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绫依然呆愣愣地仰着头看他,泽夜眸色微暗,伸手在纸上点出一处错漏:“抄都能抄错。”
时绫慌忙垂下头,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怯懦道:“多谢仙尊提醒。”他重新执起笔,指尖泛白。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胸膛也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时绫一怔,没忍住又一次抬头看过去,正对上泽夜冷若寒潭的眼眸。
“本座脸上有字?”泽夜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时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泽夜的手掌和身子完全不同,温温热热,指腹还带着常年执剑留下的薄茧,此刻正不容他抗拒地带着他在纸上重新书写那个写错的咒文。
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泽夜的笔迹苍劲有力,和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专心。”泽夜沉声道。
可时绫哪里能静下心来?他满脑子都是方才不小心把脸贴到泽夜小腹上的场景,紧实的肌理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颊上,手中的笔杆被捏得发烫,他惴惴不安,很怕泽夜要追究他的冒犯之罪。
而泽夜虽嘴上训诫,但自己的心神也难以安定。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从白纸黑字游移至时绫的脸上,先是眼睛,再是脸颊,最后是那张红润轻启的唇。
两个人心思各异,就连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团很大的墨渍都毫无察觉。一阵微风顺着窗缝吹进,吹得桌上白纸沙沙作响,却吹不散这房内的旖旎。
时绫战战兢兢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泽夜对他的惩处,松了口气,回过神定睛一看,才看到纸上漆黑的一大团墨渍。他赶紧把笔尖抬起,仰头去看身后的男人,男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仙尊?”时绫歪头疑惑道。
被抓了个正着的泽夜面上挂不住,神情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松了手略显慌乱地坐去了一旁,干巴巴道:“自己写。”
时绫没多想,应道:“是。”
泽夜凝视着他专注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向他和时绫在凡间之时。面上虽未显露,可心里却始终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小花没有灵力和修为,那先前是如何穿越仙凡之界去到凡间,还偏偏要去那个穷乡僻壤的荒芜之地?
“你那日同本座说,你去过凡间?”泽夜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是难以察觉的紧绷。
时绫笔尖一顿,茫然地抬头,不明白泽夜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还是老实回答道:“是。”
“为何要去?”泽夜追问,目光如炬。
时绫不自觉地握紧笔杆,喉头发紧。
他是被贬下凡的,然而在仙界,被贬入凡间者皆为犯下重罪的罪仙。虽然他没犯什么错,但这样的名声终究不光彩,若是传出去玄宗山收了个曾被贬下凡又私自逃回的灵界花精,定会折损仙尊的威名和声望。
“弟子……弟子……”时绫支支吾吾,始终低垂着头,不敢让泽夜看见自己慌乱的神色。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畏畏缩缩。
泽夜看他这个反应,心中疑虑更深,虽不忍逼得太紧,可他太过担忧,只能狠下心来道:“说实话。”
时绫偷瞄了泽夜一眼,见躲不过去了,他只好如实交代:“是被贬下凡间的……”
泽夜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竟是如此。他的小花精这么的乖巧听话,又毫无灵力和修为,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竟要遭受此等严重的责罚。
“你犯了什么错?”泽夜眉峰紧蹙,继续问道。
时绫望着泽夜冷峻的面容,快要窒息了。害怕自己会被逐出仙门去,手死死攥着衣袖,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泽夜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心头一紧,可从未关心过谁的大名鼎鼎的神狐仙尊,连关切的话到了他口中都像在质问,冷硬的吓人。
时绫被吓哭了。
泽夜怔愣一瞬,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花精,乱了阵脚,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想为他拭泪,又怕吓到他,最终还是僵硬地收回袖中。
“别哭。”泽夜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慌乱,搬着木凳坐得近了些,“发生了何事?”
时绫抽抽噎噎,怯生生地抓住了泽夜袖角,泪朦朦地说道:“仙尊别赶我走。”
“本座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泽夜对时绫主动抓他的衣袖心花怒放,生硬地放柔语调,虽然听着很是奇怪。
时绫小声啜泣了一会,泽夜没敢再催他,极有耐心地等着。
小花精哭得鼻尖通红,胡乱抹了抹眼泪,终于抽抽搭搭地开口:“弟子没犯错。”带着哭腔的嗓音很是软糯,断断续续地一五一十把原委说给了男人听。
泽夜的脸色随着时绫的话语越来越阴沉,指节攥得发白,直到时绫说完最后一个字,卧房内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时绫慢吞吞地说完后,不安地瞄了泽夜一眼,等候发落。
“知道了,别哭了。”泽夜蓦地起身,侧首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时绫,终究是没忍住在他湿淋淋的脸上捏了一把以作安抚,“休息吧,本座还有事,出山一趟。”
说完,泽夜便化作一道流光消散在了卧房内。
动作之快,好像一刻也等不下去。
时绫呆坐在原地,懵懵地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
仙尊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狠狠责罚他,再将他逐出玄宗山。
他想起恪谨之前说过,仙尊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就轻易怪罪责罚谁。
果然如此。
时绫长舒一口气。
既然得到了准许,时绫也没客气,闷闷地把泪痕擦干,准备去看望恪谨和裴逸风,毕竟二人受罚,跟他也有关系。
等出了院门,时绫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寒潭在何处。再者山崖太过陡峭,下山去找对于毫无修为的他来说简直难如登天,一个不小心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正当他踌躇着要转身回去找荒炎帮忙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轻佻的声音随之响起:“猜猜我是谁?”
带着熟悉的玩味, 不过声音刻意用法术做了掩饰,只能听出来语气,却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仙门里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一个, 时绫伸手去扒捂在眼前的手掌,脱口而出道:“师兄别闹了。”
身后之人低低笑了,故意将灼热的呼吸喷洒至他的耳后,激得时绫一阵战栗。
“谁是你师兄?”扭曲过的声线充斥着戏谑,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来。时绫浑身一僵, 先是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又记起来,私下只有他们二人之时,裴逸风是不允他叫“师兄”二字的。
他咬了咬唇, 试探着轻声问道:“裴逸风?”
话落,身后之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都没再说一个字, 时绫只好战战兢兢地等着, 也不敢擅自乱动, 因为他站在崖边, 一个不当心便会摔落下去。
就在他以为对方或许不打算作答之时,那人才终于带着深深的难过开口道:“小时才同我分开几日就不记得我了?”
话语中的委屈太过明显,时绫有些手足无措。
恪谨如今正在寒潭受罚, 以他循规蹈矩的性子, 绝不可能擅自偷跑出来。除了恪谨, 平日里会叫他小时的那便只有潇澈了。可这玄宗山结界森严, 老蘑曾说过整个仙界无人能擅自闯入,甚至连只飞蝇都进不来。
“你……”时绫刚想开口,却被男人突然凑近的动作所打断, 故意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颈侧。
“猜了这么久还没猜出来?真伤我的心。”
覆在眼前的手一只手缓缓移开,转而移至他的脸颊捏了捏。
时绫重见光明,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不敢相信,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猜错了又要听那人用委屈巴巴的语气控诉他。
他正欲微微侧头偷瞄肩上男人的样貌,男人却先一步直起了身子,而后那只手突然滑到他的后颈,不轻不重捏了捏。
“不许耍赖。”男人压低声音道,随即又低笑起来,“要不要给你点小提示?”
时绫忙不迭点头:“要、要的。”
话音落,一股清冽的青竹香气忽然萦绕鼻尖,干净透彻,夹杂着几分凉意。时绫心头一跳,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潇澈?!”
时绫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紧接着,另一只盖在眼睛上的手掌也移开了,转而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时绫迫不及待地转身,却只能看到高挑的背影,被男人牵着带离了崖边,直到来到宅院门前,那人才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潇澈一身墨蓝色的劲装,乌发高高束起,狭长的凤眼尽是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才多久没见就不记得我这个旧爱了?”
说罢,潇澈扬了扬眉,指尖在时绫掌心挠了挠,惹得时绫慌忙想缩回手,他却不依不饶地将其紧握在掌心,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你、你怎么进来的?”时绫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
这副吃惊的可爱模样让潇澈笑得更欢了,道:“太想你了,就来了。”
时绫没有回应潇澈的轻浮的话语,而是做贼似的顺着半敞的院门往里瞟,怕两人的声响太大把正在休憩的荒炎吵醒。随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拉着潇澈往远处走了几步。
“为了见小时,我快被那结界给折磨死了。”潇澈佯装生气,故意板起脸,“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水就罢了,还要赶我走?”
“不是的!”时绫急忙否定,“二师兄还在里面休息,”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若是闻声出来发现你擅闯玄宗山……”
“好吧。”潇澈状似无奈低了口气,忽然俯身凑近时绫,“所以……小时这是在关心我?”
时绫诚实地点头,关切询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伤到哪里了?”
闻言,潇澈立马换上一副虚弱不堪的神色,恹恹地卖惨道:“硬闯进来的,差点丢了半条命。”边说还边捂着胸口干咳两声。
“你疯了吗?”时绫脸色瞬间煞白,急得伸手就要去解潇澈的衣带,“我看看伤口。”
潇澈眼疾手快抓住他乱摸的手,顺势没骨头似的挂在了时绫身上,“是内伤。”他搂住时绫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哼哼唧唧撒娇道:“小时抱抱我就好了。”
时绫猝不及防被压得踉跄了一下,却还是下意识也环住了潇澈的腰。得逞了的潇澈勾起唇角,得寸进尺地又把脸埋进时绫的颈窝里蹭了蹭,“安抚”道:“没事的,只要能见到小时,就算是祭出元神我都愿意。”
时绫气恼地拍了他一下:“不要胡说!”
潇澈松开他,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受欺负了吗?”
时绫摇头:“没有。”
“那他呢?”潇澈继续追问,语气急切了几分。
“谁啊?”时绫困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潇澈口中的“他”是谁。
“那只狐狸。”潇澈神色沉了几分,不太情愿地吐出这几个字。
“仙尊没欺负我。”时绫乖巧答道。
潇澈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时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潇澈有点怪怪的。仙尊说抄写咒法是为了让他修身养性,而且那些咒法对他修炼也有益处,不算欺负吧?
“真的。”时绫认真点头,想了想,“云尘呢?”
“跟我在一起还想着别人?”潇澈眯起眼睛,反问他。
时绫慌忙摆手,脸颊绯红,“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问问他还好吗?毕竟在鲛海时,云尘也来帮过我……”
潇澈轻哼一声,云淡风轻道:“蛇族有事,他回去了。”
时绫小声应了一声。
“怎么?失望了?”潇澈眼神暗了暗,语气不善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回来?”
“不用不用!”时绫连忙摇头,还攥住了潇澈的衣袖,以潇澈的性子,是真能干出来这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潇澈靠在院墙上故意不看他,脸色阴沉难看。与潇澈相识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时绫顿时慌了神。
“潇澈?”时绫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近了些,“你怎么了?”
潇澈依旧一言不发,时绫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吗?”
潇澈存心要逗他,冷着脸反问:“你说呢?”
自知理亏的时绫声音绵软,嗫嚅道:“对不起……”
“我千里迢迢跑来见你,你倒好,满脑子都是别的男人,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潇澈语气酸溜溜的,作势要走。
“不是的……”时绫拉住他的腰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了……”
潇澈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弄得心头一软,但面上还是绷着:“我和那条臭蛇谁重要?”
“你重要。”时绫弱弱讨好他。
听到了想听的话潇澈也破了功,再也装不下去,长臂一伸揽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笑道:“没生气,我怎么会生小时的气呢?”
潇澈抱了时绫好一会,又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时绫很怕潇澈被发现,纠结片刻,正欲拒绝,就听潇澈可怜兮兮道:“我累得快走不动了。”
“……好吧。”时绫终究还是心软了,知道潇澈的性子,不放心地叮嘱,“那你不能乱跑,就在我房里待着。”
潇澈竖起三根手指冲他眨眨眼,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发誓,绝不乱跑。”
时绫这才放下心来,拉着潇澈鬼鬼祟祟地打开院门往里溜。可潇澈却丝毫不惧,大摇大摆像来过无数回似的,不慌不忙地慢慢被拉着走,时绫吓得魂都要飞了,赶紧推着他往自己房里去。
潇澈随意扫了一眼简陋的卧房,心情颇好的挑了挑眉,唤道:“小时。”
“怎么了?”时绫还在给房门上锁。
“看你这偷偷摸摸的样子……”潇澈顿了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
时绫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单纯道:“我们什么?”
“在偷/情。”潇澈坏笑着说完,满意地看着时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要乱说!”时绫心虚地往窗户瞥了一眼,见其关得严丝合缝才放下心来。
“怕什么。”潇澈大咧咧往床榻上一倒,整张脸埋进时绫的布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声都变得沉闷,“他又不在。”
时绫惴惴不安地跟着坐上了床,还没坐稳,手腕被一把扣住,一股大力将他拽倒在床上。
时绫低呼一声,整个人侧着倒下,正对上潇澈那张近在咫尺笑得没个正形的脸,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尖都要碰上。
“陪我睡会儿。”
潇澈哼哼着,不由分说地就往他怀里钻,时绫则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他胆子小,耳朵竖起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担心泽夜突然回来。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却听见潇澈语气一变:“你们是不是也这样躺过了?”
“嗯。”时绫老实点头。
潇澈猛地撑起身子,双手按在时绫耳侧,将他困在身下,眸色暗沉如墨,追问道:“什么时候?”
毫无预兆的动作吓得时绫闭了闭眼,说:“就是昨晚……仙尊让我抄写咒文,抄着抄着,我好像睡着了……”
“然后呢?”潇澈的不动声色地朝房门处看了一眼。
“醒来就在床上了。”时绫红着脸揪住了身下的被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潇澈毫无预兆地将他拉起来,手一挥解开了门锁,不由分说拉他往院外走,边走边说道:“我早就说那只狐狸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还干别的了?”
时绫惶恐不已,赶忙否认:“没、没有。”
“以后离他远点。”潇澈刹住脚步,回过头说道。
不知不觉时绫又被潇澈拉回到了之前两人交谈的地方,他小声问道:“可,他是仙尊啊,而且我还得学法术……”
“没说不让你学,学完就离他远点。”潇澈讥讽一笑,“仙尊又如何,没安好心。”
时绫困惑地眨了眨眼,明明方才还说要在房里休息一会,怎么转眼间又莫名其妙将他拉了出来。
“你……”
“他回来了。”潇澈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笑道:“我先走了,不然一会被他发现了,明日再来看你,等着我。”
说完,潇澈的身影已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只留一脸呆愣的时绫在原地。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回头望去,正对上泽夜深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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