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讨饭的本事嘛。”陈保柱笑道,“你知道乞丐行的人为啥能理直气壮地向人乞讨吗?这里头还有个关于孔子的故事呢。”
白杜鹃知道孔圣人。
不过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孔圣人不能提。
好在这是深山老林,只有她和陈保柱两人。
陈保柱用雪洗了脸后清醒了不少,和白杜鹃回到东屋后煮水泡茶喝,一边醒酒一边说故事。
(注:有关范丹和孔子的传说,有好几个版本,这里只讲其中之一)
“相传在春秋时期,孔子率领众弟子周游列国,宣扬儒家学说。
途中粮食断绝,陷入困境。
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个名叫范丹的人。
(传说里有说范丹是高人隐士的,也有说他是乞丐的)
孔子让他的徒弟子路去向范丹借粮。
范丹向子路出了一道题,说是答上来就借粮,答不上来就不借。
范丹的问题是:世上啥多啥少,啥欢喜啥恼?
子路的回答是:星星多月亮少,娶媳妇欢喜死人恼。
范丹说:不对,回去吧,我不借。
子路回去后孔子问他借来粮了吗?
子路就把范丹的问题说了。
孔子告诉了子路正确答案,子路再次去借粮。
范丹见子路又回来,再次问了那个问题。
这次子路回答的是:小人多君子少,借时欢喜还时恼。
范丹说:你答对了,我把粮食借给你,你可要好借好还哪。
子路答应:放心吧,借谷还尖。”
(注:借谷还尖是曲艺行的隐语行话,字面意思是,我困难时向你借了一碗糙米,将来我发达了,我必定用最好的精米还偿还你。谷指的是糙米,尖指的是精米)
“范丹听子路这么说,就把粮食借给了子路。
范丹把粮食舀出来问子路:你用什么装粮食?
子路就拿出了一个篮子。
范丹给他装满了篮子,还冒尖。
子路把粮食拿回去,孔子和他的徒弟们这才没有被饿死。
后来孔子有了粮食,让子路去还范丹的粮食,也装了一个冒尖的篮子。
但是走到半路,有风吹过来,把冒尖的粮食给刮走了,变成了一平篮子。
子路就回来添满了,还是冒尖。
走到半路,又被风吹平了。
就这样来回往返好几次,孔子说:别添了,就这样吧,看来是天意,以后慢慢还吧。
直到最后,孔子也没有还完范丹的粮食。
从那以后,范丹的徒弟们就唱着莲花落到处找孔圣人的徒弟要粮。”
这便是范丹和孔子借粮之约的故事。
由于孔子是“万世师表”,他的弟子是天下所有的读书人;而范丹是“乞丐祖师”,他的弟子就是天下所有的乞丐。
因此,后世的乞丐向读书人、富户人家乞讨,在他们看来不是乞求施舍,而是替祖师爷范丹向孔子的后人讨还千年旧债。
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行为。
基于这个传说,衍生出了一套行业规矩。
例如,乞丐到书香门第或商户人家门前,不能低三下四,而要“理直气壮”地唱。
如果对方不给,甚至可以用莲花落的唱词进行“道德谴责”,比如唱一些“圣人之后不还债”之类的词句,给对方施加压力。
白杜鹃和陈保柱在东屋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陈保柱主动提出要下山。
白志勇瞪着他,“你要带我孙女去找恰喀拉人我不反对,但是你得保证她完整的去,完整的回。”
陈保柱郑重道,“白爷,您放心,我就是自己搭上这条命,也不会让我妹子损伤分毫。”
白志勇:“你得说到做到,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懂。”
白志勇这才让他们走了。
两人回到熊皮沟大队,白杜鹃立即开始着手准备跟陈保柱去大酱缸的事。
沼泽甸子上冷,白杜鹃要做更多的准备。
熬熊油,让刘向红帮她加厚衣裳。
白杜鹃还向苏毅安要了一些药,有治疗发烧感冒的,拉肚子的消炎药等。
苏毅安自从知道她要跟着陈保柱去大酱缸找恰喀拉人,就一直没有个好脸色,“那么冷的地儿,你想死不成?”
“所以我才要准备充分呀。”
“不能不去?或是天气暖和了再去?”
“天暖和了沼泽也化了,根本没办法走。”
“陈保柱……这人可靠吗?”
“我爷救过他的命。”
听了这话,苏毅安不吭声了。
他信任白志勇。
能被白志勇认可的人不多。
苏毅安不但为白杜鹃准备了各种药,还单独给那个被拐的孩子准备了一些适合小孩子用的药。
他把用药量写在纸上交给白杜鹃,叮嘱道,“给孩子用的药,药量和大人不一样,你们可千万别给他吃错了,不然荒山野岭的就算想找大夫救也找不到人。”
白杜鹃没想到苏毅安还挺细心,她有些意外地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苏毅安问。
白杜鹃:“我离开后你继续帮我照顾小羊吧,羊奶你随便喝,不收你钱。”
苏毅安撇嘴,“帮你照顾羊我还没收你钱呢。”
白杜鹃皮笑肉不笑,“大队里谁不知道小苏大夫最好了,又温柔又知性,不知多少年轻的女社员和女知青都想嫁给你呢。”
苏毅安瞥着她,“你也不差,大队谁不知道杜鹃姑娘又强悍又霸道,不知多少年轻的男社员和男知青……都不想嫁给你……你别掐我……要没气了……”
女卫生员进门,正好看到白杜鹃想要“掐死”他们小苏大夫的一幕。
女卫生员手足无措,犹豫再三,转身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白杜鹃放开苏毅安的脖子。
苏毅安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状,“行了,你把药都拿回去吧,要是真的找到恰喀拉人,记得给我带点特产回来。”
白杜鹃准备了五天。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她收拾好雪橇,和陈保柱一起带着那个被拐的孩子,一道离开大队。
这次出行,还是萨摩耶做领队。
白杜鹃还给它们做了加厚的防护服和雪鞋。
狗子们摆开队形,跟着大白在雪原上狂奔。
因为带着孩子,他们路上走走停停。
冷了就停下来生火取暖休息。
白杜鹃带着狗子们去打猎,补充食物,陈保柱生火做饭照顾孩子。
休息的时候白杜鹃向陈保柱打听有关恰喀拉人的事,“我爷说在恰喀拉人跟前不能提钱,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们部落交易不用金钱。”陈保柱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
孩子裹着兽皮褥子已经睡了。
大白和黑风一左一右卧在孩子身边,为他挡风又能帮他保暖。
“你跟我详细说说,我一个朋友想让我帮他捎点当地特产。”
她要学会和恰喀拉人交易才能买得到恰喀拉人的东西。
陈保柱道:“恰喀拉人的交易用的是以贷易贷。”
白杜鹃愣住,“什么贷?”
她重生了三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交易方式。
“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我们两个就是恰喀拉人,我们之间的交易是猎狐还贷。”
白杜鹃:“……”
她还是听不懂。
陈保柱从火堆旁拿起一块烤热的饼子,“比如我是一名恰喀拉的猎人,我在青黄不接日子快过不下去时向你借粮,你听好,是借!不是买!
我们之间可以借贷的物品可以是粮食、烟草、食盐、火药、铅弹、布匹等,也可以是狩猎工具。
我向你借东西时,我们之间达成的是口头契约,在恰喀拉的部落里,凭借信誉和担保完成。
有时也会有简单的刻木、结绳记事作为凭证。
我向你借取东西时,需要有抵押,但是这个抵押品是未来的猎物。”
白杜鹃震惊,“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她还是头回听说有人用未来的东西来做抵押的。
“这就是恰喀拉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用未来的物品做抵押,比如我向你借了粮食,我向你抵押的是未来我狩猎到的狐狸皮。
我们会商定一个价格,比如,一袋子小米,换三张狐狸皮。
等我猎到了狐狸,凑够了狐狸皮,那时就是我偿还债务的时候了。
我会优先把最好的狐狸皮拿去给你,还清债务后,剩下的狐狸皮才归我自己所有。
如果发生意外,比如因为天气或是猎物稀少,我没有狩猎到足够的狐狸,那么债务就会延续到下一年,并产生利息,比如到时我要多付你一张狐狸皮。”
白杜鹃对这种交易方式又震惊又不解,“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金钱?”
“这还要从他们的历史说起。”陈保柱咬着饼子,“那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
(网络资料:莲花落,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曲艺形式,因其唱词中频繁使用“莲花落,落莲花”之类的衬词而得名。它起源于宋元,盛行于明清,广泛流传于全国各地,尤其在北方地区影响深远。)
表演者通常边打竹板边演唱有故事情节的内容。
莲花落以演唱有完整情节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或劝世寓意为主要内容,类似于“唱歌讲故事”。代表曲目有《小姑贤》、《锯大缸》、《杨八姐游春》等。
伴奏乐器简单:以竹板为核心
唱词中大量使用“哎嗨哟”、“哩哩莲花”、“呀呼咳”等没有实际意义的衬词、衬句来烘托气氛,增强节奏感和韵律美。
莲花落流传广泛,形成了众多地方流派,其中最著名的有:
北方莲花落:风格粗犷豪放,节奏明快。是数来宝、快板书、山东快书、二人转等曲种的直接源头。(以前乞讨要饭的都会在要饭前唱一段莲花落或是数来宝)
绍兴莲花落:流行于浙江绍兴一带,用绍兴方言演唱,唱腔委婉动听,以说新闻、唱新闻为特色,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江西莲花落:又称“打莲花”,节奏感极强。
湖南莲花闹:风格活泼热闹。
第409章 逐渐消失的赫哲语与满语
火堆旁,陈保柱一口一口啃着烤饼子,和白杜鹃讲起恰喀拉人的故事。
“恰喀拉人的部落周围全是沼泽,沼泽虽然危险却也成为了保护他们的屏障,他们生活在沼泽中间,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有一天,从金国来了几个当差的,他们来恰喀拉人的部落收贡品,献给皇帝。
这些当差的一进部落就恶狠狠地威胁恰喀拉人,说他们都是刁民,献给皇帝的贡品以次充好,献的皮子都是最差的,献上的珍珠都是最小的。
当差的表示他们是皇帝派来的,要他们献上最好的珍珠和皮子。
恰喀拉人都是些善良而单纯的,他们信了当差的话。
部落的男人们全都离开了部落。
他们去打猎,猎取最好的皮子。
他们去采珠,选取最好最圆润最有光泽的珍珠。
恰喀拉的男人们在外面四处奔波,留在部落里只剩下了女人和孩子们。
几个官差就在部落耀武扬威,各种欺负女人和孩子,动辄打死打伤。
后来,部落的男人们回来了,他们带回了最好的皮毛与最大的珍珠,以为这下就能让官差高兴了。
结果他们回来后只看到了死去的女人和孩子们。
他们从此便立下了复仇的心。
他们仇恨官差、商人,他们不提金钱。
因为他们善良的祖先就是被金钱所害……”
(注:详见黑龙江民间文学)
白杜鹃犯了难,“他们仇恨商人的话,咱们还能和他们交易吗?”
“可以,不过需要由我来和他们谈,因为他们被刁商坑害过。”
“刁商?”
“就是一些专门深入山林与少数民族做生意的商人,他们利用了恰喀拉人的善良,让以贷易贷的交易变的更加复杂和残酷。
刁商会在春季主动上门,赊销给猎人粮食、弹药、酒、布匹等。
在交易过程中,刁商故意压价,抬高赊销商品价格。
比如一袋碎小米可能被约定换取三张上等貂皮。
猎人如无法一次性还清,刁商会令猎人债务逐年累加,猎人及其后代实际上成为了商人的奴隶,终身被迫以打猎的方式来还债,永无出头之日。”
(注:这就是著名的“貂债”制度)
“现在还有这种事吗?”白杜鹃问。
“解放后他们的生活好了不少,听甄佳婆婆说在民国时他们已经接触到了银元,现在他们和其他民族的一样,已经开始逐步使用纸币了。”
“甄佳婆婆也去过恰喀拉人的部落?她也会恰喀拉人的语言?”白杜鹃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甄佳居然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陈保柱咽下嘴里的饼子,“恰喀拉人的语言是赫哲语,甄佳是满族人,我从她那里学会了满语。”
白杜鹃一脑门的问号。
满语跟恰喀拉人的语言有什么关系?
陈保柱发现白杜鹃沉默着,突然想起什么,“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满语跟赫哲语的关系非常近,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亲兄弟的关系。”
(注:赫哲语和满语源自同一个古老的族先,但是后来分化成了两种独立的语言,你们可理解为,它们就像俄语和乌克兰语。
用一个网上找到的生动的比喻来讲,满语就像是家族里一位读过书,做过官,见过大世面的兄弟,文雅,规范,词汇面涉及的很广,但他离开了故土,最后逐渐失去了活力。
而赫哲语就像是一直留在老家森林里打渔狩猎的兄弟。它保留了更多老家的口音和传统,词汇紧紧围绕着山林江河,外界的人根本无从了解,最后也渐渐无人知晓。)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能听懂这个孩子说了什么。“白杜鹃总算理解了陈保柱为什么不把被拐的孩子交给公安。
就像他说的,就算把孩子交给公安,公安也听不懂孩子说了什么,更别提能找到孩子的家了。
白杜鹃和陈保柱花了十多天时间才到达大酱缸。
雪橇停在大甸子边,举目远眺,满目萧瑟。
北风呼呼的吹。
白杜鹃和陈保柱早就穿上了所有能穿的保暖的衣裳。
孩子被陈保柱塞在兽皮毯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他把孩子提溜出来,让他在地上跳一跳,蹦一蹦。
狗子们跑上了冰面。
这条路大白虽然从没有跑过,但它格外自信。
它率领着队伍,在冰面上飞驰。
一天一夜,冰面仿佛无穷无尽。
晚上在冰面上休息是极大的挑战。
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
白杜鹃用兽皮和雪橇搭起临时的避风帐篷。
冰面上没有树,只能找到枯草,根本不扛烧。
好在白杜鹃提前准备了小炉子,还有木炭。
狗子们全都聚在帐篷外围,为白杜鹃他们遮挡了不少风。
晚上休息时,白杜鹃也在狗子们的身上盖了兽皮毯子,为它们保暖。
冰面的旅程十分艰辛。
一眼望不到头的冰路,四周没有人烟,连只鸟影子都难见。
白杜鹃和陈保柱计算着他们携带的食物剩余。
在山里白杜鹃还能打猎补充食物,可是在冰上,很难找到食物。
白杜鹃心中担忧,不过陈保柱却一直很乐观,晚上煮饭休息时,他还会唱上几段莲花落。
哎呦喂呀的唱腔被北风卷走,一句也不曾在白杜鹃耳边留下。
陈保柱把他的那张兽皮毯子给了白杜鹃,自己冷的够呛可还是乐呵呵的。
白杜鹃问他,“你不怕冻死吗?”
“我不会死。”陈保柱说这话时眼睛里的光就像夜晚的星星,“比这还要难的日子我都过去了,这算个啥?”
白杜鹃想到他小时候被拐的经历,忍不住好奇,“你被拐去行乞时遇到的最难的事是啥?”
“给你看个东西。”陈保柱把帽子摘下来,用手扒拉头发。
陈保柱的头发留的比普通社员长,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会把他当成混混的原因。
这年头哪有人故意留着半长的头发的?
借着火光,白杜鹃看到陈保柱的头发下面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刀口就在他的脑袋顶上。
陈保柱重新把帽子戴回去,“看到那道疤了吗?”
“看到了。”
“我自己砍的。”
白杜鹃:!!!
陈保柱:“我自己下手砍的时候,才八岁。”
白杜鹃:“……”
真是个狠人!
果然是个狠人!
不过他要不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不但逃离了控制他的那些乞丐,还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为什么要砍自己一刀?”白杜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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