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笙脸色变了变,“这是胡人!这里怎会有胡人。”
石头忙道:“这些胡人也是在半年多前来到黎县的,那个时候他们连汉话都不会说呢,如今都会讲价了。”
尹笙全家从未见过胡人,从前只听说胡人高眉深目,体格健壮,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几人又一路往前走,走到了郊田处。
光是看了一个水力水车就足以让尹笙全家合不拢嘴。
石头在一旁上蹿下跳,“厉害吧,就和你们说分到下田不必忧心的。”
随后石土又给他看了踏犁和耘荡,又细说了肥田法。
最后还表示在黎县冬天虽冷,但是他们有火床,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尹笙全家人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他们全家都给人做佃户,自然知道种地的辛苦,也知道浇水,农具的多方不便。
但现在.......
原来种地还能这样?
他现在当真是觉得自己运气极好了。
封凌作为哈士奇,不用给林肆报告,到了黎县扯着嗓子喊到这次出差好累,便进门睡大觉去。
莫静连将如何“诱拐”尹笙一事具体和林肆说。
但在说起尹笙的那个债主之时,表情沉默了一瞬。 “那位郎君的戏有些多,真是演的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林肆一边看作坊的财报一边听,听到莫静连这么说,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你这一路观察,你觉得尹笙这个人如何呢?”
莫静连想了想,如实说:“看中家人,也重情义,只不过。”
林肆慢条斯理的翻财报,“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觉得还没有优秀到您要千里迢迢把他带回来的地步吧,莫非,您是看上了他的脸?’”
随后又飞快地补了一句,“若是看脸,庄园的钟小郎君不更胜一筹吗?”
“自然不是。”林肆飞快的解释。
尹笙确实算不上极其优秀,但卓正初可是某点流气运流男主,莫欺少年穷什么的随手就来,林肆必须要稳妥的杜绝后患。
至少没了尹笙,他一时半会可再也找不到这么满脑子只有复仇,没有别的心思能给他打仗的人。
林肆将翻完的财报递给莫静连,“他确实没有厉害到那个程度,但他有必须待在黎县的理由。”
尹笙家中的动态每隔几日都有庄园的孩子们轮流观察,锻炼孩子们的侦查能力与信息收集能力。
流水一般的观察报告每隔七日就要送到林肆这里来一趟,直至一个月后。
尹笙现在已经彻底习惯了黎县的日子 ,除了见不到当时那个替他还债的女郎以外,这里一切都很好。
尹笙想攒钱,将那些钱还给那位女郎,他不想欠别人的。
这日,尹笙起了个大早,熟练的将蜂蜜窝夹出,等待水烧开。要喝开水这是他在黎县才知道的规矩,说是喝生水容易得病。
水刚开,就听得门口有人敲门。
尹笙将门打开,一瞧是隔壁的石头。
“石头,怎么了?”
“咱们巷子和隔壁的几个巷子要开一个什么会,阿爹让我叫你们呢。”
尹笙现在已经能熟悉黎县的各种新词汇,便立刻叫上全家,来到一处空旷地带。
给他们开会的是一个小女郎,八九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张纸。
尹笙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但是小女郎会挨个叫名字,点道名字的要说到。
“石土。”
“到!”
“康竹青。”
“到!”
“尹笙。”
“到!”
听到自己的名字,尹笙回到的尤为大声。
清点人数齐全,郭寒清了清嗓子,表情带了一丝沉重。
“今日召集几个巷子的百姓,是有大事要和大家说!”
康竹青好奇接话,“是何大事?”
尹笙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大概知道这些小女郎和小郎君是专门为县主做事的,今日之事定然也是县主示意,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要把他们特地聚集起来。
郭寒缓缓开口,“想必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朝廷增税一事,咱们黎县加的不多,是因为梁县令在廷议上据理力争!”
此话一出,几个巷子里接近一百人家纷纷义愤填膺,"此事我知道,那些人就是欺负梁县令!"
“就是,我们才过了一年的好日子都不到,又在惦记我们的粮食!”
对于增税一事,尹笙一家算是深有感触,要不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两位女郎,现在只怕都饿死了!
尹霄说起此事还是心有余悸,她愤愤道:“都是因为增税,我们家才只能去借钱买粮来交,若是不交就要我们全家蹲牢狱啊!”
郭寒见情绪调动了起来,又继续说,“多亏了县主和县令处处为我们着想,若是没有县主,我们怎么能种出这么多粮食,怎么能穿上舒服的棉布衣服,怎么能在冬天有温暖的火床,我们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
“我们坚决拥护县主!”
“难道是县主遇到了麻烦!”
“县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郭寒摇头,“不是县主遇到了麻烦,是黎县遇到了麻烦!现在因为增税,外面到处都是因为赋税流离失所的流民,这些流民聚集在一起,他们变成山匪,变成强盗,他们到处打家劫舍,抢夺粮食,欺负弱小,焚烧土地,县主是怕黎县成他们的目标!”
在场的一百个人全部变了脸色。
他们才过上多久的好日子,竟有人想进黎县来抢东西!
不,他们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黎县是我们大家的家,我们能看着自己的妻女姊妹受伤,看着粮食被人抢走,家被人践踏,土地被人焚烧吗!”
尹笙只觉得浑身热血往上涌,他和一众人高喊着。
“绝对不行!”
郭寒见情绪烘托到了最高点,高喊出那句口号,“谁胆敢来犯黎县,我们就把他种地里!现在县主想要组成几支队伍,轮流巡逻黎县周边,大家愿意吗!”
“愿意!!”
“我要去!”
“让我去,我报名!”
熙河路在七路之中经济最差, 自然也是交不上赋税最多的人。
失去土地和家园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只需要一个人领头煽动,便能失去理智, 成为流匪。
这也是林肆觉得黎县并不安全的原因之一, 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近日外面不会太平,林肆将香水和香皂的运输停了,但作坊的生产不停, 这些货物就算是积压, 到时候也能卖的出去,不急于这一时。
参加部曲队伍报名的百姓热情空前高涨,林肆将他们分成小队, 由封凌和南家姐妹带着简单的训练了小半个月,又每个队选了个队长出来。
南双和南乔难得的兴奋。
“县主, 之前祝娘子说的那些法子可以教给百姓们了吧。”
“就是就是,您说那些法子歹毒,但是用在那些歹人身上岂不是正好。”
林肆的看法依旧没变,她揉了揉太阳穴,“让人尿流不止这个法子太磨叽。”
南双南乔一脸失望, “那攻人下盘可以吗。”
“这个可以, 但是攻人下盘之后不必踩其肋骨令其上痛下也痛了,太没效率。”
那日庄园孩子们分散至整个黎县, 将百姓们聚集起来,挑动情绪。
使得现在百姓们的心十分坚定, 他们要守护黎县, 守护县主,守护县令,更要守护自己的家人!
在听到流民可能来犯黎县的消息时, 尹笙觉得自己浑身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他热血上涌,当即就报名了黎县的部曲队伍。
但很快他就开始有些忐忑。
庄园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说报名的人太多了,可能得搞选拔制,不是报了名就能去的。
有百姓表示不满,“人多力量大!咱们全都在外头巡逻,我量那些歹人也不敢做什么。”
小郎君们和颜悦色地解释,现在的女郎们大多都在工厂工作,若是家中青壮都去部曲队伍,那地谁种?大家都不吃饭吗?
百姓们一想,好像有道理,于是便老老实实回家等通知了。
林肆将选拔的工作林肆甩给梁年做。
梁年几乎对整个黎县的百姓信息都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才看的头疼。
这位石小郎君,八九岁的孩子,还没小麦高呢,能做什么。
梁年往下一看,这位更是重量级。
李老翁已是接近六十岁的高龄,只怕到时冲锋自己先摔个屁股蹲。
林肆只对她说尹笙是必选,其余的全凭她,梁年满脸无奈的将石头与那位李老翁划掉。
老人和小孩就乖乖的在县里待着!
林肆找来了摇娘石金二人。
部曲队伍虽说巡逻,但万一真遇到流民,总不能浑身上下什么装备都没有,拿起木铁混制的武器就往上冲吧。
林肆告诉二人,纺织的机器都先停一停,先做藤甲。
藤甲顾名思义,树藤做的甲。
林肆现在可供应不起甲胄,那得耗费多少铁,幸好商城里有藤甲制作方法。
这次部曲选拔的结果公布,没选上的人那叫一个哭天喊地。
“为什么,我要守护黎县,守护县主,守护县令,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尹笙看着那位没选上的郎君跪倒在地上,头抵着地,放声嘶吼。默默的挪开脚步。
他方才听念的名单,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想兴奋的发泄一下,但是看到这情形,还是算了。
回家告诉阿爹阿娘还有阿姊吧。
很快,没选上的人也没时间惋惜,因为要做藤甲,势必需要大量的树藤,于是百姓们又兴冲冲的去砍树藤去。
树藤的制作不复杂,将树藤剥去外皮阴干,放在水中浸泡三日即可编织即可。
最后编织完毕涂抹上桐油晾干便大功告成。
纺织厂的女工们日夜不停的编藤甲,总算是赶上部曲队伍训练到一半的时候制了出来。
尹笙这几日都在跟着部曲部队训练,他刚来黎县,除了何必康娘子和石郎君一家,并未有什么相识的人,若说真有熟悉的,那便是第一日来黎县看到的那个胡人了。
只不过那位胡人明显比他人缘要好的多,一口汉话十分流利,还能和众人愉快玩笑。
训练艰苦,跑圈,攀爬,马步,还有什么俯卧撑平板支撑蛙跳。
一套连招下来累的尹笙直不起腰,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
训练一日比一日累,直到第七日,尹笙的表现也越来越突出,突出到连其他的郎君都诧异。
尹笙在一日时就认出了那位封娘子是当日买他的两位女郎之一。
但未看见那位戴帷帽的女郎,尹笙按下心中的失落,只想努力训练,让这两位女郎知道,她们没有白救人。
他会成为一个对黎县有用的人。
训练到了第七日,他们发放了藤甲。
尹笙觉得很稀奇,原来树藤也可以制成护甲,而且穿戴在身上十分轻薄,连头一并护住了。
简单基础的训练完毕后,上百个人被分成四个小队,每个队有一个队长,尹笙就是其中之一。
四个队三班倒的巡逻黎县周边,城墙上专门安排了个眼神好的,再上头看。
熙河路最近很乱,就如同林肆预测的那般,许多人交不起增加的赋税,或逃,或倾家荡产,总之沦为流民的方式多种多样。
别的县令可不会像梁年这般心善,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政绩。
恩州旻县不远处。
天色逐渐变暗,一伙衣衫褴褛的人聚集在一起,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真是好久没有吃的这般饱,早知道抢粮食就能吃饱,那我们以前还种什么地。”
为首的人叫陈五,是个平时种地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地痞,靠着啃老过日子。
突如其来的增税压垮了这个家庭,陈五看着父母因为交税更加卖力的劳作,倾家荡产。
然后他的父母病死了,说是病死的,倒不如说是饿死比较妥当,陈五连买棺材的钱都出不起,只能就地刨了个土坑埋葬。
然后他就成为了流民,他又遇到了许多流民。
他发现自己只要动动嘴皮子,就有很多人听他的,于是他们一起打家劫舍,流窜作案,抢劫官道上的商人,行人。
这样的日子竟比从前种地吃的还饱。
而现在,陈五打算安定下来,抢最后一票大的,找个易守难攻的山头,当个山匪。
至于这最后一票大的,自然就是黎县。
他听闻那巷子里读书的王秀才说过,黎县有个什么县主在静养呢。
但陈五是没有读过书的,想的过于天真,他现在过的逍遥不过是因为他聚集的人数不算多,抢的东西也不多,熙河路还未抽出时间管他而已。
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智谋双全,敢抢县主。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陈五:“等咱们去黎县干一票大的,就找个山头当山大王,过快活日子,再也不种地交税!”
身后是流民的应和声和欢呼声。
陈五的队伍其实十分简陋,所持的武器也不过是一些铁锹之类的农具。
这群人就这样一路流窜到黎县附近。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极其会攀爬,正是这个人在深夜攀爬上城墙,再悄无声息的凿开门锁,将陈五等人放进去。
陈五指了指张三,“张三,老规矩。”
但张三还未靠近黎县城墙,就只见前方有人火把,尹笙大喊,“有人来犯!我们的宗旨是什么!”
身后齐齐的洪亮声音,“把他们种进地里!”
张三吓的不行,吓的屁滚尿流!
这大半夜的怎会有人在?而且看样子就像等着他们似的,这不应该啊!
陈五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和张三同去的人的信号,他正疑惑呢,忽然就瞧见一群人举着火把,身上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树条,又像是护甲,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身后的流民已是瑟瑟发抖,想要逃。
陈五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这是他多年不务正业的地痞经验。
陈五慌里慌张,大喊,“都跑啊,愣住干什么!”
“跑?想跑?没那么容易,谁让你们想抢我们的粮食!”
陈五觉得自己是时候辩解一下,他一边跑,一边解释,“你们听我说,我真没想抢你们,大家都是种地的我知道你们的不容易,我就是想抢那个什么县主,你们想,那个县主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不如你们和我一起进去,将那县主抢了,我分些钱粮给你们,罪名我陈五担,如何?你们若是害怕,我分你们一些粮,你们就当不知道,放我走行不行?”
按照陈五的认知,那个县主每天日子过的那般好,黎县又那么穷,百姓们势必会有怨言,他这么说定是管用的。
但没想到,听到他要抢县主以后,身后的队伍跑的更快了。
“你竟然想抢县主!我弄死你个瘪三。”
“竟真是冲着县主来的,好啊!看你哪里跑!”
陈五:不是,怎么说完以后杀意更重了呢?
以陈五为首的流民跑不过,只能抄起武器反抗。
双方对打才知道实力的差别。
尹笙想,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第二天林肆睡醒时,梁年写的事件报告已经由春意放在桌子上了,林肆一边洗漱春意一边读给她听。
林肆有些诧异,“五十多个人全死了?我们这边没什么伤者吧?”
春意回:“有的,一位名叫徐绰的,因为打了胜仗太高兴,没看清路,一脚踩坑里去扭着脚了。”
春意继续读,“经当日队伍队长尹笙口述,这些流民的目标似乎就是县主,是想在县主府抢一票大的,随后找个山头当山匪,期间还多次怂恿部曲队伍的队员参与进他们的抢劫队伍,队员们听到这样的消息,怒火中烧,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最终部队队员压倒性胜利。”
林肆点点头,“给昨夜部曲队伍的人都发奖金,再让庄园去宣传。”
婢女将早食端了上来,林肆刚夹一筷子排骨,突然看着排骨陷入沉思。
“把祝时溪叫过来,她不是一直想解剖活人吗,这不现成的素材?”
第51章
当时的场面过于混乱, 流民被逼急了奋起反抗不说,黎县这边的部曲队员一听说是来抢县主的,顿时气愤不已, 士气高涨。
祝时溪带着唐行去挑尸体, 五六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祝时溪挑挑拣拣,挑了两具尚且完好了,两眼放光。
她还未解剖过人的尸体呢, 这可是人啊!
部曲队员帮忙将尸体抬上板车给拉回去。
解剖尸体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在县主府做, 那毕竟是林肆睡觉吃饭的地方,总感觉怪怪的。
因此特地给祝时溪在县主府旁边弄了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