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耳边响起,旁边还有丫鬟仆役们的欢呼声。
钟溪语还没抬头,手上便传来一股暖意,一双大手覆在她手上,将外头的声音又遮去大半。
“又菜又爱玩。”来人的声音刚出口,便瞬间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
钟溪语虽然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愣是敏锐地抬起头,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等周遭的声音平息,她才退后一步,慢吞吞道:“你方才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没办法,冬天太冷了,钟溪语感觉得自己脑子都要冻僵了,呼一口气都给她一种随时会力竭的错觉,为了保持体力,便下意识放慢说话速度。
“没有。”廖池面不改色道,伸手替她将帽子带上。
钟溪语躲了下,却没躲去,默默哼了声。
胭脂红的大氅外沿罩着蓬松雪白的狐毛,将小姑娘衬得愈发面若桃花。
“怎么这般怕冷。”
明明刚刚还见她跑来跑去玩得欢快,手上却依旧冰凉。
“等着,我去给你拿个汤婆子。”廖池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嬷嬷过来叫唤:“郡主,来吃团圆饭了!”
钟溪语看看廖池离开的方向,回道:“我一会儿就来。”
嬷嬷笑着伸手去拉她:“祖宗诶,一会儿老夫人就要来了,哪有小辈让长辈等的理,快快快,走了。”
钟溪语想了想,好好的日子若是听到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未免太过晦气,便跟着她走了。
好在今日钟老夫人的目光都落在凝霜阿姊身上,从她的才学相貌夸起,足足夸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落到重点:“我就说我们家霜儿天生一颗玲珑心,没想到竟是只金凤凰,还是陛下和太子慧眼识珠。”
真凤凰长公主淡定地夹着菜,时不时点点头,难得配合。
大房的钟远止维持着一惯沉默寡言的人设,连带着底下两个孩子也不曾开口,倒是钱氏好听话张口就来,将三房和老太太奉承得喜笑颜开,连带二房也没落下,端得一手好水。
一顿饭倒是吃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临了分红封时,钟老夫人终于没忍住作妖了。
钟溪语看看凝霜阿姊那厚厚的红封,再看看自己的大房的哥哥姐姐如出一辙的干瘪红封,不禁有些愣神。
说实话,娘亲从不限制她平日里的零花钱,红封多少她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个画面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感觉。
但明明,在她记忆中,往年的钟老夫人明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的。
直到她娘亲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钟溪语才从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中挣脱。
环顾四周,却发现氛围不知何时变得凝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钟溪语一头雾水。
自己这么会儿走神的功夫,难道错过了什么好戏?
僵持片刻,钱夫人笑着出来打圆场:“听说陛下为着今日与民同乐,早早便着人沿着护城开辟出一条旷阔的街道,不少杂技班子都来了,热闹得很,好不容易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不如一同去逛逛?”
旁边的钟凝霜连忙应和:“大伯母说得对,我记得临到亥时还会燃放内务府今岁特制的烟花呢!祖母日日待在家难免枯燥,不妨趁今日出去透透气。有我们这些儿孙在侧,定不会叫您累了去。”
钟老夫人原本还担心长公主闹起来,如今得了台阶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
她一应,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钟凝霜闻言,笑着去挽她的手,一派祖慈孙孝的样子,还没忘招呼钟溪语和大房的姑娘:“小语,大姐姐,我们去坐同一辆马车吧,也好陪祖母说说话。”
钱氏见状一手拉着长公主,一手拉着李氏笑盈盈道:“那我们妯娌一起,让他们几个男人边儿去。”
旁边的李氏不知道她何时同长公主这般熟稔,都敢上手了,不由瞪大眼睛,注意到长公主的视线立即头皮一紧,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
钟溪语眼巴巴地看着被拉远的娘亲,在心底默默叹气,算了,就一路的时间,眼一闭,很快就过去的(握拳)。
左右她这位祖母也不喜欢她,应该不会同她说话,总之她管好自己就行了。
话说,怎么一直没看到廖池的身影,她的汤婆子呢?
钟溪语一边走一边朝身后张望。
这么冷的天,护城河旁的风肯定更大。
想到这儿,钟溪语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语,怎么还站在下边,快上来,就差你了!”钟凝霜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无奈朝她招手。
钟溪语又往身后看了看,还是没人,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随着车门合上,钟老夫人皱眉看向紧随钟溪语之后的冷杉,瞬间皱眉:“丫鬟不是另外安排了马车?”
钟溪语和冷杉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从善如流地左右坐下。
前者还记得路上想好的应对之法:管好自己就行。
钟老夫人见她主仆二人无动于衷,一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表现,顿时气急:“钟溪语!”
钟溪语疑惑抬头:“祖母,你叫我?”
钟凝霜见状赶紧给钟老夫人顺气,余光扫了眼冷杉后,尽量委婉道:“小语,我们祖孙之间说话,冷杉姑娘在这儿恐怕不合适。”
钟溪语不傻,只是在她心中从未将冷杉同丫鬟挂钩,如今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她们的意思,心里腾地生起一团火。
正要拉着冷杉下去坐她们自己的马车,却不想冷杉的声音先一步落入耳中:“我就坐外头,郡主有事便说。”
钟老夫人的眉心却没松开:“我们钟府也不是苛待丫鬟的人家,与车夫同坐,成何体统!”
“……”冷杉视线从她身上划过,语气如常道,“我坐后面的马车,郡主到后记得在原地等我。”
钟老夫人:“这还差不多。”
钟溪语磨了磨牙,张口正要说话,下一瞬嘴里便被塞了颗酸酸甜甜的梅子糖。
“乖。”冷杉摸了摸她脑袋,利落下车。
钟老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颇为不喜。
这贱婢摆明了是仗着主子心智不全尊卑不分,老二家而不知道怎么挑的人,合该整治一二,免得出门在外奴大欺主,丢了他们钟府的颜面。
钟老夫人掀开车帘,招来侍立在侧的嬷嬷,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第78章 因为方才的插曲,钟溪语……
因为方才的插曲,钟溪语更加没了说话的兴致,只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她们祖孙其乐融融的对话,大部分是钟凝霜和钟老夫人在说,间或夹杂着大姐姐轻声细语的应答。
钟凝霜似是担心她一人受到冷落,倒是时不时将话头往她身上引,不过总不是被钟老夫人三两语揭过,最终只好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后作罢。
马车到达街边时,其余的主子都已经到了。
他们一行女眷不少,出于安全考虑,跟来的家丁护卫数量更是翻倍,看上去浩浩荡荡一群。
此处靠近皇宫,往日附近都有重兵把守,百姓畏于皇威,鲜少会踏足此地,哪里会有今夜这般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光景。
往日森严肃穆的街道如今却是三步一华灯,明黄色的灯光由此朝四面八方辐射而去,将整座皇城点得亮如白昼。
天边时不时有烟花炸开,将热闹渲染得更上一层。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1】。
钟溪语愣愣注视着头顶璀璨绽放的烟花,直到被人拍了下肩膀,才一脸恍惚地回过神来。
低头的一瞬间,一张稚嫩的面容落入眼帘。
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稚嫩的面容消失,化为钟凝霜如今的模样。
钟凝霜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回神了,大家都往前走,我们快跟上吧。”
说着就要去挽钟溪语的手,没想到钟溪语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钟凝霜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愣了下,疑惑地看着她。
钟溪语自己也有些懵,方才她存粹是条件反射。
为免尴尬,她灵机一动,适时转过身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冷杉她们乘坐的马车怎么还没来?”
钟凝霜知道她们二人形影不离,闻言也不奇怪她方才的举动了,不过大户人家哪有主子等下人的道理,于是说:“我们先过去吧,想必一会儿她们就会追上来的。”
正说着,前头的钟老夫人见钟凝霜不在已经回过头来唤她了:“霜儿,怎么还不过来?”
不远处,钱氏正拉着长公主和李氏在一摊子前驻足,钟远丘则亦步亦趋跟在长公主身后,接替了旁边小厮的活计,剩下后者手足无措地跟在坠在一旁。
钟溪语收回视线,眨眨眼,乖巧道:“凝霜阿姊你先去吧,我留下再等等冷杉。”
不知为何,眼下她莫名有些抗拒和凝霜阿姊相处。
钟凝霜抿了抿唇,想起长公主应该暗中给她安排了护卫,这才迟疑着点点头,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同剩下的家丁交代道:“你们留下护好郡主。”
众人纷纷应是。
待她走后,钟溪语奇怪地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不应该啊,明明前后脚的马车,怎么会迟迟未到?
正想着,另一头突然炸开一声欢呼。
钟溪语抬头望去时,就见临时搭成的台子上,大口的火焰从一人口中喷出,顿时引来阵阵叫好。
这一手露的,场子瞬间热了,就眨眼的功夫,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接下来的百戏也没让台下的人失望,吞刀,履火,曼衍鱼龙,不一而足。
钟溪语一时看得入迷,双脚不自觉朝台子的方向走去,结果走到一半突然被人撞了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略显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钟溪语低下头,就见一小孩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朝她道歉。
“没事。”钟溪语尴尬地摆摆手,一时间有些心虚,毕竟她刚才也没看路。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那个小孩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忽然,嘴角咧开到一个可怕的弧度,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钟溪语呼吸骤停,白着一张脸骤然后退一大步。
不止是因为他脸上那个怪异到瘆人的笑容,更是因为他就是此前那个拿匕首刺杀廖池未果,被冷杉扭送到官府的小孩。
今夜的大街人流密集,钟溪语这一退顿时同后边之人撞到一处,甚至小心踩了对方一脚。
“哎呦!”身后的人痛呼一声,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钟溪语下意识转身道歉,再回头时,那小孩却已经不见了。
经过这一出,钟溪语原本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毕竟也是谋杀未遂,官府就这样将他放出来了?
钟溪语满心疑虑。
而且对方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找上自己,究竟有什么企图?
思索间,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摩挲腰间的玉佩,结果却摸了个空。
钟溪语顿时瞪大眼睛。
是那个小孩?
钟溪语心中一慌,抬头逡巡一圈,视线在触及某道身影的时候冷不丁顿住。
只见方才那小孩正站在三米开外的位置,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依旧,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上还拿着一块眼熟的玉佩,冲她晃了晃。
钟溪语语气迫切地朝身旁的家丁喊道:“抓住他,他偷了我的玉佩。”
然而那些家丁并没有任何行动,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反倒是周遭之人纷纷朝她投来奇怪的眼神。
“你们什么意思?”钟溪语皱眉。
一个家丁状似恭敬道:“郡主,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一块玉佩而已,丢了便丢了吧,您要出什么意外我们才担待不起。”
钟溪语感受到他们轻慢的态度,心下窝火。
但这些靖安侯府的下人也就罢了,暗中保护她的护卫怎么也没任何反应?
钟溪语隐隐意识到不对,但仍旧不甘心那枚玉佩就这样被夺走,咬着牙看向那个小孩。
突然间,小孩将握着玉佩的手高高举起。
钟溪语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就将那枚玉佩用力扔了出去。
钟溪语呼吸一窒,身体已经下意识朝他投掷的方向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碎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群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齐刷刷朝一个方向跑去,这一来,顿时将钟溪语同她身后的家丁冲散。
几个家丁看着被人海淹没身影,终于脸色大变。
郡主不见了。
冷杉走上后边的马车时,里头欢快的对话声一滞,所有人看了她一眼,齐齐安静下来,不过却自以为隐蔽地交换着视线。
冷杉全然没放在心上,直接让车夫出发。
车厢内有人翻了个白眼。
这发号施令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呢。
不过前头主子们都出发了,她自然也不想落下太远,因此并未出声。
然而声音落下,马车却纹丝未动,车厢内不禁有人发出一声轻嗤,只当是车夫也看不惯她装腔作势。
就在冷杉皱眉之际,车帘掀开,一脸神气的许嬷嬷昂着脑袋就进来了。
“老夫人方才吩咐了些事,耽误了时间,让大家伙儿久等了。”
此话一出,车内的丫鬟婢女纷纷出声。
“哪里的话,许嬷嬷尽职尽责,我们理解的。”
“对啊,老夫人交代的事为先,许嬷嬷慢慢来就是,我们这些婢子不急的。”
“来来来,嬷嬷这边坐。”
许嬷嬷在钟老夫人面前得脸,没少被底下的人奉承,对此接受良好,反倒不满地看了眼独自坐在一旁不置一词的冷杉,心里有些不痛快。
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冷杉耳朵一动,依稀感觉方才有一瞬的不对劲。
许嬷嬷瞪了冷杉一眼,果然长公主府的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讨人厌。
不过她还记着钟老夫人的交代,清了清嗓子,朝外头道:“启程吧。”
外头传来一声应和,与方才冷杉开口时的不声不响形成鲜明对比。
几个丫鬟对视几眼,默默抬袖遮住上扬的嘴角,眼神中还透露着奚落。
冷杉并未将她们的举动放在眼里,只想着马车能快一点,毕竟此时距离钟溪语她们出发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咔哒一声。
意外来了。
伴随着一阵此刻的摩擦,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停了?”坐在冷杉对面的婢女掀起车帘朝外看去。
车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不好了,车毂卡住了。”
“啊?这可怎么办?”有人皱眉。
“不是什么大事,”车夫道:“只是车毂里头的部位老化偏位了,等掰正归位就没问题了,不过这需要不小力气,除我之外还需要来一个人帮忙。”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怎么情愿。
原本她们还担心这脏累活落到自己头上,就听许嬷嬷直接看向冷杉:“你,下去看看。”
冷杉睁开眼,掀开车帘利落下车。
等看清那所谓卡住的车毂后,眉心微蹙。
这怎么看着像是人为的?
那头车夫还指着一个地方说:“我要掰正这个东西,你握住这个地方,听我号令同时发力。”
冷杉听清楚他说的话后,眸色一冷。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对方让自己握的位置正好在两个齿轮交界处,等两边一施力,恐怕她的手指就要断了。
她眸光幽幽地对上车夫的视线。
后者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腿一软,原本催促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心虚地移开目光,任由心脏一个劲儿地在胸腔内鼓噪。
许嬷嬷的头从车窗内探出,补上了催促:“听明白了吗?怎么还不动手?”
声音中透着些许掩饰不住的急切。
冷杉无波无澜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许嬷嬷嘴角勾起一抹笑。
下一瞬,一道寒芒在她脸上一闪即逝。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辆马车顷刻间化为木屑。
马车内的所有人先是身体一轻,随即重重摔在一堆木屑上,同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阵阵闷响。
“哎呦——!”
各种痛呼此起彼伏。
众人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裂了,其中许嬷嬷下落的位置正好对着一根尖利的木刺,更是被直接贯穿了大腿,发出撕心裂肺的狼嚎。
冷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既然已经老化,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你、你……”许嬷嬷缠着手指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一片血红,然而自始至终对方头也不带回一下的。
许嬷嬷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活生生将自己气晕了过去。
冷杉冷着一张脸,将轻功提到极致,朝护城河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