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感受着他……
槛儿耳根发烫。
思索片刻,她撑着榻半坐起身。
骆峋当她要起来送他,正欲告诉她不必。
不料下一刻。
落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中。
他额角青筋一跳,俊目泛红。
“你放肆……”
沉寂了一晚的东宫显露出它肃穆的真实面貌,高耸的飞檐翘角上坠满了清露。
小福子双手揣在袖子里。
靠着廊柱睡得正香,时不时还咂咂嘴。
不远处的耳房亮着光,隐隐传来一道微弱的响声,小福子一个激灵睁开眼。
后知后觉自己竟睡着了。
他的后背“刷”地冒起一层冷汗。
宫里规矩森严。
为了保证主子们夜里的安全和需要,值夜的宫人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
注意屋里屋外的动静,听候差遣。
结果他居然睡着了!
还睡了大半宿,睡得这么死!
小福子冷汗直流。
扭头见另一边的小喜子也靠着柱子睡着,他当即就要冲过去给人叫醒。
但脚才迈开。
小福子眼珠子一转,双手背后走过去,照着小喜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小喜子吓得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张嘴就要喊,被小福子一把捂住了嘴。
“嫌命长了是不是!”
小福子低斥道。
“头一晚当值守夜你就搁这儿睡大觉,信不信我告诉瑛姑姑?”
小喜子闻言小眼睛瞪得溜圆。
四下看了看。
他握住小福子的手苦着脸讨好道:“哥哥,好哥哥,您大慈大悲给弟弟一条活路吧,我这也是,也是……”
是什么,小喜子卡壳了。
他跟小福子虽然年轻,现年才不过十七。
但他们打小就被卖进宫了。
此前虽没伺候过什么贵人主子,但宫里的规矩他们可太熟悉了。
值夜的时间里睡觉这种错。
他们七八岁就不犯了。
更别说昨儿个还是他们当差的头一晚,小喜子都不知道自己咋睡着的!
其实小福子也对自己咋睡着的没印象,好像站着站着就没意识了。
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忽悠小喜子。
“睡了就是睡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喜子就急了。
又是作揖又是拜。
小福子憋着笑,“想让我替你瞒着也成,这个月咱俩屋里的卫生……”
小喜子:“我来!”
“我的脏衣裳……”
“我洗!”
“算你识相。”
俩小太监这边达成共识。
那厢耳房的灯灭了,瑛姑姑从里面出来。
“夜里主子可有起?”
小喜子心虚,小福子暗笑他没出息,面上机灵道:“寒酥姐姐昨晚没叫咱。”
天色暗。
瑛姑姑不疑有他,交代了两人几句便转身推门进屋服侍槛儿晨起。
没多会儿,寒酥从屋里出来。
小福子笑着试探道:“姐姐辛苦,方才瑛姑姑还问咱主子晚上可有起夜呢。”
寒酥暗窘。
随口敷衍过去了。
等拐去了后罩房,寒酥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当值第一晚就睡死过去了这种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屋里,瑛姑姑掌了灯。
刚上值的跳珠来到榻前挂起帐子。
便见床上的人一头乌发散在锦枕上,呈半趴伏的姿态面朝着外面睡态酣甜。
薄薄的锦被堆在她腰间,搭在被子上的一条小腿和玉臂白得晃眼。
薄背细肩,蜂腰翘臀。
半敞的衣襟下粉白一片,沟壑深深。
加之那张嫩得似能掐出水的芙蓉面,看得跳珠面红耳赤,心怦怦直跳。
知道这位主儿美,却没想到能美成这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睡姿睡成这样的。
跳珠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人叫醒。
槛儿是快五更天的时候才睡着的,被跳珠唤醒坐起来时人还有些恍惚。
直到瑛姑姑伺候她更衣,讶异地“咦”了一声:“主子,您小衣呢?奴婢记得您睡前穿了件小衣啊。”
槛儿一怔,清醒了。
她红着脸,不自在地扯了扯寝衣领口。
“小了,夜里绷得慌,就脱了。”
收拾床铺的喜雨:“不知主子脱哪儿了,奴婢眼拙,没在榻上见着。”
槛儿轻咳了声,“夜里去了趟净房,忘了随手扔桶里还是篓子里了。”
这自然是瞎扯呢。
扔桶里是真,却不是随手的。
而是太子夜里拿她的小衣擦了那什么,槛儿哪能再穿啊,也不能扔着不管。
所以太子一走。
槛儿就把卧房的小灯拿到了净房,做贼似的细细把小衣搓洗了一遍。
最后扔进有水的桶里,瞒天过海。
不过,瑛姑姑倒没起疑。
一来没人想到太子会学那偷香窃玉的小贼,只身夜探自己妾室的屋子。
二来槛儿的小衣确实小了。
后宫妃嫔的贴身衣物通常由自己身边的绣娘负责,东宫女眷的也不例外。
但只有高位主子有自己的专属绣娘,低位的贴身衣物则由侍候的宫人负责。
瑛姑姑正打算给槛儿另做几件呢。
她都没起疑,喜雨就更不会多想了。
槛儿来到妆台前。
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两边下颌虽还有些疼意,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槛儿松了口气。
但想到另一件事,她不禁又犯起愁来。
昨晚用那样的方式伺候太子,一则因为她习惯了和他在那事上的亲密。
这样的事上辈子都是做熟了的。
二则也是想他更惦着她。
槛儿不知道太子深更半夜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但他既来了那便是记着她。
既如此,槛儿就想让他继续惦着。
这样她才能尽快侍寝。
也免得到时候怀的不是曜哥儿。
她和太子如今还没有情分,暂时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意犹未尽。
可槛儿没料到。
上辈子多则一晚叫四回水。
回回都是半个时辰,少则叫一回水,少说一个时辰打底的太子,昨晚竟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
想到太子夜里离开时的表情。
槛儿一个头两个大。
想不通。
难道是此前太子没被人那般服侍过?
还是说前半夜他在曹良媛那儿尽兴了,到了她这儿便不是那么想了。
话说上辈子有这回事吗?
年陈太久远,槛儿实在不记得了。
东宫的妾若无特殊情况,每日要在卯时六刻前去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第一天去请安,瑛姑姑她们不敢耽搁,三两下伺候自家主子收拾好。
不多时,槛儿带上跳珠出了门。
东西六院位于嘉荣堂的后面,从西六院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嘉荣堂。
时辰早,天色还没有大亮。
路上只几个侍候花草和洒扫的宫人,除了“沙沙”的扫地声没人说话。
槛儿也没跟跳珠交谈。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地往嘉荣堂走。
途经一扇月亮门时,忽然听到两道明显压低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就那位现在这势头,想来要不了多久那边就该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却是园子角落里除草的两个粗使婆子,打量着附近没人便凑一起说起了小话。
“谁说不是呢。”
方脸婆子接话道。
“从前拢共就这么三位,大半儿都被她占了去,如今倒是有四位了,结果……”
圆脸婆子咋咋舌:
“昨儿个可不少人以为咱爷要去那谁屋里,结果还是去了那位院里,也不知那谁咋想,没准儿一宿没睡。”
方脸婆子嗤笑:
“她咋想?她能咋想?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再怎么受抬举也改不了她的出身。
也不瞧瞧自己啥身份,给沁芳居那位提鞋都不配,还想跟人争宠呢。”
月亮门这边。
跳珠脸都黑了,抬脚就要过去呵斥。
被槛儿制止了。
圆脸婆子:“也对,要不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咱爷哪可能放她到后院,你看她那胸那大腚,啧啧。”
“那就是个骚货!”
方脸婆子撇嘴。
“看她平时走路那样儿,颠来晃去的,哪个刚及笄的姑娘长她那样,我看外头的那些个窑姐儿都没她浪。”
说着,她环视一圈。
又挤眉弄眼。
“咱爷菩萨似的人物,看得中那种货色才怪!她那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
赶明儿用不着她那肚皮了,爷不往她屋里去,指不定就跟谁搞上了,我听说她那院里的几个小太监都生得……”
“放你娘的屁!”
跳珠气炸了。
也没有哪个贴身侍候的,听到别人这么编排自家主子,还能无动于衷的!
她“嗖”地蹿出来,手往腰上一叉。
“好你们这两个烂嘴烂舌的老婆子!当咱们东宫的穿堂风聋的不成?
打量着主子们宽厚仁慈,就敢把那阴沟里的粪点子往宫里的云锦上喷!
我这就去禀明了太子妃!看看你们这两个老树皮裹着几两黑心肝儿!”
第16章 刁奴的败北,“昭训饶命!”
跳珠性情泼辣,前世槛儿刚当上奉仪那会儿,身边的大宫女就是她和寒酥。
一通骂下来,她气儿都不带换的。
那俩婆子被跳珠突然蹿出来吓了一跳,又听她上来就对着她们一顿喷。
两人先是一愣。
旋即也没注意到跳珠身上的大宫女装束,方脸婆子站起来就要骂回去。
只是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见月亮门那边走出了一个人。
方脸婆子:“槛、槛儿……”
“放肆!”
跳珠柳眉倒竖。
三两步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昭训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见了主子还不行礼!”
不得不说,跳珠不愧是内务府安排来做大宫女的,身上的那股利落狠辣劲儿一下子就把两个婆子给震住了。
“奴、奴婢见过宋昭训……”
圆脸婆子“扑通”跪地,磕磕巴巴的。
方脸婆子捂着脸也跪了。
但她看了眼槛儿,心里很是不服。
要知道这小蹄子从前可是嘉荣堂后院里的杂役丫头,做的活计又贱又苦,连她们这些粗使婆子都比不上。
也就是太子妃抬举。
要不然哪有她翻身的机会,怕是这会儿还在洗宫女太监们的衣裳呢。
一个贡献肚皮的下贱玩意儿,如今倒是在她们跟前摆起主子的谱了。
方脸婆子暗啐。
同时腰杆挺得笔直,偏头翻了个白眼,一脸没把人放眼里的拽样儿。
跳珠又要发作。
被自家昭训抬手打断了话。
槛儿自然看到了方脸婆子眼里的轻蔑和不屑,知道对方这会儿在想什么。
不过她倒没恼。
上辈子好歹做了几十年的主子。
心性早练出来了。
若是逢上这样的事就暴起跳脚,那她也斗不倒郑氏,坐不上那个位置。
再者不管是这两个婆子方才所谈论的话,还是方脸婆子此时的做派。
槛儿上辈子听得太多太多。
也见了太多太多。
说句难听的,她早习惯了。
只不过,心性好不代表就要对别人侮辱自己的行举视而不见,习惯了也不代表就要放任这些人继续轻视她。
若不然,他们当她好欺负呢。
“跳珠,非议东宫事,妄论太子、太子妃及太子侍妾的奴才通常如何处置?”
槛儿看着俩婆子,声音轻柔地问道。
跳珠:“回主子,依大靖律,凡宫女、内侍非议东宫事,语涉太子及其妻妾者,当以‘藐视皇权’论。
轻者杖三十,徙浣衣局永役,重者枷示三日,杖五十,发南海子充苦役。”
两个婆子变了脸。
槛儿却当没看见,“低级宫婢对太子妾室出言不逊,又当如何论?”
“回主子,低级宫婢、太监以卑犯尊罪加一等,掌嘴五十,罚提铃三月。
若有詈骂‘贱婢’、‘狐媚’等污言秽语,当割舌杖毙后弃之于乱葬岗!”
“昭训饶命!”
圆脸婆子脸色煞白,一脑袋就磕到了地上,“是奴婢嘴贱,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自打嘴巴子!”
说着,她真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不怪圆脸婆子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而是跳珠所言并非吓唬她们的,宫里对内廷宫人的管束就是这么严苛。
圆脸婆子刚刚之所以敢和方脸婆子谈论这些,也是见四下无人,清楚平时这个时候没人从这儿过。
这种事在宫里其实也很常见。
毕竟规矩是一回事,主子们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下面的奴才。
天高皇帝远的。
奴才们明面上不敢瞎编排主子们的事,可到底能私下里看个热闹不是?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两个婆子才敢像刚刚那样模棱两可地凑一起说嘴。
却没料到往常这个时候从没人经过这儿,今日倒是被撞了个正着!
方脸婆子怕归怕。
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槛儿,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拿她们怎么样。
谁不知道这小蹄子胆小啊。
而且庞嬷嬷不喜欢她。
庞嬷嬷不喜,那就是太子妃不喜。
这么想着,方脸婆子梗着脖子道:“宋昭训便是要发落奴婢们,也得讲证据。
奴婢们不过是当差时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小话,宋昭训就要往人头上扣这么大顶帽子,未免欺人太甚!”
槛儿:“你要讲证据?”
“那当然。”
方脸婆子鼻孔朝天。
槛儿就笑了。
宛如一朵在晨光中静静绽放的粉牡丹,娇艳动人不带半分攻击性。
然而方脸婆子看着,却不知怎么,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嘉荣堂里。
郑明芷用完早膳回内室整理妆容,一个二等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禀太子妃,宋昭训领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说是想请您为她做主。”
“做什么主?”
“好像是那两个婆子以下犯上,妄议殿下及后宅女眷,不敬皇权。”
二等宫女越说越小声。
结合来请她做主的人是槛儿,郑明芷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出了怎么回事。
她面色一沉,起身朝外走去。
槛儿和跳珠站在堂中。
两个婆子跪在屋外的台阶下。
金承徽从院子里进来,目光扫过那俩婆子,又看向低着头的槛儿。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两个奴才给我们的宋昭训气受了?”
秦昭训后脚进来。
清冷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金姐姐,秦姐姐。”
槛儿侧身朝她,和虽跟自己同位份,却资历比她老的秦昭训福了福身。
说起来,这还是槛儿重生回来第一次正式以东宫女眷的身份面对她们。
不同于刚开始被郑明芷安排来伺候金承徽她们时的茶房宫女打扮。
今天槛儿穿了身鹅黄绣折枝玉兰的对襟夏衫,配海天霞鹊衔梨花马面裙。
梳着偏鬟髻。
两侧插镶珍珠金掩鬓,髻间是嵌白玉金累丝宝钿和两小截儿鹅黄发带。
端的是俏丽雅致。
配上那张艳丽的脸蛋和本分规矩的言行,给人一种乖中带媚的青涩感。
让人不免想到空山中蜿蜒潺潺的溪水,想到雨后晴空下的虹霓和新荷。
金承徽就笑不出来了。
眸底闪过一丝嫉妒和不满。
秦昭训抿唇不语。
这时,郑明芷出来了。
金秦二人收起心思,驾轻就熟地行到近前向她们的主母行请安礼。
槛儿跟在秦昭训身后。
同样恭敬地给郑明芷行了礼。
郑明芷没管她们。
神色冷冽地看了眼外头的两个奴才,问槛儿:“且说来与我听听。”
槛儿便把自己在来请安的途中遇上的事,三言两语地陈述了一遍。
当然,是挑着说的。
譬如方脸婆子说她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她院里的小太监如何如何这样的话。
虽然也是那婆子论罪的点,却容易让在场的人生出其他没必要的猜测。
譬如说赶明儿用不着她的肚皮这类话。
槛儿就没说了。
跳珠也很配合地没多言。
郑明芷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了,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外头两个婆子。
“把人带进来!”
圆脸婆子吓得直哆嗦。
但她没忘方脸婆子不久前说的,这位野鸡昭训没证据证明她们说了什么。
所以这回她没急着求饶。
方脸婆子则强忍着对郑明芷的畏惧。
上来便喊起了冤。
“太子妃明鉴!奴婢们冤枉啊!奴婢们是在当值的时候说了话,但奴婢们说的都是跟差事有关的事啊。
主子们金尊玉贵,奴婢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各位主子们说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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