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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折吱)


阿笙还要回店里帮忙,得提前赶回去。
否则大家要是在忙,他一个人回去太晚,影响也不好。
他是少东家,得以身作则。
“听”阿笙说他要先回去,谢放浅叹了口气:“总觉得才见面,都没说上几句话,便要分开。也不知道下回,又得是几天后。”
明知二爷这句话没旁的意思,许是感叹他同二爷两人这几次见面有些匆匆,阿笙心尖还是跳了跳。
这,这是不是说明,二爷也有舍,舍不得同他分开的时候?
“可有戴了帽子过来?”
阿笙点点头,指了指窗边的那顶斗笠。
现在太热,他可不敢不戴帽子出门。
倒,倒不是怕中暑……
只是大力最近因为外送,被晒得有些黑。
二爷这般白净……
他不想站在二爷边上,跟块碳球似的。
阿笙拿上斗笠。
谢放:“我送你到门口。”
阿笙以为二爷所说的送他到门口,是送他出花厅。
也便同意了。
出了花厅,来到客厅廊下,二爷竟是还要继续送他。
阿笙忙比划着,“二爷留步,天气热。”
谢放睨着他:“知道天气热,你还外送?”
阿笙垂着眉眼,没出声
他想见到二爷么。
谢放哪里不知道阿笙的心思。
只是阿笙平日里不是在店里,便是在家,他去找阿笙,盯着他们的眼睛太多。
他自己无所谓,却是不得不为阿笙考虑。
阿笙还是被二爷亲自送着出门。
待出了春行馆,阿笙是说什么也不让二爷送的了。
阿笙步下石阶,走出去好几步,犹豫地转过头。
瞧见二爷还站在原地,眼睛似乎也还望着他的方向。
阿笙脸颊一烫,忙转过了头。
手里头拎着虞老先生交由他临摹的两幅画轴,连同食盒,回了店里。
说起来……他还以为老师会给他好几本画帖去让他临摹,毕竟老师说,让小石头帮着一起拿。
许是小石头功课还没写完,才会被师父给叫回去。
毕竟后头也只师父一个人回花厅,把画拿给他。
厨房又热,又有油烟,实在不便存画。
阿笙平日里会将自己的草图放厨房柜子里,担心师父的画太过名贵,万一有个闪失,未免太对不住师父。
阿笙一只脚已经往厨房走去,想了想,拐去了厨房的杂物间。
不能拿去账房的休息间,爹爹可能会去休息间休息,会被发现。
阿笙想了想,杂物间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暂时先放在杂物间,等他晚上回去再带回去,最不容易被发现。
阿笙往杂物间走去。
“吱呀——”
阿笙推开杂货间的门。
里头已经有人。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里头的人吓一跳。
“啪嗒——”
阿松手里头握着本子,手中的笔掉落在了地上。
阿松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本子,略微有些慌张地问道:“少东家,是您啊!您怎么也不出个声——”
话说到一半,骤然想到,少东家不会说话,“对不住啊,少东家。我……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阿笙笑着摇了摇头。
阿笙探着脑袋,视线落在阿松手中的本子上,比划着,好奇地问道:“阿松,你在写什么?”

阿松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本子往身后一藏,面上神色很是有几分紧张。
“没……没什么。我,我最近处了一个对象。她,她上过学。可少东家您也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我就想着,有空的时候,能够多认认字。好,好歹得会写她,还有我自己的名字。”
府城并不闭塞,可如今当地人嫁娶依然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
听说阿松自己处了一个对象,阿笙惊喜地睁大了眸子。
他将手中的食盒弯腰放在地上,把装有画轴的麻布袋放食盒上,左手抱着握拳的右手,“恭喜你,阿松。我真替你高兴。”
阿松放在背后的双手愈发用力地捏着手中的本子,“谢谢少东家。少东家,这事,您能别跟其他人去说么?”
阿笙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难怪方才他问阿松在写什么,阿松会宝贝地将本子给藏在了身后。
是在学着写心意姑娘的名字么?
阿笙的眼底有着羡慕。
羡慕阿松能够自由地处对象,也羡慕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心意宣诸于笔端。
“谢谢少东家,我得回去了,否则回头师父没在厨房见着我,该骂人了。您就当从来没在这里瞧见过我啊。”
阿笙弯起唇,绽开一对深深的酒窝,点了点脑袋,“好。”
从少东家的身旁走过,阿松这才将藏在身后的本子拿到身前。
阿笙失笑。
他又不会强行将阿松写给心仪姑娘的“情书”夺了去。
阿松出去了。
阿笙弯腰去拿地上的食盒,瞧见了食盒边上通体黑色的金属制自来水笔。
又在不远处,瞧见了同样是金属制的笔盖。
这笔是阿松方才掉的么?
阿笙将笔连同笔盖一起捡起,将笔盖给盖回去。
这种笔……他在二爷府上瞧见过。
当然,二爷府上的自来水笔比阿松的这一支要重一些,外头的金属纹路也跟精致一些。
一开始,他同二爷交流并不像如今这般顺畅,二爷并不是总能瞧得懂他的手势。
最初的那会儿,二爷便是命福旺或是福禄,拿纸笔给他。拿的便是这种自动出水,不用沾墨也能书写的笔。
他用不来这种自来水笔,便是连握笔的姿势都不会,是二爷手把手教的他。
只是不知怎么搞的,那笔在二爷的手里很是服帖,到了他手里,要么墨将纸泅得一团黑,要么沾他一手的墨。
以至于他不住地心慌。
他越是慌乱,越不想在二爷面前出糗,这笔便越是用不好。
当下,二爷便福旺去给他取了毛笔过来。
那之后,每回有需要用到纸笔沟通的时候,二爷也都是命人取的笔墨纸砚。
他曾经在报纸上瞧见过这种自来水笔的广告。
最开始是舶来品,后头国内才有属于自己牌子的自来水笔。
报纸上没标价格,他亦没问过二爷这种自来水笔所费多少,但想来这种能够自动出墨的自来水笔应是不便宜。
阿松定然是很喜欢那位姑娘。
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笙手里头握着笔,转过头。
未等阿松说话,阿笙便将手中的笔递过去,笑着比划着,“可是方才出去了,才发现把笔给忘了?”
阿松面上有几分尴尬,动作快速地将少东家手里头的笔给接过去,“多谢少东家。”
“不客气。”阿笙摆了摆手,眉眼弯弯,有些好奇地“问”,“阿松,你这笔多少钱?”
阿笙偶尔也会帮着爹爹记账。
每回记账,毛笔每次都得研磨。
今日见了这自动水笔,忽地想到,若是他能够像阿松这样,学会自如地用这种自来水笔,日后记账要方便不少。若是他用得顺手,回头也给爹爹、柯先生各买一支。爹爹同柯先生定然会很喜欢。唔……前提是,这笔不要太贵,要是太贵,他可能得攒一段时间的钱。
阿松神色当即有些紧张,他捏着手里头的笔,眼神闪躲,“没几个钱,就是地摊上随便买的。少东家,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匆匆地离去。
阿笙瞧着阿松匆忙离去的背影,弯腰将地上装着画轴的袋子以及食盒捡起。
阿笙将画轴给放在杂物间的最上层,脑海里还在想着阿松方才所说的话。
没几个钱?
莫不是他猜错了,这类自动水笔的价格其实并不高?
“阿松,你又跑哪儿躲懒去了?大半天的不见人影。”
“我就是去了趟茅房,今天有点拉肚子。”
“你真的是……赶紧过来把菜给洗了,还有把蒜头这些也给剥好。还有煲母鸡的辅料也得先备好。一堆的事情等着弄呢。”
“知道了,知道了,师父。”
阿松将白色的围裙穿戴在身上,低着脑袋,急急忙走过去,眼底满是不满。
他只是稍微躲下懒,师父便催得厉害。
少东家出去外送,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师父提一句……
“你们其他几个人,手上的活也都别停啊。这几日店里忙,大家要提前把工作做好,这样等客人点餐,我们才不至于让客人等。知道吗?”
“知道了,师父——”
“知道了,师父。”
乔德福将双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点头。
“身体舒服点没有?”
阿松在折菜叶,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停,闷闷地道:“好多了,多谢师父关心。”
乔德福微一点头:“好多了就好。若是身体吃得消,今天晚上客人点的小炒,便由你来给我打下手?”
所谓的打下手,自是师父忙不过来的时候,便有徒弟帮着掌勺,师父在边上把关即可。
阿松倏地抬起头,满眼错愕,“师父……”
乔德福故意道:“怎么?不愿意啊?”
阿松磕磕巴巴:“师父……您,您不让少东家给您打下手么?”
这几日,师父都是喊少东家过去帮忙,少东家一个人练手的机会加起来都快赶得上他们所有人了。
阿笙拎着回到厨房,走到门口,听见阿松同师父的说话声,稍稍顿了顿脚步。
乔德福道:“阿笙是我徒弟,你们也是我徒弟,我都一视同仁。”
阿松的手浸在水盆里,“谢,谢谢师父。”
乔德福微一点头,在阿松的肩上拍了拍,“那行,你先忙。”
听到这里,阿笙微拧的眉头总算松开,轻扬了唇角。
他知道他身份有些特殊,平日里有什么活,他都是抢着干。
爹爹说了,他是少东家,便越是要以身作则。
即便如此,师父有时候难免对他会照顾一些。
其他人还好,他知道彭叔还有阿松偶尔会对他有些微词。
他有同师父提了提,让师父平日里也多给大家机会。他可以回去在家勤练没有关系。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师父聪明,多半是猜到他的意思了。
阿笙就站在厨房外头,冷不丁对上师父瞧过来的视线。
一点没有偷听被抓包的尴尬,阿笙朝师父笑了笑。
乔德福见到阿笙回来了,打着手势,让他先暂时别进来,比划着,让阿笙在外头等他。
阿笙眼露困惑,还是按照师父说得做了。
阿笙只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乔德福便出来了。
他的手中,拿着一瓶跌打药酒,递给阿笙,“给。掌柜的先前拿过来的,你恰好去外送了,尚未回来。等会儿你先去我的房间上过药,再回来。
下午且有得忙。上过药,提锅、颠勺的时候肩膀便不会那般疼。”
怎么不说?”
阿笙从师父手中接过跌打药酒,比划着,“谢谢师父。”
“谢我做什么,我就是帮忙转交了下东西。回头你好好谢谢你爹爹。”
阿笙弯起唇,笑着点了点脑袋。
乔德福叮嘱道,“你别嫌师父啰嗦,这药酒一定要涂。干我们这一行的,可得好好护着胳膊,还有咱们的舌头。这二者缺一不可。要是胳膊毁了,饭碗可就砸了。”
阿笙点头:“我都记下了,师父。”
“好了,去吧。去把药上了先。这食盒我先给你拿进去。”
阿笙同师父道了谢,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转角处,阿松忙躲到了石柱后头。
阿松沉着脸色。
他方才折菜的时候,水滴溅脸上了。
抬手去擦脸上的水渍,便瞧见师父同阿笙秘密比划着什么,便跟了出来。
结果,就被他瞧见了这一幕!
师父骗人!
说什么一视同仁!
根本就是偏心!
他先前颠勺的时候,手背被烫出了一个水泡,怎的不见师父专门给他买烫伤膏?!
隆升纺纱厂。
蓝丝绒般的晨曦,掀开天空寂静的暗色。
两辆人力车在厂房大门前停下。
陶叔先从人力车上下来,走到前头,伸手去扶从人力车上下来的二爷。
谢放没有将手伸过去,脸上神情微带着无奈,自行从车上迈下,“陶叔,我说过,您不用扶我。”
他正值壮年,又没病没痛,哪里需要人扶。
陶叔“哎”了一声。
尽管如此,下回若是他先下的车,多半也还是伺候少爷下车。
伺候少爷,已经是刻入他骨髓的习惯。
谢放也深知,陶叔的这一习惯一时间难改,只能等日后再慢慢让陶叔习惯。
陶叔陪着二爷走进工厂。
倏地,陶叔的脚步一顿,“少爷,你,你听——”
深蓝色的晨曦里,传来富有节奏的纺纱声。
陶叔脸上的神情难掩激动,他转过头,“少爷,您说,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那些罢工的工人,终于答应开工了?!
谢放在人力车刚在工厂门口停下时,便听见了从里头传来的机器声。
他微一颔首,微笑着道:“是。”语气肯定。
陶管事一脸喜色,“少爷可要亲自去看看,说实话,我还没瞧见过,那些铁家伙,都是怎么工作的呢。”
谢放虽说曾经陪符城当地的豪绅前世参观过像是纺纱厂这样的工厂,走访自己的车间,到底不一样。
谢放唇角轻勾:“走,那便去瞧瞧。”

现在工厂正式开工了。
这些安静的铁兽仿佛一夕之间活过来了一般,有条不紊地吞吐着白色的纱线。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陶管事仍旧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车间嘈杂,陶管事近身道,“少爷,这要是厂里的每条生产线都投入使用……这,这产量该有多惊人?”
谢放的视线落在运作的纺纱机器上,“康闵当初建造的这间纺纱厂,光是白银就花去1000万两。鼎盛时期,只是年产便有将近纱锭39000枚”
康闵个人自是没有那么大的财力。
是利用了职务之便,加之省城那边的支持,同时向各大钱庄借款才筹措的资金。不过五年,便还清了所有的款项,还实现了盈利。
只是随着康闵的去世,加之时局动荡,棉纱价格一度暴跌,康志杰又不善经营,才会导致纺纱厂出现经营危机。
“志杰”纺纱厂由于种种局限,没能走出符城这一小小地界,希望“隆升”可以。
陶管事咋舌。
当初建厂便花去那般多的银两么?
那少爷只是花了500万都不到,就做局从康志杰那里买了这间厂子,可当真是白捡的了!
谢放在一众工人当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薛晟。
对于在车间见到薛晟,谢放自是不意外。
工人会提前开工,想必薛先生在里头使了大力气。
薛晟也看见了谢放,他几不可见地朝这位新东家摇了摇头。
谢放多少猜到薛晟的意思。
他身份特殊,若是工友们知道薛先生同他这个老板走得这般近,只怕会对薛先生有所误会。
谢放也便将目光淡淡地移开。
“二,二爷?您怎么过来了?”
洪惠民在巡视车间,他纠正着一个女工的动作,一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谢放同陶管事两人,忙迎了上去。
谢放看着车间里忙碌的数十名工人,“洪主任,工人一般都这么早开工么?”
洪惠民在车间待久了,耳朵不大灵敏,他不由地将耳朵凑近这位新东家,扬高了音量,“二爷,您说什么?”
洪惠民这么一喊,不少工人都抬起头。
不想打扰到工人们的工作,也为了方便说话,谢放手臂朝外,比了个请的手势,“洪主任,我们去外头说?”
洪惠民瞧懂了谢放的手势,嘴里头忙应着:“哎,好。好。”
一行三人走到门外。
“二爷、陶管事,您二位的早餐可吃过了?”
走出车间,洪主任便寒暄地问道。
“在家里用过早点了。”谢放颔首,礼貌地问道:“洪主任呢?可吃过早餐了?”
“多谢二爷关心。我也吃过了,吃过了。二爷您,您今日来得可真早。”
洪惠民脸上神情有几分紧张。
上一位东家是一年到头也不见来几次,厂子全靠老东家康闵的几个兄弟,以及康闵的小舅子汪凯一同在打理。
车间热,那几位都是寻常在车间不常见到的主。
谢放笑了笑,“今天醒得早,睡不着,便提早过来了。”
话落,将方才在车间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工人们每日都这般早来车间工作么?”
洪惠民有些磕巴地道:“这……二爷,现在天气太热,车间里又闷热。白,白天早些开工,晨间凉快些。这样中午太热的时候,工人们就可以休息。等到下午凉快一些的时候,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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