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烤鱼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柳小柯被宋弛的车接走了,车窗里,还能看到她笑着挥手告别。池锦独自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豪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物非人亦非。
 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城市的浮光掠影在窗外流淌,像一条无声的河,将熟悉的一切推向陌生的彼岸。
 本就郁结的心情,在星期二下午彻底打了死扣。
 “小池。陈主编让我通知你一声,不用跟教育面孔专栏了。”江叙欢走到她的工位,“这样也好,不然连续跟三次专栏也挺累的。”
 池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刘敏的专栏她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毕竟陈以声都亲自陪她跑了一趟采访,初稿也审核通过了!
 江叙欢俯身低声道:“换给B组的金尧佳了。”
 金尧佳?
 池锦瞳孔微缩:“她什么时候竞标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江叙欢拍拍她的肩,带着安抚,“我只是来传达一下陈主编的意思。稳住心态,以后还有机会。”
 “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池锦“腾”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目光扫向二楼,主编办公室的百叶窗紧闭,只透出冷白的灯光。
 “他在办公室对吧?我去问他。”
 “池锦。”江叙欢快一步拉住她,“别太过分,他是主编。”
 江叙欢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池锦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但这事有点儿蹊跷,她不相信准备了这么久说被换掉就换掉。
 “我有分寸。”她挣开手,声音里压着火。
 江叙欢松开她,但还是提醒:“陈主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我心情还不好呢!
 池锦大步流星走去二楼,敲门进去。
 陈以声甚至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声音冷硬地砸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哪里敢。”池锦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您、我、小段,我们三个人忙前忙后这么久,选题、采访、素材整理、初稿校对,哪一步不是亲力亲为?就这么一声不吭换掉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我不该要个说法吗?”
 “我什么时候承诺过这篇一定上专栏?”陈以声终于停下动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扫向她,“栏目临时调整、稿件替换,在杂志社是常态。凭什么就你特殊,事事都要讨个说法?”
 “……之前赛马那篇您只是提了建议,觉得没参与就没参与吧。但是教师节这篇可是您和我一起辛辛苦苦跟的,选题、素材、采访、校对,哪一步没参与?”池锦用冷静的语气人身攻击,“您不会又要告诉我,我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只是您顺手帮师妹跟个专栏而已?陈主编,您到底有多少‘师妹’需要照顾?金尧佳也是吗?”
 “这是编辑部的决定,基于栏目整体规划和稿件质量评估,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细节。”
 “……您怎么这么冷冰冰啊。”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
 “咱们一起做的专栏,耗了这么多心血,您不觉得委屈吗?”
 “谁做小编辑的时候没受过委屈?你问问杜燕妮问问江叙欢,谁没被突然换过稿子掉专栏?”
 她知道他说的情况属实。哪怕是陈大主编现在如此光鲜亮丽,想必做小编辑的时候也没少受委屈。
 池锦捏紧了拳头,胸口堵得发慌,一个声音在劝她:算了,闹下去又能怎样?
 见她偃旗息鼓,陈以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径直向外走。
 池锦下意识跟了出来。只见他站在开阔处,声音清晰地宣布:“现在发布两条人事调动:B组实习编辑段兴澈,工作能力突出,提前转正。A组欧阳媛,调至《秋日来信》编辑部,明日报道。”
 池锦刚刚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噌”地又冒了上来!这算什么?故意在她刚质问完就宣布,还偏偏是把她朋友调走?简直是火上浇油!
 “不是陈主编,您什么意思?非要每次在我进办公室之后开人吗?”
 “我没开她,只是调到更适合她的部门。”陈以声走回办公室,但并未关门,“池锦。同事就是同事,别为欧阳媛申冤,否则你跟她一起走。”
 “您巴不得我跟她一起走吧?离开公司才好呢,省得碍您的眼!”
 “这是你自己过度解读。”
 “那您是什么意思?当初别人诬陷我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我躺平骂我不求上进混吃等死,现在我干了卷了力争上游了,还是不停地给我使绊子让我难堪。”
 陈以声低头看她涨红的脸:“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工作能力不足的是你,遇到点委屈就要拉着全世界陪葬的是你,三番两次来我办公室无理取闹的也是你。”
 她最恨别人说她能力不足,尤其这话出自他之口。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没哭出声:“是…我就是不明白!公司不是天天把‘热爱’挂在嘴边吗?我是最热爱《面孔》的编辑之一了吧?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经我手的每一篇稿子,无论最终命运如何,都是我熬着夜、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交给您审的稿子,我改过五六遍甚至更多!可为什么?无论我躺平还是拼命,结果总是一样糟糕?连差强人意都做不到!是不是在您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大家谁不累?来了这么久还适应不了这里的节奏和压力,我看你趁早离开《面孔》,对你、对大家都好。别赖在这里消耗彼此。”
 最后那句“别赖在这里”彻底击垮了池锦。她猛地低下头,大颗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您骂得对……是我眼高手低,急于求成。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待在《面孔》……对不起啊,待在您手里这么久也没做出点像样的成绩来……”
 说完,她再不敢看陈以声的表情,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冲出了办公室,眼泪在转身的瞬间决堤。
 一楼的大家都位在欧阳媛旁边,没人注意到掉了几颗小珍珠的池锦。她走过去时,却见欧阳媛喜笑颜开地收拾工位上的东西,不断地和安慰她的同事说,《秋日来信》才是她进公司时的第一志愿,语气里满是得偿所愿的轻松。
 有人欢喜
 ,有人却不敢喜。提前转正的段兴澈局促地站在人群边缘,脸上是努力想融入却不知如何表达的茫然。
 看到池锦红着眼眶过来,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凑近,又迅速从自己工位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师父……您没事吧?媛姐那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会在意的。”池锦红着眼眶说,“调职而已,只是换了一个编辑部,想见还能见到。”
 “那你和陈主编没事吧?我看那天从景大回来你俩气氛就有点怪了。”
 池锦摇摇头。
 “师父你别难受了。虽然换稿了,但其实陈主编还是心里有愧的,这不是借着给我转正传达这种信号呢。”
 其实池锦现在多少也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你怎么突然叫我师父?”
 “因为转正不是要有正式编辑带吗?我和陈主编说想叫您带我。他答应了,还说让我和你好好学。”
 池锦又问:“你们提前私下聊过了?”
 “嗯。所以……我估计媛姐调职的事,她本人应该也是提前知情并同意的……”
 池锦“哦”了一声,心里那点替欧阳媛抱不平的余火也熄了大半:“知道了。晚点我整理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发给你的资料和注意事项。”
 秦显成过来戳了下池锦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媛姐没事吧?”
 池锦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欧阳媛淡然自若,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可能真的没事吧……反正换我我有事。”
 两人凑过去又和欧阳媛聊了两句,她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催促两人尽快回工位,该做什么做什么。两则人事变动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她和陈以声的冲突反而被暂时搁置了。
 到下班时间,池锦才刚刚处理好邮箱里的投稿,保留了几篇立意和文笔不错的作为备选。看到段兴澈打卡下班,才想起来没做到给小朋友的承诺。咬咬牙,索性加班把文件整理出来。一股倔强劲儿涌上来——就算真要离职,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再一看表,指针已滑向晚上八点半。手机屏幕上有五个未接来电,她连忙给桃子和妈妈回了信息报平安,又一头扎进文档整理中。
 绩效考评标准、稿件审核细则、版权协议模板、选题库素材索引、提升采编技能的网课资源……甚至她当年转正时提交的组稿记录和学习心得,池锦都事无巨细地归类整理,打包成一个名为“新手上路加油包”的压缩文件,郑重地发给了段兴澈。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懒洋洋地向后伸展手臂。
 伸出的指尖却意外撞到了一片温热的布料。池锦吓得一激灵,猛地缩回手回头——陈以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你不是也在吗?”
 他并未回答她的质问,目光落在她屏幕上尚未关闭的文件夹界面,声音听不出情绪:“真打算干完最后一天就走?”
 池锦冷着脸,指尖重重敲了敲屏幕:“对啊!没看见我在清空电脑吗?争取今天全打包带走,明天就不用来了。”
 她又特意点开几个按时间整理好的文档:“喏,连我刚转正时的东西都导出来了,一点便宜也不留给下一任,公司别想再压榨我的余热。”
 陈以声沉默了几秒,池锦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然后,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反而拉开旁边欧阳媛(现在是段兴澈)的椅子坐下,又默默地将椅子往她这边挪近了些。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就这么想走?”
 “当然。别赖在这。”
 陈以声又轻轻滑近了一点距离,两人之间只剩下不足半臂的空间。他身上清冽的茉莉花气息若有似无地传来。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强撑着的倔强,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宠溺:“我被你当出气筒,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都没说要走。你这个出气的倒要先走了。你说,我的气往哪撒?”
 池锦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却还是嘴硬,一脚踢开他凑过来的椅子:“您不是最会骂人了吗?再找几个小编辑骂呗。”
 陈以声也没生气,双手环胸,一滑便又凑了过来:“我发现还是骂你的时候最顺嘴。”
 “你有病吧?”
 “开个玩笑。”
 “这么晚了,我没心情开玩笑。”
 他紧接着说:“是啊这么晚了还没吃饭。走吧,我请你吃饭。”
 池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请我吃饭?散伙饭还是鸿门宴?”
 陈以声顺着她的台阶,语气带着点轻松的调侃:“嗯。就当是散伙饭吧。毕竟你要走了,我又是上司又是师兄,于情于理,请你吃顿饭送个行,应该的。”
 池锦低声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别开脸,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滚轮,像是在惩罚自己今晚必须想出一个新选题。
 “你打开邮箱看一眼。”他站起来到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她。他微微俯身,一手撑在她的桌沿,另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指着屏幕,“我对这篇专栏的重视程度不亚于你,被换掉当然是因为质量不如人。”
 虽然心有不爽,但池锦还是打开邮箱,他刚才发来了金尧佳的定稿。
 “选题会讨论过核心思路。”陈以声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理性,但依旧保持着那份近距离的温和,“教育面孔专栏在教师节期间,需要最大程度引发读者共鸣。义务教育阶段、扎根基层、具有奉献精神和新闻热点的教师形象是首选。金尧佳这篇,聚焦的是一位在艰苦山区支教期满后,主动放弃回城机会,扎根当地高中的老师。这位老师的事迹,教育部官媒做过专题报道,也上过央视的专访节目,社会影响力和传播基础都非常扎实。”
 “刘敏教授是我的恩师,于私,我情感上当然倾向于她。但《面孔》杂志的定位、当期栏目的传播效果考量、以及稿件本身的新闻价值和社会意义……”他微微侧头,看向池锦近在咫尺的侧脸,声音低沉而清晰,“池编辑,抛开个人情绪,你告诉我,从专业角度看,哪一篇更能满足栏目需求,更能打动更广泛的读者?嗯?”
 最后那声“嗯”,尾音微微上扬,低沉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池锦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的文字。金尧佳的稿子,切入点确实巧妙——没有一味歌颂奉献,而是通过日常细节展现坚守的不易与温情;文笔细腻动人,采访问题也避开了套路,挖掘出不少真实感人的细节。池锦不得不承认,这篇稿子无论从新闻性、故事性还是情感共鸣上,都更胜一筹。
 “……是。”池锦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另一只手的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还是我的内容不够好。这篇确实……更出彩,更有记忆点。如果我是读者,也会更喜欢这篇。”
 陈以声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红痕上,眉头蹙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覆上她握着鼠标的手,轻轻点击,关闭了那篇文档的页面。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低头看着她被圈在臂弯中的身影,心一下软得像被针戳漏的棉花糖。
 那些准备好的分析和鞭策,到了嘴边,竟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无比温柔的抚慰:“没人能否认你的努力,池锦。一分一毫,我……们都看在眼里。”
 池锦被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这直抵心扉的肯定击中,鼻尖猛地一酸,强忍的委屈差点又决堤。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种豁出去的执拗:“陈主编,你觉得我作为编辑究竟怎么样?”
 他开口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主编的严谨,却也掩不住那份只对她流露的温软:“我负责地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编辑。选题嗅觉灵敏,切入点动人。作为编辑,你对文字有天然的敬畏和雕琢的热情,那份执着,是做好内容的根本。”
 “你是不是在哄我?”
 锦,你是赤诚的,这是很宝贵的。”他声音低沉而笃定,“‘摆烂’、‘躺平’……这些词不好,以后我不说了。”
 池锦吸吸鼻子,明明深受感动却还是开玩笑的口吻自嘲:“那陈主编说这些我可真的信了哦。”
 “还有一件事,调欧阳媛去其他杂志,是符合她工作风格、业务能力,也是和她协商过的结果。”陈以声轻声说,“明知你心情不好,还故意火上浇油说话激你,是我不好。”
 没听错吧?陈以声居然在和自己道歉?
 池锦低着头,被他温热的呼吸和低沉的声音包裹着,像一只被顺毛安抚后,终于肯收起尖刺、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闷闷地小声嘟囔:“您这不是也会好好说话嘛……”
 “白天你正在气头上,我就算跟你解释这些,你也听不进去,只会觉得我在找借口搪塞你。”他轻声解释,“专栏夭折,我比你好受多少?但自责没用。重要的是,承认不足,然后……尽力去弥补,去超越。”
 池锦瞬间被打了鸡血:“对!哪有努力回回输?重振旗鼓,下次再来!”
 她突然的抬头,让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陈以声似乎没料到,身体微微后仰了些,看着她瞬间恢复神采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唇角微勾:“光喊口号可不够。”
 池锦光顾着打鸡血了,没注意陈以声回避的小动作,道:“口号喊累了也要吃饭。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刚才说请我吃饭不是哄我的吧?”
 陈以声轻笑出声:“当然是真的。”
 池锦不敢相信,但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无论怎么说应该她请陈以声吃饭才对:“陈主编,要不然还是我请您吃饭吧?”
 陈以声居然爽快答应:“好啊。”
 好啊?亏他还知道自己又是上司又是师兄,自己客气一下……他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楼下有家很好吃的烤肉店。我们几个小编辑说了几次要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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