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问的正是贺凌霄所担心的。贺凌霄抹着血,下意识看了眼谢寂。谢寂好像就等着他看过来,笑道:“会。”
贺凌霄心下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人影出现两次,野兽出现一次,若藏身躲着片刻后它自己就会消失,等半个时辰后再重复一次,我猜,若此阵一直不破,便要一直这样轮回下去吧。”
顾芳菲听了,冷嘲热讽道:“在这困了挺久了吧?”
谢寂笑嘻嘻道:“算久吗?”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得在半个时辰内找到破阵的方法,否则又要重来一次。
半个时辰,该怎么破?
顾芳菲头疼地捂住了脑袋,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阵,若要这样斗兽似的重复杀下去,只怕他们是真要被困死在这了。李馥宣看着有点像想哭,人在最危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向最信任的那个人靠拢,李馥宣如今最信任的是贺凌霄,强忍哭腔道:“大师兄,该怎么办啊?”
“别急,让我想想。”贺凌霄看他吓得厉害,笑道:“有大师兄在呢,你怕什么?”
贺凌霄脑子飞快转着,谢寂说这里不是个邪阵,那为什么这阵法这样邪性凶猛?方才那野兽似乎追谢寂追得格外紧,难道是因为他剑上的煞气?不是邪阵,那有没有可能是哪位前辈留下的用来捉邪物的阵法?
说得通,很有可能是谢寂先到了这里,身上邪气触发了这阵,他们几个后来者不过是被卷了进来。贺凌霄起剑在四处边缘各探了探,对比其形方位,片刻后回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他画出来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算法复杂难辨。顾芳菲与李馥宣是明白一些的,在旁边看得聚精会神,谢寂不懂,但天下阵法大同小异,也能看个热闹新鲜。
半个时辰眨眼便要到了头,其余三个人围着中间的贺凌霄,倒是谁都没敢催他。片刻后贺凌霄醍醐灌顶,将树枝一扔,“这是斗魔阵?”
顾芳菲连这名字都没听过,“什么阵?怎么破?”
这是种很老的古阵,还是贺凌霄曾在白观玉的藏书中翻到过现下才能记起来。这种阵多用来剿灭邪修妖物,但起阵的方法则是在阵中召出个同样的邪物与之自相残杀,不大人道,如今的修士已经没人再用了。
阵中所造之物已被他们杀死了,贺凌霄看了眼地上野兽的尸体,道:“去把你们的剑沾上那东西的血,站到四角,听到我说放,就一起把剑刺进泥地里。”
几个人依言照做,各被贺凌霄领到四个位置站好,等他自己也站定了,喊道:“放!”
四人把染血的剑刺进地下,鲜血缓慢渗进去,脚下土地震颤了下,只听得一阵簇簇声,泥土中树根飞速退回,大雾散去,终于现出了这地方本来的样子。
阵破了。
野兽尸体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贺凌霄放眼看去,才发现他们方才看到的全是假象,这里实境是片山谷,众人头顶正有片倾泻而下的瀑布,银白水流冲过幽谧浓绿的草木,水气森凉,清爽如十月凉风。
贺凌霄二话不说,脱了外袍先进了水,将自己头上身上的血迹洗去,顾芳菲大喊道:“粗俗!”
贺凌霄:“你先往自己头上泼一桶狗血再来跟我说这个!”
大概是爱美之心人人都有,顾芳菲还未来得及多欣赏欣赏这片密谷间的瀑布半刻,就被闯进来的贺凌霄煞了个大风景,一翻白眼坐去了旁侧。
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贺凌霄忽注意到水底有两颗石头间隙闪出些光,他伸手捞起来,见那是颗通体洁白的石头,日光一照,竟还能隐隐折出五彩的光晕来。
这东西有些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里头像有灵气,只是握着便叫人觉得一时心都平静下来了。
他身后的谢寂探头过来,奇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贺凌霄扭头,“你认得?”
谢寂:“你不认得?”
“……”贺凌霄:“你讲话为何总爱兜这么多圈子?我要认得做什么还要废这么一句话?”
谢寂笑了一声,伸指点了点他手中物,“这叫鲸骨。”
贺凌霄心下一动,“古书记载里的那个海中鲸骨?”
谢寂:“你这不是知道么?”
贺凌霄曾在一本闲书上翻到过,鲸骨乃天生地养的一种大鱼死后所化,全身精血只能凝出来这么一块,集了天地水的灵气,佩之能助人修行有益处,服之可使人功力大增。贺凌霄还以为这是那本书里编出来哄孩子的,没想到还真有,他问:“这东西不是说在海里,怎么会在这?”
谢寂一耸肩膀,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这里千年前曾是片海,这东西就落在了这里;也或许是哪只鸟从鱼肚子里刨出来又衔在嘴里,路过又不当心掉在了这——你刨根问底管这么多做什么,拾了就是你的,上天赐你运气接着就好,为何非得寻个出处来,你还要还给谁不成?”
贺凌霄道:“你要吗?”
谢寂奇异地看他一眼,“你肯给我?”
“为什么不肯?”
谢寂没说话了,上下打量他,过了会笑着摇摇头,道:“我不要,这东西阳性太足,我用不了。”
正巧旁边李馥宣脱了鞋袜要入水,贺凌霄瞥到他,朗声道:“小子接着!”
李馥宣匆忙抬头,眼见空中有个白花花的东西朝自己飞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下了,看清楚是块白色的石头,道:“大师兄,这是什么?”
“鲸骨,对人修行有用的。”贺凌霄说:“拿着吧,别跟别人说啊。”
李馥宣呆呆看他,虽不知“鲸骨”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刚把这东西握在手中便觉阵阵充沛灵气涌了出来,不用贺凌霄多说也知道这定是个极好的宝物。他心下一阵感动,涨红了脸,亮着双目大声道:“谢,谢谢大师兄!我一定会好好修行!绝不会辜负你的!”
说什么“绝不辜负”也太隆重了些,贺凌霄好笑地对他摆摆手,谢寂看得有趣,道:“你给了他,就不心疼?”
这个邪修既说自己出身无门,那多年独来独往,应当是习惯了给了就要,不给便抢的独我之道。贺凌霄说:“为什么要心疼?”
谢寂:“那可是个千年难见的宝物,说不好是你的大机缘,你就这么白白拱手让人?”
贺凌霄:“什么大机缘?若真是我命里该有的,给不给它还是会来。我只靠这把剑也能修成,倒不如给了更用得着它的。”
谢寂饶有兴趣,“怎样的才算修成?”
贺凌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知什么可称修成,但想来只要无愧本心,就还算没偏了修行这条路吧。”
谢寂听了这话一勾唇角,没说好与不好,只道:“受教了。”
山泉水流淙淙,贺凌霄突然叫了声:“兄弟。”
谢寂瞧他一眼,好笑道:“兄弟?”
“兄弟。”贺凌霄搭上了他的肩,正色道:“怎么不算兄弟了?你我虽非同道,但我本人向来认为那些都是狗屁。况且我们屡次相逢,又是一起吃过饭,一起杀过敌的关系,岂不是很有缘?你说是不是,兄弟。”
“有理。”谢寂道:“可‘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不是你说的?”
贺凌霄睁眼瞎说,“谁放的屁?听都没听过这种话。”
两个人挽着裤脚勾肩搭背站在水里,脑袋抵着脑袋不知在说什么。李馥宣正在溪流中摸石头,顾芳菲坐在一旁,眼神看他俩如同看傻子。谢寂道:“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蕴丹草?”
贺凌霄道:“兄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谢寂笑着打量他,像是觉得他挺有趣,“可我不想让给你,怎么办?”
贺凌霄心下想你不让给我也得让给我,嘴上却说,“说什么让不让这么生分?这样吧,你告诉我那东西长在哪,咱们比谁先找到,怎么样?”
谢寂:“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贺凌霄:“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就是了。”
谢寂看了他一会,道:“好啊。”
贺凌霄大喜过望,没想到三言两语还真能得手,便听谢寂接着道:“你跟我打一架,你若赢了,我就把蕴丹草让给你。”
贺凌霄:“成成成。”
他伸手要拔剑,谢寂止住他,“不是现在打。”
“你想什么时候?”
“等找到蕴丹草之后。”谢寂道:“现在,走吧。”
他重重拍了一把贺凌霄搭在他肩上的手,动身向前走,贺凌霄忙跟上,“走哪去?你就不能先告诉我是长在哪?”
谢寂:“你怕我中途会跑?”
贺凌霄:“你说呢?”
“长在——”谢寂笑嘻嘻地回头,半个身子已没在倾泻的瀑布下,道:“——不告诉你,若想找到就跟我走,来不来随你。”
心眼子生得比莲藕多的兔崽子,贺凌霄只得挥手叫顾芳菲和李馥宣跟上,高声应道:“成!”
谢寂已入了瀑布后,四人齐齐进去了,瞧清这后头原来还有一个巨大的崖洞。谢寂走在最前,贺凌霄两步跟在他身侧,问他:“蕴丹草长在这底下?”
谢寂说:“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我真不知道。”贺凌霄真诚地回,“你说话贯来爱这样兜圈子吗?没人打过你吗?”
“打过,但没有人打赢我。”
贺凌霄无语了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个话。四人顺着山洞往下走,不知走了多久,这山洞长的竟似没有尽头,前面谢寂没有要停的意思,顾芳菲叫道:“喂!你到底要领我们到哪里去?”
谢寂头也不回道:“不知道。”
“哈?”顾芳菲停了脚,“你几个意思?”
贺凌霄:“你不知道蕴丹草长在哪?”
谢寂道:“不知道。”
“……”贺凌霄琢磨了一下他的语气,不像搪塞,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他道:“你只知道蕴丹草在这山洞里,不知道具体长在哪?”
谢寂这次回头了,笑道:“兄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贺凌霄:“这山洞有多大?”
谢寂:“不知道。”
贺凌霄:“蕴丹草要怎么找?”
谢寂:“不知道。”
贺凌霄:“……”
得,白问了。
这山洞幽黑,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人在里面待久了很容易会难辨四面方位。贺凌霄心想,谢寂不像是贸然进来的,他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但这小子嘴比石头硬,很难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贺凌霄:“你打算这样没头没尾地找下去?”
谢寂却不答了,反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嘘,听着没有?”
什么?贺凌霄心下一动,凝神细听,什么也没听出来。
但看谢寂,他听得聚精会神,好似真在仔细辩着什么声音,贺凌霄与顾芳菲对视了眼,顾芳菲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这王八蛋是个疯子,看他多半是诓他们进来这山洞的,一剑敲死拉倒。
就在此时,却听谢寂轻声道:“来了。”
贺凌霄耳侧终于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风响,他猛地回头,见山洞中的黑暗中隐隐爬出来许多巴掌大的多脚蜘蛛,顾芳菲大叫一声,“我的妈呀!”
顾芳菲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生平仅怕两种东西:娘和蜘蛛。眼看那密密麻麻的蜘蛛涌进来,她从头到脚立时麻了,惊恐中下意识挥剑要砍,反被谢寂拦住了。
“别动。”谢寂说:“这不是真的,幻象罢了。”
蜘蛛飞速爬过,并不伤人。顾芳菲紧闭双目,心底下又恶心又恐惧,待那群蜘蛛退去,她叫道:“这什么破幻象啊?!”
谢寂说:“哦,看来这是你怕的东西了。”
贺凌霄:“这里为什么会有幻象?”
“你以为那棵传得神乎其神的仙草是好拿的?”谢寂抬步接着往前走,“传言说这东西只会落在心志坚定的人手里,自然要弄出这许多障眼的小把戏,嗤,可笑。”
贺凌霄思索了一下,“前面还有?”
谢寂:“有,这里有几个人,就要依次来一遍,这幻象会窥察人心底最恐惧的东西,见了不要动也不要搭理,装没看见它自己过会就消失了。”
顾芳菲:“若搭理了会怎样?”
谢寂回头,一双凤眼盛着笑意,“会怎样——大概就是惹了幻景中的人躁动,然后原地将你吃个精光吧。”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心下齐齐一惊,这幻象竟如此霸道凶险,简直闻所未闻。正待开口,又听谢寂说:“又来了。”
这回不用他提醒,三人也皆听到了洞中传来的动静。他们沉气往那头看去,见洞中隐隐走出了四个人影。
这人影高低都有,瞧着像一家人,走近了,才瞧清是一男一女两夫妻拉着两个小女童,身后李馥宣看清楚了,面上一呆,下意识叫了声,“爹,娘?”
这想来应当就是李馥宣心底最恐惧的事了——他心底最恐惧的是他家人?那四个人影走到前头,最前面的男人突然慢慢扭了头,道:“儿啊,你怎还未带药回来?”
他面色不大正常,是一种灰败的青,身后三个面色也如出一辙,不像是活人了,只听他接着说:“你去了太久不回,爹已活活病死了。你娘带着妹妹出去寻你,也被野狼吃了个干净,儿啊,你的心怎就那样狠?”
李馥宣脸色惨白,下意识向前一步,却被一只手摁住了——是从方才起便一直注意着他的贺凌霄,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馥宣抬头看他,心定了定。假的,都是假的,他在心底告诉自己,爹娘和妹妹都好好的,我跟着出来,大师兄和师姐已认识我了,只差一步我就能拜入内门,到时候我就能求到药治好爹,不会死的,爹娘和妹妹都不会死的。
这样想着,他勉勉将自己一颗惶恐的心咽下去,退去了贺凌霄身后。那人影见他不答,又唤一声,“——儿啊?”
李馥宣心一颤。
人影叹了口气,带着剩下三人往前去,声音哀怨悠长,“爹就先走一步了。”
人影消失了,李馥宣这才哆嗦着大喘了口气,顾芳菲道:“这幻景还挺厉害,和真的一样。”
贺凌霄宽慰地拍了拍李馥宣的肩。李馥宣和顾芳菲的恐惧都已过完了,剩下只剩谢寂和他自己。谢寂先前说有多人就得来多少次,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是什么?
贺凌霄自己琢磨了一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恐惧的事,他看了眼谢寂,问他,“你的恐惧是什么?”
谢寂也看了他一眼,“你待会不就知道了?”
贺凌霄:“你总得和我说是妖怪还是人,万一是妖怪我总要有个准备吧?”
谢寂笑了一声,道:“不是人也不是妖怪。”
贺凌霄早猜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谢寂不想答,他索性也不再问了。洞口越走越深,好一会没再有什么发生,四周静得像是在地底下,贺凌霄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又走一阵,洞穴到了尽头了,前面无路了。
顾芳菲皱眉道:“死路?”
谢寂若有所思,对着这块石墙瞧了半天。李馥宣尤在那场幻景的余韵中未出来,担忧道:“大师兄,我们会困在这里吗?”
“不会。”贺凌霄思索了下,伸手想去摸一把那石墙。
谢寂道:“别碰。”
贺凌霄手停住了,他自己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谢寂这一声更让他确认了,“我们已在幻象里了?”
谢寂瞧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我自己方才想了想,似乎实在没有什么能值得拿出来说的‘恐惧’。”贺凌霄说:“唯一能算得上的,约莫就是找不到蕴丹草这一件事,所以我的‘恐惧’就是——走不出这山洞?”
谢寂笑道:“有理。”
顾芳菲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幻象将他们困在这里,这可比前几个冒个影就消失的要难搞多了。贺凌霄:“如何破?”
谢寂:“你的幻象,问我吗?”
不问你问谁去,贺凌霄思忖道,这地方邪性,不能硬闯,否则说不好会召来什么别的麻烦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招破了这幻象,可要怎么破?
这幻象成立于他的恐惧,是不是他不再恐惧就可以了?
贺凌霄沉下心来,净去一切杂念,反复想道:我不害怕的。
师尊神通广大,没了这株草也一样能醒过来,行春说了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出来也不过是找个心安,找不到也没事,有什么好怕的?
可人的恐惧要是能这么轻易淡去就不叫恐惧了。贺凌霄反复想了半天,周遭还是原来那个样,半点变化也没有。
相似小说推荐
-
和竹马alpha商业联姻之后(未见山海) [近代现代] 《和竹马alpha商业联姻之后》作者:未见山海【完结】晋江VIP2025-06-23完结总书评数:502 当前被收...
-
我假装很深情(画师Meow) [近代现代] 《我假装很深情》作者:画师Meow【完结】晋江VIP2025-06-21完结总书评数:518 当前被收藏数:896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