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锦被上的鸳鸯图案,记得从萤衣带的颜色,甚至记得她颈窝的朱砂痣、手掌丈量过的腰肢宽度。
好了,不能再细想了……
真切得仿佛曾经发生过一样。
然而又与现实不同——谢玄览心想,他怎会舍得对姜从萤那般态度。
她分明是心悦他的,只是心中不安,未敢表露,又兼新婚夜羞赧,所以瞧着冷淡。何况纵她真的无情,他也不该以两难的选择逼迫她,什么真夫妻假夫妻,只要拜了堂,来日方长,早晚都是真的。
还有她背上的鞭痕,更是来得怪异。
姜老御史出殡那日,宣德长公主的确曾打算鞭笞她,可后来不是晋王诈尸,这茬就翻过去了吗?
谢玄览一时想得头疼,起身去盥室冲了个冷水。
待他神清气爽地出来,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看凌乱不堪的床帐,终于长叹一声掩面,将这古怪的梦归咎于自己近来动情太多、偏又未娶妻成家的缘故。
他快刀斩乱麻地下决心道:把她娶回来,要快。
说着就推门往外走,值夜打盹的侍卫吓了一跳,见谢玄览这副神采奕奕、迫不及待的样子,犹豫着问道:“三公子……要收拾谁?”
谢玄览:“收拾东西。”
他跑到谢氏的库房内,像踹门入室的强盗,指着满屋财宝让侍卫拿笔记下:“白银二十万两,黄金十万两,还有这套东海珠点翠冠、御赐的李超墨,还有这一箱,那一箱,全都算上。”
侍卫眼花缭乱,炭笔都要擦出火星子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三公子,咱们是打算卷了钱另立山头吗?”
谢玄览乜了他一眼:“你个没老婆的光棍懂什么,这些都是聘礼。”
侍卫:“……”
谢玄览:“聘雁明日我亲自去猎,想想还缺什么,听说还要粉面妆奁,找找——”
忽然,谢玄览不知瞥见了什么,话音顿住,瞳孔骤然一缩。
紫檀木博古架的最里侧,放着一方精美的妆奁盒子,四面镶嵌宝石与螺钿
,盒身绘着庄周与蝴蝶,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他将那妆奁取下来仔细观摩,果然与他梦中所见,新房里姜从萤使用的妆奁一模一样。然而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个盒子。
一阵恍惚的、细思极恐的寒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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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周末要外出,下周比较忙碌,更新频率会降低,但会努力写的。祝大家周末愉快!
看着他放纵自渎时,脑海中所念所想皆是阿萤的颦与笑。
说“看”并不恰当,那时他正是谢玄览本身,感受着他所感受的一切,做了一场历历在目的春梦,直到此刻睁开眼,望见了晋王府帐顶招魂的金铃。
风吹金铃,叮当作响,正是这金铃声将他从谢玄览身上召回来的。
脑海中,属于前世自己的回忆慢慢浮现,耳畔屏风外,晋王听见宣德长公主正与张医正低声说话。
长公主的声音颇有些得意:“本宫早就说过,你们太医署在诊断生育这件事上都是废物,谁说我儿不能生育的?张医正,你真该自己去瞧瞧那大小。”
张医正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长公主殿下,您给晋王殿下留点隐私吧。”
晋王听得眉心蹙起,他们这是在聊什么?
紧接着又听长公主说:“待我儿醒了,本宫马上就给他娶妃,再纳十八房美妾,明年这个时候本宫就能有一筐的孙辈,我们晋王府总算能热闹了。”
晋王终于听明白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母亲!”
顿时打断了长公主如狼似虎的筹谋,张医正逃也似地端着药进来,望着晋王的目光十分复杂,同情中隐隐含着几分敬佩。
晋王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张医正有些尴尬道:“殿下睡梦里发汗,小厮为您更衣时,发现您那处……反应颇大。”
学长公主的样子比划一番:“说是这么长这么粗,长公主殿下觉得您好生养。”
晋王:“……”
大概人无语到极致唯有沉默。晋王的脸色苍白,神情瞧着却十分阴沉,不像是羞愤,更像是某种衔恨自嘲。
“殿下,这是件好事,皇室血脉稀疏,您好好养着——”
他摔了张医正递来的药碗,病弱的身体因厉喝而颤抖不已:“都滚!”
凭什么如今的谢玄览梦着他的前世,能肆无忌惮地收拾聘礼准备迎娶阿萤,而他却要做晋王府开枝散叶的傀儡,身心皆不能自主。
他如今所有,不过前世与阿萤的一点回忆,以及今生的遥相守,如此简单,偏偏都要被夺走,这是要逼死他吗?
心是冷的,浑身的血却滚灼。
倏尔,他整衣下榻,蹒跚着推门走出去,见宣德长公主正拉着紫苏说话,要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下来赏她。
紫苏诚惶诚恐,险些要跪下告罪。
“母亲。”晋王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你若喜欢紫苏,就将她领回去吧。”
宣德长公主笑道:“我喜欢有什么用,难得你喜欢她。”
晋王说:“我不喜欢她,这些事也不劳母亲操心,以后观樨苑母亲还是少来,给我留些清净。”
“可是……”
“张医正也不必来了,我的病他治不好。”
说罢“哐当”一声关上门,十分不留情面。
门外,宣德长公主深深叹息一声:“他还这样年轻,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么?只要不是宫里的贵妃,本宫都能作主给他娶回来,总好过这样孤零零的,唉。”
紫苏垂着头一声不吭,她心里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敢开口提。
谢玄览折腾聘礼嚷着要娶妻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谢夫人耳中。
谢夫人十分惊讶:“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姜四娘子,怎么如今婚都退了,你又后悔了?”
谢玄览不承认:“娘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谢六娘子正在谢夫人处,闻言取笑道:“姜家的人都邪门儿,我看三哥是被下了迷魂药了。”
谢玄览不爱听这话,反唇相讥道:“难道比你偏要当皇后来得邪门?”
谢夫人听了这话,拧着他的耳朵,狠狠拍了两巴掌:“婚姻乃女子一生福祉,岂能随意取笑?”
“娘教训得是。”谢玄览从善如流,工工整整向谢六娘做了个深揖:“妹妹想做皇后是为了谢家大业,我不该取笑,我错了。”
谢六娘气道:“你还是在笑!”
谢玄览喊冤:“我要娶媳妇儿还不许我高兴吗?”
谢六娘才不信,绕过谢夫人要去踢他,谢玄览哪里肯受她的气,衣角也没给她碰着,两人绕着屋子吵闹了好一阵。
谢夫人只觉得头疼。
她思忖了半晌后说道:“姜四娘子我见过,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配三郎绰绰有余,只是姜家仍在孝期,而且人家姑娘愿意吗?”
谢玄览说:“咱们先把聘礼抬过去,把婚事定下,免得夜长梦多,待她明年一过孝期就成婚。”
最重要的问题他反而没回答,谢夫人:“难道姜四娘子尚未应你?”
谢玄览梗着脖子道:“怎么可能。”
谢夫人见他这副心虚的样子,哭笑不得道:“你也太能胡闹了,我若是抬着聘礼上门,被人家赶出来,岂不成了云京的乐子?”
谢玄览保证道:“姜四娘子最是尊师敬长,她绝不会让娘下不来台。”
谢夫人:“所以你是小人欺君子,要我抬着聘礼堵门,迫使她点头?”
见心里的算盘被揭穿,谢玄览干脆一撂衣袍跪在谢夫人面前:“娘,你若再不出手,儿子恐怕要夜不成寐,相思成疾,走在您老前头了!”
谢夫人气得又拍了他一掌:“少说这些混账话!”
她肯定不能直接抬着聘礼欺上门,但也不忍心撂开谢三不管,思来想去决定先试探一番姜四娘子的态度。
从萤顺路来丛山学堂接阿禾下学时,见阿禾擎着一枚栗子糕,欢欢喜喜递到她嘴边,从萤咬了一口,发觉有异,问她:“哪儿来的?”
阿禾说:“是谢夫人给的。”
从萤问:“是单独给了你,还是丁舍的每个姑娘都有?”
阿禾:“大家都有。”
从萤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阿禾自书囊里掏出几样东西:“但这些是只给我的。”
一方名贵徽墨,正是从萤在马车里摔坏的那款。
一本谢相亲作的《淮南子旧注校理》,其诱惑不输文曲堂得来的古籍。
还有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从萤虽不常戴这些玩意儿,却也识货,知道这镯子恐怕比季裁冰最宝贝的那只还要名贵。
前两者是谢玄览送的,最后一样恐怕是谢夫人的手笔——惊动了谢夫人,从萤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见她脸色凝重,阿禾也跟着紧张起来:“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从萤摸摸她的脑袋:“说不上是错——你见着谢夫人了?”
阿禾竟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喜欢她?”
又点了点头。
从萤笑了笑:“那你明天帮我给她送点东西。”
她写了一封得体的信,附在镯子木盒中,让阿禾代为归还,又另做了一屉桃花酥表达自己不能收下这份重礼的歉意。
桃花酥自然被谢玄览昧了去,谢夫人读完了信,叹息一声。
谢玄览心里提了起来:“她仍不愿吗?”
谢夫人道:“她对你并非毫无意思,只是仍在犹豫,你可知她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令她不敢与咱家结亲?”
这回连谢玄览也沉默了,心道,原来并非是他的错觉,姜从萤是真的在逃避。
可是为什么……是他诚意不够,还是她另有顾忌?
心头的阴影一滑而过,谢玄览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乐观地撺掇他娘:“古人说,凡合礼之事,都要三请三让,咱们再送些别的试试呗?”
白了他一眼,未置可否,第二天却另备礼物,在文曲堂前堵住了从萤。
从萤本是来还古籍,见了谢夫人,一向冷静的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险些打翻了装古籍的木匣。
谢夫人亲切地扶了她一把:“今日之行确有失礼之处,四娘子莫怪。”
从萤连忙说:“未能登门拜会夫人,是我失礼才是。”
谢夫人借着这个话头,将一份盖了她花押的请柬递到从萤手中:“那正好,七日后我要在环琅山办一场春宴,可否请四娘子赏光?”
从萤一时没有回答,谢夫人倒也不着急,另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木盒:“上回镯子送得太贵重,是我考虑不周,四娘子信中所言令我受教,只是这回你要收下,不是些什么贵重东西——”
见从萤几乎警惕起来,谢夫人低笑安抚她道:“是女医堂里新研究的月事带。”
从萤瞬间愣住,月事带?
谢夫人当她是害羞,低声道:“寻常草木灰容易致使妇人生炎,这些月事带里头是压紧的棉花,外面裹着的丝绸是活的,用过一回,换掉里面的棉花后清洗蒸晒,仍能再用,谢家的姑娘们都喜欢,我想着也该拿给你试试。”
从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连她的母亲一起算在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过问她的月事。
她第一次来月事时,疼得爬不起身,见腿间一片血红,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抱着小妹哭了许久,后来还是家中老仆妇听见哭声寻来,给她拿旧布裹了些草木灰。
第二次,她就开始自己烧草木灰,学着做月事带,这样过了整一年,她的母亲赵氏才发现她已长成了大姑娘。
从萤抱着沉甸甸的木匣,听见谢夫人极有耐心地劝她:“你不必有顾虑,此事与三郎无关,我一向瞧着你有眼缘,也是愿意送你的。何况你家阿禾也这么大了,你拿回去研究明白,将来也能照顾她不是?”
从萤点点头,退后一步向谢夫人行礼道谢,这回确是她真心感激,因着眼眶微微泛酸,遮掩地垂下了眼睫。
谢夫人见她这情态,便知她受过不少委屈,心下也不由得怜惜,只是话不便多讲,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而这一切,都被等在文曲堂二楼的晋王看在眼里。
手边的茶已凉透,浇在心里,似乎只剩下褪不尽的涩。
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
前世她们的关系就处得很好,若不是顾忌父亲,其实阿萤很喜欢侍奉母亲左右,为此他也曾争风吃醋。
若是连母亲也来劝,晋王心想,阿萤恐怕很快会心软。
“学会请神了,”他自言自语,仿佛自嘲一般,“这回倒是聪明。”
可惜他蠢的时候让人生气,学聪明了,却也不让人高兴。
第32章 选择
听说从萤收下了谢夫人的礼,谢玄览立刻又灿烂开,恨不能现在就将聘礼抬进姜家门。
谢夫人警告他:“你收敛些,阿洙如今正伤心呢。”
阿洙是谢六姑娘的字。
若说她不高兴、发脾气,那是常态,谢玄览才懒得理会,可谢夫人用的是“伤心”二字。
他这妹妹没有心,若能伤她的心,想必是出了大事。
于是谢玄览正色问道:“谁欺负她了?”
他太护短,又一向不赞成阿洙的婚事,谢夫人便不想让他搅合,只说:“你别去招她,过几天就好了。”
谢玄览:“是萧泽贞?”
谢夫人:……真是狗鼻子。
淮郡王萧泽贞与谢妙洙是一对相看两厌的表兄妹,萧泽贞看不惯谢妙洙骄纵跋扈,谢妙洙不喜欢萧泽贞纨绔轻佻。但两人还是捏着鼻子定了婚,因为萧泽贞想借谢相的权力争夺皇嗣之位,而谢妙洙想当皇后。
这两人的盘算,谢玄览都看不上,但谢妙洙毕竟是他从小看大的胞妹。
谢玄览打听了事情首尾,提着燕支刀找去萧泽贞的城南别居,掀翻拦路的侍卫,一脚踹开别居院门。
院子里,谢妙洙折腾的满地狼藉尚未收拾利落,萧泽贞正抱着一位肿了脸的女郎,软语安慰。
他抬头看见谢玄览,下意识想跑,又生生顿住,脸上露出又窝囊又愤怒的表情:“你来做什么,你们谢家不要欺人太甚!”
谢玄览单手将他提过来:“欺人太甚?你信不信我阉了你喂狗。”
“你疯了吗我姓萧——”
话音未落,一耳光刮在萧泽贞脸上,他打了个旋儿摔倒在地。
谢玄览寒声如冰:“如今你就敢跟阿洙动手,若是成了婚,你更要待她如何?”
萧泽贞听见长刀出鞘的声音,终于意识到此人无法无天,一时吓得肝胆俱裂:“三弟,有话好好说,三弟——”
“住手!哥哥!”
正此时,谢妙洙急匆匆赶来,拦住了谢玄览的暴行。她慌得来不及整理仪容,左脸仍肿着,脸上遍是泪痕。
谢玄览看她的样子也来气:“你打他相好有什么用,他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打回去?”
那时谢妙洙只顾着震惊和委屈,哪有还手的心气儿。况且萧泽贞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婚前就与未婚夫厮打,传出去她世家贵女的脸还要不要了?
谢玄览平时看不惯她跋扈,没想到如今这忍气吞声的样子更硌眼。
他甩开谢妙洙,伸手点了点萧泽贞:“英王府我们高攀不起,这门婚事还是作罢比较好。”
此话恰被闻讯赶来的谢相和英王夫妇听见,谢相变了脸色,上前给了谢玄览一耳光:“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礼法!”
谢相先发作,英王夫妇反而不好再说什么。见自家儿子被打成这副德行,英王脸色很难看,英王妃反而搂着谢妙洙,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小声安慰。
谢相说:“孩子们争嘴角,别伤了两家和气,有什么话不妨现在说开。”
萧泽贞便捂着脸告状道:“雨卿是王十三郎送我的人,他同胞哥哥王四郎刚在西北打了胜仗,在回京受封的路上,多少人想巴结王家找不到门路,难道他送我的人我能冷着吗?”
“谢六娘不知听了谁嚼舌根,冲进来就动手,嘴上不干不净,说雨卿怀了我的贱种——舅舅,难不成在谢氏眼里,连姓萧都贱人一等么?”
这话说得重,谢玄览听得眉心深深凝起。
谢相却仍态度宽和,笑面狐狸似的:“怎么会,萧乃我大周最尊贵之国姓,谢乃我最亲近的家姓,子亨啊,你本就是极尊极亲之人,不该妄自菲薄,也不该将你表妹的气话当真。”
这话听得人心里舒坦,萧泽贞轻哼道:“舅舅果真还是一心为我着想?”
谢相说:“甥是半子,婿是半子,我心里待你与亲儿子无异,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今日你虽不该对阿洙动手,毕竟是阿洙有错在先——阿洙,过来给你表兄赔个不是。”
谢妙洙的脸色很难看,谢玄览说:“你若咽不下这口气,就到我身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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