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洗了把脸,说他做午饭,今天煮饺子吃。看天气预报,后面是没有雨的,我又把晾衣架和未干的衣服晒出去。
中午吃了十个饺子,早上睡太久,这会儿就睡不着。我拿着一根棒棒冰,想到了被白牛两次吃掉冰棒的经历。
想了想,我没有直接去牛棚,而是在院子晃悠。
“哞——”
听到了牛叫声,我手里拿着棒棒冰,走过去问:“想吃这个?”
掰成两半后,我递过去一半,白牛隔着栅栏将葡萄味的碎碎冰叼走,吃完了又把塑料壳吐出来,盯着我手上的另一半。
好歹是做过牛马的,我很识趣地把剩下这半也喂过去,它也马上吃掉。
看来冷冻层的冰棒有牛和我分担了,毕竟外婆外公都不怎么吃。
“心晴。”
外公叫我一声,向着牛棚这边过来。
“啊,怎么了?”
“我带安康到镜子山那边吃草,你去不去。”
“去。”
似乎除了复习,干什么都好。
这里离镜子山抄小路走也就一公里左右,把锁头打开,外公让白牛走出来。
出了太阳,水汽都被蒸干,白牛抖抖耳朵,理所当然地走在我们的前面,好像它是大王,给我们开路。
白牛没有戴脖铃,也没有穿牛鼻环,更没有牵引绳之类的,纯靠它自觉。
它悠哉地走在前面,外公背着手在中间,我在最后面。有一段羊肠小道走着还挺险,我都担心白牛掉下去,它却看也不看脚下就轻松走过。
镜子山早些年就封山了,不准随意砍伐,不过进来放几头牛羊还是行的。
黄连村也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场,很多人离开找工作,也就一些长辈还养着几头家畜。
走过小路,到了宽敞的进山道上,这里有一条从公路延伸过来的大路。
路上遇到同样来放牛的村里人,多少沾亲带故,外公都在打招呼,虽然我不认识,但也跟着点头微笑。
人家是爷爷带着小学的孙女来放牛,她家有四五头,是常见的水牛,黑灰色。
暴富和同类一比,仿佛在发光。它不怎么搭理我,看到别的牛了,倒是多看了几眼。
人家头牛戴着脖铃打着牛鼻环,似乎有点怕暴富,尽可能地拉开距离,不管公母都是这样。
这下好了,我还担心牛打架,结果是交不到朋友。
小女孩笑呵呵地在爷爷的帮助下,爬上了一头水牛的背,坐在上面好似骑马,他们向着另一条岔道离开。
这就是诗句里牧童骑牛的现实版,感情真好。
我一问外公才知道,小女孩和家里的牛相处好些年了,所以感情深厚。
外公感慨地看我,“你小时候,还不是可以骑斗斗,就和三丫一样。”
被勾起了遥远的回忆,那个时候还是比较无忧无虑的。
既然来了镜子山,外公顺便带我去看了斗斗的墓。牛儿跟了他那么多年,葬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上,这里也不容易爆发山洪,地理位置很好。
算一算,工作以后,这是我第一回 来看斗斗。
它这里草木丰茂,林子里的鸟雀、知了声如海浪似的,夏日的气息将人包围。
转念一想,我看向埋头干饭的白牛,它丝毫不觉得这是在坟头吃饭,还是那副冷淡又贪吃的样子。
外公扯了一把嫩草递给我,“去喂喂安康。”
这是想让我加深感情呢,我接过这把鲜绿的草,小心地走过去,这里可没有围栏挡着,我得格外小心。
“暴富,来点?”
这话被我说得很狗腿,像是在说,大哥,抽一根。
它会从我手里吃西瓜,吃冰棒,那是因为这些东西难得,会不会吃草,还很难说。
白牛用嘴筒子把我的手拱开,我以为它嫌弃,原来是觉得我戳得太近了,等我挪开了点,它一张嘴将我手里捏着的草全部叼走。
进贡成功。
“外公,暴富它吃冰棍和西瓜。”
“少喂一点。”
“哦。”
“走吧,让它自己在这耍。”
“就走了?”
“嗯,看看在哪里放的,下午的时候它自己回来,或者再来接也是一样的。”
也确实没有一直守着的必要,但是不用绳子拴着,我总觉得会跑丢,毕竟是野牛。
外公并不担心这个,要是走了,就说明缘分不够,这饲养的态度何等豁达。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了家看到茶几上的复习资料,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恰好妈妈给外婆打了视频电话。
外婆还把镜头给到我这边,我也配合地招招手。
[确实最近考试多,你看看你能考哪些,争取三十五之前考个铁饭碗。]
[你和陈海誉怎么样了?谈了也快半年了吧,抓紧的,你三十了,工作和对象总要搞定一个。]
多么熟悉又尖锐的话题,我还是没有准备好说分手的事情。
比起被分手的难过,竟然是更担心家里的指指点点。看看我能拖多久被戳穿。
还好外婆解救了我,她出去和妈妈视频了,我瘫在沙发上看资料,外公摆了桌子,铺上宣纸,倒墨水练字。
“要是心烦,和外公一起练练字。”
这的确是个静心的好法子,他老人家在临摹字帖,这次是隶书,前几天还练的草书。
我没有练字,而是把笔记本电脑拿到客厅摆弄,整理了一下七月份的考试。
我六月多被辞退,这会七月初,符合我条件的考试虽然不多,但也选出来三个,都是带编的单位,恰好时间都挨在一起,要考的内容也差不多。
毕竟筛除了性别、年龄、专业、学历、户籍地等等,剩下的这三个可以说是三不限岗位了。
这就意味着报考人数很多,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架势。
七月中旬的考试,大概还有十多天吧,不能再懒了,要刷题。
我努力集中精神复习,写卷子累了就手机刷题,眼睛看不动了,就点开免费学习视频听,企图用各种方法将自己泡在知识的海洋中。
看我在学习,晚饭是外公做的,外婆收了外面晒的东西。
吃过饭,我到院子散步,看到空荡荡的牛棚,才想到暴富还没回来。
“外公,牛没回来。”
“没事的,它之前半夜或者第二天才回。”
“……”
这么佛系的放养吗?
太阳还没下山,现在五点多,我虽然觉得应该听外公的,可想了想,又觉得去找牛也算是散步减肥。
总之,我去镜子山了。
这次我一个人去的,不想遇见蛇虫鼠蚁,喷了花露水,还穿了塑料的长筒靴,穿上了防晒衣,将自己的皮肤都遮挡起来。
独自一人进山就走得快,不像上午还能悠哉欣赏路边风景。
拿着竹条打草惊蛇,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放牛的地方。那么显眼的白色,我是一点没瞧见。
“暴富。”
喊了几声没回应,有可能不在这片区域了,也有可能听到了不搭理我。
失策了,我应该拿西瓜或者冰棒过来的,说不定能引诱它出来。
我打算再找找,反正我会在天黑前离开,刚才出来,我的手机都忘记带了,只能看天色估摸。
草丛都有半人高,我不太敢随便进入,只是用竹条扫了扫。
“暴富——”
一边喊着一边走,路过一个水塘,我倒退回到水边,看到里面的一大团阴影,几秒后,水面上泛起涟漪。
先是一个黑点浮现,然后是弯曲的牛角,平静的水面荡开,一颗牛头冒出和我四目相对。
白牛一直在这附近的水塘里泡着,我这么大声喊,它肯定听得到,就是不想理睬我。
找到牛了,我也松口气,拿着竹条在水塘边坐下。这水还挺清澈的,并不是死水,是一个有出有进的活水塘。
我想脱了筒靴泡泡脚,但暴富盯着我,似乎是不准。我看了看这环境,又担心有蛇,便放弃了泡脚的想法。
暴富泡着,还啃一旁的水草,快活极了。
“我们回去了吧,明天又来。你的伤结痂了,也别泡那么久。”在岸上的我开始规劝。
暴富停顿片刻,尾巴一甩拍击水面,我被溅了一脸的水,
“呸呸——”
抹掉脸上水珠,我用防晒衣又擦了擦。
它快活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我羡慕地瞧着,觉得人都不如牛。我也不催促它了,只是这么望着。
夕阳下,白牛泡澡,别有一番滋味,很是治愈人心。
有一种被大自然和暴富疗愈的感觉,听着耳边的蝉鸣鸟叫,我也松弛了下来,享受当下的安宁。
山里的风吹过,有着青草的气息。
听到哗啦的水声,我看到暴富游上岸。我以为它要和我回去了,忽的,一股推背感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背后被它一顶。
“啊——”
坐在岸边的我毫无预兆地噗通下水,像个青蛙一样。我吓得在水里胡乱扑腾,主要是怕水里有蛇一类的。
狗爬式一样游到了岸边,我这才发现,这个水塘不深,我站直了就在我的脖子处。
这回是我泡在水里,暴富站在岸上瞧我了,我从这纯良的黑眼珠里看到了戏谑。
这牛没成精吗?它好像在取笑我。
还好这次没带手机出来,庆幸着这一点,想上岸的我被它一顶,又退回到水中央。
还不让我上岸了。
泡在这水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凉水让燥热消失,反正都落水了,我干脆站在水里,发疯一样冲着上面泼水。
“哗啦啦——”
使劲泼水,岸上的暴富站着不动,像是在淋浴。
这回变成我在水里撒泼,干脆游个来回,回到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把心里的郁闷统统抛去。
拍着水面,泼着水,一股牛劲儿都发出来。
很快我就没了力气,喘着气游到岸边,我摸索着坡度好爬上去。
“乖乖,你别顶我下来。”
害怕它不准我上岸,我这么说了声。好在这次它没有再顶,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抓着草往上爬。
不管是水里上岸,还是考试“上岸”,果然都不是轻松活啊。
爬得我手脚乏力,我龇牙咧嘴地蹬腿,突然,后领子被一股蛮力拽起。
暴富咬着我后背的衣服将我提上岸了,我跪爬在地上,头发湿漉漉地淌水,蹭了一身的泥巴,好似水鬼。
它居然会帮我上岸,很有灵性啊,我的衣服质量也挺好,都没撕烂。
坐着歇息一会儿,我看到白牛已经转身走了,我赶紧爬起来。
“暴富,等等我。”
喊叫着追了上去,巧合的是在岔路口时,我又遇见了上午来放牧的爷孙俩。这俩也是来找牛回家的。
小孙女一身湿漉漉的,看着也是下水游过泳,她还坐在牛背上,对着我打招呼。
我们在岔路□□汇,恰如我照镜子,看到了少时的自己。
内心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我鼻子一酸,连忙揉了揉。暴富回头看我一眼,又不在乎地走了,我笑了笑,小跑着跟上它。
回了家里院子,外婆叉着腰看着脏兮兮的我和干净的牛,犀利地说。
“怎么搞的这么脏,是你放牛还是牛放你。”
我摸着贴在脑门上的湿刘海,准备告状是被牛撞进水里的,刚要开口,牛尾巴甩在我的背上,像是在警告。
算了,我在水里玩得也挺高兴,也是发泄了情绪。
被外婆讲了两句,她让我赶紧上楼洗澡。这回我穿了外婆买的连衣裙,由于鞋子还是水晶拖鞋,搭配在一起格外有年代感。
一开始这么穿还有点羞耻,穿了个把小时我就适应了。
夜里回到房间,我打开纱窗探头,看到牛棚里的暴富,它又精准地捕捉到我在看它。
这次我没闪躲,而是对它挥挥手。暴富垂下眼皮,趴回稻草上,依旧懒得理我。
第6章 06 摸摸 想摸它,想得不得了
一大早,刷了几百个题目后,我和外公给牛棚换水、换稻草,怕夜里的蚊香引起火灾,把蚊香盘换成了蚊香炉,就不容易打翻。
总是干净的牛棚没有任何异味,我越看白牛越觉得舒适,隐约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不管是外公还是外婆都可以随便摸它,但是我不行,都半个多月了,还没上手摸到,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我的人生被这头悠哉的白牛治愈着,总觉得靠近了能有好运。内心越来越与它保持良好的关系。
换成人,我可不会这样,若是对方不愿意和我打交道,我是绝不会多去接触的。
今天没人找外婆去玩,她在家里用手机练广场舞。有几个动作还不熟练,她拉着我帮她看看。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想法,我和她在院子里研究舞姿,别说现在广场舞还挺有节奏感的,没有点技术真跳不出那个味道。
外婆看我陪她跳,格外高兴,念叨着还是我这个孙孙和她亲,比我弟弟亲多了。
毕竟我算是外婆看着长大的,就算环境中有重男轻女的影响,她依旧更亲我。
老人家从房里拿出一堆道具,我看得目瞪口呆。有塑料剑、扇子、啦啦队花球、铃鼓……
外公拿着手机给外婆跳舞录视频,方便她跳完复盘,还说道:“这些买来了就没怎么用。”
“你还不是买了一堆笔放在那,我买点跳舞的怎么了。”
“你倒是拿着跳咯。”
外婆拿起一把扇子,滋啦一声单手打开,像模像样地挥舞两下,看来多年的广场舞蹦跳是有功底的。
镜头对向了我,硬着头皮跟外婆学了两下,公司年会的时候我也是和同事一起上台表演的,基本的协调还是有。
跳一跳身心畅快,就像昨天被暴富撞水里去一样,都是一种短暂的解脱。
跳完广场舞,我拿着扇子去逗牛,暴富瘫着睡觉,感受到了我扇起来的风,它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对上这双沉静的眼眸,我老实地收了扇子,趴在栏杆上继续看。顶着我的目光,它抖动牛角下的耳朵,不屑于理我,重新闭上了眼。
虽说不理我,但也不讨厌吧。
或许这就是一种默认,它要是不舒服不高兴,可以顶飞我。
我跑回屋里,切了一块大西瓜,“暴富,吃点?”
嗅到了西瓜的味道,它又睁开了眼睛。隔着栏杆,我将手伸过去,它从瘫着变成趴着,伸头过来吃西瓜。
喂完以后,我将瓜皮丢去垃圾桶,洗洗手,又走到牛棚边,“我摸摸你?”
它不做声,我将手又伸过去,指尖触摸到它有些湿润的鼻子,暴富撇头躲开了,但身体并没有移动。
这是好兆头,它没嫌弃!
我屏息静气地等了几秒,发现它也没有生气,于是又尝试着用手去触碰。
这次摸到了它的眼睫毛,然后是牛角。并不光滑的牛角上面有着粗糙的肌理,一圈圈的凸起纹路,还挺规整。
我试图抓它牛角,手掌合拢握住,它动了动,我吓得立即松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
“我就是摸一下,不会弄疼你。”
它将脑袋埋在稻草里,我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敢乱来,离开了。
不过已经摸到了,这是巨大的进步,我心里还是很高兴,感觉又被治愈到了。
今天下午会下暴雨,所以没有放它去山里吃草,它也不闹,好像出不出去都行。
下午到了两点钟开始下大雨,还好没有打雷,可以用电脑。
这个时候我就回房里看书了,顺便再找找工作,从长期来看这些工作都不太牢固,但短择来考虑,还挺适合的。
有一个档案整理的工作是短期的,我还挺满意,等我参加完考试,看看它还招不招人。
把招聘信息收藏,我自己做了个表格填进去,不管是对比还是寻找,都会方便许多。
我的手机里很多找工作的软件和,真要说什么工作都找不到,那确实睁眼说瞎话。
这其实和相亲差不多,无非是你看不上我,我大概也看不上你。
处理好这些信息后,我关掉电脑,外面的雨也停了。
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又想到了暴富。我总想着去瞧瞧它,毕竟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躺平的快乐与治愈。
身为水牛还不用耕地,还长这么好看,遇到外公就更加轻松了,牛生多么舒服。
走出院子,我看到在踩水的暴富,我愣住了。
外婆刚睡醒,我喊着她,“牛出来了,越狱了。”
外婆抓着头发,找到拖鞋走过来,“你和你外公换草的时候没锁门?”
我明确记得我是锁门了的,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我跑去牛棚检查,锁头没有打开,但是牛出来了。
“它跳出来的?”我比划着不低的栅栏。
外婆没有我这么惊讶,嘀咕着,“野牛还是厉害,你怕吗?怕的话,我给它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