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开肉疼牙疼,随意地瞥了眼,只见上面有三五行字,最右下角一个鲜红的戳,她认得是官戳。她勉强辨认了下,只认识三五个。正奇怪间,对方又递过来一杆毛笔,“李爷,您把名字签上,这楼这铺子就是您的了。”
“什么?”李霁开跳了起来,腰一下子撞到柜台的一角,疼得嘶嘶地吸气。
下一刻,宗曜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嘴里呵斥着,“总是这么莽撞!”随即软了声音,“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哎呀呀!哎呀呀!掌柜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什么状况?
第30章 没出息也是爷的
李霁开被这句“签了字这楼这铺子都是你的了。”砸得眼冒金花,头晕晕的,没察觉出气氛的暧昧。她一把夺过那张纸哆哆嗦嗦地上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宗曜善意地提醒,“拿倒了。”
李霁开干脆地将那纸往掌柜的眼前一拍,“你读。”
掌柜的哦了声,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兹有荟萃楼上下三层,内有珠宝名人字画若干……现转送于李开,立字为据,不得反悔。”
李霁开大脑几乎停止了转动,满脑门都是“转赠于李开,立字为据,不得反悔。”颤着手握笔就要签上自己的大名,又清醒了几分,怀疑地,“爷,你不会是给我挖了什么坑吧?”
宗曜气笑了,道:“爷是那么没信用的人?不想签就不签呗。”
“签,签,小的这就签。”李霁开忙不迭地,端端正正地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李霁开。
宗曜皱眉道:“李霁开?”
李霁开解释道:“风光月霁,守得云开,我爷给我起得名。我琢磨着那个‘霁’字笔画多,拗嘴,就单用了一个‘开’字。”
“你爷?你不是孤儿么?”
“呃,那不是穷人也有三两亲戚么?我爷早死了,不然我也不能成孤儿。”
宗曜习惯了她的胡咧咧,不想和她较真,又让她签了地契,从此真正将这楼给了她。
李霁开捧着这叠契约像是做梦似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转了好几圈,看看宗曜没敢,又看看胖墩墩的掌柜的,没好意思,便道:“爷,你那侍卫十三呢?”
宗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拍了下手,十三从窗户跳了进来,“爷。”
李霁开笑眯眯地示意他走近,冷不防地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把。
“嘶!”十三龇牙,想跳脚,又没敢,揉着胳膊愤愤地瞪着她。
李霁开却手舞足蹈,“我原来不是做梦啊?我真的有钱了,我成了富人了!哈哈。”
十三气得很,“你以为是做梦,干什么不掐你自己?”
“掐自己?那很疼的,我有那么傻?”李霁开像是看白痴地看着他。
十三觉得气都喘不匀了,向着宗曜,委屈地,“爷,你看他你看他……”
宗曜揉着额头,瞧着李霁开欢天喜地的模样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摆摆手,“不就是掐一下么?你个男人皮糙肉厚的,没事。”
十三欲哭无泪,难道这小子就不是男人?主子爷这心也偏到天边去了,还有没有没天理了!
宗曜才不管他想什么,温和地道:“阿开,这荟萃楼抵那五百金,算是银货两讫了吧?”
“嗯嗯嗯。”李霁开直点头,笑得两眼都成了条缝,“就知道爷疼我,爷,从此以后您就是我的爷,是真大爷那种。您让我做啥我就做啥,您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去撵鸡,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吩咐……”
“停停停!”宗曜给她说得脑壳疼,鄙视地,“瞧你那点出息!”
“在爷面前,小的就是没个出息的,反正没出息也是爷的。”她嬉皮笑脸的。
这货……,十三和掌柜的捂了眼不能再看。
宗曜被她一句“没出息也是爷的”震了一震,心底有什么毛毛地直往外窜,压都压不住。他睨了她一眼,眸中深沉如海,“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李霁开有点懵,心想,我今天话说得太多了,哪里都记得住?不过,对于我来说这爷就是金主就是大爷,他说得记住就记住呗。
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将那几份契约叠好塞到了怀里又压了压,才算放了心。
宗曜懒懒地往太师椅上一躺。对方极有眼色,忙颠颠地过去给他揉肩捶被,殷勤小意。
宗曜觉得这五百金给的太值得了,微眯着眼,享受着她力度适当的揉捏捶敲,慢悠悠地,“哎,我怎么听说某人要回什么什么镇,还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没有的事,”李霁开斩钉截铁,“那肯定是有小人看我不顺眼,排揎小的呢。爷这么英明神武,谦(连)孙(逊)温和,能伺候爷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十三瞪了眼,要不是她死活要回鹤嘴镇,他至于撺掇高朗帮他带进东宫和主子偶遇么?自己还和主子言辞凿凿地说,是他自己要回。如今,给这小子一说,他成了那个小人了。
他努力吐气再吸气。旁边的掌柜的忍不住捅了捅他,小声道:“什么叫连孙温和?”
“大概就是主子以后有孙子了也性子温和吧?”十三道。
“哦,”掌柜的似懂非懂。
宗曜掩住口轻咳了声,不想听她瞎掰扯,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爷呢。对了,这桩大喜事,值得好好庆贺一番不是?”
李霁开闻弦而知雅意,向掌柜的道:“掌柜的,柜上有银子么?”
“有。”掌柜的精明,马上就认了新主子,笑道:“柜上每天都要走大批的银子,不过都是银票,您要碎银子,三五百两还是有的。”
李霁开倒吸了口冷气,“三五百两,三五两,不,一两就行。拿一两来。”
掌柜的看看宗曜,有点不确定。
宗曜知道李霁开抠门得很,道:“一两银子?爷就吃一两银子的酒席?”
李霁开道:“后街上的梨花酒用不了一两银子,至于酒菜,小的不是有手艺么?小的请爷吃野味。”
“那也成。”宗曜爽快地点头。
掌柜的梦幻似的目送两人一前一后快快乐乐地下楼走了,嘴里喃喃道:“见鬼了,见鬼了……” 抓住从十三一叠声地,“爷这是,这是怎么了?”
十三不耐烦地道:“爷这是开心,看到没,爷见到这李爷就开心。你呀,以后多长点眼力见!免得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喊冤都没地儿去!”砸巴下嘴,想起自己受的委屈,唉,他现在就没地方说去。再一看两人已经走得远了,忙一溜烟似的从窗口飘了出去,只剩下对方还站在原地发愣。
果然,李霁开说话算话,不知道从哪捣鼓来一只野鸡,拔了毛掏了内脏洗净,塞了茴香盐酱一些作料进去用树枝叉了在火上翻烤。
旁边一口小铁锅正冒着热气,肉香味儿扑鼻而来。
宗曜悠闲地坐在一根枯树桩上,抬头是浅墨色的苍穹,圆月挂在树头,星星三两散落着。明亮的柴火映着那人清秀的眉眼,全神贯注的表情,还有娴熟的动作,他心底是丝丝的欢喜,一如这飘着花香揉着烟火的晚风。
“好了。”李霁开将油滋滋的野鸡从火架子上取下来,扯了只腿给他,“你尝尝,味道可好?”
宗曜接过来,小小地咬了口,酥,软,细,嫩,虽然不及皇宫里的珍馐美味,却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他抬眼,正对上对方殷切的眸,脸颊上还抹了烟灰。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将那烟灰抹去,触手处细软滑腻,他心头被什么猛地一撞。
李霁开没在意,道:“好吃么?”
对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道:“嗯,还好。”
“那当然!”李霁开得意地,“这可是李氏独家秘方。”又去揭锅盖,白生生的汤水咕嘟嘟地冒着泡,香味四溢。
用勺子给对方盛了一碗。“我和你说,这蛇是越毒越鲜美。这条吧,有点小了,以后,我给你抓条大的炖汤,可好吃了。”
宗曜端着碗,看着里面白花花的蛇肉实在难以下咽,道:“你,你吃过很多次?”
“当然了,没有吃的时候,就捉蛇吃,老鼠也吃过,特别是天冷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能找到条蛇都得谢天谢地了……”李霁开絮絮着,一边滋溜溜地喝了口,舒坦地闭上了眼睛。
宗曜心里某一处像是针扎似的,密密地疼。生于皇家长于深宫的人不可能是善良的人,他无数次目睹互相倾轧,龌龊血腥,早就是铁石心肠。然而,自从见到这个少年,他总是在心疼。
他柔声道:“以后,你就不用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李霁开龇牙,道:“嗯嗯,我现在也是富人了!”将一坛子梨花酒上的黄泥砸开,倒了一大一小两碗酒,将大的递给对方。
宗曜不满意,“为什么分大小?”
“我酒量小。”李霁开挠头,笑。实际上,她酒量还不错,只是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始终不敢大意。
宗曜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喝点没关系。”不容分说地将大碗推给了她。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端了起来。
“干!”
“干!”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推杯换盏起来。
梨花酿酒味清冽绵柔,后劲却颇大,几碗下去,李霁开头脑晕乎了。
她脸颊酡红,两眼晶亮如星子,用筷子敲着碗边大声唱了起来,“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
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啦啦啦啦啦啦……”
“你唱的是什么?”宗曜也有了醉意。
李霁开笑嘻嘻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她趔趄了下,跌坐在地上。
宗曜忙起身去拉她,却被她抱住,将头埋在怀里含糊地嘟哝着。
酒味儿混着不知名的香气氤氲在彼此之间,他有点僵。
李霁开蹭了蹭,道:“爸爸……”
宗曜慢了半拍,爸爸是什么?
“爸,……我想回家,我想你了,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送你去最好的医院……”
宗曜想推开她,对方察觉到他的意图更紧地抱住他,他最终还是慢慢地伸手反抱住了她。
似乎是他的怀抱让对方觉得安心又温暖,对方又轻轻哼起了那句“滔滔两岸潮”,然而没哼几句,便道:“我难受,我想,我想吐……”
下一秒,宗曜尚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从他怀里探出半截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将他的半截衣襟兜了个满。
他僵在了原地,半晌,咬牙切齿地,“李开!李霁开!”
李霁开做了个梦,梦里她搂了一抱又塞了一兜的金银珠宝黄白之物,“我有钱了,我有钱了 !哈哈,我也是有钱人了!……”冷不防脚下被什么绊了下,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只半人大小的大蜘蛛,她嗷地一嗓子,连忙后退,又撞到了什么,回头,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
她猛地惊醒过来,喘着气四处打量了下,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软塌红绡,暗香浮动。她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想起了什么,忙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叠子纸,借着月光可见上面“李霁开”和鲜红的官戳显然在目,她长吐了口气,亲了口,几乎要笑出了声。
想了想,她悄没声地拉开门,探头看了看,脚尖一点已经轻巧巧地落在了房顶上。
圆月如盘,极目远眺,黑色的屋脊如鱼鳞般密实,灯光点点。她辨认了下方向,便往荟萃楼的方向掠去。
荟萃楼门楼下挂着的气死风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着,楼里安静得很,只有三楼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霁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进了一楼,月光下,柜台架子上的珠宝玉器微微发着光,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过,冰冷,坚硬,却温润细腻,都是实实在在的属于她了。她心里的欢喜在一点一点地堆积。
她觉得得做点什么,便寻了块抹布细细擦拭着柜台、架子、楼梯扶手,甚至每个角落都没有错过。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灯光亮了,赵掌柜拿了根蜡烛,半趴着楼梯扶手上,诧异地看下来,“小主子?”
李霁开乍然见了亮光有点不适,她将抹布揣到怀里,笑得无害,“看今晚的月色好,出来走走。没事,你忙。”
掌柜的哦了声,转身上楼又回头看她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李霁开坐在楼梯上,聆听着楼上时断时续的算盘声,偶尔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更加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31章 要不您拿黄白之物埋了我吧
虽然被李霁开兜了个满怀酒糟味儿,宗曜还是睡了个踏实的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却发现李霁开早就不见了影子。
十三据实汇报,“李小公子半夜就去荟萃楼了,一直呆在那。”
宗曜扶额,他就知道这个结果。心里更是愤愤:闯了那么大的祸竟然说走就走了,要是别人脑袋早就搬家了。这小子就是仗着自己宠着他。唉,算了,那就是个混的,别和他一般见识。
再说了,他这不是突然有银子了乐得找不到北了么?等几天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了。他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只吩咐十三多多去看几趟,免得她又折腾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
十三尽职尽责,每天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主子,今儿小李公子让人把所有的地儿包括后面的茅厕都打扫干净了,有的地儿小公子还自己动手……说要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主子,今儿小李公子看着账房先生打了一晚上的算盘……”
“主子,今儿小李公子自己卖了一套头面,说有些可以在提价的基础上再让价……”
“主子,今儿小李公子数了一夜的银票,最后抱着账簿睡了……”
“主子,有个姑娘连着去了几天,就逮着小李公子说话,买了好几样首饰……”
宗曜坐不住了,琢磨又琢磨,觉得再不把对方拎回来,掌柜的可能都要崩溃了。
于是,吃了早膳后,他施施然去了荟萃楼。
刚进门便见对方在和一个穿戴讲究却老气横秋的妇人说话,脸上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这位夫人,不是小的吹牛,您戴上这个金步摇绝对是妥妥地把人提高了一个档次,您瞧这珠子,这成色,除了我荟萃楼绝没有第二家!”
“这个是不错,就是有点儿贵了。”对方犹豫。
“贵就对了,那外面铺子上的三文两铜子的便宜啊,那您怎么非得来荟萃楼呢?这不是东西好么?人靠衣服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您瞧您这肤色,白净细嫩,五官长得又好,不多花心思打扮,这不是暴啥个什么物么?”李霁开贴近对方小声地,“再说了,夫人,您这么省?还不都是给人家穿了戴了?不值当啊。”
旁边陪着她来的妇人也怂恿道:“就是,邱夫人,你那么省干什么?你瞧你家的那个还不是一房一房地往家里抬?昨儿我见着你家那个十姨娘,哎呦,我跟你说,就她头上那朵珠花就值好几十两银子……你说说你,你这么苛刻自己做什么?”
那妇人听了脸色变化不定,一咬牙,“买!还有旁边那个珍珠头面我也要了!”
“哎,这就对了。女人啊就得对自己狠一点来。进财,赶紧给这位夫人把东西包装好,手脚放轻点。夫人,您放心,我给您绝对是最低最低的价,包您满意,以后就想着往这儿来。”
邱夫人矜持地笑,“你这小伙计真是会说话,是哄死人不偿命那种。不过句句都是掏心窝的实话,就冲这个,赶明儿我再给你几个人来。”
“好唻!夫人就是大气!一看就是大家主母的气质。”
邱夫人被拍了马屁,笑得开心,爽利地付了银票,让丫鬟抱了匣子,和同伴一起走了。临走还不忘打招呼,“小伙计,以后有什么新上市的早早和我说一声。”
“好,肯定给您留头一份的。您两位慢走哈!”
几个伙计加上掌柜的都看得都佩服不已,掌柜的捋着胡须直点头,一转眼,看见了宗曜,忙过来施礼,“爷,您来了?”
宗曜颔首,瞥了眼李霁开。
李霁开心虚,笑嘻嘻地,“爷,您老怎么有闲时间来这儿?小的正想着哪天回去看看爷呢。”
“是么?”宗曜咬着后牙槽,“离了爷,我瞧着这几天你挺欢实的?”
“这不是穷汉子乍富,不知轻重么?”李霁开装作听不懂,忙着给他端茶让座,殷勤地,“爷,您坐您坐。”
宗曜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脸色稍霁,道:“这里外都有赵掌柜的打理,你用不着事事亲为。听说六福斋今儿又出了新品的糕点,我带你过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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