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下去起码有十来块这样大小的东西被宫人们鱼贯而入依次搬了进来。
迎面而来一阵冷风嗖嗖,阁楼之内气温骤降而下,不止苏岁竹下意识搓了搓手臂,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像这样的冰块铺就若一条冰晶之路直达殿前,到慕洵主位之下时才停了下来。
苏岁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陛下的神情。
眉间依旧沉稳内敛,温润尔雅的浅笑始终挂在唇边,并未有丝毫讶异之色。
就这一系列毫无规矩的肆意妄为之举,再看看陛下的态度,苏岁竹更是有八九分把握猜出了来人会是谁了。
面纱下抿唇憋住喜悦的心情,眼角的弧度却是不觉上扬了起来。
手下一阵凉润,国师居然握住了她的手。
苏岁竹抬眸对上他的一双深瞳。
“不怕死就尽管笑。”
苏岁竹愣住,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笑?
国师目光落在她面纱下的樱唇之上,此刻因着惊讶半张,更显娇艳。
云幕纱是他的东西,他如何能看不到?
苏岁竹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面纱,恍然明白过来......
那刚刚她动嘴无声骂他狗......应该没看到吧......
国师紧了紧手才松开,苏岁竹只感觉到一阵无声的威胁。
“皇兄,澈儿来迟了。”
稍显稚嫩的孩童嗓音适时而来,先闻其声,人便紧接着就出现了。
一身红衣锦衫,金丝绣有条条金龙样式,头戴金丝攒珠玉冠,两侧垂下两条锦带作饰,既华贵无双,也甚是耀眼夺目。
眉目间又生得俊秀非凡,矜贵玉立的,此时却是板正着一张脸,一手负于身后,傲然而来,倒还是有几分庄重威严在其中的。
脚下那丝丝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更是营造出一种仙童临世的意境来。
猛地一看,若不是年纪还小,就这身装扮,只怕说他是个小皇帝都有人信的吧......
他真的来了!
不过眼前的人就好似跟那日所见的十一皇子换了个人一般,看起来哪有一点孩子的亲和之感,满满的生人勿进,也极其不好惹的架势。
苏岁竹一想起宫中所传和阿辞口中对他的描述就有些心里发虚。
况且她可还记得上次慕澈还让她多去看他来着,陛下也是亲自开了口。
而她因为被国师拘着,不仅没去,甚至国师还把他来传话的人赶走了......
时至今日,接近他的计划只怕更是难上加难了,苏岁竹只希望这孩子不要记仇就好了。
起码在这个时候别记仇吧......
“无妨,只要澈儿愿意来参加宫宴便好。”
慕澈神色淡淡,没有应声,却是转头看向苏岁竹。
苏岁竹蓦然心头一紧,他盯上了她!
慕澈抬脚就走了过来,下方不断有宫人顺着他所行的方向马上就躬身铺就着垫脚冰晶。
越是靠近,苏岁竹就越觉得更是冷了起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慕澈立时顿下脚步,只抬了抬手,宫人们便停下了动作。
他脚下直接就踩上了原本的锦绣云毯。
原来是能正常着地的啊!
苏岁竹当然也大概知晓他体质特殊,还以为他只能走那样的路......
慕澈越来越靠近。
“殿下,可有何事要说?”
国师在他立在苏岁竹面前时先是开了口。
慕澈并不理,却是突然蹲下身子,双手撑着头在长桌之上。
那一刹那上下对视间,苏岁竹惊得双眼都放大了一整圈,屏住呼吸,默默等待着他的发作。
国师救命啊!
苏岁竹桌下的手不由得往国师处挪了过去。
才刚抓上国师的衣袖,慕澈却很是突然的扬着唇角对着她露出丝温和笑意,连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岁岁,见了本殿下怎也不打声招呼?”
他对她笑了哇!
苏岁竹神情一滞,错愕回神,马上回以一个最为灿烂的笑容,手下也随之松开了国师的衣袖。
“殿下,近日可好?”
国师蹙眉,下意识看了眼苏岁竹的笑脸,面色更是阴沉了下来。
“不好,本殿下等了你多日都不见来,可是把本殿下给忘了?”
“啊?没......没有。”
慕澈这稍带委屈又可爱的小表情,好像又回归到了那日初见时的模样。
苏岁竹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也只能小心应答。
“没有就好,你可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为何戴着面纱呢?”
慕澈抬手就去触碰苏岁竹面上的面纱,霎时间就被国师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殿下,雪女是本国师的人,还请殿下自重。”
慕澈变脸于一瞬,眼中戾气顿时升腾而起,唇角却还留着丝邪气的笑意,压低嗓音道。
“国师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吗?”
苏岁竹发誓,她还从没见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有这般可怕的眼神和表情。
国师没有松手,指尖甚至更收紧了些,漫不经心回道,“一点小伤而已,有劳殿下挂心了。”
慕澈秀气的眉头不由得轻蹙而起,眼中狠戾不减却也多了几分隐忍之色。
国师的伤果然跟他有关。
二人对视,电光火石交错于无形,看这两人的架势都有些不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殿下,今日的糕点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苏岁竹坐在一旁,只怕伤及无辜,忙打着圆场,再说了国师这般本来也还是为了护着她的,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慕澈对着苏岁竹目光再次软了下来,撒娇似的口吻。
“好啊,岁岁,你拿一个给本殿下尝尝。”
慕澈挣扎了两下,国师才松了手。
“殿下身边宫人婢女多不胜数,又何须本国师的人来伺候?”
国师眸色冷然,拒绝的话也是随之出口。
苏岁竹有些为难,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她到底听谁的啊!
要命的是,两个都不能得罪啊......
“孤看澈儿似乎很喜欢雪女,难得见他愿意亲近她人,国师,不妨就让他们二人同席也好。”
慕洵见状笑着开口。
到底是亲哥,还是偏向自己的弟弟。
不过,苏岁竹很满意,正合她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是在找我的尾巴吗
陛下都发话了,又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当着这一群王室贵族的面,国师也总是不好拂他的面子。
慕澈马上起身就绕到苏岁竹的身边,欢欢喜喜拉上她的手,同她一起坐在了国师对面的席位上。
“国师,那个十一皇子那么坏,明明上次还欺负雪女来着,为何今日突然就跟雪女这般亲近了?”
阿辞有些不懂,蛇头轻轻顶了顶国师的手背,才将他的目光拉了回来。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她。”
国师看着二人此时那般要好的样子,不由得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那处被衣衫遮挡住的伤口,眸色也冷了下来。
苏岁竹刚与慕澈坐下来,他拈起一块糕点就递上过来。
“岁岁,吃吧,没关系的,有本殿下在,大可以不用守那些无聊的规矩。”
她倒是想吃啊!
奈何这破面纱根本就不能摘,甚至连掀起都是不能的!
“多谢殿下,只是我今日想是吃得太多了,有些没胃口。”
这里人多眼杂,总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苏岁竹此时对着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任务,却又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感觉。
“哦......岁岁,这里不相干的人太多了,想来你在这处总是有些拘谨的,不如本王带你出去走走吧。”
慕澈就好像是看穿了她一般,适合开口,且刚说完就拉着苏岁竹起身往殿外走。
“王兄,不必管我们。”
慕澈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慕洵轻轻摇头,对着国师笑道,“到底是个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的,要说啊,还是雪女才能制得住他。”
国师一言不发,只管低垂着眸子,握住玉杯细品着内里的琼浆。
既然那丫头的心思总是防也防不住的,那就随她去好了......
慕澈拉着苏岁竹一出殿门就开始小跑了起来,身后的宫人也只能忙不跌的跟着一起跑。
似追赶游戏般,慕澈爽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跑了好一会,直到二人皆是有些气喘吁吁才停了下来。
面前已经是韫泽殿了。
慕澈带着苏岁竹再一次来到了上次的房间之中。
对着这方汤池,苏岁竹再次看到还是会有种未知的神秘感。
“岁岁,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苏岁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澈拉着一起跳了进去。
猝不及防间落水,苏岁竹本能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身子一阵坠落感之后,紧接着就是漂浮的......轻盈感。
“岁岁,别怕,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慕澈的声音,苏岁竹缓缓睁眼。
入目皆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水际,居然还有山川层迭,峡谷沟壑,水生植物四处可见,鱼群自由游荡。
一片片彩色的绚烂竟会在这水中肆意绽放着。
这真的是水下吗?
苏岁竹不禁睁圆了双眼,震撼和惊讶远非语言可以形容。
最主要的是在水中,她也没法张口啊!
在水中憋气虽说也能有一会,可苏岁竹扫了眼上方,几乎看不到水平面,游上去只怕也是要耗费些时间的。
没想到这底下居然会如此深,而且二人此时站着的还是一处山川的最高顶,再向下就连底都看不到!
“岁岁,不用憋气的,你身上有一颗避水珠对不对?”
慕澈这一次张口,苏岁竹才算看清了,他还真的是在水下说话的!
苏岁竹下意识就去看他的双脚。
“你是在找我的尾巴吗?”
慕澈既无奈又很是好笑。
“啊?”
苏岁竹一张口就立即捂住,但是似乎......也并没有水入口的感觉。
她又试探性地浅浅吸了吸气,居然也没有水入鼻的不适感。
提起避水珠......
苏岁竹想起来,国师将那颗珠子给了她,今日她来参加宴席,想着会碰到慕澈,才有意带在身上。
最主要还是慕澈的身份多是离不开水,她又是个凡人,只怕关键时候还能用得上。
全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啊!
看看现在,果然啊!
这孩子冷不丁就拉着人往水里跳,幸好带了,不然这会哪还能不急不慌地站在水里听他掰扯......
国师跟她说过,避水珠是慕澈的东西,这会放在身上,他应该也是感知得到吧。
“他们说殿下的避水珠戴在身上,从来都不肯给他人碰的,可为何还会落在国师手中呢?”
既然他提起了这茬,苏岁竹也是不得不解惑了。
在宴席之时,她便发现,慕澈脖颈上的项圈还在,避水珠却是没了,而且还换上了一颗普通南珠。
虽是虹晕饱满圆润,可那一圈金色光华没了,自然是不能与避水珠这样的宝物相较的。
“叫我阿澈。”
慕澈脚下缓缓升起,与苏岁竹的身高差得有点多,他不喜欢。
在水中,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与苏岁竹保持平视。
“他只说借用几日便还,可如今也有好几日了,国师对你还好吗?这避水珠可是借给你用的?”
慕澈神色温柔,一边说着,一边指尖伸向她耳侧的面纱。
苏岁竹别过头躲过,“没用的,这是国师的天幕纱,只能他亲手摘下来。”
慕澈眼波稍稍暗了些,原本棕褐色的瞳仁似乎悄然变了些颜色,现出丝丝碧蓝之色。
“他为何要给你戴这个呢?”
“因为陛下先前有意封我为妃。”
她刚刚问的问题,他可是一个都没回答。
可这会苏岁竹觉得还是得先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诚意来,既然是他要问的,她就先如实回答好了。
“封妃?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突然对你......”
慕澈皱眉,思虑之下便也停了口,似乎对今日的情形也是想明白了些。
难怪国师如此明目张胆,还口口声声说是苏岁竹是他的人,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阿......澈,你今日说国师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国师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慕澈稍稍转头避及苏岁竹的探究目光。
“在我这里从来没有白拿的东西,那道伤便是他该得的。”
苏岁竹蓦然心头一紧,原来国师的伤竟是为她寻来避水珠而受的......
可是,那避水珠只是她随口编的谎啊!
而南棘贝更是她连说都说不清楚的无稽之谈,他怎么......
平日里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又怎么会为了她......
“岁岁,别说这些了,你初次入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慕澈不喜欢看她为了别人的事而担忧的模样,拉上她的手,俯身就跳落而下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的尾巴给你看,喜欢吗
苏岁竹不由得有些紧张,这猝不及防的跳下去,还真有点找死的感觉......
胆战心惊下也只能紧紧抓住慕澈的小手,跟随着他遨游穿行于山川峡谷之中。
余光所及,苏岁竹惊讶看向他的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真的变成了鱼尾。
还是一条如夕阳晕染的丹霞之色,闪耀着片片金色虹光,美得极其不真实的鱼尾,在水中悠然轻摆动着。
“你不是想看吗?那我就变给你看,喜欢吗?”
慕澈望着苏岁竹亮晶晶的眼眸,笑得明媚。
“嗯,这也太好看了!”
人的身体,鱼儿的尾巴,想象中的画面和真实所见,那完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震撼,苏岁竹连连点头,不由得看呆了。
只是......
苏岁竹突然反应过来。
宫中根本没人跟她提过慕澈的身份,而且看样子似乎很多人都是不知情的,再说了,既然他有如此大的威力,此事就只会更加隐秘。
就算国师知情,可她跟在国师身侧,也不过才来短短时日,想都想得到,定然不会透露给她的了。
可慕澈为何一开始就好似觉得她知道一般......
“我其实......也并不知晓你是这样的......只是觉得你当时一身红衣从那方池子里破水而出......就像一尾小红鱼。”
苏岁竹有些心虚的解释着,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不自然,知道太多在宫里不会被灭口吧......
“岁岁,在我面前不用如此小心谨慎,你那么聪明,就算早就知道我是鲛人也不奇怪的。”
他居然就承认了?
苏岁竹只觉更是看不透他的心思了,但是他既然能将话说得如此明白,那么她也就可以开门见山的问一些事了。
“那上一次,听闻国师是在......布阵施术,你们在里面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封印之事就更隐秘了,毕竟还是从阿辞口中得知的,可它也似乎知道的并不清楚。
苏岁竹本着小心行事,也只能稍微笼统些。
“是在封印我。”
慕澈一回头就看到她一脸不解的神情,浅笑着再看向前方游动转换着方向。
“我是鲛人,又有着王室血脉,倘若开启汜仙法阵,得到传闻中的人仙之术,那这人世岂不要落入鲛族之手了?
所以,他们也只能如此了。”
他口中三言两语就将苏岁竹的任务分析出了大半了......
苏岁竹差点惊掉了下巴,有些难以置信,这真的是能说的吗?
“阿澈,你......会不会太信任我了?你就不怕我......”
“不怕,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不过此前,你还要先跟我见一个人。”
慕澈说着便缓缓落了地,鱼尾也霎时化作了人足,抬掌打向一处蚌壳。
只见眼前的水色忽而裂开一道缝隙,越开越大。
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恢弘气派的广阔宫殿就座落于前,并不同于凡间的碧瓦飞檐,而是一片珊瑚玉石堆砌,两侧各矗立一个冲天玉石柱,入目皆是一片圣洁白色。
苏岁竹看着宫殿正中的牌匾上正纂刻着青泽宫三个大字,点了点头。
这次任务中,界灵提及的信息太少了,就比如这水下的玄妙,她根本毫无头绪。
慕澈拉着她进去的一瞬,水色屏障闭合,
走近便看得更清楚了,横栋雕刻着一排排复杂符文,宫殿的每一处檐角之上都筑有白龙镇守,下方缀有鲛人形态的牵引金铃铛,十分别致。
青泽宫中四处五彩缤纷,一路经过玉阶回廊两侧皆随处可见的大小贝珠和各式奇形怪状的贝壳,就明晃晃的落在白沙之上。
慕澈有意带着她绕着青泽宫边游边走,苏岁竹满是新奇,根本看不过来。
“殿下回来啦,女王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此时从内里出来两个霞衣彩裙的小姑娘,对着慕澈低头又翻手,对指于胸前行了个奇奇怪怪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