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石的三个女儿已在门口偷听了许久,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在自家阿父培训的这段时间,三人早就和一个女郎志愿者混的很熟,将熙河路的大小规矩打听的一清二楚。
她们是想去读书的。
原本只能在内宅里等待嫁人的人生出现了另一种选择,应当是没人不会心动的。
贾文石的女儿思来想去了半天,推门而入,“阿父,我们都想去读书。”
另外两个女儿也跟在身后,鼓起勇气,“对!我们和阿姊的想法是一样的。”
孙玉华瞪了一眼贾文石,“看到没,都说想去。你好歹也是个县令,就不能想想办法?”
贾文石瞪了回去,“你还当是以前大宸或者松志义手下的时候吗,安平县主治下也不讲什么人情,况且这安平县主手下还有密探,时不时的随机调查官员。我能想什么办法,要读就要去跟着,一去就是几年,我肯定是去不了的。要不就是你跟着去,你要是走了这后宅事务谁来打理,里里外外的关系谁来交际?”
二女儿垫着脚往里头看,闭着眼睛豁出去了,“让,让姨娘跟着我们吧。”
贾文石和孙玉华两两相望。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对啊,让姨娘跟过去,租个院子,再带些下人,这便可以了吧?”
“我听闻熙河路有什么长途牛车,想必以后津南路也会有的吧,到时回家也会方便的。”
大女儿见贾文石还在犹豫,便只能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压箱底话术,“阿父,从前总有人暗暗嘲讽咱们家没有儿子,说三个女郎以后就只能嫁人,如今女郎能读书能做官,你还想让别人这么说你吗。”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贾文石的痛处。
他咬咬牙,“行,那就这么办。”
津南路的培训结束, 有人通过有人不通过,这下所有空缺的岗位正式空了出来。
黎县和陵州立刻发了联合招聘通知,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县令岗位招的少, 要求还极其严格, 条条框框一大堆,要有过基层工作经验。
这一项要求可把刚从中学堂毕业的学生们打击到了,本以为能像石头和那文兰娘一般, 赶上时代的风口一举做官呢。
于是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去报名做白直。
羊以冬在津南路忙碌地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 一切事务都需要从头开始,可想而知其中的工作量。
因此刚刚奔赴津南路的学子们,便立刻忙的脚不沾地。
丁水运气好, 刚毕业就遇到津南路急需人才,考白直也和当初考中学堂一般, 成功擦线上岸。
但是这分数低嘛,分配的地方就比较一般了。像严清玄这样分数高的,都是直接分配到那位羊知州所在的州衙。
丁水则是被分到了千城县。
千城县经济发展较为落后,不过好在县令还算是个人精,对他们这群从熙河路来的白直们完全是好声好气地招呼着。
贾文石自己也明白, 他不是安平县主体系内出来的人, 这辈子做这个县令也就到头了,这些个来做白直的郎君和女郎们往后的上升空间还很大。
安平县主之下的白直可和以往的白直大有不同, 如今白直和衙役没差。
他可没必要端着架子得罪人。
孙玉华和贾文石原本想着在家中宴请一桌,也算是给这群熙河路来的人接接风, 顺便大家熟悉熟悉, 往后的工作也更好开展。
结果出乎意料地,所有人都拒绝了他。
理由大同小异。
“贾县令,这宴请吃饭一事啊, 搞不好就要算作违规吃喝的,我们方才上任,不想留这个污点。”
“对啊对啊,万一正好遇到五更天前来抽查,那我们所有人的仕途就都完了呀。”
“县主虽还未明文规定,但梁知州可是说过的,酒桌文化是封建糟粕,咱们年轻人要带头抵制。”
“就是,咱们可是新青年,不来这套。”
贾文石完全摸不着头脑,他还尝试解释:“当真只是给各位接接风,只吃饭,不喝酒,酒贵得很,我哪里买得起呢。”
还是无一人答应。
贾文石见自己劝说不动,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孙玉华一听到这个消息,急性子又藏不住。“这怎么行,他们方才才来,不请他们吃饭,岂非让人觉得你是在轻看他们?”
贾文石眼睛一瞪,“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这大家熟悉了,工作才好开展不是,我万般邀约,他们就是不愿来,我有什么办法?”
孙玉华哼了一声,十分不理解这群年轻人的想法。
吃个饭而已,有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二人又自我安慰了一番,这不请客能省不少钱呢,就算是在外头买食材回来做,这花销也不小。
三个女儿还等着去陵州读书,租房吃穿用度那样不要钱?
贾文石很快调整过来,开始和这群人一起工作。
千城县要开发盐矿,这件事贾文石不太看好,他在千城县做了这么久的县令,这盐矿是好东西,打盐井也并不难,但为何一直无人开采,就是因为这盐不能吃啊!
都说安平县主神通广大,但他对这件事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盐矿的考察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去没多久,就给千城县下了文件。
要招工开采盐矿,打盐井。
贾文石了然于心,这定然就是无偿的给县衙干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结果贾文石往下一看,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竟然是有工钱的,而且按日结算。
贾文石心中感慨,这安平县主对百姓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般。
后面甚至特地备注,五更天会随机抽查发放情况,若查到贪污的情况,立即卸任严格处置三代不得从政。
贾文石自从做了这县令,五更天这三个字他听了许多次,就是不知这组织到底有什么神通。
于是开完会,他便好奇一问。
这下回答可就多了。
“五更天里的人都可厉害了,那工夫了得的很啊。还个个心狠手辣。”
“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跟鬼魂似的。”
“都是县主从小培养长大的,对县主忠心耿耿。”
丁水想了想,说:“贾县令你可要小心啊,若是做坏事,说不定五更天正在房顶上看着你呢。”
贾文石被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朝着屋顶看了看,幸好没人。
因得开采盐矿和盐井一事,需得白直和衙役们告知百姓,还要登记报名的百姓。
丁水深刻的体会到了为何做官需得先下基层。
光是这有工钱一事,他嘴都快说干了,一日二十文,偏生那些人还是要问。
“哪里有这么多,莫不是哄我们的?”
“我......只要十文,剩下的给你,你能不能内定让我去做活。”
丁水听的一个头两个大。
偏生他学的宗旨还是为民服务,是说话大声些都不敢。
“这开矿打井都是体力活,累人的很,大家拿的都是辛苦钱。”
“这位郎君,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若是被县令知道了我是要被处置的,你这活也做不成了,是你自己的干的活工钱自该你得。”
“唉唉唉,都别急都别急!!”
张英和自家阿父老老实实的排队,张英自诩自己是好歹是见识过安平县主的部曲队的,比县里的人多些见识,也和这些人说安平县主治下是如何如何得好,和那松贼截然不同。
排到了张英,他不似其他人,不多问一句话,问他什么就答什么。
难得遇到一个正常人,丁水感动的都快哭了。
搞完登记,丁水回到县衙吃工作餐。
如今县衙的工作表述都是按照陵州和黎县来的,工作餐自然也是以朴素为主,再加上千城县这边物产还尚未恢复,故而食物的味道一般。
和丁水一起打工作餐的女郎似乎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等千城县的盐矿开采出来,盐的价格就能下来了,到时家家户户都吃得起好盐,咱们这工作餐也不会这样味道寡淡了。”
丁水吃完工作餐,正打算下班,只见贾县令站在门口十分不好意思的招了招手。
贾文石神神秘秘地说,“丁郎君,我家中有三个女儿想去熙河路读书,想问问你,这应当不算私下勾结吧。”
丁水笑了笑,“这算什么,贾县令怎么不早些来问。”
贾文石愁苦着脸:“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县衙多忙,大家都抽不出时间来,我又怕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和工作时间,万一五更天真在屋顶上看着我呢。”
丁水跟着贾文石回了府。
孙玉华早就在府里急地走来走去。
一旁的两个姨娘柔声安慰道:“夫人不必如此着急,郎君既说了要去问清楚,咱们等着他回来便是了。”
孙玉华坐下喝了口茶,“我早说了让他去问去问,他非说最近工作忙,怕有什么五更天来查。不就是问几句话的事,哪里有这样严重,我看他就是成天疑神疑鬼!”
说完,孙玉华又对着两个姨娘叹气,“你们二人此次前去,这宅子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没人陪我说话解闷,我真是瞧着他都烦。”
贾文石将人带了回来,一一介绍完,“丁郎君说这读书一事是大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是得回府里慢慢地说。”
丁水端起茶润了润喉,他今日和百姓们说了一日,当真是说累了。
丁水先问年龄,“不知贾县令家的三个小女郎年岁?”
孙玉华如实说了。
丁水:“那大女郎得读夜校,另外两个女郎赶上今年报名,还能读小学堂。你们得快些准备起来了,这陵州今年修小学堂,到时候你们就在陵州读,黎县也能读,其实黎县的师资力量要好一些。”
孙玉华听的茫然,“何为师资力量?”
丁水耐心解释,“这黎县的小学堂和中学堂已建了许多年,这里头的西席都是教了多年书的,陵州小学堂的西席多为今年刚毕业的,这不显然黎县的西席更好吗?”
贾文石抓住重点,“那丁郎君为何让我们去陵州读呢?”
丁水摇摇头,“这自然是因为黎县的房租贵啊,我之前租的屋子离中学堂步行不过十几步,你们猜一月多少钱?”
丁水伸手比了个数。
贾文石孙玉华以及另外两个姨娘倒吸一口凉气。
其中一个姨娘实在是没忍住,“才一个月就要这个数,要是读上几年那还得了?”
丁水赞同道:“对啊!在着实是不划算啊。”
孙玉华试探性地问,“那若是租在远一些的地方呢?”
“这离得远也不便宜,更何况离得远,孩子是不是就要更早的起来,回家也会晚,那她写作业和睡觉的时间是不是就被压缩了?你可能觉得一日两日没什么,但是长此以往,这不就和同学拉下差距了?”
丁水说着说着,情绪难免带了一份激昂:“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既然二位将孩子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读书,自然也是盼着孩子将来做官的。”
贾文石和孙玉华被说沉默了。
丁水安慰似地拍了拍贾文石的肩,“这次从黎县调了好些西席在陵州,在陵州读书尚且贾县令尚且能负担的起,若是去黎县读书,只怕别人都以为贾县令有万贯家财。”
贾文石手一抖,“就在陵州读,就在陵州读。”
第105章
三方势力分中原的局面已逐渐稳定, 林肆终于决定在疯狂处理完各种公务之后给自己放个假,就当是微服私访。
陵州城不小,自林肆入住陵州以来, 她还未彻彻底底地出门走走。
这日, 林肆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带着春意,以及实习五更天出了门。
唐多思很高兴, 她不光近距离见到了县主, 竟还担当了县主的一日护卫。
郭寒见她兴奋到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林肆出门之前本来想着还是继续在办公室里工作,最后春意实在是看不下去, 拉着林肆起来换了一身简单的襦裙。
林肆的眼下甚至还有一圈因为过度工作而产生的黑眼圈。
春意给林肆绑上两根和裙子相配颜色的发带,满意道。
“您这样子看起来和那些在夜校熬夜学习的学子一模一样呢, 就是要这样才好。”
春意如今的思想已经转变了,若是公共重要场合,她定要将林肆打扮的天上有地下无。
但这算是微服出巡的出门视察,还是越简单普通越好。
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身份嘛。
几人在主干道上走了几步,陵州城和林肆刚来时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 街上百姓大多都穿上了棉衣, 街道干净整洁。
林肆十分看着自己的城建十分满意。
直至一旁传出一声呵斥,“你是不是想丢秽物?”
“红袖章?!我没有我不是, 我就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秽物桶,我没想丢啊。”
林肆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容貌俊秀的少男正指着一郎君, 表情一脸严肃。
“下不为例,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鬼鬼祟祟的。”
春意在一旁附耳道:“这就是大宸给您送的美男子,现在全都在当红袖章, 一个个工作可卖力了。”
林肆扫了一眼,点评道:“大宸的眼光,还凑合吧。”
再往前走便是公共牛车的站牌处,如今的公共牛车早已成了陵州百姓的出门必备交通。
别说马车了,就是牛车和驴车都算是稀罕物,比起以前只能靠步行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马车靠站时车夫会大喊多少多少号线,百姓们再根据自己要去的地方上车。
就算是不识字的,记住自己常去的路线也不碍事。
一老妇背着背篓,背篓里是一些自己种的瓜果蔬菜。
老妇见林肆虽衣着简单,但气度却不凡,便搭话道:“女郎可要买些菜?都是我方才从菜园子里摘的,新鲜着呢。”
林肆笑了笑,“阿婆这是要坐公共牛车到哪里去?”
老妇人回:“坐车到鱼定街去,哪儿全是外地来求学的,嘴挑,这新鲜的瓜果蔬菜最好卖了。”
林肆看了春意一眼,春意立刻心领神会,"阿婆,您这背篓菜我家女郎全要了,您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妇喜出望外,急忙将背篓取下,“这些菜当真是我今日才摘的,还带着泥呢。”
林肆多花了两文钱,连同老妇人得背篓一起买了。
唐多思在一旁一边背背篓,一边看的眼睛直冒星星。
不愧是县主,当真是爱民如子!
公共牛车一到,车夫便开始吆喝,先下后上的规矩百姓都之分有序的遵守。
几个夜校郎君下车,三三两两得凑在一起讨论实事。
“咱们这是运气不好啊,若是早些过来,就能去津南路了,不知县主下次的方针是何地,只怕又要等上好几年才是。”
“无妨,在县主治下总归有个盼头。”
“这道也是。”
“前面好像有红袖章,咱两小心点吧。”
“我们又不随地大小便,不乱丢秽物,有何惧之。”
其中一郎君用手推了推他,“那红袖章生的太过俊俏,总是将人衬的奇丑无比,咱们还是绕路而行吧。”
另一个郎君转头看了看身后三三两两行走的女同学,悄悄点头,同意此举。
身后的女郎们正激烈讨论着这个月报纸上踹掉渣夫的剧情。
“我是真没想到这个渣男这么不要脸,他竟认为女主这些年是在白吃白喝。”
“对啊,女主操劳这个家不辛苦吗!我真是仿佛看到了我阿娘每日为了这个家辛苦的样子,那么多人情客往,还有家中大小事务,这些都算是劳动。”
“就是就是,我真的气死了,但是和离成功应该还要下个月。”
“也不知道这书画娘子到底是何人,我想给她写信都不知道寄给谁。”
“对啊对啊,咱们书迷对剧情也有好些见解,都只能自己自发讨论,还是差点意思。”
林肆走在身后,听到了学生们的全部对话。
踹掉渣夫的反响比她预计的还要好,林肆觉得,凡事都需循序渐进,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要想改变顽固的糟粕思想,需要一步步地来。
于是林肆接话道:“何不成立一个书画娘子的书迷会,在将书迷们的意见总结出来,去找州衙传达给书画娘子呢。”
几个女郎转过身,看见林肆只觉得眼生,但是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又一下子认为她是同道中人。
绝不会错的,这是真上过学的。这定然是同学,也许不是一个班的,所以才不熟悉。
其中一女郎犹豫道:“同学,此提议虽好,但州衙每日那么忙,会搭理我们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吗?”
“对啊对啊,我们实是不好意思麻烦州衙呢,不过成立书迷会倒是个好提议。同学,你也是书画娘子的书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