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观玉的神色仍是冷的,气息扑到他面上。
“太挤……师尊!弟子真要叫您压断气了,快起来,别……呃!”
他话到一半突兀停了,好半晌,贺凌霄才咬牙切齿接了后半句:“……别这样。”
“为何?”白观玉说话了,看来他如今是清明的。可接下来他说的话倒叫贺凌霄宁愿他是不怎么清明的了,只听白观玉问:“你不是叫了我夫君吗?”
贺凌霄:“……”
贺凌霄:“……什么?”
不得了了。
师尊疯了!
贺凌霄实在是太震惊了,一时口不择言,“师尊,您是疯了?”
白观玉平静而冷淡道:“我没疯。”
一片昏暗,贺凌霄慌乱间手指攥住了柜门要先起来,却叫白观玉根根掰下再扯回来。听着他一字一顿,清晰道:“我没疯。”
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两个人混乱的呼吸交错着。贺凌霄分明听着了自己一颗心狂乱跳着,撞着他肋骨阵阵发麻。左右都是木板,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所能感受到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叫白观玉压满了。贺凌霄呼吸一窒,道:“没疯……那您这是在做什么?”
白观玉不出声了,“砰”一声重响,他挥袖将柜门合上了。
“……”
柜子里本就昏暗,这下更是丁点光亮都没了。贺凌霄脊上寒意迸发,隐隐能觉出大腿处抵上了个什么东西。他不敢想那是个什么,更不敢想这是谁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僵住了,道:“……您,您在做什么?”
白观玉没有出声。
贺凌霄不敢置信,白观玉居然也会有欲?白观玉起了欲?白观玉对他有欲?贺凌霄恍遭雷劈,僵硬非常,“师尊……是我,我是……贺凌霄。”
白观玉叫他:“你待在这,凌霄。”
“……哪?”贺凌霄惶恐道:“这柜子里?”
“嗯。”
“师尊,您真疯了?”
“我没疯。”
“没疯您这是做什么?我不可能一辈子就住在您柜子里啊!”
“你能。我陪着你。”
“……”
白观玉头低下来了,贺凌霄尤还在震惊中,另一个人的气息挨上了颈上肌肤,令人毛骨悚然的耳鬓厮磨。贺凌霄那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真是什么都想明白了!惶恐去将他的头推离自己,语无伦次道:“这是犯十恶诫!是犯邪淫悖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师尊!您是叫心障蒙蔽了!清醒点!”
白观玉扣住了他的手,黑暗中,一双眼盯着他,“我说了,我没疯。”
“……我操!”
不管是哪个方面,贺凌霄从来就没有一样能敌得过他。白观玉将他双手摁住了,双唇封下来。有那么几次,贺凌霄真以为自己会在这柜子里窒息而亡,他有时叫“师尊”,有时胡乱地叫“白观玉”,哪种都不管用,哪种都进不到他耳朵里。白观玉真像是铁了心要将他毕生关在这柜子里,挣扎间撞着木板,再叫他囫囵拖回来,这么狭小一片地方,白观玉身上的太巽道袍褪下来时,贺凌霄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白观玉的手探下去了。
白观玉的手是双拿剑的手,指节修长,掌侧削瘦,薄薄皮肉裹着凌厉的骨,显得冷硬而锐利。贺凌霄见识过这双手使剑或施法的样子,也见过这双手持经执笔的样子,可从没有哪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叫他浑身滚烫,叫他受不住,想推却也推不开的。白观玉腰带上的玉扣“当啷”一声开了,这玉扣还是贺凌霄少年时从别处带来给他的,此时正垂在他大腿上,一片冰凉。
小时候白观玉教他读书写字,一笔一画教他怎么写“师尊”。教他怎样握笔,坐姿不得不正,下笔不得歪斜,常常一字来回磨个数百遍,直写到他将每一画都熟记于心了才行。
再大一些,白观玉教他拿剑。腰不得扭,气息不能乱,握住剑柄的手要使力均匀,招式快慢有度,若是操之过急了,使力太重,剑则易折。直到白观玉认为他这一试学会了,再教下一式,引得贺凌霄急喘一声惶恐要逃,再被白观玉大力扯回来……他平生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剑还能这么用。
“……一辈子。”混乱中,他听着白观玉这样在他耳边低喃着。
“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只对我说话,只对我笑,只看着我。哪也别去。”
白观玉教他如何习字使剑,教他如何尊师重长。教他如何心念苍生,行将正道。
也教他如何违悖常理,罔顾人伦。如何生私贪欲,大逆不道。
他仰着头,眼尾淌着无意识的泪,神识浮沉着,只能闻着满室霜雪气。手抓不到什么,只好紧紧环住身上人的脖颈,好似浪潮中紧攥住的一块浮木。
入苍生道者清净身心,不得生私。若生九念则引锢咒加身,九念为何?贪,嗔,痴,欲,杀,恨,私,淫,妄。
诸恶不诫,不能离身,犯之者身遭众横,鬼神害命,考楚万痛,恒无一宁,履善遇恶,万向失利,死入地狱。
【作者有话说】
“诸恶不诫,不能离身,犯之者身遭众横,鬼神害命,考楚万痛,恒无一宁,履善遇恶,万向失利,死入地狱。”——此段出自《洞真三天秘讳》
虽白观玉的九念参考了十恶诫部分内容,但作者本人完全是胡乱篡改瞎写,当不得真也与诫经本身毫无关系,看一乐就好,通篇扯淡切勿当真
第105章 恐生忧怖
直到最后,贺凌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抓着折腾了多久,更不记得自己被他逼着喊了多少声“师尊”“白观玉”,又有没有掺上几句“夫君”。再等他第二天睁眼时,自己已然好好躺在了床榻上,白观玉躺在他身边,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双臂正环着他。
贺凌霄懵了半天,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面色唰得变白了。
他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到了腰腹,面色一时更白了。刚醒来的懵劲过去了,浑身酸痛麻木的后劲这才反上来,叫他眼皮狠狠一跳,上辈子通宵练剑第二日晨起也从没这样过!
白观玉还没醒来。贺凌霄此刻满脑子浆糊,顾不得腰酸背痛,逃命似的从他床上跳起来下去,两脚刚碰了地,双膝一软,又是整个跪了下去。
贺凌霄:“……”
妈的,妈的!贺凌霄咬牙切齿,未等站起,听身后白观玉问:“去哪。”
贺凌霄浑身一僵。
他不敢回头,浑身刹那叫冷汗浸透了。一时呼吸都断成了几截,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半天叫了他一句:“……师尊。”
“嗯。”白观玉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了,外袍裹住了他,道:“去做什么?”
贺凌霄不敢看他,后脖子僵着,随口胡编了个理由,“……饿了。”
“饿了?”
白观玉静了下,淡声道:“你体内有我真元,不应再觉得饿了。”
贺凌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甩回头瞪着他。白观玉的神情还是那样淡而无波,漆黑的眼垂着,静静瞧着他。贺凌霄与之对视片刻,哆哆嗦嗦问:“您还记得我们要破心障吧?”
“为何。”他平静道,“待在这里不好吗?”
贺凌霄看着他,神情震撼不已。
白观玉的心障,非他自己旁人不能破。可若连他自己都甘愿沉沦,贺凌霄又该怎么帮他清醒过来?
这心障为何会产生这样的作用?难道是因为他身负九锢咒所以恶欲反噬叫他神志不清了?想到这贺凌霄忽然想起来什么,去看他的脖子,符纹老老实实待在他脖子上,并未见分毫暴动的异常。昨夜那样竟还不足以能引他印动么?他印动的诱因到底是什么,还是说因此刻身在心障中所以天道暂管不着了?
还有其他……
师尊对他,对他有……情。
贺凌霄狠狠闭了下眼,不敢去想,不敢多想。只觉得自己脑仁突突直跳着疼,满脑子浆糊搅得他混乱不堪,不可抑制想起了从小到大的事,和白观玉在九遏峰上相处的年年日日。又猛地再想起昨夜种种,直到如今,还是觉得分外……不可思议。
怎么能是白观玉呢,怎么能是白观玉!
这岂不是折辱玷污了他?
身后有人靠了过来。白观玉轻轻在他肩头吻了下,叫他:“凌霄。”
贺凌霄整个人剧烈一抖,愁肠百结地应了:“……嗯。”
“饿了也无妨。”白观玉说,“穿好衣裳,去用食吧。”
白观玉替他穿好衣裳,细细将他头发束好了。贺凌霄还在想心障中他要如何找东西吃,便看白观玉从哪里取来了一篮子糕点,花样精巧,种类繁多,反正肯定不是白观玉会吃的东西。贺凌霄瞧见都无语了,抬头看他再看看这篮子糕点,双手接下来了,“多谢师尊。”
白观玉引他在书案前坐下,殿门仍是紧闭的,不知外头如何,更不知心障外如何。贺凌霄其实丁点不饿,所谓心障其中种种都是幻觉,饿肚子是幻觉食物也是幻觉,拿幻觉填幻觉的坑,说起来跟自欺欺人也没什么两样。
可白观玉还在对面盯着他,贺凌霄只好随便挑了个,味道倒真与外头没什么区别。听白观玉轻声道:“慢些吃。”
贺凌霄没有答,脑子里想着事,觉得白观玉好像是从他瞧见九遏峰大殿后就开始不大一样了。那么先前应该他还是清醒着的,贺凌霄此前曾问他心障如何破,白观玉答了一个字“杀”。但这个杀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得杀点什么才能破了这心障?
一整日,白观玉始终不允许他离开半步,去哪都要在身后跟着,说实话刚生了蛋的母鸡都没有他看得这么严的。贺凌霄无可奈何,盘腿望着窗外的竹林发呆,手指轻轻敲着大腿,白观玉就坐在一旁,静静瞧着他。
风晃竹林,还真是半点不差。贺凌霄仔细瞧了会,思忖着他们是从酒楼中就入了心障了,那么后面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假的。前面在那县令府中发生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因此两个人才都没有生疑。不过一切的幻境都应有根源,那些反映出来的,难道白观玉心中渴求之事……是能同他一起入世平乱,也亲自来看看他从前独身下山都在做什么,经历过什么事吗?
心障心障,说到底还是源于人的内心。贺凌霄平生也就只进过两个心障,一是太巽山下初醒来时许少阳的,二就是如今这个。不过当时那个心障也破得十分莫名其妙的,好像那孩子根本没做什么就出去了。贺凌霄仔细回想,当时都发生了什么来着?
许少阳到最后都还在问为什么,根本就什么也没明白。贺凌霄望着竹林心想——人最渴望的,和最恐惧的。
……但那要根本不是许少阳的心障,而是他自己的心障呢?
他当时混沌了三百年才醒,其实记忆也就停在自己浑浑噩噩站在了六恶门前的事,那会他心中总有股悲痛,心里想的是“我不要了”,万念俱灰,争不过的也罢,打不赢的也罢,他都不想要了。心障中他只是错把白观玉化成的玄灵认成了许少阳的恐惧反射,不过现如今想一想,好像许少阳这故事里的“道士”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
伥鬼引人饲虎,会不会是指他错成了他人腹中餐,心有疑惑痛苦,方成障蒙人双目。所以贺凌霄当时说“不胜也打”,才叫那心障破了。
贺凌霄这会才恍然大悟,那真是怪不得。
——人心底的恐惧若是过多,容易误入歧途,万劫不复。
贺凌霄忽然转了头,面向了白观玉。
白观玉也瞧着他。
“师尊。”贺凌霄忽然开了口,“我已经死了。”
白观玉显然是顿住了。
贺凌霄仔细端详着他的反应,语气还很平静,“您是出了幻觉,弟子已不在了。您忘了吗?那时在华易山上,您可是亲眼瞧着弟子跳下去的。”
白观玉怔然望着他,久久没有半点反应。贺凌霄心想还得靠他自己把白观玉从这场“无事发生”的美梦中拉出来,狠心道:“弟子已魂消天地,六恶火吞噬万物,这一点您应当比谁都清楚才对。师尊,我已经死了,您快醒醒吧。”
白观玉面上果然有了痛苦的神色,颤声道:“……胡言乱语。”
“您清楚的。”贺凌霄道,“您当比谁都明白。师尊,您若成日这样念着我,弟子也会心有不安的。人死了,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您当年曾教过弟子生死有别,命数天定。我已去了,您也睁眼看看吧。”
白观玉弓起了双肩,贺凌霄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痛色,有过这样的姿态。一时心下复杂难言,紧接着看白观玉探过身将他收在自己怀中,叫他:“凌霄。”
他抱着这样紧,像是抱着此生唯一的念想,贺凌霄简直要被他锢得喘不过气来,觉出环着自己的手臂剧烈颤抖着,听他低声道:“我与你同去。”
贺凌霄心下一颤
“我……”他闭了下眼,道:“要去……那也不能是现在。”
白观玉未有言语。
“天下不平,六恶门重开在即,师尊,您去了,太巽怎么办,天下苍生怎么办?”
白观玉抱紧了他。
“您说过修士入道,当应知手中剑是因何而生,也应当知拿起来了代表着什么。重责在肩,不能随心摈弃,我的师尊不会这样。忧怖误人生歧念,恐会叫人自生禁锢,不能这样啊,师尊,醒醒吧。”
白观玉紧紧抱着他,没有出声。贺凌霄耳旁却听着了细微一声碎响,再接着轻声道:“醒醒,师尊。”
四面咔嚓脆响。
有水痕顺着贺凌霄的额际滑下来,湿了他的眼尾。竹林远去,风止云消,大殿扭曲着四分五裂,化作道刺目白光,恍若美梦将散,泛起波澜阵阵,打着旋远去了。
心障破了。
眼前白光一闪而过,贺凌霄眼一闭再一睁开,发现自己身处先前那酒楼中,面前仍放着那盏茶,余温未散。二楼没有人在,想来他们在心障内过了两天境外也只是片刻之息。对面白观玉也缓缓睁了眼,贺凌霄对上他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下移开了。
既全是幻觉,那里头发生的事到底是当真的还是假的……贺凌霄打了个寒颤,眼睛不敢看他,慌张起身道:“先出去吧……先出去。”
白观玉坐在那,这一回,沉默了很久,很久。须臾,才低低接道:“嗯。”
贺凌霄其实有很多想问他的,譬如你怎么会毫无征兆起了心障,是遭了九锢咒反噬么?譬如你现在清醒过来了吗,譬如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心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念头?
可惜他一个也没胆子问出来,更没办法去看白观玉的脸。
空气死寂,阻滞的叫贺凌霄简直要窒息而亡。这时,忽听窗下有谁尖声叫了起来,贺凌霄侧头一看,见竟是那心障中见过的县令儿媳,此时满口鲜血淋漓,正抓着大街上的过路人啃食。
第106章 一念之私
街上百姓惶恐避开,惊叫连连。白观玉动作很快,眨眼间带着贺凌霄从窗子一跃而下,金符烈火般烧起来,将县令儿媳摁在了地上。她旁边那不幸被啃食的人已断了气。
金符捆着她,从她腹中绞出一团雾气。匆匆而来的县令瘫坐在地,贺凌霄扫了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却见白观玉瞧着这团雾气不动了。
紧接着,他沉面望了眼南北二角,攥住了贺凌霄的手腕,简短道:“走。”
贺凌霄满面不明所以,白观玉却也没叫他问,瞬息化成道金光冲入云际,落在了长阳宗上。贺凌霄茫然跟着他,他是直接落在长阳宗峰顶大殿前的,两步踏过门槛,便看他两指一抖,罡风狂起,真气蓬动,将独坐在殿中的荀月愁结结实实摁在了墙上。
拂霜剑出鞘,剑气汹涌压下,荀月愁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碎片四溅。贺凌霄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心惊胆战地瞧着,只听白观玉冷冷道:“长阳宗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荀月愁唇角溢出鲜血,平静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你只答方可。”
荀月愁叫剑气摁在墙上,动弹不得。闻言短促笑了一声,“你神通这样大,还是自己去查吧。”
白观玉面上布满寒霜,道:“凌霄。”
贺凌霄:“……啊。”
白观玉:“长秋给我。”
贺凌霄匪夷所思,双手将自己的长秋剑递了过去。便看白观玉持着长秋毫不留情在荀月愁身上割了个血口子,沾满血的剑尖自她脚下刺出去,金光大盛,真气暴起,空中冲撞着瞧不见的光脉,长秋剑叫他单手握着劈出去,竟生生在空中无端劈出道裂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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