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已经及冠,又考中了贡士,也该考虑婚事了。”
若说先前郑夫人还打算等上三年,等儿子考中进士再为其择新妇,那么在同意两个女儿互换后,她的想法已经改变。
郑夫人也不是蠢货,那个时候同意两个女儿互换之事,是因为偏私清桐,情绪上头。可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平静如常,如同郑夫人期盼的那样发展,郑夫人倒是觉得隐隐不安了。
她不由自主地思考着,若是此事被捅出去,天家怪罪该如何是好。越想越觉得不安,便想着先给儿子娶妻,即便到了最坏的情况,天家震怒,也有亲家为其说和。
于是,郑夫人便把儿子从书院中叫了回来,把京中她看重的适龄女郎一一说与他听。
奚青柏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在听到那些女郎的家世时有些微词。名册上的女郎父亲大多也就在四品官,若是大家世族的,那也只是旁系嫡女,比之去年郑夫人偶尔提过的女郎,好像还差了一些。
看出儿子眉眼间的疑惑,郑夫人叹了一声:“你父亲虽升为刺史,但你妹妹……废太子……”
不少世家大族已然有了自己支持的王爷皇子,又怎会轻易与他们奚家沾上关系?如今能结这样的亲家已是不错。
郑夫人悉心为儿子讲这其中利害关系,又耐心劝道:“但母亲为你择过了,这些女郎的父兄等人皆是有潜力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可说着说着,郑夫人便察觉儿子心不在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厅堂角落的一盆兰花上。
“青柏?”郑夫人皱眉唤道,“你在听为娘说话吗?”
“母亲……”奚青柏回过神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儿子在想……清梧妹妹现在如何了。”
郑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名册慢慢地合上:“提她做什么?”
奚青柏低声道:“儿子只是觉得当初我们那样对清梧,是不是……”太过分了。
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郑夫人厉声打断:“住口!”
她本就心中不安,哪里愿意再听到儿子也有后悔之意?
郑夫人随即又缓和了声音:“那事清梧也是同意了的,我们怎么对她了?我们不是把聘金和嫁妆都给她了么?”
见奚青柏面上还有不忍之色,郑夫人顿了顿,又道:“难道你愿意看着桐儿去行宫受苦么?”
被这样问,奚青柏立刻摇了摇头:“母亲,我自然不舍桐儿去行宫,可这并不代表咱们做的是对的。若是叫父亲知晓……父亲定然会大发雷霆,必会觉得我没有奚氏长子的风范,担不起家族重任。”
与其说奚青柏心疼青梧过得不好,后悔愧疚如何,他心中更担忧的是自己在奚建安心中的形象。
他是郎君,是家族长子,按理来说,奚父不在家,他该为一家之主,他该阻拦此事发生。可他却顺了母亲的意思,缩在了后面。
这也是郑夫人最担忧的事,可她还是强自镇定道:“咱们只要瞒好了,等你两个的妹妹各自生下儿女,你父亲难道还会执意戳破此事吗?他只能帮我们隐瞒,一起认下。”
她起身坐到儿子身边,看着俊秀的儿子,眼眸愈加慈爱:
“你也不必担心你父亲会怪你,就算怪罪左右也是几日,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嫡子,至于青枫,他是庶子,年纪小又没了娘,这家里没人会和你争的。”
第136章 姥姥回京!
郑夫人的话定了奚青柏的心,确实如母亲所言,他是奚家嫡长子,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不过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懂得了礼义廉耻,奚青柏心中还是隐约有些愧疚。
“母亲,我还是想去行宫看看清梧妹妹。”
听到奚青柏再次提起青梧,郑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没有阻止,只道:“既然去看妹妹了,那宋家那边你也去一趟吧,总不好厚此薄彼。”
一句“厚此薄彼”让的爱与不爱在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爱之则分毫为之争,不爱则其受万难亦作等闲看。
奚青柏拜别郑夫人前往宋家,门房自然是认得他的,边把他往里面请,边道:“真是不巧,夫人今日去徐状元府中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奚青柏闻言眉头微蹙,却还是客气地对门房道:"无妨,那我便向表兄请教一下学问。"
因着从小叫惯了,即便宋云鹤现在娶了他的妹妹,他也未曾改口。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熟悉的回廊,心中暗自盘算着要问哪些的。却不想转过垂花门,远远便看见书房外的廊檐下,宋云鹤站在廊檐下与一小丫鬟神形亲密,似是谈笑风生,还轻佻地摸了摸那小丫鬟的脸。
奚青柏没想到一进来便撞见这一幕,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宋云鹤猛地抬头,见是奚青柏,脸上慌乱一闪而逝,随即便从容地离开了那丫鬟从容地迎了上来,“青柏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母亲突然叫我回来,便想着顺道来看一看,倒是表兄好兴致……桐儿可知晓?”
他虽然点出了此事,但面上并无太多怒色,在他心里郎君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即便眼前之人是他妹妹的夫君。
宋云鹤暗暗松了一口气,边抬手把奚青柏往里面请边笑道:“不过是个通房丫鬟,不值一提的玩意,她这几日正忙着与状元夫人交好,不值当替这事叫她烦心。”
闻言,奚青柏点了点头,“表兄知道分寸就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要不是当初表兄愿意,恐怕桐儿此遭还真得去行宫受苦,所以他也不好对表兄如何硬气要求。
两个男人竟默契地把此事抛在了脑后,谁也不提,径直去屋中探讨学问去了。
可怜奚清桐还在徐家被善善拉着给花儿修枝,捉虫,在要亲自去拌大粪前从徐家逃了出来,一路骂骂咧咧。
“太脏了!太脏了!我再也不去了!”
“要不是为了表哥,我才不去那林氏面前装模作样……”
“呕……”
奚清桐的马车刚驶到宋府附近,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突然从路边走了出来,吓得车夫急忙勒住缰绳,马车猛地一晃。
“怎么回事?!”奚清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被这一颠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掀开车帘,探身而出,看清前面的状况当即就骂出了口:“不长眼的老东西!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宋府的门......”
而站在马车前的老妪的表情从喜欢渐渐凝固,最后化为一片暗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奚清桐。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青梧的姥姥,她走了两个月终于回到了京城,没来得及做旁的就去打听了徒弟的消息,知晓她嫁给了新科探花,她还觉得颇为欣慰,就这么摸到了宋府的门前。
也是恰好,一辆马车正好要停下,她便打算上前碰一碰巧儿,说不定马车内就是她的爱徒,她也确实看到了徒弟的脸,当然也只是脸。
只一面和一句话,姥姥便知道那不是她的徒弟,即便长得是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徒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长者说话,也不会不认得她。
眼前的这位是徒弟的孪生姐妹,应该叫——奚清桐。
想清面前女郎的身份后,姥姥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觉得被冒犯又或者生气,而是——有这样的孪生姐妹,她的小徒弟很为难吧?
她的爱徒那样好的性子,与眼前这位简直天差地别,怕是会被欺负吧?
姥姥一时想的入神,就那么从容地站在原地,并未因奚清桐的态度露出喜悲,可这个样子落在奚清桐眼里却与疯子傻子无异,连忙挥手吩咐道:“还不让这疯婆子离开,我宋家门前不留要饭的。”
前面姥姥还未注意这句话,可第二次再听到这个“我宋家”三字,便叫她疑惑了。
根据她刚打听到的消息,不是她的爱徒嫁给了宋家探花郎吗?眼前这位在京城长大的奚家娘子,嫁的是太子吧?
怎么她口口声声称呼着“我宋家”?
未要马车夫驱赶,姥姥已经自行走到了旁边,见她识趣,奚清桐只瞪了姥姥一眼便往府中走去。
望着奚清桐的背影,姥姥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按下这股不安,躲在巷子街角打算再观察一二。
没要姥姥等太久,小半个时辰后,宋家大门里又涌出来一堆人。
原是奚青柏要回奚家,奚清桐和宋云鹤出来相送。那夫妇二人送客的情状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姥姥的眼中。
姥姥的心直直坠入谷底,现在在宋家的是奚清桐,那她的徒弟在哪里?
不,现在是废太子了。
打听奚家的消息,太子被废是必要被提出来说的,她现在并不关注皇家的帝位更迭,知道太子被废后她也并无什么特别感觉,有些事过去太久了,久到那些人快要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姥姥叹息了一声,但眼神转瞬又恢复了严肃。
她不在乎那龙椅上坐的是谁,也不在乎下一个坐龙椅的是谁,但前提是她的好徒儿不是那个废太子侧妃。
奚家孪生姐妹一个嫁给了废太子,一个嫁给了探花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既然在宋家的是奚清桐,那么在废太子身边的应当就是她的好徒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我要亲眼看一看。”
一无所知的青梧正陪着萧霁在外巡视农田,行宫周遭多数土地已经被开垦出来,此时不少百姓正在田间引水润田。
看着那几亩露出点点绿色的田地,萧霁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等到下月中旬,这些秧苗就该能移栽了吧?”
青梧扶着他往前走,笑着回应:“是啊,五月中旬,咱们就能把稻子移栽到田了了。”
望着身侧笑容明媚的女郎,“卿卿,”萧霁不由得开始畅想,“等这些稻子成熟了,第一碗新米饭,咱们一起吃。”
“好啊……”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土地,虽光秃秃的无一物,但两人瞧着都觉得心旷神怡。
他们就这么伴着往前走,让远处监视他们的探子都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到半刻,竟困意上涌,伴着蝉鸣睡了过去。
青梧看着萧霁一瘸一拐走动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难受,“咱们回去吧,前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萧霁却无所觉,低声笑道:“回去做什么?我这腿上的夹板刚拿下来,好久没觉得有这么轻快过了。”
可是青梧却还记得赵通曾说萧霁这腿好不了,虽然依她来看,这腿恢复的还算不错,但萧霁的表现却并非如此,让她不禁有些担心。
女郎担忧的表情太过明显,少年见了,愣怔了两息,半晌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卿卿不会也叫我这副样子骗了吧?这不是装给外人瞧的么?”
“但是,太医不是说……”
瞥见少年眼中忽然淡下的笑意,青梧有些懊恼地住了嘴,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垂下了头,半晌还是不禁嘟囔道:“要是姥姥在就好了,姥姥一定能看得出来的。”
当然这只是青梧的期盼,姥姥的志向她是知道的,又怎么愿意来京城呢?
然而这个念头升起时,她便听到了什么声音。
“六郎,好像有马蹄声?”
“嗯?我怎么没……”
话语戛然而止,萧霁也听见了,确实是马蹄声,而且并非马车。
两人齐齐回头,就见一匹马正朝行宫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躬着身子,看不清样貌,只见得一头在阳光下发亮的银丝。
随着马匹越来越近,两人也逐渐能看清马背上人的面容,竟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
萧霁有些惊讶,也有些佩服,这么大年纪还能在马背上驰骋,也算是老当益壮了。
他一直看着那快马,没注意到身侧青梧的表情,从好奇变为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
在隐约看清那老妇人的面容后,青梧的瞳孔倏然放大,原本挽着萧霁胳膊的手也无意识地放下,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逐渐盈满了眼眶。
那好像是她的姥姥?
可姥姥怎么会在京城?
青梧觉得她好像在做梦,可梦中的这匹马确实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行宫大门前。
一股冲动在胸间汹涌,这一瞬,青梧的眼中只有那马匹上的老妇人,她提起裙摆在田埂间飞奔而去,落下身后一脸懵的少年无助地伸了伸手。
最后认命地自己“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姥姥早就注意到了田埂上的二人,离得近时,自然也认出了田埂上的女郎便是她的爱徒,瞧见爱徒也认出了自己,向自己飞奔而来,她利落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那动作矫健得不像个老人。
“姥姥!”青梧一头扎进老人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真的是您!”
姥姥粗糙的手掌轻抚着徒儿的发丝,眼中满是慈爱:“傻丫头,不是我还能是谁?”
她推开青梧,仔细替徒儿抹去眼泪,安稳道:“别哭,别哭,让姥姥仔细看看。”
闻言,青梧勉强控制住情绪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苍老发皱的指头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长大了。”姥姥比划着青梧的高矮,“长得比姥姥高了,真好,真好呀。”
听这话,青梧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姥姥和她分别那年,她刚刚十四岁,只长到了姥姥的眉处,如今,四年光阴过去,她已经长的比姥姥还要高了。
而且或许并不是她长得太高,而是姥姥矮了,望着眼前头发比四年前白一大半,身材清癯的老妇,青梧忍不住再次拥抱住了她,埋在了她的怀里。
“姥姥……我想您了,您怎么现在才来?”
姥姥不来时,青梧理解姥姥,并未有任何怨恨,可姥姥真的来了,心底积压的委屈便排山倒海,忍不住侵袭而出。
前一秒还觉得小徒弟看似没吃什么苦的姥姥瞬间有些慌了,这孩子自小坚强,这种抱屈的语气可是少有。
连忙抱着青梧又是拍又是哄的:“傻孩子,姥姥也想你了,姥姥这不是来了吗?可是有什么委屈事?”
萧霁终于跟了上来,听了这么几句,他也知道了眼前这位老妇的身份,她就是抚养夫人长大的姥姥,不由得暗暗观察起来。
眼前老妇身形瘦削,却不见半分佝偻,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经年不折的老松。银发束得一丝不苟,只在鬓角处散落几缕,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察觉到他在看她,老妇抬眼扫了他一眼,让萧霁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老妇眉峰如刃,眼窝深邃,看他的眼神并不算慈祥,反倒透着一股凌厉,可看向怀中的女郎时却陡然一变,柔和慈爱。
萧霁松了口气,对他凶没什么,对夫人好就够了。
只是他的眼神不由得在老妇眉眼间转了一圈,总觉得这双眉眼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最后被青梧哭的泛红的眼眸吸引了注意,把这份熟悉忘在了脑后。
青梧哭,他看着心疼,便清了清嗓子,转移她的注意:“这位……就是姥姥吧?”
他一出声,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松开,青梧略带羞涩地给姥姥介绍,“姥姥这是我的夫婿……他是……”
未等青梧说完,姥姥已经说出了答案,“废太子?”
青梧的面色微微一变,瞬间看向萧霁,害怕他会因此不愉。
却见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向着姥姥拱手行礼道:“正是晚辈。”
看着他如此知礼,不骄不躁,姥姥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虽然是那个孩子的孩子,但好像看着还成?
不过姥姥面上并未露出喜色,而是看向青梧,面色严肃道:“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些什么?”
闻言,青梧瞬间瑟缩了一下,想起曾经被姥姥教训的日子,她眼眸一转,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挽住姥姥的胳膊,撒娇道:“姥姥,您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咱们先进去休息休息再说吧?”
看着爱徒如此情状,撒娇讨饶的,姥姥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行行行,等会再说。”
一行人往院子里走去,远处趴在树上的探子才悠悠醒来,只是看到姥姥一身朴素旧衣,他便只当是河东村的农妇。
毕竟这些时河东村村民来来往往,起初他们还能打起精神一一注意,可看多了也就放松警惕了。
一行人进了行宫径直走向正殿,期间姥姥的目光不免落在了一瘸一拐的萧霁身上,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到了正殿被安排坐下,又喝上了小徒弟亲自奉的清茶,歇息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