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牛还没归家,外公睡之前看到我还守在门边,安慰着。
“你别担心它,它比村里的牛都聪明。”
这点我倒是赞同的,我问,“外公,暴富顶过你和外婆吗?”
“没有。”
“村里的人呢?”
“也没有。”
“该不会从你捡它回来,只有我被顶过?”
“好像是的。”
“……”
“那是和你玩呢。”
这是牛霸凌人吧。
可从它尊老的行为来看,确实是温驯的。但对我的态度就不一样多了,感觉被这家伙拿捏了。
外公让我等到十一点,要是还没回来就回屋关门。我哦了一声,决定听劝。
其实我也没把握它会不会回来。
十点半,我听到了声音。放下手里的资料书,我张望着,看到黑漆漆的路上出现白牛的身影。
它的身上带着山里的气息,皮毛还没彻底干透,应该是泡了个舒服的凉水澡。
看到灯下的我,暴富站在院子里,“哞~”
这一刻,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感动,只是看到它回来了,我就很欣慰,动物果然治愈人心。
放下手里的书,我小跑过去抱住它的脑袋,将脸贴在它的牛角上。
“宵夜想吃什么。”
暴富等我贴了几十秒,然后顶开我,自己走进牛棚了,并没有再吃宵夜。
清早七点多有人骑着单车卖豆腐,外公出去买了几块回来泡着。
我早上做完几张卷子,就戴着耳机听时政,一边听一边给屋子大扫除。
昨天妈妈寄来那么多东西,我又买了一堆水果,我们几个是拼命吃,毕竟冰箱也放不下。
戴久了耳机,耳朵也疼,有时候做题太久了,就需要运动一下,清醒脑子。
把耳机摘了,我专心地整理。
看到我大扫除,外婆拉着外公一起收拾。将两层楼都搜刮了一遍,包括主屋旁边的砖房。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没用的轮胎、烂掉生锈的锅碗瓢盆、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式洗衣机、冰箱、沙发……
先前这些东西舍不得丢,堆放在砖房的灶台那边,用防水布盖着。这次我好奇地看了下,才发现有这么多废旧。
两个砂锅、三个电饭煲,两个高压锅,十几把生锈的锅铲,被踩烂的竹床,还有很多烂掉的农具,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堆在角落里诉说着外公外婆的光辉岁月。
太闷热了,我将口罩摘下,问道:“真的还要一直放着吗,都坏掉了,也修不好了。”
“丢了又有点舍不得。”难得看到外婆略显纠结。
“前几年房子翻修,你们都没有丢,结果这些东西越堆越多。”这肯定有好几百斤,就算卖废旧也得要上门回收才行,还要开皮卡车来。
我只是建议可以卖掉一些,最后决定如何,要看两位老人家。
腋下的汗水把衣服都浸透,我光是站着就汗水淌了一身,二老商量许久,最终忍痛决定卖废旧。
我们三一起把东西搬到院子,堆成了小山丘。在客房找到一个有点破的学步车,外公说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小河小时候也用过。
我不禁肃然起敬,给这辆年代感十足的小车拍了张照作纪念,这个学步车留下了。
三个人累得够呛,叉着腰看这一堆东西,外公在翻村里收废旧的号码。
电话是外婆打的,就一斤多少钱展开了理论,但不管怎么说,上门收就是比自己去卖要便宜。
打个比方,上门收一斤五毛,自己去卖一斤九毛或者一块。
外婆觉得上门收简直是贱卖中的贱卖,她还在和对方喊价,外公却看着那些尿素袋子和轮胎皮若有所思。
“怎么了,外公。”
“要不这样。”
外公的目光望向了牛棚里吃草的白牛,他走过去捞起对方的尾巴,笑得别有深意。
外婆挂了电话,没把上门的价格抬起来,她正烦躁着,看着外公说:“你要搞什么?”
外公想的办法是做一个临时的牛车,村里收废旧的店面没有特别远,大概就两公里。
以前也有别人家搞过牛车,斗斗也拉过几回车,不过过去那么久了,车具当时送给了别的亲戚,这会儿家里没有了。
要是想要暴富拉货,就得去找人借一套车具和板车,给暴富套上。
想法是美好的,但我总觉得家里的这头不会干。
“外公,暴富应该不肯。”
“它可是水牛,又聪明,不犁地,拉个车也行。”
“但它和别的牛不一样,你们不觉得它是养尊处优的那种?我上班的时候比它还像牛。”
这话说出来还挺心酸的,我们还在这里探讨暴富能不能拉车,它居然从牛棚里面出来了。
仿佛就是来打脸的,暴富走到外公身旁,脑袋轻轻蹭了他两下。
它都没有这么蹭过我,稍微有些羡慕。
“你看,它肯定行的,乖乖。”
像是哄小孩儿那样,外公笑出满脸皱纹,愉快地揉着牛脑壳。
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们三个都行动起来,我在这里打包废旧品,外公和外婆去借车具、板车。
前前后后忙了个把小时,牛车组装完成,老当益壮的外公叉着腰,很是骄傲。
“多少年没赶牛车了,就是东西太多,只能坐一个人上去。心晴你和我走路,让你外婆坐车。”
“哦,好的。”
外婆看着和她排排坐的废旧品,她推了外公一把,笑道:“你把我当废旧啊,死东西。”
“哈哈哈哈,乱说。”
这种夕阳红恋情的狗粮也是管饱的,我又羡慕了一把。
用麻绳将牛车上的废品都捆绑结实,我又踹了几脚,确定不会掉落。还有很多东西塞到了尿素袋里,垫着轮胎拖在板车后面。
确保一趟就能卖完所有东西,不用走两道。
我们三个都戴上草帽,我更夸张,还穿了防晒衣,算是双重保障。
外公拉着绳子,拍拍暴富的身子,“走起。”
担心着这么多的东西能不能拖动,也担心它会不会颠着外婆,我走在板车旁边时刻注意着。
高度集中精神跟车,走了百米后,我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再怎么样也是水牛,拉动这些东西不在话下,让我吃惊的是它拉车很稳,外婆在上面坐着能打哈欠,一点不怕暴富乱冲乱撞。
路旁的东西也吸引不了它,很专注地走在车道旁边,一些不平的路面还能绕开,就算外公不牵引,它自己也会找路。
我更加喜欢暴富了,能吃还能干活,仙品牛牛。
心中欢喜,走在它旁边,我伸手摸摸它的背。拉着车的牛头也不回,倒是甩起尾巴拍了我手背一下。
这一路安稳地走到了店面。
收废品的店铺也收二手旧家电,这些价钱都是分开的。分类称重算账花了一些时间,因为东西实在是太杂了。
最后卖得五百多块,外婆还算满意。
这次回家,我们三个都能坐上牛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暴富拉车虽然慢,但完全不用担心出岔子。
乡道两旁的田地里也有牛儿们,顶着太阳干活的人辛苦劳作,看到眼熟的,外婆还挥着手呼喊对方。
“外公外婆,笑一个。”
坐在板车尾部,我拿起手机,调了前置摄像头,对着三人一牛拍了几张照。
顶着热辣的太阳回了家,一进院子就把板车卸下来,得到解脱的暴富抖抖脑袋,走到了水龙头旁边。
外公外婆去退还别人的工具,让我负责给牛冲一冲降温。
暴富大摇大摆地进了砖房,在里面叼出来刷子,这意思是不仅仅冲洗,还要给它搓搓。
我真的变成搓澡师傅了。
为了犒劳它,我拿了葡萄味的冰棒给暴富吃。牛儿趴在地上嚼冰棒,我就捏着水龙头边冲边刷。
宽松的裤脚挽到了膝盖处,还是被打湿不少,我干脆踢掉水晶拖鞋,光着脚在它周围走动。
我蹲下继续搓,刷洗到蹄子那处,它将前腿伸了伸。懂事的我握住它的前肢,把蹄子洗得干干净净。
将水管挂在它的牛角上继续淋,水管有了支撑,我可以用两只手帮它搓,更能施展力道。
又接了两桶水对着它泼了几回,我捶着酸疼的后背,满意地叉腰。
“搞定。”
暴富就像狗子那样躺平了,晒着太阳烘干自己。等它在院子里做“碳烤牛肉”,我累得回了客厅瘫在沙发上吹电扇。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手机这会儿响起,一看是妈妈打来的,我想也没想就接了,“喂,妈。”
[你和陈海誉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我不问,你就一直不说了?]
“……呃,你听我解释。”
把被分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后,理所当然被念了一顿。
心情上受到影响再正常不过,虽说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所适从又随波逐流的感觉,可随着年岁的不同,感触之中还会有微妙的差异。
比如还没到小学的时候父母离婚,我觉得难过,却没法分析这份感情。
初中敏感时期面对父母的新家庭,我需要融入两边,尝试结果是失败,意识到了我是多余的。特别多的乱七八糟的心绪也是当时产生的,那段时间很难熬。
熬过初中,高中就有新的难题,多了学习重压和对未来的迷惘,也逐渐认清回不到曾经的三口之家,放下这些期待。
到了大学,不咸不淡地过,好似温水煮青蛙,对于恋情是完全没想法的。没了学业的重担,放下对重回家庭的渴望,我似乎无所谓了。
如今到了三十岁,不算特别年轻,但以当下时代来看也绝对算不得老,我感觉自己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甚至因为年岁的增加,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也与日俱增。在感到不安的同时,分析这背后原因,也能得到一些看似清醒的答案。
究其根本,还是没有活出自己,没能摆脱世俗的看法。
现在工作、感情双失利,别人双丰收,我则是开倒车。进一步考不上好工作,退一步没有家庭、伴侣兜底。
不过我时常会想,工作总能找到,只要放下所谓的面子,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毕竟捡瓶子都能赚点钱。
而退一步的保险选项婚姻,这真的靠得住吗?
亲生的父母都不能给自己兜底,才组建家庭的伴侣就会珍视自己?如果能,离婚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存在了吧。
瘫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我连题目都刷不进去,脑子好像放空,又好像塞满,思考着一些没意义的事。
都说迷茫的时候就让自己动起来,我决心不为这样的情绪牵绊。努力拿起手机刷题,半小时下来,连错十题,说明我的脑子根本没有读题目。
平常不会出错的选项都错了,送分题也错,这个状态就不适合违背本性去学习。
得找别的方式转移注意力,要找让自己感到轻松愉悦的。下厨、打扫都比刷题适合。
想了一会儿,我找到了好办法。
从沙发上爬起来,把刚刚放归的洗刷工具又拿了出来。
看到我从客厅走来,晒太阳的暴富似乎并不意外,不过它的眼睛是看着我的。
这样子就好像在说,刚才我打电话的内容,它全部都听到了似的。
暴富沉静的黑眼珠,没有多余情绪,可以说是冷漠,也能说是不放在心上的松弛。
看着牛,就觉得被治愈,我将短刷套在手上,“你刚才不是还想搓澡吗,我继续给你搓。”
牛尾巴甩了甩,倒是没有给出鄙夷的样子,看它没反应,我就上手了。
“暴富,我给你搓完了,给我好好吸一吸吧。”
开始埋头刷牛,为了扫清脑子里挤压的事情,减轻内耗,我把混乱的情绪都化为搓澡的力气。
这次将它牛角的纹理都一条条刷干净,牛尾巴也是一根根梳理柔顺。显然将注意力转移到给牛搓澡这上面,让身体动起来,我就显得自洽一些了。
一桶桶的凉水冲上去,牛儿干脆躺平,露出了肚皮,慵懒之中看出了极为享受的模样。
刷牛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握着它的牛蹄子,检查了一下腿上的伤。痂已经掉落,能看到愈合良好的疤痕,而且这个痕迹还在缩小。
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它就会变得皮毛如初,连伤在哪个位置都找不到了。
这个复原能力是不是太强悍了,一开始看它四肢伤痕,像是贯穿伤,这理应是很严重的。
天选之牛吗?
本来想狠狠拥抱它一番,发现毛发上的水渍还未全干,我收拾了工具,只是盘了几遍牛角,吸吸它的生命力。
累到了,我打算回二楼房间午睡一会儿。看我没有盘它,而是直接走,暴富还挺意外的,牛脑壳对着我歪了歪。
我忍不住上前又摸它的牛角,“我去睡一觉,醒来就薅你牛毛。”
把坏情绪抛去脑后,躺回竹床上倒头就睡,这一觉竟是睡了两个钟头,还是被回来的外婆喊醒的。
睡得太饱,人也显得懵,我去洗把脸,下楼看到外婆要准备晚饭了。
“外公呢。”
“喂牛,回来时摘了一袋子黄瓜,你表叔家的。”
沾亲带故的表叔姨娘可太多了,村里这些物资交换时常有的,也因为外公外婆年轻时挺照顾大家,现在年纪大了,村里的大伙也会惦记着二老。
走到院子,看到外公把洗干净的黄瓜喂给白牛,对方吃得汁水横流,显然是很喜欢的。
我走过去从外公手里掰了一半咬上一口,脆甜清爽的黄瓜让我脑子都清醒了。
“啊呀。”
腰被顶了一下,我往前两步,但没有摔倒。
刚才差不多是牛口夺食的行为,招来了暴富的不满,我指着它的鼻孔,“我给你当牛做马搓澡那么久,分我半根黄瓜你也撞我,没良心。”
暴富张嘴要咬我的手指头,这是什么狗的行为,我赶紧缩回来。
外公哈哈笑着,把剩余的几根黄瓜给我,“我进去帮忙做饭了,你给安康喂完吧。”
“哦,外公,一会儿做一盘凉拌黄瓜呗,我想要酸辣口的。”
“好嘞。”
目送外公进了屋子,我还想给暴富一根根地投喂,一转眼,它的牛头都埋进袋子里吃自助黄瓜了。
它埋头吃,我就摸它的脊背,皮毛已经彻底晒干,现在不吸,什么时候吸呢。
我先是一只手臂搭上去,它还在埋头吃,于是我的动作大了起来。身体靠近,将重量倾斜,脸颊也埋在它的身躯上。
在它的默许下,我整个贴在了牛身上,用脑门蹭着它,甚至开始斗胆地用头撞它庞大的牛身。
“哞……”
它吃完了黄瓜,站着让我撞,但表情透露出一丝不理解。牛撞人常见,人撞牛离谱,力量悬殊太大了。
企图用这种撞牛的方式吸取好运和生命力,顺便把烦恼也从脑子里撞出来,要是可以的话,撞失忆了也行。
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我像个钻头一样在牛的身上蹭。
爽吸以后,我感到情绪恢复到了安全线,又摸摸牛角,我对它竖了个大拇指。
好牛,我将疯狂吸吸。
第13章 13 避开 今日宜偷懒,宜撸狗……
六点多醒来,外面天都亮了,外婆在院子里跳广场舞,外公在楼下喊我吃早饭。
关掉电扇,把堆叠在床头的试卷资料收拾好,手机播放着讲课的视频放进兜里,我洗漱后去了一楼吃饭。
正好七点吃,跟着老年人的作息就是比较健康。
今早吃宽面条,有煮鸡蛋、猪肉臊子,还削了一大碗水果。我拿起牛肉罐子,拧开盖子夹了好几块。
回头又去洗了几块牛肉,放在碟子里,外公吃了两片,但因为比较有嚼劲,还是没吃太多。
外婆跳完舞,去擦了遍身体,换了身衣裳过来嗦面。
鸡蛋拿手里磕碎壳子,她剥好后先是吃了一口,又搅拌了面条,“呃,有点干了。”
“谁让你跳舞那么久,我俩都吃了大半碗。”外公嘀咕着,起身去厨房,舀了一勺汤。
外婆将碗推过去接这一勺汤,又搅拌几下,这会儿面条有汤汁了,她吃得高兴很多。
等大家都吃完了,我就收拾厨房。
这些都弄好后,本来想着去吸牛,又想到笔试时间一天比一天接近,这几天还是要加大做题量,得约束一下自己。
我没去牛棚,回了楼上刷题,这一钻研就是一个上午,把眼睛都看痛。
学习时间长了后,躺着、坐着、趴着的姿势都用过,已经感到浑身都不舒服,脑子输入不进去知识了。
看了眼手机,也学了一上午。我探头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浮云悠然,夏风带来山里的气息,我伸了个懒腰,低头看到院子里趴得很有造型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