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姜家最赚钱的,可能就是姜万湫了。工科毕业,车厂总设计师,一年勉强五千出头。
所以姜颂禾自认为他们家在整个时代背景下,并不算穷苦人家。
可……这也耐不住这么造啊,请吃一顿饭一个月工资没了。
“不行,我得让他们把饭吐出来。”说着,抠门的姜颂禾砖头就要往饭店里走。
“回来。”姜酩野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回来。
看着姜颂禾一副“吃亏”了的表情,姜酩野伸手戳了下她脑门,道,“扣死你得了。”
姜颂禾没有反抗,在姜酩野手戳下,她的脑袋前后反复弹了几次,像个皮球。
“上次你刚子哥哥请你吃了啥。”姜酩野细数着。
“苹果。”姜颂禾如实道。
“上上次,你顾枳聿给了你啥。”
“国外进口的书。”
“你书包里那些恐怖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哪来的。”
姜颂禾小声:“沈乐栖姐姐压箱底的宝贝。”
见如此,该挑明的话,姜酩野没有继续说出来,他拽着姜颂禾的手腕,命令道:“回家。”
“哦。”姜颂禾被他拖着走在后面。
夜晚很长,零星的月光照得地面好似撒上了一层银霜。
光秃秃的梧桐枝干被夜晚的白霜挂上了糖衣,日月交替,映得上面的白霜结了又化,化了又凝。
北风呼啸,京祁的冬天过得很快,一眨眼便到了来年。
许是靠近新年的缘故,入冬的这几个月里,姜颂禾过得特别稳当。
早上七点照常被邱滢赶着出门;中午十一点半照常从学校大门排队离开;中午十二点到达警局食堂,蹭着姜酩野的饭卡饱餐一顿;下午一点半被姜酩野骑着二八大杠带着回到学校,中途她必打个慵懒的哈欠。
下午五点放学,伴着吵吵嚷嚷的学生闹腾的声音,她被姜万湫从学校接回家里,吃饭、写作业、睡觉。
然后第二天继续这枯燥、乏味且毫无波澜的日子。
这日复一日重复的时光里,姜颂禾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打哈欠——上课打,下课打,睡醒打,吃饭打,睡觉前还要再打一遍。
要不是每天学校老师讲授的知识点都不一样,姜颂禾真的感觉自己进入了循环,每天重复的都是同一种枯燥无味的日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小年的前一天,初中生的寒假也来了。
这一日,姜颂禾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从学校里跑出来。
她刚一出门,便看到学校大门口,扶着自家二八大杠等他的姜万湫,她立刻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跳着坐上车子后座。
许是她心情不错,一路上,她感觉寒冷了一个冬天的北风在此刻都变得温良了不少。
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没等姜万湫停好车子,姜颂禾就从后面跳下来。
“唉……慢点,”注意到身下的车子一轻,姜万湫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担忧道,“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
姜颂禾背着书包快速推开门,大声道:“妈……妈……我年级第一。”
“哟,这么厉害啊。”听到姜颂禾的声音,穿着围裙的邱滢当即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招呼道,“发了几张奖状?”
“三张。”姜颂禾从书包里拿出奖状道。
邱滢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油渍,道:“好!很好啊,比你哥哥有出息,当时你哥哥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多拿过两张。”
“那就说明我比我哥有天赋。”姜颂禾摇头晃脑道。
“是……爬树摸鱼更有天赋。”姜酩野从屋里探出头,欠揍地说了句。
“嘿!”姜颂禾生气着就要冲上去。
邱滢立刻拦住她,她岔开话题道:“那我们把你的奖状挂哪儿啊,客厅里怎么样?十二年了,这是你的第一张奖状,我一定要让所有来拜年的人好好看看,我们家不止小野一个人成绩好。”
“干嘛挂客厅啊,挂客厅多受限啊,”姜酩野道。
“那你说应该挂哪儿啊,”邱滢摆摆手,略有些羞涩地说,“贴大门口是不是太高调了,就像我们家没得过奖状似的。”
“铁大门上,一刮风就刮跑了,多得不偿失啊。”姜酩野又道。
“那你说应该挂在哪儿?”邱滢询问道。
姜酩野蔫儿坏道:“我觉得就应该贴那小鬼脑门上,她不是爱闹腾吗?这样她一闹腾,全村都知道她考年级第一了,省得我们大张旗鼓地宣传了。”
“你说什么?!”姜颂禾侧身上前,重新询问了一遍。
“我说奖状贴你脑门上,你再围绕着村口跑一圈,”姜酩野不怕死地重复了一遍,“这样全村就都知道了,省得你宣传了。”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姜颂禾对着姜酩野疯狂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可姜酩野哪里会让她这么轻易得手,每次她打他一下,他都要用同样的力道打回去。
“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打闹,邱滢彻底无语了,她捏了捏鼻梁,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嘴。
她推开两个人,重新绕回屋子里。
“还打呢,”在院子里停好车子的姜万湫走近来,看着堵在门口打架的两个人,调侃道,“今晚村头有马戏团表演,你们再打下去,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姜颂禾停下动作,双眼冒着星星,道:“这大冷天的,还有马戏团表演呢。”
姜颂禾刚说完,没收住手的姜酩野一个脑瓜崩弹在了姜颂禾的头上。
姜颂禾嫌弃地转头瞅着他:“啧。”
不知悔改的姜酩野丝毫没有要道歉意思,他冲她摆了个鬼脸,然后气定神闲地转身走回了屋子。
他走到餐桌前,还不忘随手拎起一小块儿炸萝卜丸子塞口里。
“估计是想年前赚一波打赏钱,然后过个好年吧,”姜万湫道,“这年头,赚钱不容易。”
“那我打电话给铁柱说一声,让他帮我占个位置。”姜颂禾欢欢喜喜地说。
“行,”姜万湫道,“不过夜里冷,去的时候记得多穿点衣服。”
“好!”早就跑回屋子里的姜颂禾立刻答应下来。
她刚跑至餐桌前,正在偷吃萝卜丸子的姜酩野随手给她嘴里也塞了一个。
嚼着嘎嘣脆的丸子,姜颂禾一阵满足。
她竖起两个大拇指,无声夸赞了一番。
谁知下一秒,姜酩野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然后大声道:“妈!姜颂禾没洗手抓丸子吃。”
姜颂禾瞪大眼睛:!
“你做什么?!”邱滢拎着饭勺从厨房里走出来。
可是此刻客厅里哪里还有姜颂禾的影子。
邱滢看着坐在餐桌上的姜酩野,质问道:“你妹呢。”
“怕你打她,早溜了。”姜酩野不在意地再一次给自己塞了一口丸子道。
北方的冬天总是要靠煤炉才能挺过去,所以稍稍入冬,姜万湫就已经在客厅里把煤炉架起来了。
此时,邱滢把煤炉烧得滚烫,泛着红锈的煤炉表面,隐约能看到一明一暗闪烁的火星。
吃过饭,姜颂禾快步跑回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棉服跑出来。
“爸妈,李铁柱在村口等我了,我先走了。”
姜万湫:“行,你慢点。”
“等会儿,你把这个带上。”说着,邱滢从旁边炉子上方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暖水袋递给她。
“水凉了就回家,不许多待知道吗?”
“知道。”姜颂禾敷衍地回复道。
说完,余光瞄到一旁正在安静吃饭的姜酩野,姜颂禾好心地问:“哥哥要去吗?”
“不去,”姜酩野兴致缺缺地回道,“我对黑熊走钢丝,猴子扔苹果不感兴趣。”
“不过……”姜酩野转过身子,胳膊搭在椅子的靠背上,道,“要是你上去走个钢丝,扔个苹果,或许我还能想看一些。”
就知道姜酩野说话没憋什么好屁。
姜颂禾道:“你不想去,我还不想邀请你呢,走了。”
说完,姜颂禾小跑冲出了房门。
邱滢冲着她的背影大喊:“早点回来!”
“知道!”消失在门口转角的姜颂禾回了个声音。
姜颂禾的家住在村中偏后的位置,她小跑了十几分钟,才到达架好杂耍舞台的村头。
此刻,村头早早地站满了人,大人小孩,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他们将村口整个小道儿堵得水泄不通,就连路过的流浪猫都要需要跳上一旁的屋子,才能从这里离开。
姜颂禾在人群外面寻找了许久,丝毫没有看到李铁柱的影子。
她刚想放弃,最前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姜颂禾,这里这里!”
听到有人叫自己,姜颂禾很快在人群里捕捉到了那个声音位置。
是李铁柱
他怎么跑最前面去了?
看着中间隔着的人群,姜颂禾犹豫了片刻,最终,她还是决定拼了老命挤进去。
她一头扎进人群,挤来挤去,终于到达了人群最里面。
幸好她个子矮,尽管在人群里反复穿梭,都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中途遇到认识她,还会有人主动跟她打声招呼。
姜颂禾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才勉强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你怎么才来啊,节目都快开始了。”李铁柱一见面就责备道。
“我吃饭晚了些。”姜颂禾道。
“我们四个,就你家离着这里最近,还来这么晚。”李铁柱又道道。
“四个?还有谁啊。”姜颂禾偏了偏身子,向李铁柱身后看了眼。
果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张森雅和祁桓磊?
“你们怎么也来了?”姜颂禾询问道。
“李铁柱邀请我们的,”张森雅没好气地说,“你只请了李铁柱,没有请我们,是不是打算背着我们和李铁柱早恋啊。”
“喂!谁早恋了?”姜颂禾道,“你不要污蔑我们纯洁的友谊。”
“姜颂禾听说你这一次考了年级第一?”冷不丁的,久久没有说话的祁桓磊道。
“对啊,”姜颂禾骄傲道,“我们班主任觉得我进步大,一连给我发了三张奖状,现在还在我家客厅贴着呢。”
“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李铁柱道,“听说你数学差一点得满分啊。”
一听这话,同村人便按耐不住八卦的心了。
“哟,小颂禾,现在学习这么厉害呢。”
姜颂禾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谁了,与她们家隔着一条街邻房张大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吧。”
“你以前考试可没少惹你妈生气,每次期末考公布成绩的时候,她都要拿着拖鞋追着你满村跑。这次,她该高兴了吧。”张大妈继续道。
“嗯……是挺开心的。”姜颂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学习进步这么大,是有什么秘诀吗?”张大妈说,“我家那混小子也学习不好,改天你抽空教教他怎么学习呗。”
“我……可能就是……突然开窍了吧,”姜颂禾含糊道,“没什么学习方法。”
穿越,并且换了个内芯的事情,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我妈说,让我和你搞好关系,寒假有时间的时候,让我去你家补习。”张森雅道。
“停住,我一点不想在我家教你。”姜颂禾残忍地拒绝说。
“不过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比如你家,或者李铁柱家,或者祁桓磊家也行,”姜颂禾道,“祁桓磊家住别墅,我觉得是最优解。”
“你……”张森雅被姜颂禾的说话语气气得不行。
可姜颂禾像是丝毫没注意,她依旧一脸挑衅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大树!别乱跑!”
随着一个急促的叫喊声,姜颂禾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手里抱着的暖水袋也被撞到了地上。
姜颂禾稳住身子回头望过去,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面庞稚嫩,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肉嘟嘟的,他的头发干净利落,盖在头顶的细短发软趴趴的,看起来既安静又可爱。
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小男孩站在原地一脸愧疚地盯着姜颂禾。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随时都会滴下眼泪来。
姜颂禾捡起地上的红色暖水袋,她站直身子刚想安慰他,结果一双稚嫩的小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上面,还规整地摆着一根红绳。
姜颂禾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小男孩的左手手腕,上面轻微的勒痕明显。
所以这根红绳大概率是小男孩刚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的。
姜颂禾认真地看着小男孩手里的红绳。
那根红绳编着结实的金刚结,粗壮的绳子一根缠绕着另一根,在最中间,还绑着一个用桃核雕刻成的小篮子。
姜颂禾看着他手心递过来的红绳怔愣了片刻,刚想开口询问些什么,不远处一个女人跑了过来。
她的双手熟稔地按在小男孩的肩膀上,一副抱歉的样子:“抱歉,我家小孩年纪小,撞疼你了吗?”
“没事,”姜颂禾指着小男孩手里的红绳询问道,“这是……”
“他想跟你赔礼道歉呢。”女人道。
“没事,不疼,”姜颂禾宽慰道,“你让他把这个收回去吧。”
“好,谢谢谢谢。”道完谢,女人便扶着小男孩的肩膀走远了。
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李铁柱问:“那个小孩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个哑巴啊。”
姜颂禾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张森雅便制止道:“你小点声,免得让人家听到,不礼貌。”
李铁柱当即识趣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姜颂禾默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这俩人面孔挺陌生的,大概率应该不会她们村的人。
难道是隔壁村的?
跟李铁柱她们一样,特地过来看演出的?
姜颂禾不知道。
但是挺奇怪的。
“喂,看什么呢。”李铁柱喊了她一句。
“没什么,”姜颂禾指着已经走远了的小孩道,“那个小孩是哪个村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是吧,姜颂禾,人家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就要打听人家的住址上门打人家一顿,”李铁柱道,“你有没有人性?”
“而且人家都道歉了……唔唔唔……”
李铁柱还没说完,姜颂禾就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见李铁柱不再反抗,她才松开他缓缓道:“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啊,我没想去他家打他。”
“那你打听人家住址干嘛?”李铁柱好奇问。
“要你管!”姜颂禾索性不搭理他,“纯好奇不行啊。”
“那你这好奇的点也太奇怪了,好奇什么不好,非得好奇人家家的住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人家家里偷东西呢。”李铁柱不客气地直接说道。
姜颂禾瞅着他没有再说话。
要不是给李铁柱留面子,她真想现场怼回去。
很快,现场的杂技节目开始了,一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从后台出来,他拎着三个铁圈,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只黑色棕熊,棕熊身形庞大,身体直挺,驯兽员将手里的铁圈放在它的鼻子上让它顶着。
立刻,周围响起一阵叫好声。
忘掉一切的姜颂禾也紧跟着惊呼起来。
“接下来,我将邀请一位热心观众,上台来协助我们表演一个魔术,有谁愿意上台啊。”台上,一位穿着修身燕尾服的主持人道。
“我!”姜颂禾高高地举起了手。
周围李铁柱也紧跟着举了起来。
“这个小姑娘,是第一个举起来的,就你上来吧。”台上的主持人示意着最前排的姜颂禾道。
姜颂禾将手里的暖水袋塞到李铁柱手里:“帮我拿下暖水袋。”
“怎么什么好事都是你啊。”李铁柱道。
“我反应快啊。”姜颂禾骄傲道,“下次你还有机会。”
“行吧。”李铁柱不情不愿地说。
姜颂禾三下五除二跑上台子。
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今年多大啊,上几年级?”
“十二岁,上初一。”姜颂禾一五一十地回答。
“今天是和谁一块儿来的啊。”主持人继续问。
“和三个同学。”姜颂禾道。
“让我们看看这位勇敢的女孩子她的同学在哪里。”主持人热络着气氛。
听到有人喊自己,李铁柱立刻从原地站起来,大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这儿!姜颂禾!加油!”
李铁柱的声音很大,哪怕此时此刻他没有话筒,他的声音都能准确无误地传到姜颂禾的耳朵里。
拥有如此“社牛”的朋友,姜颂禾丝毫没有感觉到尴尬,她相当自信地竖起了两个拇指,无声地回应着李铁柱的鼓励。
而,与姜颂禾和李铁柱夸张张扬的行为不同,同行的沈乐栖和祁桓磊就比较含蓄了。
她们,一个掩着脸,羞得恨不得原地遁到地底里去;另一个则毫无波澜地看向舞台,像是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