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娘扯了扯封凌的衣袖,再次向她确认,“封娘子,我们当真也能住在那位莫娘子的府中吗?我们毕竟是下人,会不会让莫娘子不快?”
封凌拍了拍摇娘的肩膀,十分大气:“摇娘阿姊放心,只管安心的住几日,淼淼人很好的。”
摇娘努力维持自己体面的表情,“那便打扰了。”随后默不作声的揉了揉方才封凌拍过的地方。
还有,这位封娘子只会她人很好的这一个形容词吗,未免也太单纯了些。
祝时溪盯着摇娘的看了好一会,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摇娘阿姊,你的骨头长的真好。”
摇娘:........原来真的只有我是正常人。
牛车连续不停的跑了接近十日,终于到了津北路地界。
到了津北地界,封凌直接指路,说是能抄近路去莫府。
对于这位莫娘子,祝是溪和摇娘都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林肆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要将人忽悠去黎县。
莫静连怀疑封凌被人骗了, 但她没有证据。
最近接二连三的收到封凌的信件,信中封凌语气欢快,惬意感和感激的情绪都快溢出纸张。
封凌将那个救她于官道上的人描述的太好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不求回报的人, 甚至让人跟着过来看自己的病。
但若说那个人要图封凌点什么。
莫静连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这一切就变得非常扑朔迷离。
不过好在封凌即将来到朔州,莫静连打算仔细的盘问她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凌欢天喜地的指路来到莫府。
祝时溪看着大门精致无比的莫府, 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难过来。
这门怎么比县主府的还要好?门口还有石狮?县主府都没有呢。
呜呜呜, 县主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门口早有家奴迎接。
封凌十分熟络的指挥家丁将牛车牵进去,家丁和婢女都对祝时溪等人十分客气礼貌。
家丁们被安排去休息吃饭,封凌则是带着三个女郎去见莫静连。
祝时溪在去的路上, 一直在心中默念自己要说的话术,立志要成功忽悠。
摇娘也同样, 想着待会要如何应对。
只有南双,两眼放精光,好耶吃饭了。
雕花木门被封凌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摇娘心中带着好奇, 目光忍不住往屋内探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郎, 能让县主如此大费周章?
莫静连穿着樱桃红的罗襦,花草纹罗裙, 她生得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鼻子小巧微翘, 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书卷气, 也许是因为许久未见密友欣喜,双颊覆着淡淡的红晕。
封凌一个箭步冲上去,“淼淼!”
祝时溪也在观察莫静连, 不同于摇娘的好奇,祝时溪是以医者的身份观察。
莫静连接过封凌的熊抱,笑着打趣,“好几位女郎在,也不知道稳重些。”
说完,将封凌推至一旁,对着祝时溪三人款款行礼,“三位就是同阿凌一起前来津北路的女郎吧。”
几人互相交换的姓名,莫静连又替封凌谢过救命之恩。
随后开始摆饭。
封凌给莫静连指了指祝时溪,“这位就是祝娘子,县主..啊不是,家主知道你是我密友,特地让祝娘子陪同,给你瞧病的。”
莫静连心头一惊,县主?
当今县主有好几位,几乎都已婚配,莫非是牵扯到朝堂之中。
祝时溪也跟着嗯嗯点头。
摇娘轻咳一声,放下茶杯,这位两位女郎性子果然单纯。一句话可谓是将县主的老底都漏了个干净。
并且这话表面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甚至还能凸显县主对封凌很好。
但若是这位莫娘子本就有疑心,那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可疑,毕竟除了看封凌,她看每个人都带着探究的目光。
摇娘能理解莫静连的谨慎与疑心。
不过县主嘱咐过她,对这位莫娘子大可不必过于隐瞒,大方坦诚或许才能获得她的好感。
摇娘找补:“封娘子为县主做事尽心尽力,县主自然念着封娘子的辛苦。”
莫静连莞尔一笑,见摇娘不遮不掩,又强调封凌为这位县主做了事,心中疑虑才未继续蔓延。
她的目光又移向全程一句话未说,一心只盯着桌上刚摆的几道菜的南双。
瞬间明了,看来除了这位黄摇娘,其余两个都和封凌一样心思单纯到极致。
饭菜很快摆齐,一桌子五个人开始吃饭。
莫静连近来食欲都欠佳,只动了几筷子,便又对着摇娘闲聊似的问,“不知道方才几位女郎口中的县主是.哪位县主。”
摇娘大大方方的接话,“县主乃华阳长公主之女,安平县主。”
莫静连沉默了。
她依稀记得这位安平县主不过十岁,去的还是黎县这样偏远孤苦的地方。
但再细想,封凌信中告诉她冬天很冷,家主又长高了。
不就对上了,十岁的小娘子正是长高的时候。
作为商户,尤其是家中有一定积蓄的商户,最要紧的就是审时度势。
安京的局势都需得知道的清楚。
所以这位安平县主她是略有耳闻的。
但十岁的小娘子真的和封凌信中那个家主是同一个人吗?莫不是一群人在玩什么过家家吧。
莫静连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并且试图得到一些真实的信息,“安平县主似乎年岁不大,才十岁吧。”
祝时溪急忙摇头,“不是的。”
莫静连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一定是消息有误,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哪里能像封凌信中描述的那般。
“县主前不久才过了生辰,已经十一岁了呢。”祝时溪眨着她无辜的大眼睛。
莫静连:.........
摇娘吃的半饱,放下筷子,紧急公关,“县主虽年岁不大,但聪慧过人,一心为封地百姓着想。”
莫静连感到无所适从,她疑心了这么久,多方猜测这位家主的身份,竟是个十岁的小孩。
这顿饭的气氛在林肆的年纪被戳破后,变得十分怪异。
当然这股怪异只有摇娘和莫静连才能感觉到,剩下的三个人一心干饭,南双甚至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狂炫三碗。
封凌顾不上和莫静连先叙旧,吃完饭就火急火燎的让祝时溪给莫静连瞧病。
朔州的名医几乎被莫家人给请了个遍,得出个结论大致相同,皆说她是虚劳。
药每日都不断,但是情况也是时好时坏,今日可能不怎么咳,明日又会严重一些。
比起其他的医者上来把脉,祝时溪先是问莫静连是从何时开始咳嗽,咳嗽的频率等。
莫静连一一作答。
莫静连看了许多大夫,也知晓看病流程,熟练的伸出自己的手腕等着祝时溪把脉。
但是祝时溪只是眉头微皱,“莫娘子在咳嗽之前七日,不,十日之前,可曾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去过雨后相对偏僻的地方。”
莫静连收了手腕,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开始回忆。 “确实去过一片竹林,当时正是雨后。
祝时溪接着问,“竹林之中可有蕈类,苔藓之类的东西?”
莫静连点头。
祝时溪无奈扶额,手一拍大腿,完了。
瞧这样子定是肺部真菌感染没跑了呀。
这下倒不是她要忽悠莫静连了,这是真的去黎县才能治好。
经过几个月的深刻学习,祝时溪已有了细菌真菌抗生素这样的认知,毕竟条件根本达不到,上哪儿去搞青霉素呢,唯一的希望只有手搓大蒜素,这东西她本打算将两本书啃完吃透以后再试试的。
封凌看祝时溪这个样子,急了,晃她的衣袖,“祝娘子,淼淼她到底怎么了。”
祝时溪哪里经得起封凌这般摇晃,顿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再加上刚吃饱,差点一口气都要吐出来。
“肺部真菌感染,得回黎县才能治。”祝时溪急忙制止封凌的动作。
又是和低血糖一样没听说过的病症,封凌百分百之百信任祝时溪,张口就劝莫静连跟她回黎县。
莫静连不曾听闻过真菌感染这四个字,祝时溪的诊断和其他的名医也截然不同,她甚至都没有给自己把脉。
而且又是什么样的病,一定要回黎县才能治?
莫静连最后并没有贸然相信祝时溪的话。
祝时溪这下想的忽悠话术全都作废,莫静连这般拖下去确实不会马上死,大夫们开的药治标不治本,就这样时好时坏,总有一天身体会彻底扛不住。
摇娘围观全过程,看到祝时溪的表情,只怕这下子不是忽悠,莫静连这个病是真的回黎县才能治,开口劝解,“莫娘子全当时陪封娘子在黎县散心。”
莫静连露出得体的笑,只说自己还需要时间考虑。
入夜,封凌着急的在莫静连的身旁转来转去。
莫静连反而安抚她,“大夫都说了我这病就是虚劳,得慢慢调理,这几日确实咳的少了。”
封凌急的眼泪汪汪,“可是祝娘子说你这病严重的很呀!”
“祝娘子年纪轻轻,医术尚浅,不一定诊断准确。”莫静连冷静分析。
封凌像一只固执的哈士奇,“祝娘子的医术可厉害了,我信她,她不会误诊的。”
莫静连最终还是直言不讳:“我觉得这位安平县主透露着古怪,你不觉得她对你太好了些吗。”
封凌吸了吸鼻子,“县主是个好人,对我当然好呀。”
“好到特地派她身边的心腹来给我治病,就因为我是你的密友?这天地下哪有这般付出不求回报的事情,她定是有目的,她也许是想从你,或者我,身上得到什么。”
封凌挠了挠头,“我没权没势没钱,县主身边也有武艺不差的武婢,至于淼淼,县主都不认识你,更不能贪图你什么了,县主比你有钱多了呢。”
这也是莫静连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之一,再加之林肆的年纪......让整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莫静连猜测,安平县主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自己对于她而言,到底有什么价值,要这般大费周章呢。
封凌明白这次的重要任务是帮林肆买到棉花, 在莫府也不能待太久。
莫静连最终还是拒绝去黎县治病。
祝时溪对此有些急切,莫静连并不相信她的那些话术。
摇娘按住了祝时溪。
通过这几日和莫静连短暂的相处来看,这位莫娘子确实聪慧, 不光聪慧, 还十分谨慎。
所以祝时溪越是着急在她看来就越奇怪。
毕竟谁会因为一个无关人的病症如此急切呢,这更会让她疑心祝时溪是不是故意将病症说的严重。
顺其自然是最优的解法。
待朔州的大夫开的药彻底不管用时,她自会想到黎县, 再加上封凌回去以后定会不依不饶的给她寄信。
祝时溪听完摇娘的想法, 静静的思索了片刻,觉得非常有道理。
起身时顺手拍了拍摇娘的肩膀,眼睫扑闪的盯着摇娘, 眼睛里全是对摇娘的敬佩。
“摇娘阿姊,没想到你这般聪明, 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
摇娘默不作声的揉了揉肩膀。
谁能告诉她,她们这喜欢拍人肩膀的习惯到底是和谁学的!
众人离开莫府的那一日,莫静连出门相送。
摇娘如今也不指望另外三个能说什么得体话,只得她和莫静连一通寒暄。
封凌抱着莫静连的手不放,泪眼汪汪:“你若是觉得病情加重, 一定要来黎县, 祝娘子真的能把你治好。”
牛车继续一路前行。
只是封凌一路上都兴致缺缺,愁眉苦脸, 更是一直对着祝时溪问同一个问题,“她不会有事吧。”
摇娘看不过, 将道理仔细的给封凌讲, 又让她回黎县以后多给莫静连寄信,再加之祝时溪告诉她莫静连的病暂时不会恶化,封凌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祝时溪在朔州已去过几家医馆, 待到了那富商所在定州之时,几人分头行动,南双陪祝时溪去医馆,封凌和摇娘则是去到富商的府中。
为了购买白叠花更加顺利,摇娘特地换了身衣服。
商户身为大宸社会底层,察言观色是基本,摇娘举止端庄有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根据封凌和摇娘的说法,自家的女郎喜爱花草,恰听闻封凌说此白叠花,觉得稀奇,便派封凌和婢女前来买花。
这就透露出几个很重要的信息。
这家女郎定是很受宠爱。
虽不知他们从何处而来,这般长途跋涉,只为了一株花草,家底定然丰厚。
婢女衣着不凡,举止有度,只怕是哪家官员。
富商家的夫人综合这几点分析,觉得这来买花的家主,大概率是自己的得罪不起的人物。
又赶紧派家丁去把外出的郎君叫回来。
面对富商夫妇的话语的试探,摇娘只笑盈盈的只用林肆教的废话文学应付。
富商夫妇:“不知家主姓氏名谁?院子中除了白叠花还有别的,若是喜欢,尽管讨去。”
摇娘:“可以。”
富商夫妇:“不知是大贾,还是哪位大人?”
摇娘:“对。”
富商夫妇:........
从摇娘的嘴里撬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富商夫妇只能认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他们可不敢不卖。
摇娘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棉花。
棉花树比摇娘想象的要低矮一些,茎秆直立,覆着一层细细的灰白色绒毛,摸上去有些粗糙。枝干间生着手掌形状的一般叶子。
摇娘来之前恶补了棉花的知识,知道果实棉铃成熟开裂方可吐絮,棉铃里面不光有棉絮,还藏着形状扁圆,大小如绿豆的种子。
摇娘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
就是这样的植物,可以让百姓冬天免于挨冻,将来更是替代麻的存在。
富商夫妇以为摇娘站在花树前不语是因为遗憾没瞧见白叠花开的正好的时候,这花既卖了,对方又是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物,富商夫妇自然也想承上一份人情。
“这白叠花开的好时,颜色鹅黄,花心处又像胭脂一般,甚是好看。”富商娘子夸赞道。
将棉花树挖出来带回去不太现实,一路来回都得快二十日,故而取棉铃里的种子才是上策。
摇娘按照林肆所说取籽,又用提前准备好的小布袋装好。
摇娘捏着小小的布袋,只觉得犹如千斤。
她一定会将棉花树精心栽种好,将棉布和棉线纺织出来,让黎县的百姓都穿上棉衣,冬日里都夹上棉絮,不必再辛苦找芦花夹在麻布中。
摇娘给了钱,恭敬谢了富商夫妇二人。
待人走后,富商夫妇你看我,我看你,二人仍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人来讨这白叠。
富商娘子思索半响,道:“我听那黄衣婢女有些两浙路的口音,但是身后那位樱桃红衣裳的婢女,就听不出来。”
富商郎君喝一口热茶,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那樱桃红衣裳的婢女可是个练家子,你未曾瞧出来吧,一般人哪里会养武婢啊!是怕是官员家的。”
富商娘子眼睛瞪的大大的,“我未曾看出来,我只瞧着那婢女左顾右盼的,给人感觉傻乎乎的。”
富商郎君说出自己的顾虑,“那白叠种子莫不是什么毒药吧......我们会不会惹上事。”
富商娘子白了他一眼,“去年你那弟弟家的大郎来玩耍时,还将种子含进嘴里了呢,怎会有毒。”
富商郎君又说:“我让人打听过了,他们是从朔州来的,两浙路到朔州哪里顺路。”
二人想来想去,也丝毫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只能怨自己是最底层的商户,如何敢得罪人。
富商郎君幽幽叹气,“谁让我们是商户,人人都可踩我们一脚,大郎以后也没有机会科举。”
富商娘子的表情也愁云惨淡了起来,“都怪那卓家贪腐赈灾的银钱,他是商户科举做官的,做了这样没良心的事,害得现在商户不能科举!”
送走封凌一群人,莫静连与自己的阿娘阿父在书房说话。
莫家在朔州的造纸生意有个死对头,江氏纸坊。
江家将自家女儿嫁与知州那个陋习满身的小儿子,顿时压了莫氏纸坊一头。
有知州护着,莫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很是举步维艰。
一家三口商议完江家的事,话题便转到了安平县主上。
莫静连的阿父莫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淼淼说的对,这安平县主处处透着古怪,你不去是对的。”
莫静连的阿娘叶夏兰则是关切莫静连的咳症,“这两日可好了些?”
比起祝时溪,莫静连更相信朔州的名医们,而且这几日吃药确实有所好转,便点头。
“昨日只咳了几声,想来是快要好了。”
几日后,莫静连断断续续的做了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