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早就神游天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才在官署内的情形。
听他这么问,只是像从前那样随口附和:
“好看,喜欢。”
“那就去试试?”
有点麻烦。
但这点时间本来也不得不浪费。
骊珠随老板娘去了后间。
身上这件衣裳是向裴家大房的娘子借的,对骊珠而言有些宽大,她解了外衣,一边想事,一边换上那套芙蓉色的裙衫。
……嗯?这衣裙怎么穿得乱七八糟的?
“公主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自己穿衣裳也不会吗?”
听到这道声音,骊珠眼睛蓦然一亮。
“裴照野!你怎么来了?”
那人蝙蝠似的倒挂在窗边,双手环臂,腰腹一勾,又轻而易举地跃入内室,落地落得悄无声息。
他食指勾着一张木牌,摇摇晃晃,刻着“崔时雍”三个字。
正是官署馆库内,挂在崔时雍档案上的名牌。
“竹简不好带过来,就先让顾秉安送回裴府了。”
骊珠怕他识字不多拿错了,欲仔细查看名牌,裴照野的手却抬高了几分。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骊珠穿得乱七八糟的裙裳上掠了一下。
“腰带系错了。”
骊珠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说,她转到屏风后重新系。
裴照野站在屏风后面,本该避嫌走远些,却不知为何没动。
“你要我去找崔时雍的档案做什么?他在伊陵这些人里又说不上话。”
骊珠道:“因为他是一郡的太守,而且他最想杀我,今天去了官署后,我更确定了。”
裴照野觉得她怪有意思的。
都是想杀她的人,难道她还排个轻重缓急?
“确定之后呢?”裴照野慢悠悠道,“要杀了吗?”
将腰带从错误的地方扯出来,骊珠从头穿起。
“不杀,我等他来杀我。”
裴照野笑道:“很有胆识,期待看你和六十岁老头决一死战。”
“你是不是又瞧不起我?”
“不敢瞧不起公主……你这什么金贵裙子,怎么还没穿好?”
骊珠有些恼怒:
“我也不知道啊,这种裙子平日都是玄英给我穿的,我自己不会系这腰带。”
想到方才他们端坐马车上,而他从旁擦肩而过。
店里的老板娘误以为覃珣是她夫君,她竟然也就跟没听见似的默许。
裴照野面色冷冽。
“呵,谁让你穿那公子哥给你选的裙子,自己慢慢系吧。”
“……你好躁动,谁惹你了?”
“全天下有权有势的权贵。”
内室安静了一下。
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也包括我?”
“……不包括你。”
他没好气道。
得到这个回答,骊珠顿时笑眼弯弯。
她就知道,他才不会生她的气。
裴照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笑?待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骊珠?”
门外响起覃珣温和的声音。
“是裙子不好穿吗?需要的话,我让老板娘来帮你。”
骊珠刚想说好啊。
下一刻,一具滚烫身躯覆上。
“转过去,扶着墙。”
他低声说着,不轻不重地推了下她细瘦的肩。
骊珠毫无准备,被他翻了个面,掌心抵着墙。
脑袋空白之际,从她前胸绕过的长臂轻松抽开了她的衣带,本就只由一根腰带固定的裙裳顿时散开。
……诶?
旖旎记忆翻涌上来,腿下意识地开始发软。
“骊珠?”门外的覃珣又问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骊珠张了张口:“我……”
吐息温热,他的下颌贴着她的耳廓,一低头就能含住。
裴照野没动,但手握着绕过她腰身的细带却猛然收紧。
力道太大,不像在给她系腰带,倒像是匪贼捆人,将她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身掐得更细,看上去近乎快要折断。
骊珠可怜地趴在墙上喘息。
他在突然发什么火?
扭过头,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有细碎的光。
“不用了,我已经穿好了。”她一字一顿,对外面的覃珣道。
对上那双楚楚动人的眼,裴照野回过神来,胸中燃烧了大半日的火气无声熄灭,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灰烬。
她生气了。
裴照野顿了顿。
在骊珠犹带薄怒的注视下,他放松了力道,重新调整了一下腰带。
最后,他思忖片刻,还谨慎小心的,在末尾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屏风后只有少女凌乱的呼吸声。
尽管只是因为刚刚腰带勒得喘不过气才会这样, 但落在裴照野耳中仍然……十分糟糕。
骊珠也觉得很糟糕。
都怪前世的裴照野,害得她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浮想联翩。
好一会儿骊珠终于喘匀气,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眼。
“……你为什么知道女子的裙裳怎么穿?”
裴照野愣了一下。
他心思活络,很快就理解到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是被裴府的歌伎舞姬养大的, 她们把我当儿子养, 别说帮忙系个腰带, 就算是你们女子那些繁复的发髻,我看两眼也能盘个八九不离十。”
这听上去不像当儿子养, 倒像是当小厮使唤。
不过骊珠听了他的话, 之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别扭劲倒是消散了。
心头还有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过去这么多年, 裴照野的母亲故去, 当年照顾他的那些女子也早已青春不复, 裴家不会留着她们。
他会想念她们吗?
就像她也偶尔会很想念母亲一样。
裴照野有些奇怪地看她:“……你方才生气, 是在气这个?”
骊珠飞快地掠他一眼, 底气不足道:“我没有生气。”
她犟嘴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但成功的让没有廉耻心的裴照野升起一点微妙的愧疚。
他垂下眼帘:“刚才系紧了点,疼吗?”
骊珠反手摸了摸腰, 点点头。
“不过这种裙子只靠一根腰带固定,就是要系紧一点啊。”
她抬起宽袖,芙蓉色的绸缎流云般绕过她纤弱婀娜的腰肢, 在脚踝处又柔柔散开。
外面笼了一层雾白的素纱蝉衣, 整个人瞧着翩然若仙宫神女,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好看吗?”她眨眨眼笑。
裴照野的视线扫了一圈。
“挺好看。”这话是真的。
但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更好脱。
骊珠并不知道裴照野心中所想,她自己对这些裙裳很少花心思,听他说好看,她便也觉得欢喜。
“那你能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吗?”
骊珠不解地瞧着他。
今天的事, 不管是她得和覃珣配合,还是需要他去官署偷档案,昨晚回府的路上她就已经跟他商量过了啊。
“没什么。”裴照野不欲作答。
骊珠垮下脸:“你又不说实话……不过这次进步了,至少没有随便胡诌个借口骗我。”
有时候他真的感觉骊珠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连他刚才一转而过的念头都能猜到。
他道:“衣裳穿好了就出去吧,省得别人以为你在里面做什么别的事。”
“除了换衣裙还能做什么?”
骊珠随口反问。
裴照野微笑:“能大做特做。”
骊珠:?
没听懂,但感觉好怪。
骊珠在内室待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总不好再耽搁下去,两人准备出去时,骊珠拽了他一下,指了指窗户。
意思是让他从窗户出去。
原本他也是打算走窗户的,但他自己走,和她赶他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骊珠偏头:“那不然带你从正门出去?全伊陵的百姓口口相传,你要么变成我的面首,要么就得尚公主了,你又不愿意。”
她有理有据,怼得裴照野无法反驳。
最后只好看着她出了内室,迎上一室惊艳难抑的目光。
覃珣投来秋水一泓的柔和目光,落在骊珠的腰间。
“很适合你。”他温声道,“再去挑几件首饰吧。”
裴照野从背后绕了一圈,走到铺面前头时,和领着公主仪仗的陆誉对上视线。
他似笑非笑地朝“执金吾”其中一人走去。
“还挺人模人样,爽吗?”
被裴照野问话的正是扮做执金吾的红叶寨山匪。
之前还被骊珠视为野猴子的他们,此刻套着一身鱼鳞甲,头戴兜鍪,牵着一头鎏金当卢的枣红色大马。
一眼扫去,威严肃穆,匪气尽消,倒真像一群徼循京师的执金吾。
“爽得不行。”那人发自内心地答。
不过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
“山主要不也试试?”有人红光满面道,“这甲胄虽是街上买来的样子货,但威风可是货真价实的,走在路上,旁人都得敬上三分,爽啊。”
“爽个屁。”
又有一人小声道:
“昨天排练,那个陆大人叫我们站两个时辰不许动,说执金吾在雒阳是给天子引路的缇骑,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山主,咱们还得这么溜几天啊?俺宁可痛痛快快杀几场,也不想当看门狗啊。”
裴照野没回答,只是冷眼朝官署方向望去。
不只是骊珠,他对崔时雍也心存疑惑。
这老头跟赵维真那伙人混不到一块去,虽然算不上好官,但勉强算得上是个清官。
他为什么跟失心疯似的,突然执意要与赵维真为伍,掺和杀公主的计划?
是清高了多年,终于打算借这个机会,与赵维真他们同流合污了?
真是这样,那倒好办。
怕只怕——
他不是冲清河公主而来。
“放心。”
裴照野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头顶的兜鍪,浓黑眼底有一线寒光。
“快了。”
手下山匪不明白什么东西快了,下一刻,成衣铺子里走出了一对男女。
他顿时肃然:
“山主让让道,别乱了执金吾的队形。”
裴照野差点气笑。
还给他装上了。
骊珠和覃珣在前,捷云长君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跟在后头。
盛装打扮后的公主比方才美得更撩人心神,从铺子里出来,不过几步路程,便让四周无数百姓屏息惊艳。
队末一名扮做执金吾的山匪,见状忍不住感慨道:
“这个什么覃公子未免也太爽了,老子这辈子要是能娶个这么漂亮的公主媳妇,真是死了都值……”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照野一脚踹得一个踉跄。
他扯了唇角。
那今儿个就让这位爱装阔的公子哥爽个够。
另一头的骊珠丝毫不知裴照野的打算。
集市人来人往,热闹喧嚣,骊珠一行人在酒楼用了午膳。
稍作歇息时,覃珣便让店内小二介绍襄城有意思的铺子,他仔细聆听着,准备筛选之后再带着骊珠去逛。
小二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道:
“公子真是体贴入微,我还是第一次见有男子带小娘子出门如此花心思呢。”
覃珣微笑以对。
骊珠却百无聊赖地朝外看去。
也差不多了吧。
还要逛吗?
她更想回去看裴照野带回来的档案呢。
正想着,她听到了玄英的叹息声。
“怎么了?”骊珠问。
玄英投来饱含深意的目光:
“公主真的打定主意,要推了与珣公子的婚事?”
骊珠讶异:“当然,他姑母和二叔可要杀我——”
“哦?如果把珣公子换成那位裴山主,同样的处境,公主还会退这桩婚事?”玄英一语道破。
“……那怎么一样。”
骊珠小声嘟囔。
“换成他,他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玄英很不理解公主对那位山主的信任从何而来。
只能当做是少女情窦初开头一回,难免爱得比较盲目。
然而自从昨夜脑子里冒出那个想法后,玄英就很难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待公主身边的人。
比如覃珣。
用驸马的标准来看,他重视自己家人超过公主,不是一个能让女子安心托付终身的对象。
但是用太子选妃的标准看,覃珣却是个极其可靠的助力。
背后的覃家门生、故交、同乡,全都能为公主所用。
对于没有自己的政治资源的公主而言,意义等同于穷书生娶宰相女。
席间,突然有一人匆匆前来,对覃珣旁边的小二耳语几句。
小二顿时神色尴尬起来。
“……覃公子,对不住,冒昧一问,不知这顿饮食,谁来结账?”
捷云一边拧眉,一边掏钱袋:
“我们公子是宛郡覃氏的公子,你这小店,难不成还以为我们会赖了你的账?”
“不敢不敢。”
小二讪笑道:
“只是……方才有人传话,今日店内,凡是覃氏来此,俱不接待,也不能收覃家人的钱。”
席间气氛陡然凝固,骊珠也意外地看过来。
覃珣唇线紧抿,隽秀面庞覆着寒霜。
“谁传的话?”
“虞山红叶中,有一山中魈,道上皆知,宁遇豺狼,不遇山魈,城中所有商船必经虞山一带的水路,这位山主一句话,襄城内,谁敢不给这个面子?”
小二觑了眼他的神色,尴尬垂首。
没办法,这就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公主和覃家公子再有权势,到了伊陵这地界,还不是得看地头蛇的脸色?
骊珠错愕地眨眨眼。
裴照野?
他为何要这么做?
一贯温和的贵公子霍然起身,脸上是风雨欲来的怒容。
“没关系没关系,”骊珠立刻开口打断,“长君,你来结账。”
长君回过神来,连忙解了钱袋。
这还是今日出门前,裴照野特意给的一袋子钱。
骊珠还在打圆场:“别生气,肯定有什么误会,他平时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等我回去,回裴府后我一定……”
覃珣已经沉着脸,快步出了酒楼。
他不信一个山匪真能在伊陵只手遮天。
回到方才去过的首饰铺取首饰,覃珣跨进门便说要取刚刚定下的那一套,就见老板一脸为难道:
“覃公子,虞山那边……”
紧随在后的骊珠:“没关系!我自己付!”
店内众人侧目,往来客人亦是交头接耳。
覃珣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耳尖一点薄红。
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何时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玄英似有所察的回头,正瞧见在对街笑盈盈看着这一幕的年轻匪首。
她暗暗感慨。
听说之前伊陵宛郡两地纠集了一万兵马,也没能攻下虞山,这人如此悍勇,又有谋略,若也能为公主所用,何愁大业不成?
玄英看向骊珠。
可惜她们家公主压根不懂如何驾驭男人,只会围着覃珣,喋喋不休地重复——
一定有什么误会!
裴照野没有那么坏的心眼!
女官轻轻叹息了一声。
“……山主在这儿干什么呢?”
丹朱顺着裴照野的视线看去,瞧见里头好一阵热闹。
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她笑:
“山主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小公主,为什么不干脆捆了回寨子,我看小公主也很喜欢你啊,直接成婚了事,哪里还有这么些个麻烦?”
裴照野斜倚着柱子,慢吞吞道:“谁叫她有个皇帝老子。”
“怕啥?”丹朱很讲义气地拍拍胸口,“真杀上来,我一马当先,替咱们红叶寨守住山主夫人。”
裴照野瞥她一眼。
尽管骊珠时常说他该多读点书,但他看他们寨子里该读书的另有其人。
他扯开话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正好这次下山,我去看看我姐,最近天气越来越凉,她身边的女婢跟我说,我姐生了场大病,得好好调养一阵呢。”
丹朱晃了晃手里的药包。
裴照野微微凝眸。
傍晚时分,日暮四合,裴府内的骊珠终于等到了裴照野回来的消息。
“——你还知道回来!”
刚跨进院门,裴照野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骊珠气冲冲跑到他面前:
“你今日为什么要放出那样的话?害得覃珣丢了好大的脸面,他今日可是受我之托才帮我这个忙,你这样多不好啊。”
裴照野定定看着她身上的家常素裙。
比起白日盛装,其实这样清清淡淡的样子更衬她天生丽质。
就是真的很像等夫君回家的妻子。
尤其是她竟还一直住在他小时候的院子里,一点没有嫌弃这地方的意思,特别的叫人心生怜爱,又心猿意马。
“你是不是有点记吃不记打?”
裴照野笑了笑:
“别说帮你一个忙,他给你跪下来当人凳踩都是该的,谁让他家里人罪行累累,他还恬不知耻往你身边凑。”
骊珠声量弱了点,好像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还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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