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已经不知道如何安慰了,什么安慰的话在这些话面前都毫无用处。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法子时,女郎却话锋一转。
“不过,我还有姥姥。”
说到“姥姥”一词,女郎的声音倏然温柔了下来。
看到萧霁心疼她的眼眸,青梧突然不想与他说从前的委屈了,她也不希望他跟着伤心,“姥姥是收养我的游医,她对我很好很好……”
夜渐深了,院内梧桐树叶沙沙的声音愈发明显。
不知何时两人已面对面躺在了床上,时间悄悄流逝,萧霁却浑然不觉,只望着她映在烛光里的侧脸。
她说到姥姥时眼角微微弯起,那些先前紧蹙的眉间纹路,此刻被笑意熨得平整。
又过了一刻钟,床上的两人已不知不觉地睡去,唯有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此刻她们和衣而眠,却比以前每一次入眠贴的更近。
第93章 温馨清晨
虽然昨日深夜才入睡,但一到了往常起床的点儿,二人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开眼,两人就对上的目光,他们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但身体却离的更近了,两人头颅之间不过隔着两拳的距离,就这么相对无言,眼中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息,还是小半刻钟,青梧终于顶不住这样暧昧的氛围,撑着身子要起床了,可刚撑起半个身子,寝衣就被少年拉住,看清他眼中的不舍,青梧心中一软便又躺了回去。
看着青梧又躺了下来,萧霁桃花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他轻声道:“咱们昨夜睡得晚,现在再睡一会儿也没事。”
这当然只是个由头,两人虽觉精神不济,但现在再想入睡也不容易,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天。
昨夜的倾诉显然还不够,他们虽彼此爱慕,但对对方的了解还太少太少。
就这么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两人的手又不自觉地扣在了一起,再然后便是顺其自然的亲吻。
虽然不是头一次了,但这个吻与昨晚还是不一样,夜晚容易冲动,白日里更加冷静,少男少女这个吻反倒是像第一次般,比昨夜里羞涩多了,好半日才更进一步。
但毕竟是确定了心意的两个人,循着心动的感觉,彼此试探,倒也进步了许多,等这次分开,两人的嘴唇都红润润的,眼睛也雪亮亮的,就这么对视着,同时扑哧笑出声。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竟觉得怎么看都不会腻,恨不得就这么瞧着对方到天荒地老。
可惜这会儿已经比他们平常起身晚了半个多时辰,青梧心中还惦记着小杏,虽然知道他们没直接敲门应当就不会有事,可行医这么多年,她还是放不下。
萧霁虽然不舍,但他说服自己来日方长,便也不拦着青梧起身,只在青梧越过他下床之后,又依依不舍地拉了一会小手,讨了一个香吻才作罢。
等青梧出去,赵通便匆匆走了进来,他本是为了伺候萧霁穿衣洗漱,可瞧见萧霁脸上的甜蜜蜜的笑意,这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哪见过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啊,跟外头怀春了的小郎君似的,不由得揶揄道:“主子今日气色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赵通本也没打算得到萧霁的回答,可偏生萧霁刚得偿所愿,心中喜意本就满溢无处释放,赵通这么一说,他立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罕见地没有责备他多嘴,反倒是解释起来,与其说是解释,倒更像是炫耀。
“因为我和夫人昨夜已互通心意,夫人也主动和我说了交换之事,现在我与夫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了。”
赵通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手上扶萧霁穿衣服的动作没停,嘴上又道:“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日可要加两个菜,得好好庆祝庆祝!”
至于具体如何,赵通也没问,他想若是主子想说会主动与他说的。
萧霁轻咳一声,故作内敛:“低调些。”可眉梢眼角的喜色怎么也藏不住,“夫人脸皮薄,你别……”
可想到夫人忙了大半夜,又改口道:“还是多加几个菜,去河东村买只鸡来杀,叫夏嬷嬷炖汤给夫人补补。”
“老奴省得,省得!”
赵通乐呵呵地给萧霁穿上外袍,目光掠过他下半身,不由得脸上浮现暧昧笑容,小声提议道:“主子,要不要老奴去给您煮点补药调理一下,到时候……”
“赵通!”萧霁耳根瞬间通红,抄起枕边的玉骨扇就要敲他。
赵通连忙告饶,却还是忍不住絮叨:“老奴这也是为您着想,这郎君的头一次都是要快些的,这不要紧,若是不能来第二次,怕是要叫夫人失望。”
他与此道可是研究了很久,并非危言耸听,萧霁也多少从亲卫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这下也迟疑了起来。
以前他虽然主动过两次,但那两次也只是为了满足夫人,那时他还当夫人是原来的侧妃,处于夫妻情分罢了,便是不成也就不成,如今却是不一样,两人心意相通,自然处处谨慎,害怕不够圆满。
就算不是这几日,那这几个月总该成了,少年的脸热了一瞬,完全把之前的绝不主动忘记了,就算想起来,他也只会再“汪汪”两句。
最终点了点头,调理要趁早嘛,只是特地嘱咐了一下——“避着夫人些,夫人精通药理,别让她瞧出端倪。”
赵通瞬间懂了。
赵通会意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老奴明白,这就去准备些温补的药膳,保准做得不着痕迹。”他边说边麻利地给萧霁系好腰带。
“昨日打开带来的药材,正好有那么几味补肾的药材,嘿嘿,这都靠当时夫人提醒咱们把能带的都带上,不然现在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还要花银子呢……”
萧霁也想到了夫人把马车挂的大包小包的画面,当时他还觉得有失体面,现在想来,真是羞愧,体面有什么好,里子才是最重要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赵通也正推着萧霁往外走,正好与青梧迎面相撞。
青梧眉目轻松,带着喜意道:“小杏的烧完全退了!”
说着,侧殿门口也传来了动静,阿柱抱着小杏以及小杏娘正往这边走来,等到了青梧面前再次给青梧道谢,青梧想再留小杏半日,却被小杏娘婉拒了。
“哪里好再叨扰夫人?我们这就回去了。”
青梧也不再留,她多少看得出小杏娘的窘迫,毕竟这一次就是三分银,她们囊中拮据实在正常。
目送小杏一家离去的身影,青梧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分银子。银块虽小,却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等小杏一家走后,青梧便美滋滋地掏出那三分银子,“看。”她将银子举高给两人观看,“这可不是义诊,这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萧霁望着她发亮的眸子,心中也同生喜悦。他太明白这三分银子的分量,银子虽少,但这是入,而不是出,有入,这日子才算有活气。
“卿卿好生厉害。”他毫不吝啬夸赞,鼓掌道。
一旁的赵通也忍不住插话:“老奴这就去找个账薄记上,‘某年某月某日,夫人行医得诊银三分’。”
他咧开嘴笑道,“这可是咱们行宫头一桩进项。”
听这话,三人都笑了起来。连檐下的雨铃也叮咚作响,为这小小的喜悦伴起奏来。
第94章 想站起来
青梧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就算现在她与萧霁已经摊开说明,继续行医的事也是一时半会急不来。
可谁知小杏一家回去后,竟也有河东村村民找上门来,而且皆带着诊金。
一个两个还好,可接连一旬都断断续续有人上门。
先是抱着襁褓婴儿的年轻媳妇,她是小杏娘的邻居,也是听小杏娘说青梧医术高超,这才抱来一试,她满脸焦灼,急道:“麻烦夫人给瞧瞧,我家宝儿这是怎么了?”
青梧轻轻掀开襁褓,只见婴儿鼻额见白粟如针尖,顶有脓头,孩子倒没太大反应,若是寻常农妇应当不会管,但眼前这位是新妇,头一个孩子特别上心。
“是粟疮。”她柔声道,“是因为乳食不化,湿浊上蒸导致。”
“那,那怎么治?”
新妇下意识压了压怀里的布包,她只带了两分银,再多家中公婆恐怕就不给治了,原本他们就说孩子不哭不闹,没必要花银子去治疗。
青梧看出新妇的窘迫,温声道:“不必忧心,这病用些寻常草药就能治。”她转身吩咐玉珠:“去后院采些新鲜蒲公英来。”
不一会儿,玉珠捧着药草回来。行宫并无药杵,青梧只能将其放入碗中细细研磨,青色的汁液渐渐渗出。她用细竹签蘸了汁水,精准地点在几个明显的脓头上。
“蒲公英是解毒散结的。”她边涂边解释,而后将剩余的药汁装进小瓷瓶递给新妇,“回去后照我方才的法子,一日点两次。”
又道:“这还不够,孩子应当有七八个月了吧?”
新妇点头,青梧便道:“回去再以生薏苡仁磨浆,薄涂患处,若是没有生薏苡,便用薏米磨成米浆给孩子喝些。”
新妇感激地接过药瓶,单手从怀里掏出布包。青梧笑着推回她的手:“这些草药院中都有,算不得什么。等孩子好了,再给我十个铜板吧。”
三日后,那新妇特意抱着孩子来付诊金,婴儿额头的粟疮已消了大半,丈夫提来一篮子新摘的枇杷和樱桃,黄澄澄,红艳艳的十分诱人。
等那一家走后,青梧便叫玉珠把枇杷樱桃洗了,摆在桌上分食了。
青梧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她眯起眼睛,实在可爱。萧霁在一旁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也尝了一颗。
“甜吗?”青梧歪头问他。
萧霁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沾了果汁的唇角:“比宫里的贡品还甜。”说着伸手替她拭去那点嫣红,指尖在唇边流连了一瞬才收回。
这番动作让青梧下意识四处望去,瞧见玉珠和宝珠躲在廊下分食着属于她们的那份,两个丫头你一颗我一颗,吃得眉开眼笑,完全没注意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瞪了萧霁一眼。
赵通捧着茶过来,被青梧也催着捻了颗枇杷,一入口就眯起了眼:“哟,好些年没吃了,哪里来的?”
“前日那孩子娘送来的。”
一听是病患家属送来的,赵通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每一颗果子都承载着最朴实的谢意,可不是更甜了么?
更让青梧惊讶的是,又过了几日,又陆续来了几位同样受困扰的妇人,皆是半大的孩子出了问题的,不过这些孩子都是小事,用寻常草药都能治好。
几次三番,富贵都开始嘀咕了,宝珠玉珠夏嬷嬷也私下问了青梧,最后青梧和萧霁商量了一下,把行宫众人聚在了一起把交换的事说了,至此青梧便不用再遮遮掩掩。
萧霁便让富贵和赵通把靠近大门处的门房给收拾了两间当作诊室,行宫小诊所就这么简单地开了起来。
青梧又有了新事做,采药,晒药,以及进一步治疗萧霁的腿。
她揭开了萧霁腿上的纱布,断处的淤青已经几乎完全消除了,只剩下隐痛,现在不用藏着掖着,她便配了更好的药材煮水,每日再按摩断处穴位。
原本萧霁就能支着拐杖每日走个几十步,加上青梧直接按摩断处穴位,他恢复的更加快了,只是他在外头依旧不会多走,走几步还要露出痛苦的神色。
有一次叫青梧撞见了,还把她吓了一跳,最后进了屋内,萧霁才解释原因。
青梧手中的药碗差点没端住,幸好里面的汤药已经被喝了,她愣愣地看着萧霁,“探…探子?”寻常人家哪里能接触到这个词?
萧霁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别怕,只是些小虫子。”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青梧心头一紧。
“是…宫里派来的?”她声音有些发紧,想起这些日子在院中晒药、为村民看诊的场景,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要是被他们发现我的异样……”
萧霁又捏了捏她的指尖:“别怕,他们不会过多关注你,他们关注的是我。”
这话他说的平淡如常,青梧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压抑和窒息,谁愿意每日都被盯着呢?
她回握住萧霁的手,不禁问道:“他们都在哪里?”
萧霁却摇了摇头,“他们每日在的地方都不一样,而且也不止一波人。皇帝的,我那些兄弟的……”
“所以你的腿还未恢复都是装的?”
青梧就觉得有些奇怪,怎地他在屋中拿着拐杖都走的稳稳的,一到外面就要摔跤。
“好很多了。”萧霁眨眨眼,突然站起身没拿腋下拐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多亏夫人医术高明。”
青梧又惊又喜,不过也只是几息,少年的身子便开始摇晃,青梧连忙扶住他。
萧霁顺势靠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但在外人面前,我还是那个残废的废太子。”
等重新坐回轮椅上,他淡然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这样…大家都安心。”
青梧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她以为她被母亲姐妹逼迫已经是少有的了,可是听萧霁这么一说。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也和他有一样的遭遇。
而且他还不止两个,有很多个。
青梧蹲下身来,轻轻握住萧霁的手。窗外一缕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映得他苍白的指节几乎透明。
“没关系,”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以后我陪你一起演。”
“在外面,你走一步都要三晃,我配合着以泪洗面,以后咱们在屋里悄悄复健。”
萧霁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
他俯身将额头抵在青梧肩上,闷闷地说:“卿卿,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想站起来的。”
会忍不住现在就筹谋再去夺取那个皇位。
第95章 郑夫人收信
自此,行宫门前渐渐热闹起来。每日都有三两的村民前来,青梧便在这简陋的诊室里,用最简单的草药为村民们解除病痛。
又过了半旬,甚至更远一些的河西村村民都有摸到青梧这里看诊的。
“诶,我闺女嫁在河东村,她说您是良医嘞,看病便宜。”
这一切都被各个王府的探子看在眼里,起初他们还惊疑不定,最后让探子仔细偷窥,发现青梧用的都是乡野间寻常的草药便都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都用些野草,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想来是病急乱投医,想给萧霁治腿便自学医术,拿那些泥腿子练手呢。”
再配上探子们汇报的萧霁在外拄着拐杖练习走路的情形,听着他走几步便疼的不能再走的描述,各王府的主子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讥讽的笑容。
安王甚至把玩着玉佩,对幕僚笑道:“我那六弟如今可真是落魄,连个正经大夫都请不起,只能让夫人用野草治病。”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白得安小心翼翼地将探子的密报呈上,皇帝立马放下手中奏折,专心看起了密报,看见侧夫人采集草药为村民治病,不禁多问了一句。
白得安躬身上前,轻声道:“回陛下,老奴查过奚家底细。这奚家二娘子丢失在外便学了医术,侧夫人想是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皇帝闻言,眉间的皱纹舒展了几分。他摩挲着奏折边缘,又想起被他故意调到荆州的奚建安,长叹一声。
“奚建安倒是个不错的,此番心中定是要怨朕了。”
白得安闻言,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奚大人最是忠厚。断不会怨怪陛下。”
皇帝却抬手止住他的话,“怎会不怪。朕叫他最出色的女儿成了庶民,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等雪奴知错了,便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白得安头垂的更低了,这言下之意不可不深思,那边的萧元成却还在说:“不过这侧夫人确实品性不错……白得安。”
“奴才在。”
“帮朕办一件事。”
皇帝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挑些上好的药材,再添几匹江南新贡的软烟罗,帮朕送到行宫里去。”
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挑些上好的药材,再添几匹江南新贡的软烟罗。”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白得安只觉得心中发凉——这哪里是简单的赏赐,分明是借机敲打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废太子虽被贬黜,却仍在圣心。
“老奴这就去办。”白得安躬身退出殿外,额上已沁出细汗。
他太清楚皇帝的用意了:那些药材会提醒诸位皇子,太子的腿伤始终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