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这件事我也得多谢师兄呢,若不是他相赠的灵玉,我怎么会利用他的灵力打开结界,把我的同族们放进来呢?”
“你要怨就怨师兄吧,是他太蠢了,竟然会蠢到相信我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了呢,竟然连破两个境界……”
而师妹说这话时,裘真长老的尸体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几乎透过画面死死凝望着他。
这双眼睛就这样,同十五年前的那些人一样,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刻痕,无法抹平,无法忘却,更永远无法释怀。
师妹杀人了,她的手穿透了长老的胸膛,血色的手如同魔爪,至恶至邪。
而师妹从来都明媚动人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丑恶面容,令人心寒的、令人生厌的,甚至是令人怨恨的……
曾几何时,他愚蠢地对师父说:
“师妹她,烂漫清雅,至纯至善。”
“她是卿言心中最好的师妹……”
“师妹绝不会堕魔。”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师妹绝不会入魔,他不该疑她,甚至觉得,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唯独师妹不会。
可眼前呈现的,却是师妹将裘真长老的命魂抽出吸食的画面。
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真的是餍魔,而非堕魔。
他的师妹,一直以来都是只邪魔,原来他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是一只餍魔?
“卿言,你可知,就在你身后几丈的位置,便是裘真被沈晚棠杀死的地方?”无行神君抬手指向一侧,围绕着他们的画面也随之消失,他沉沉开口,带着训斥与薄怒:“卿言,造成今日这局面,与你的一己私欲脱不了干系!”
沈卿言的嗓音暗哑,难以出声。
好一会儿,才启唇:“师父教训得是……是我被魔族蒙蔽了双眼,是我的执迷不悟害死了裘真长老,是我害得众多同门弟子惨死……”
见他这次认错得如此之快,无行神君大概也明白了他心中的苦,但还是冷声下令:“听师父的话,为了死去的弟子,沈晚棠当杀。”
几个呼吸之后,无行神君迟迟没有听见回应,于是,掌心摊开,一朵淡蓝色的灵花自掌心绽放开,隐隐约约散发着清浅的幽香。
无行神君:“魔域灵花,亦药亦毒,名半月残,魔域的花,你以为为师为何会有?”
沈卿言的眼睫轻颤,看着这朵花,心寒得彻骨。
“在你历劫失败后,为师设下了结界封锁整个无虚宗,你如今境界跌落,即便是她手中有你的东西也无法再打开结界,但她还是逃出去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无行神君抬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本该有一层结界的,他也本是要杀了沈晚棠的。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无形中透出讽刺的意味,睨向沈卿言,“为师不说你应当也是能猜到。她给你吃了什么?你怎么偏偏就吃了她给的东西?重伤后,是毒是药都分不清了吗?”
“你可知道她在算计你?给你喂毒,三日内修为尽失,若不解必死无疑,她便是以此拿半月残与我做交易,只有我收了结界让她回到魔域,她才肯差人将解药给你,你的命于她而言便是如此轻贱,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可你却……”
无行神君已经不欲再多说什么,说句恨铁不成钢都是轻的,应是大逆不道才对!竟为了个魔头糊涂至此!
“师父……”
冷风徐徐吹来,拨动着雪衣青年的乌发,其中隐约显出几根泛着愁思的银白,他平静开口:“弟子知道了。”
“知道了?”
仅是一句话?如此简单便揭过了?
无行神君觉察出几分怪异,却并未太在意,只当他是无爱魄无情之人,情绪一向如此平淡。
可他的反应如此,或许还是游离在犹豫不决的边缘,看来……唯有逼他一把才能让他彻底断了与沈晚棠的一切,将她视为他一向厌恨的魔族,而非师妹。
有了决断的无行神君最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沈卿言,“自行回去思过罢,为师会替你炼制出解药。”
“多谢师父。”沈卿言朝他低头,行下道礼,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他望着师父大步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停留在空荡荡的院中,眼下宗内大乱,这里一个弟子也没有,只有不眠荒山的几棵海棠花树陪着他。
眼角余光瞥见院中某处的海棠花树,那里曾是师妹坐着雕刻木偶人的地方。
木偶人……
沈卿言忽然下意识扯唇极淡地笑了出来,他不太会笑,以至于笑得勉强、苦涩,难看得很,甚至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嘲。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可笑。
明知道师妹的木偶人扰人心智,明知道她的主动靠近是为了下毒,可他却还是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他猜到她的算计与狠毒,知道她想要他历劫失败,也知道她口中含的是毒,可他却一意孤行拿命去赌。
心里分明把什么都猜透、看透,却执迷不悟地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猜想,执拗地想从师妹口中听见“真相”,愚蠢地以为,他们相伴十五年,他的师妹不会骗他。
可师妹却狠狠把剑指向他,将他无情踩在脚下,视他于无物,并不屑一顾地笑着他的愚蠢,让他背上无数条人命。
沈卿言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出了院门,突然身形一晃,扶住一旁的海棠花树猛地干呕起来。
向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乌发凌乱从身后散下,他的眼中爬上血丝,眼眶猩红,胃里翻江倒海直逼喉头,浓浓的血腥味悄然蔓延开。
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摁在心口处,随着干呕的剧烈,一下一下用力捶打,恨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将里面叫人近乎窒息的痛从体内逼出。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师妹一遍遍笑着轻唤“师兄”的声音,想起师妹杀人时的丑恶面容,极致的割裂感令他难以接受。
师妹的声音如魔咒,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摆脱——
“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弃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弃师兄。”
“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晚棠没有理由去骗师兄,也没有理由背弃师兄。”
“师兄,你的天劫就快到了,晚棠只愿你历劫顺遂,杀尽天下邪魔,夙愿得偿。”
原来,他的师妹是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他的师妹早就背弃了他。
可是,何时开始的?
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
还是更早……
十五年前。
自那日离开无虚宗后,沈晚棠便跟着莫獨来了万戮城。
“你倒沉得住气,也不怕那黎双给你的人玩死了?”
这已经是莫獨把沈晚棠带回来的第十天了,自回来那天起,就有人传话,说是沈晚棠手底下那个姓魏的被关进餍魔宫牢狱了。
本以为沈晚棠看重他,一定会向他借兵救人,到时他也好向她讨些便宜,没想到十天过去了,她每天就在他宫里炼丹。
眼下,丹炉大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热气腾腾的白雾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他看见沈晚棠把里面的丹药一瓶一瓶装好,还不忘给他分三瓶。
他不耐烦地皱眉,打开仔细闻了闻,“不是毒,给我做什么?”
“味道还不错,你试试?”沈晚棠一面说一面去一侧坐下,倒了几杯茶,问:“我让你抓找的人,还没找到?”
“李没?一个凡人罢了。”莫獨来到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轻蔑与自大,“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沈晚棠瞥了他一眼。
那天从师兄的屋内出来后,她去过紫秋长老那儿,让她意外的是紫秋长老和李没都不在,离开无虚宗后她又让莫獨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起,李没就从无虚宗消失了。
李没或许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那天晚上突然的不辞而别,就像是提早猜到了她会做什么一样……
“若是找到,直接杀了吧。”沈晚棠也对这个李没失去了耐心,装神弄鬼的,不如直接杀了好。
莫獨让一旁的人吩咐下去,随后又看向她,狐疑问:“姓魏的,不救了?”
“急什么,他们不会杀了他。”
“你就这么笃定?”
沈晚棠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药瓶,不知想到什么有意思的,唇畔染笑,忽而问起:“你觉得,我和黎双,到底谁会赢?”
“她虽比你高一个小境界,但并非毫无胜算。”
沈晚棠听后不再回应,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莫獨早已习惯了沈晚棠的脾性,这人平日里就爱跟他玩些弯弯绕绕,整日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十日前的那个晚上,他一心只想杀了沈卿言这个心头祸患,偏偏沈晚棠却不然,那天他带了这么多人帮她拖住无行神君,大好机会,她也只是去给沈卿言喂了个毒药,还把解药给了无行神君。
不过他倒也明白其中缘由,那时天劫已然结束,有无行神君在,他们就没法杀了沈卿言,甚至极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沈晚棠此举,是在自救。
想到这儿,莫獨突然幽幽地笑,“沈晚棠,那天你故意放我进去,目的就是让我替你拖住无行神君,我说得不错吧?”
明知他恨不能杀死游云山的沈卿言,明知无行神君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故意放他进去拖延时间,而她从沈卿言身上入手,拿沈卿言去威胁无行神君。
这个女人,分明早就算准了一切,若是没有他拖住无行神君,她就没法拿捏无行神君的软肋,最后,她的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果真是,好算计。
“你可以这样以为。”沈晚棠大方承认。
可真正的事实与莫獨说的还是有些出入。
她一早就打算拿师兄威胁无行神君,无行神君的软肋只有无虚宗和师兄。即便是没有莫獨,她也可以独自完成一切。
但偏偏,黎白夙宁愿自燃神魂也要抢夺她的身体,以她的修为,想要夺回身体并不难,可若是夺回身体太快,黎白夙这个麻烦会变得越发难缠,稍有差池,她一定会被无行神君杀死。
索性,不如让黎白夙代她完成一切,等事情接近尾声,她再夺回身体,到时即便是黎白夙再想改变什么,也晚了。
那天黎白夙去找师兄,她大致猜出了她的目的,就像杀死裘真长老时,黎白夙对裘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明知道裘真身上藏了法器回溯镜,可却偏偏要说,不止如此,她还要让回溯镜记录下一切。
而目的,大概便是有意激怒师兄,为以后埋下祸根。
之后想要去找师兄应当也是如此,黎白夙知道现在的她还不能死,所以并不存心找死,但黎白夙可以激怒师兄,她明知道她与师兄关系匪浅,师兄若知道一切必定会杀了她。
黎白夙要的,便是为她铺条后路,要日后的师兄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并助她杀了自己的神魂,至于眼下,师兄历劫失败境界必定大不如前,她也不怕会失去这具躯壳。
“在想什么?”
一旁,莫獨的粗犷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手在她眼前一挥。
沈晚棠回神,随口道:“听你手下说,往年常给黎双送人?”
“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自打认识你之后,两个宫里的人就不怎么来往。”话语间,莫獨的视线不经意往她额心盯。
一个赝品一个真货,他还拎得清楚最后餍魔宫到底该属于谁。
虽说魔域历来都是以强者为尊,但偏偏餍魔宫是个例外,餍魔一族孕育的方式太阴邪,凡餍魔之主诞下的孩子必定是女胎,也必定是魔胎。
一条黎玉昭的狗和一个黎玉昭的女儿,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送我进去。”沈晚棠并不关心他和黎双如何,她只想要达到目的。
莫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脸色怪异地看着她,“你倒不如求求我,给你借人去救姓魏的,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找死的。”
“我有法子,不信?”沈晚棠微微挑眉,琉璃色的双眸眸光莹亮,那是她对自己足够的自信。
莫獨重重拧眉,本想拒绝,但转念又想到沈晚棠此人惜命,绝不会拿性命去救人。
“……我毒魔宫一向只送男子,你一个女人,叫我如何送?”
沈晚棠静静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有所思,思忖良久,莫獨瞬间豁然开朗,于是当日便又挑了四名女子,翌日将她们同沈晚棠一起打包送去餍魔宫的魔尊司马奉殿中。
司马奉曾是黎双最喜召见之人,多年常常侍奉左右,可即便是再喜欢,也终有腻了的那日,毕竟餍魔宫中皮相美的男子多了去。
就如前些日子最讨魔主欢心的魏免不就被厌弃了么?
不过,也是该死!
司马奉心中一阵唏嘘,摇头品酒,冲底下回话的人吩咐:“既然是莫魔主送来的,今夜送去寝宫……说来,这个莫獨倒也是个怪人,若不是他性子豪爽无甚心计,本尊可就要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了。”
“兴许,这位莫魔主是想通过尊主拉拢魔主。”
“目的呢?”
“听闻,他对沈卿言恨之入骨。”
闻言,司马奉将酒盏放下,噙笑道:“行,你去告诉莫獨,就说他的好意本尊收下了,本尊会好好善待他送来的人。”
“是。”
当夜,餍魔宫中某处的寝宫,窗格上倒映出五道身影。
有四人是穿着纱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还有一人戴玉簪着青衣,端坐在桌旁。
沈晚棠手里晃着酒壶,看着刚炼出的丹药在里面化开。
床上的四人是临时被莫獨花钱寻来的,从未见过沈晚棠,有人看她如此随心所欲,张狂无畏,忍不住犯嘀咕:
“这人谁啊,怎么一副正头夫人的做派?”
“我看她这就是在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呢,以为一会儿尊主会一眼相中她,还不是个跳梁小丑。”
“就是,搞什么特殊……”
沈晚棠听得清楚,却不为所动。
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床上几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娇羞起来。
随着门被推开,司马奉一眼看见正前方坐着的一位青衣女子,她的皮相很普通,普通到他甚至怀疑莫獨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这女人的皮相甚至远不及他的侍女,莫不是送错了地儿?
司马奉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她,释放出威压,查探她的修为,最后蹙眉,脸色变得有些冷。
“你是谁。”
看不出修为,来者不善。
沈晚棠来的时候易过容,她顶着张普通的脸看向他,开口:“莫獨的人。”
“莫獨?”司马奉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一个侍女也敢叫他莫獨了,难道毒魔宫的规矩便是如此不分尊卑?”
显然,他不仅不信,甚至还对她动了杀心。
沈晚棠抬手抵桌,撑着自己的脑袋,姿态散漫随性,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却并无笑意。
她说:“我是来给尊主送花的,听说眼下整个餍魔宫,最不能碰的便是这木楝花?”
此话一出,司马奉神色一僵,眼眸瞪圆,若眼神能杀人,此刻沈晚棠必定成了个死人。
“此话何意,本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尊主不妨仔细闻闻?”沈晚棠说话时,眼珠一动,转向窗台,那里摆放着她来时带的花,“这花倒是好看,可惜……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说是不是?”
“啪——”
司马奉突然一巴掌拍碎了桌,杯盏酒壶瞬间被打翻在地,酒水也从壶口溢出,在地上湿了一滩。
“你和那个魏免究竟什么关系!”司马奉狞笑着,以魔气狠狠扼住她的喉咙,把人提至半空中。
床上四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见到这一幕有人失声惊叫,连衣裳都忘了穿,哭得梨花带雨的,径直裹了轻纱就往外冲。
司马奉还要说什么,被他掐住的人突然将什么东西朝他迎面撒了过来,他一时不察猛吸一口,几乎是瞬间,熟悉的剧痛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唔!”
近乎是匍匐的姿势,脖颈、额角的青筋暴起,脸色因疼痛一阵白一阵红。
他极力抓住她的裙摆,开口:“你!”
沈晚棠垂眼,凉薄得仿佛失了任何情绪般,她一脚将人踹开。
“木楝花,凡中毒之人,只要沾染上这花的气味,便会毒素发作。”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狼狈蜷缩成一团。
“……你,魏免是你派来的人,还是说你们都是莫獨派来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相似小说推荐
-
望春归(陆西悦) [古装迷情] 《望春归》作者:陆西悦【完结】晋江VIP2025-10-24 完结总书评数:219 当前被收藏数:1879 营养液数:31...
-
阴间小登大战脑花(咕勇者) [无CP向] 《(咒回同人)阴间小登大战脑花》作者:咕勇者【完结】晋江2025-10-19完结总书评数:323 当前被收藏数:5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