痛你了?
她不敢揉,将手藏起来,说没。
赵曦亭后来想了想。
在那个午后疏影横斜的时分——
他是真想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念书念得如何,为什么答应来。
有人逗弄的未来生活,总有些意趣,好过一潭死水。
俗称添点人气儿。
他问她,自不自愿来见他。
她说,是,并且希望有个好结果。
回头望望,她这句话何不是以奇特方式的一语成谶。
直到她问出那句时薪。
赵曦亭重新审视了一遍孟秋。
是挺好。
如果那日阮寻真没有弄混孟秋和秦之沂,他或许不会以看待未来妻子的目光度量她。
当时他那些转瞬即逝的思绪,每一丝每一缕,都促成了他们后面的孽缘。
也称得上宿命。
相处之后,赵曦亭发现孟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坚强,是在看到那些画的时候。
凌晨两点。
森白的屏幕光从电脑印出来。
画上的人算得上赤。裸。
赵曦亭摸了一支烟,缓缓点上,往椅背一靠,神思难辨地望着那些画。
作画人功底很好,神韵像了九分,少女瓷白的身体微微蜷缩,在浴缸里一览无余。
赵曦亭看得久了,黑夜中,脸色冷成阴白色,像截了一半的白蜡烛,绕着沉沉的烟雾,半点暖火都点不着,通身绕着让人发凉的鬼气。
赵曦亭脉搏疯狂跳动,他看画这几分钟,挺想杀。人的。
那会儿孟秋才十六七岁。
小姑娘脸皮薄,尤记得他第一次吻她,她紧紧闭起齿关,浑身僵硬地颤抖,没有一个毛孔不在诉说害怕到极致的情绪。
她自尊心很强。
更何况面对这些画,没生什么病已经非常了不起。
赵曦亭想到的不止杨疆。
孟秋他们那个年纪瞧什么都兴奋,半大黄毛小子,听个声儿都能遐思连绵,看一眼这些画还得了?
杨疆只是执刀的其中一只手,还有更多更锐利的刀尖在她自尊心上划。
一想到此,赵曦亭眼睛狠戾地眯起来,烟灰抖落不少,在他西装裤上斑驳地落着,按他的本性,这些臭虫一个都活不了。
从社会安定角度来说,他弄死他们是在做好事。
从人性上来说,从来没有只施行一次的恶念,只要犯过一次罪,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杀了这些人,他们也好尽早投胎,来世重新做人。
他冰冷无情的目光挪到那张清白可人的脸上,徐徐眨动,眸光柔软起来。
屏幕上沾了一粒烟灰。
他不小心吹落的。
就在她鼻子中央。
他伸手去摘,喉咙生出一丝无法忍耐的暴戾,想将那肮脏从她身上捡去。
但不行。
那些肮脏是过去在她身上的划痕,他无法和逝去的时间斗争。
他第一次冒出抓握不住命运的失力感,拳头紧握,又松开,合上电脑,往桌上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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