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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林叙然)


她情绪平和地分析道:“再者,听闻先帝时后廷不太太平,圣上的身子也是因此才……总之,皇后宁愿慢慢培养没有资历的新人,也一直不愿用宫中老人。近两年里,除了个别得信重的,宫中品秩较高的老人都以优抚之名陆续恩赏出宫了,景和宫一直是缺近人的,想来皇后会愿意保我。”
“你离皇后近些,或能知其心意。”崔述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禁步上,“但圣上心中所思,你未必知晓。皇后即便有心保你,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却不这么觉得。”
周缨仔细一想,越发肯定自己的揣测:“昨夜甫一听说肃王来问罪,我的确吓得厉害,害怕保不住项上人头。但后来思虑半夜,倒慢慢放下心来。圣上若诚心要给肃王一个交代,昨夜不会不召肃王,更不会由着皇后将肃王妃扣留在宫中。帝后心中思虑,虽不曾为外人道,但未必不能猜出一二。”
崔述目光便落在略显蜡黄的面色上,仔细瞧着她睫下的淡青,嗤道:“既放下心来,如何一夜未眠?”
周缨便有些沉默。
前半夜忧惧自个儿这条小命,后半夜所思,倒更多是他。
“你也没有多教人放心。”她道。
崔述语塞。
即便她说得笃定,崔述到底放不下心,只道:“我今日在此候着,若有明旨,也好拦一拦。”
周缨本想再阻,后一思虑,知他想必也不能彻底放心,遂默认下来:“那你在此小憩一会儿,若有消息,想来有人会来同你通报。”
她竟知道宫中有他的线报,崔述微愕。
“不然如何这般早就来了?”她一笑,同他道,“时候不早了,侍讲学士也当来准备了,易哥儿大概也快到了。我先去准备,你遣人给你备些吃的来,勿饿坏了身子。”
崔述应了声“好”,目送着她端着铜盆快步出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不少,嘴角不期勾起一抹笑。
侍讲学士进来时,见他嘴边的笑意尚未完全收敛,一时连他今日为何出现在此处都忘记打听,只是不由好奇。
近来户部的事可谓闹得天翻地覆,即便他这专心修书研学者,亦难不多少听闻些风声。
孰知此刻却见着风暴正中心的人露出会心一笑,着实不叫人叹一句好定力,遂与他玩笑道:“崔少师今日心情不错?”
崔述颔首:“嗯,不错。”
侍讲学士被他感染,将书册一卷,亦笑着往正殿准备去了。
外间逐渐人声鼎沸起来,是齐延轿撵至此,明德殿里和往日并无甚区别,平凡的一日又就此开始。
心事稍定,不论是帝后二人的决策,还是那个候在偏殿想为她善后的人,都没有令周缨再分心。
周缨只将全部注意力都投至眼前的案牍上,尽心听着讲官所授,力求一字不漏精髓。
至中晌休息时,齐延回景和宫,周缨亦未如往日一般留此,随同回宫。
轿撵落地,温瑜候着齐延至偏殿与章容一道用餐,周缨回倒座房中草草吃了几口,凝神听着偏殿的动静,待齐延回后殿休息后,当即去求见章容。
章容刚用完膳,正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司檀为她燃上一支熏香,慢慢替她揉着额间,劝道:“娘娘若觉今日精力不济,还是稍事休息再操劳罢。”
章容摆手,叹道:“肃王妃还在宫中,太医今日去瞧过了么?如何了?”
“赵太医医术精湛,在太医院里也属翘楚,又尽心尽力,先前过来回话,说是应无大碍了,眼下胎气已稳,日后好生养着,应当能母子平安。”
“肃王妃年岁也不小了,还能怀这一胎也不容易。”章容凝神想了想,“晚些瞧瞧库里,先前圣上命人送来的那支百年野山参,赐给她吧。”
司檀应下,又听她蹙眉问道:“肃王今日还犯浑了么?”
“听闻今儿个又去明光殿求见了。”
章容冷嗤一声:“此事上肃王妃虽犯浑,但毕竟动了胎气,以圣上的性子,若肃王是个聪明人,乖乖丈田交契,圣上还是会从别处给些赏赐弥补,也能补上部分田亩所失之利。”
“可惜是个糊涂虫。”章容冷声吩咐,“若想不明白,便不急着让肃王妃回府罢,由着他想明白了再说。”
司檀应下,又说:“还有一事,周掌籍在殿外候着呢,望娘娘垂怜一见。”
“往日她午间都不回来,留在明德殿整理注记,预备下晌功课,我瞧着还算尽心,怎今日这时辰倒回来了?”
“昨夜肃王急奏,想来周掌籍亦有所耳闻,早间为着不耽误差使自去明德殿上值,此番得闲赶回来,自然是待娘娘示下。”
“肃王此举,名义上是弹劾内廷女官,实际上却是借此来弹劾我纵容手下女官干政,迫圣上处罚我,由此一举抹去我昨日所下的处罚之令。”
司檀小心翼翼地接道:“肃王兴许也没那个胆。”
“肃王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章容摇头,“有勇无谋,教人当了棋子都不知,也不知是被谁撺掇的。若换个脑子清楚的,敢违逆圣意为此事,圣上昨夜必定就下令责罚了,岂会容着人放肆至此。”
司檀连称是。
“这帮小人隐身人后,净干些腌臜事,连宗亲都敢教唆。”
章容面色肃然起来,缓慢而郑重道:“我干得政,我的女官便干得政。否则,难道要我事事亲力亲为?这帮人若要置喙,便当亲自出面来我跟前说,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
“娘娘慎言。”司檀忙劝。
齐应容她论政,是因着多年情谊,但身为帝王,岂容卧榻之侧有人分权。主仆多年,司檀实是心忧。
章容却不甚在意,虽也敛了神色,但不见因失言而惊慌,缓慢站起身来,大红缠枝牡丹妆花缎裙逶迤铺地,流光若金。
“着罚俸三月,以向肃王妃赔罪吧。”
司檀忙替周缨谢恩:“娘娘宽仁,周掌籍必感激不尽。”又有些迟疑,“但圣上那头……前朝恐怕也有些折子呢。”
“让她先回明德殿当差吧,不必进来谢恩。”章容道,“圣上那头,我自会去说。”
司檀出殿,将此话转达,周缨虽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已思虑得清楚,皇后用她用得还算顺手,应当会保她。但她没想到,竟然只是罚俸三月这种完全不痛不痒的惩罚,比之昨日获赐的那四枚金锞子,三月俸禄实是不值一提。
她慢吞吞地走回明德殿,进到偏殿。
崔述迎上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两遍,生怕她判断有误,受了责罚。
周缨刻意板着脸,面色深沉。
原本没从她身上瞧见不妥之处,稍稍放下心来,见她如此,崔述又焦切起来:“到底是何说法?可受了苛责?”
周缨点点头:“罚了我三月俸呢。”说着笑出声来,颊边梨涡浅浅浮现出来。
崔述顿时松了一口气,道:“皇后还算明理。”
周缨乐出声来:“倒评判起皇后来了,也不怕御史参你一本,说你不敬中宫,妄议菲薄。”
崔述捉过她的手,牵着她在桌前坐下。
莲房鱼包、八仙羹、旋切莼丝,显然是他特地叫人备下的。
周缨食欲不振,并没有动筷的意思。
崔述瞧着她,平声说:“昨夜到现在,我还不曾用过饭,陪我一道吃些吧。”
周缨接过他递来的银筷,看着他细心地将莲房剔开,夹取里头的鱼脍,蘸过莲、菊、菱调和而成的汤汁,送入她碗中。
她埋头尝了尝,赞道:“鲜而不腻,挺爽口的,你也尝尝。”
“好。”
周缨细嚼慢咽地品尝着桌上的珍馐,有些食不知味。
对面之人仍旧慢条斯理地用着餐,雨露均沾地品尝着每一道菜,绝不有所偏好。
她忽然想,他到底喜欢什么呢?
相识数载,她好像都不曾窥得过他的喜好一二。
她放下箸筷,单手托腮,歪着头看他,凝神思量。
留意到这目光,崔述抬起头来看她,见着她这副略显慵懒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
宫闱之中步履维艰,即便今日之事轻轻揭过,但绝非每一次都可以如此幸运。
她这一年多来,即便没有这样性命垂危仰赖君恩的时刻,但想必也每一日都如履薄冰,苦心经营,难得放松。
若能偶尔放下心防,得这一隅惬意,于他二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日影轻晃,渐次西斜。
周缨显是倦极了,撑着下颌的手渐渐失了力道,额头险些磕在案上,稍稍醒神,又因太过倦乏,复又伏在案上浅浅眠过去了。
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候着,目光柔柔地落在她发间。

◎述安……老师不是完人。◎
待周缨醒转,见着崔述仍候在一侧,不由赧然:“明明是你更累,倒叫我睡得不省人事了。”
“担了一宿的心,歇歇也是好的。”崔述起身,“我便先出宫了。”
周缨随他一并往外,到门口时,叮嘱道:“成日间殚精竭虑,务必多多休息。便是骡子,也得歇够,方有力气拉磨呢。”
崔述一笑出得门去,声音飘进来:“宫中的藏书,你这辈子总是读不完的。你不若多劝劝自己,倒还好些。”
他步子迈得急,方出景运门,踏上千步廊,奉和已快步迎上来:“郎君,有急奏。”
他迈大步子往户部值房去,内署案上已累了一沓公文密报,皆是自他早间入宫至此刻京中并四方所送至。
崔述伸手拿过最上那份奏报,其上未有加急印记,但奉和却面色焦急。
他心中登时一沉,翻开来大致阅过,面色几凝如铁。
奉和恨恨咬牙:“眼下正是丰收季,这些高官贵戚已是狗急跳墙了,竟纷纷上书参杜太傅纵容族人侵夺民田,肆虐乡里,言杜太傅为一朝清正之首,备受皇恩,生前便获位列三公之殊恩,却为祸一方,实在有负朝廷。”
“通政司递上去了多少折子?”
“一夜之间递了约莫有二十来份,应是冲着您来的,这般整整齐齐。”
难怪赵长俞昨夜初见他时如临大敌,后来得知来意却明显松了口气,卖了他个顺水人情。
毕竟和此事相比,一个内廷女官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杜太傅如何了?”
“朝臣所奏,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御史台言之凿凿,说有铁证在手,若认真搬弄起是非来,杜太傅恐有一劫。杜公现下已上书乞休,在府上脱冠待罪,且看圣上如何处置了。”
崔述半晌没有出声。
奉和暗自心惊,欲要相劝,却见他已敛好心绪,将各地所奏的田政密报慢慢看了,批复了几本命传驿寄地方,又见了两名候了一上午的户部官员,方转往政事堂,将御史台上的弹劾折子并证据拓本细阅了一遍,才道:“回府吧。”
奉和一愣,回神后忙喜道:“两夜未曾合眼了,是该早些回去休息。”
崔述回府洗沐休整过后,日已西沉,换上便服,再次吩咐备车,奉和方知高兴得过早,原来只是怕此副潦草模样不宜面师。
车马粼粼,驶向安仁巷,最终停在杜宅斑驳古旧的乌漆门扇前。
崔述站在门前,欲要上前敲门,却有些踟蹰不前。
束关欲要上前代劳,被奉和拦下。
好半晌过去,崔述才终于上前一步,轻声叩响宅门。
门房打着哈欠来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的清贵郎君,睡意散了大半,忙道:“崔少师稍待,主人本特地交待过自今日起概不见客,但既是您来,容小人先去问问。”
崔述颔首:“有劳。”
待了片刻,门子迎出来,点头哈腰地将他往里迎:“料想主人不会不见您,果然,一听您来了,便命请您进去。”
稍稍走出两步,崔述不禁放缓步子,遣他下去:“我自个儿进去吧。”
“也好,这里您熟。”
待门子退远,崔述整好衣冠,长吸一口气往里走,方过大门,便顿住了脚。
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垂花门下,隔着中庭,往门口看来。
崔述快步上前,到得阶下,却不敢出声,默然少顷,掀袍跪了下来:“太傅。”
杜悯目光扫过院中苍青的槐树,落在他身上,垂目半晌,方说:“如今连老师也不肯称了?”
崔述再拜,轻唤了一声:“老师。”
“愧对老师期望,数年不敢前来拜会,不敢乞求老师原谅,唯愿老师椿龄永茂,鹤算无疆。”
“进来说话。”
杜悯转身向内,崔述起身跟随他进入院中。
院中仆妇正鱼贯将膳食呈至凉亭中。
“还没用膳吧?”杜悯问他。
“尚未。”
“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看老师属意什么。”
“那便陪为师喝一杯吧。”杜悯淡叹一声,“往年节庆,你总要来与我喝上两杯,一晃却已四年未曾踏足此间了。”
“无颜面见老师,愧不敢来。”
“人不肯来,礼倒巴巴地送了不少。”杜悯指着东梢间,“倒有半屋是这两年里你遣人送来的。”
“聊表心意。老师肯收,便最好不过了。”
“我若至今还在生你的气,如何会收?”
杜悯亲自走至院中,用铁锹自槐树下取出一罐深埋的泥头酒。
“人啊,纵聪明绝顶,一夕为局中人,仍是勘不破。”
崔述接过陶罐,手却滞在了半空。
泥封上书“永昌二十三年”,是四年前他出京之前,最后一次来拜会时送来的亲自酿的酒。
此后四年,因缘际会,竟当真不曾再踏足过一步。
他沉默着揭开黄泥封,为杜悯斟上一杯陈酒。
酒色微浊,芳香沁鼻,杜悯闭目深深一嗅,叹道:“极好的酒,应是采松露并秋菊所酿,若再藏上几年,风味应当更佳,只是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老师。”听闻此言,崔述心头一沉,再唤了一声。
“已是朝中要员,领一部之事,入政事堂公议,只言片语便能左右朝野格局,对着我这糟老头子,何故生惧,如此拘束?”
“走得再远,在老师面前,也仍只是学生。”
杜悯莫名一笑,边品尝着杯中佳酿,边说:“上回代你来的那女娃倒不是这么说的。”
崔述疑惑地看着他。
杜悯仍旧笑着:“郑守谦事后,我本觉得你失了本心,误入歧途,怒其不争。那女娃却同我说,”他指着外院那株枝叶摇曳的槐树,复述道,“叶尚离根,学生背师而驰,亦属合情合理。”
崔述豁然开朗。
这两年里,无论他在朝中采取何种策略,太傅从未公开发表过任何意见,凡受过其恩惠的门生,也很少对他所行之事有过谏阻。
即便是捐免这样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同意的策令,亦不曾有过半分阻拦。
“局中人,看不穿,勘不破,参不透,局外人倒三言两语解了心结。”杜悯笑着叹道,“这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吃菜。”
崔述执起箸筷,浅尝了两口,却无甚胃口,又停了筷。
“既无食欲,便喝两口酒吧。你这几年想必累得厉害,能忙里偷闲得一晌贪欢,也是不错。”杜悯亲自执壶,替他斟上一杯酒。
“永昌九年至十五年,你在我门下待了整整六年,苦读经义,不问槛外事,称一句学富五车并不为过。”
杜悯忆起旧事:“那时永昌新政仓促败退,我被贬为白身,朝臣皆避之不及,你父亲却送你来此拜师,三拒而不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才这般高,正是贪玩的年纪,却极为听话,只知埋首苦读。后来年纪稍大些,一两年间个头便蹿了起来,也渐渐懂事明理,却未因怕影响仕途而趁早与我断交。”
崔述品着杯中浊酒,舌尖被苦意包裹:“受老师教诲之恩,因此便弃而不顾,还如何在世为人?”
“你可还记得,我是何时起复?”
“永昌十五年二月,那时我正预备春闱。”
“那年殿试,先帝亲自阅卷,本欲钦点你为一甲。”杜悯叹了一声,“是我谏言,将你降为二甲。由此,你未能入翰林。倘若翰林出身,这般年纪资历入政事堂,想必招致的非议会少许多,这两年的路走得亦要轻松些。这些年来,我从未告诉过你此事,如今知晓了,你可有怨?”
崔述摇头。
“忝为帝师,为抚慰长达六年之贬黜,我甫一回朝,先帝即授太傅,你身为我之学生,年纪又太轻,若高中一甲,难免招来非议,亦容易招人妒忌。二来……”
“老师的意思我明白。贵胄出身,未知民苦。黎民之苦,万姓悲欢,书中窥不见根本,到民间,方能见其义,知其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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