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在家里穿粗麻孝衣反而惹得顾介甫不快:“我还活着呢!”
四娘子只好作罢,自己摆了清水香炉悄悄在自己屋里祭祀。
两家亲事定得草率。
李盐运使对具体选哪个庶女无所谓。他只知道顾家大女婿是仰鹤白,只要自己儿子跟仰鹤白做了连襟,之后下一辈的富贵也是可期,自己说不定还能借这一层关系跟皇帝更进一步。
祁听莲却气坏了:“我瞧中的是五娘子,可不是什么四娘子!”
她骂丈夫:“五娘子管着家,肯定油水比四娘子足!听说四娘子亲娘新近去世了,那岂不是更不好!”
李盐运使显然已经被顾介甫说服了:“四娘子亲娘是崔氏娘家人,去世前也帮崔氏管家多年,手里积攒的银钱应该不少,再者四娘子还能与崔阁老拉近关系,对儿子有助力,不比五娘子强?”
这么分析,祁听莲也觉得四娘子有四娘子的好,跟自己儿子提及时,儿子却有点脸红:“我瞧着四娘子也好。”
“你小子?什么时候见过她?”祁听莲大呼小叫。
“我是……家里宴饮时见过,听他家仆从说四娘子人很好。”李宝开口道。
原来儿子早就喜欢四娘子?祁听莲觉得自己心里怪没滋没味的,不过她敏锐捕捉了盲点:“怎么还有仆从说?”
李宝就将那天帮忙送冰盒的事情说了。
“我的傻儿子啊!”祁听莲一拍大腿,“她家哪里需要冰盒?苏州城商业发达,随便出门喊一声就有市面上卖冰盒的,不晓得现买一个非得小厮送?”
“万一是她嫌外面出售的冰盒脏呢?”儿子替四娘子辩解。
儿子替外面女人说话,这让祁听莲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要缓口气才开口:“谁家大户人家姑娘出门不带七八个丫鬟,就不能丫鬟回家取?”
李宝也是心里一沉,他对四娘子印象很好,可是经过娘亲这么一分析,却觉得她心机有些深沉。本来对将要到来的亲事有些期待,如今想想却不过如此。
祁听莲则越发觉得这个要嫁进来的四娘子心机深沉,再想起之前见过她,只觉得满脸戾气,心想等这个小娘子过门,要好好给她立t规矩,将她身上那些臭毛病都改过来。
一切尘埃落定,可顾一昭没想到黄其居然还能寻到自己。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借机溜出家门去巡视自家铺子,却没想到黄其正在书肆里。
眼看着顾一昭要躲开,黄其开口:“五娘子。”
“哦?”顾一昭没想到他连自己的排行都打听到了,想想还是客气应答,“这么巧啊。”草草见礼,就打算开溜。
“五娘子留步。”黄其眼见她要走,开口留下她,“我有事要与你说。”
能有什么事?转达自己对四娘子的歉意?还是不打算继续给书肆供应子集?
顾一昭留步。
黄其开口就让顾一昭差点跌倒:
“顾知府待我有恩,愿聘一女与我,可我却瞧中了五娘子。”
顾一昭笑笑,她此生都不会让这种阿尔法男进入自己的家眷领域,所以装没听见。
“我今后妻室,可以不富贵,也可以不是美人,但要有脑子,生平所见女子唯有五娘子合乎我意。”
顾一昭一笑,她当然知道他志向远大,想攀爬高处,这种凤凰男家贫而受尽人白眼,只想一心往上爬,自然想寻找一个有力的助力。只不过没想到黄其定义的助力是“聪明”。
她转移话题,慢悠悠开口:“黄公子能寻到我书肆做生意,恐怕不是巧合吧?”
黄其坦率承认:“我的确调查过五娘子,知道五娘子私下里有商铺,我那次帮助娘子推车,也的确是我有意接近,定亲宴上若不是出了那场事故,我本想跟顾知府提出求娶的人是你。”
“何必呢?”顾一昭好笑,“二姨娘管家几年,给四娘子留下的嫁妆肯定也不算低,说不定比姑娘的嫁妆还多,再者论起官场助力,二姨娘可是崔家的人,他能攀上崔家。”
黄其摇摇头:“顾家几位娘子,若说狼视鹰顾、野心勃勃,唯有五娘子一人。”
顾一昭被看透,有刹那的心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野心勃勃。
顾一昭穿越前的确野心勃勃,一心想爬到最高处,为此不惜手段,见识过官场上种种险恶,也曾毫不犹豫成为那些黑暗中的一环。
可是穿越后,或许是在四姨娘的影响下,或许是和姐妹们聚在一起,她多了许多“人味”,也有野心,但不似以前那么强烈。
顾一昭好笑:“说来说去,你倒是真瞧上我本人了?”
“娘子又何必妄自菲薄?”黄其诚恳作答,配合他那一副好皮相,当真是很有说服力。
“可我无趣啊。”顾一昭教导他,“自来夫妻之间要感情稳固,除去家世、脑力、野心还应当有些感情,不然为何结成联盟?”
“我却是天下第一等无趣的人。”她穿越过来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有磨牙的习惯,总是咬牙切齿想要达成目标,预备着走很远的路。”
“娘子若是为这个担心,我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妾,并且不会花用你的嫁妆,而且不会干涉你在外面的事。”黄其开口。
他的眼睛很认真。
顾一昭知道他是真心的,那一瞬她有一丝心动。
说实话,这个允诺很难不让她动心。
受过现代的一夫一妻教育实在很难接受古代男子的三妻四妾,据她所知,许多贵族家里子弟都会在婚前有通房丫鬟帮少爷知晓人事,婚后更是要免不了要纳妾,就连太太给两位姐姐准备婚前陪嫁时都备了两个美貌丫鬟,就是预备着若情势不对就给丈夫纳妾的,外头的妾室总没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更容易受控制。
顾一昭摇摇头。
眼见着黄其还要说什么,顾一昭赶紧继续说话:“黄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在寻觅妻室时能够减少对心意相通的渴求,换成对助力自己高攀的渴求,可若有一天登高后你怎么能保证不改变主意?”
这就像游戏加点,对方手里的点数有限,所以全加在才干上,谁知道等他发迹后又想加点在什么上?
“到时候我的才干只怕又要成为无趣,我的野心会变成强势。你自去寻觅真心爱侣,我又何必?”
说罢坦坦荡荡看着他。
黄其一下就明白了。
聪明人过招,根本就不需要多言。
黄其看着她。
清风吹过来,雨后的世界实在干净,世间灰尘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因而她的面容也就格外清晰眷刻在他眼里。
这位五娘子本来就生得美,即使在帷帽下仍旧影影绰绰看见她皮肤雪白,个头高挑,鹅蛋脸,说起话来周身笼罩着一股沉静认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认真听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的欣赏里又添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慕。
黄其开口:“我不会变。”
顾一昭摇摇头:“人虽然自诩高贵,但在情爱上本质与山间动物并无任何区别,自以为为了前程金钱能阉割情爱,实则碰上那一刻才知根本无法抗拒命运。”
顾一昭说得直白。她前世见多了身处高位的大人物为了激素带来的爱情昏头昏脑的八卦,别以为身处高位就能无情阉割自己感情,实则疯起来反而比寻常百姓更激烈。
“我看黄公子将来是搅动风云的人物,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说罢就转身离去。
黄其良久看着她的背影挪不动脚。
本来他存了私心想寻一个能干的岳父。
他家家境普通,父亲只是个小官员,没有太多从政的经验可以教导他,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顾介甫才这个年纪就成为了全国赋税最高的苏州做知府,可想而知前途无量,说不定十年后就能入内阁。
托自己一位嫁入高门曾去过顾家赴宴的表姑打听到顾家如今当家的是五娘子。
他刻意制造了邂逅。
想要在定亲宴上换成五娘子,谁知顾家却忽然改口,放弃了这门婚事。
不知什么缘故,总归是被嫌弃了。
但黄其不想放弃。
才想着今日约了五娘子一见。
原本只是想交易,可是此刻听她一番言论,看到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一动,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他不知想到什么,淡然一笑,就如雪山冰川璀然生出莲花:“那只好来日方长了。”
他在这里沉思,却没想到门外站着萧辰。
他眼见着顾一昭进了这家店,原本想跟进来与她聊一聊下一批瓷器的生意。
可是却无意间听到这一番对话。
回想五娘子所言的确很有道理,萧辰点点头:五娘子虽然年纪小,但很明事理。
倒是这厮,执意纠缠着实令人生厌。萧辰看了看腰间挂着的剑,手握在剑柄上,良久才松开。
顾介甫或许是被二姨娘的死所触动,又或者是真心觉得对不起顾一昭,又往她的嫁妆银子里添了两千两。
这下顾一昭的嫁妆变成了四千两嫁妆银子,但四娘子没如往常般来闹。或许是她如愿说给了李宝家,觉得对不起顾一昭,反而在相处中待顾一昭客气起来。
到了官员三年一考满的日子,让顾介甫失望的是,他并未得称职,反而得了一个“平常”的评语,他还要在苏州待三年。
太太安慰他:“先前老爷在泉州也待了六年,谁能想到第二次升迁时直接得了苏州这肥差,说不定这回也是圣上特意留意,想着下回给个更好的差事。”
顾介甫面上怅然,嘴上还要安慰自己:“也罢,总比得个不称职好。或是得了平常,反而被调往贵州、云南那样的地方做知府。”
江南最富庶地方的知府,胜过在贵州做总督。
太太心里暗暗庆幸:能继续待在苏州,就能发嫁本地发嫁女儿了。不然嫁妆是跟着搬家还是不搬?
转过年小娘子们都大了一岁,也到了早就择好的佳期。
大姐出嫁很体面,皇家赐下了只有王妃品级才能用的金册、冕服,一大早小娘子就都聚到青筠阁送大姐出嫁。
她今天穿着正式的冕服,身披真红褙子,脚上的翘头花钿鞋一左一右缝了两个硕大的珍珠,脖子戴着盘锦璎珞项圈,头戴肃穆的翟冠。
整个人比起往日里的温柔又多了一层庄重,已经隐约有了高门贵妇的气场。
姐妹们就都齐齐赞叹:“大姐姐今日说不出的好看。”
因着大姐要嫁到苏州,所以大家没怎么伤感,都先围着大姐送礼,二娘子送了一对珍珠镯子,三娘子送了手绣的双喜屏风,四娘子送了系着玉石柿柿如意的彩绦,顾一昭则送了一副手绣的画,画里是姐妹们素日里玩乐的场景,六娘子送了一本自己亲手写的书,里头收录了大娘子闺中所做的诗句,还细心给每一幅诗都配了画,七娘子绣了一对荷包,八娘子和九娘子才五岁,但也送了一串自己串好的珊瑚琉璃珠手钏。
大娘子倒落了泪:“多谢妹妹们。”
顾一昭赶紧哄她:“快别哭了,弄脏了妆容。”
四姨娘帮她擦干t眼泪,自己扭身却落了眼泪,觉得曼宁出门,可惜她亲娘见不到。
宫中派来了正、副使迎娶,先遣行纳采、问名礼,随后便是仰鹤白上门。
他今日穿的官服,整个人春风得意,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扫而空,郑重又认真。
堵门的是弘哥和弥哥两人,弘哥舍不得妹妹,和他那群书院的同窗挑了许多刁钻的典籍问题拷问仰鹤白,仰鹤白虽然有准备,但到底文采不足,遇上不会的就扭头求助萧辰,还好萧辰从前在宫里时做过太子伴读,童子功还在,方能对答如流。
轮到弥哥儿时就简单,他才三岁,伸出藕白的小手童言童语讨要:“糖!喜糖!”
太太管得严,不许他吃糖怕伤了脾胃,所以弥哥儿在听丫鬟仆妇们说大姐成婚有喜糖吃时自然牢牢记在心里。
众人大笑,仰鹤白双手插弥哥腋下抱起了他:“有的是!快给我们弥哥儿送喜糖!”
身后的仆从早就将喜糖和铜板撒得到处都是,惹得人群中的小孩们纷纷争抢,更加喜气洋洋。
最后是却扇诗,这个仰鹤白不想让别人代替,早就提前亲自写了一首却扇诗,说不上文采斐然,但感情真挚,就连弘哥儿都被打动了,让开了大门。
吹鼓手适时响起了乐器伴奏,响动得惊天动地。
两家的主婚人早就等在正堂,引导着新郎官一行人进入听松堂正堂。
按道理这时该等新娘子出现了好拜堂,偏仰鹤白要说话:“太远了吧?要不我进去陪她走过来。”
惹得来宾都哄笑。主婚人哭笑不得安抚仰鹤白:“新郎官说哪里话,这拜堂就要在正堂。您稍安勿躁,新娘子马上到。”
小娘子们簇拥着盖上红盖头的姐姐出了青筠阁,往正堂来。
仰鹤白的小厮也适时送上一对活大雁,惹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活大雁可难捕捉到,难为他居然寻了一对大雁过来。
当时有人羡慕曼宁能嫁入一等一的高门,有心胸狭隘者说过酸话:认为曼宁上嫁必然要吞针。
却不想仰鹤白如此爱重曼宁,当即被自己说过的那些酸言酸语打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曼宁进入正堂,仰鹤白眼神都直了,主婚人便祝告祠堂,要引导仰鹤白前还轻轻咳嗽一声,让他跟着自己的指示准备进行叩拜礼。
曼宁与仰鹤白两人便拜过了天地父母,顾介甫看着眼前的仰鹤白,心中很满意,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训导语,再看曼宁,眼眶却有些湿润:当初她娘嫁进来时也这般风华,没想到曼宁长得飞快,今日就要出嫁。
自己太忙,都无暇顾忌女儿,曼宁先是被老太太带大,后又是多受崔氏教导,与自己并不怎么亲近。
顾介甫心中百感交集,很是伤感。
太太已经不住抹眼泪了。
曼宁不是她亲女儿,是前面太太留下的,按道理她与原配应当有一种微妙的竞争之意,这种不忿一般也会延续到儿女身上。
可曼宁在她身边时乖巧懂事,太太就忍不住怜惜她多一点,觉得若是在亲娘长大断然不会乖巧,只有孩子明白自己没有依靠才会懂事,所以总是若有若无照顾她。
如今看她出嫁,就如看到亲女儿出嫁一般,眼泪不住流。
曼宁听到太太的抽噎声,也忍不住掉眼泪。仰鹤白眼看着红盖头下曼宁眼泪砸到青砖地上,顿时觉得自己心都要跟着碎了,他手足无措,想都不想就伸手过去想替曼宁擦眼泪。
慌得旁边宫廷主副使节、主婚人、旁边的官媒、丫鬟等诸人都拦住他。
还好这时候顾一昭从侧面递了手帕给曼宁,仰鹤白才放下心来,一边在心里想:果然还是五妹顶用,那个小园子没白送。
行完拜礼吹打手也热热闹闹吹打起来,众人就陪着曼宁上轿去仰鹤白新买的宅子去成婚。
这下小娘子们就不能跟着了,只能遥遥望着大姐走的方向发呆。
“听说去那边还有许多仪式,也不知道大姐累不累?”七娘子开口。
“看大姐夫那么爱重大姐的样子,就知道他断不会让大姐姐累着。”二娘子捂嘴笑。
顾一昭就打趣她:“二姐也快成婚了,二姐夫也应当是不会让二姐累着。”
“你这丫头!我撕烂你的嘴!”二娘子羞了,伸手来挠顾一昭咯吱窝,惹得顾一昭咯咯唧唧笑个不停。
三天后回门礼,仰鹤白带着曼宁来拜访顾家。
他是个财大气粗的,拉了几马车东西停在顾家门口,惹得太太打趣:“大女婿这是将家底都搬过来了。”
“母亲让他搬就是了。”曼宁捂嘴笑,“他从成婚前就开始备礼了,不送过来心里不踏实。”
才短短几天,她说话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太太瞧在心里暗暗满意。
其他几个妹妹也听出来了,大姐平日里端庄温柔,从来不会用这种风格说话,一般这话像是备受娇宠的二娘子说出来才对。
顾一昭暗暗点头:看来仰鹤白让大姐姐很有安全感,不然她说话不会这么肆意。很多很多的爱,才能让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大姐姐多几份潇洒。
再看大姐姐虽还带着新媳妇特有的羞涩,但面色白里透红,眼睛里直带笑意,行为举止都多了洒脱,就知道大姐姐嫁对了人。
其余小娘子们虽然还没这么深的阅历来分析出这一点,但都直觉上觉得大姐姐过得很幸福。
原本还担忧大姐高嫁后不痛快,可见姐夫将她捧做珍宝,就都放下心来。
回门宴上顾一昭吩咐后厨做了大姐爱吃的菜,仰鹤白自己不怎么吃,大半的功夫都给大姐夹菜,惹得小娘子们都纷纷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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