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裂缝活像天地间生横生的一道口子,一刹那脚下地面嗡嗡直震,摇晃欲裂。眼前仿若雷火撕裂夜幕,金光刺目,爆裂声直震得人双耳钝痛不已。贺凌霄扶着桌面站稳了,愕然抬头看,见那口子边缘被腐蚀般迅速褪去了,徒留一片瞬息而过的光点。贺凌霄辨认出了那些光点是什么——那是真人魂光。
这是道碧落障境!以人寿元魂魄做基的结界!贺凌霄满心惊愕,瞧着那些魂光散去了,现出了这山头原本的样子——大殿败落,血锈斑斑。再往外瞧,昔日如天上仙境般的宗门荒芜不堪,草木败落,门外弟子折过了头,虽外表与常人无异,可贺凌霄还是敏锐瞧出这些人身上古怪处——原全都是些“起死回生”者。
这长阳宗上,原来已没一个活人了。
白观玉手中的拂霜剑还抵着荀月愁的脖子,荀月愁到此情境,反而平静非常,冷眼看着外头破败场景,只眼底有丝相当难觉察的悲怆,她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重建山门罢了,你作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白观玉道:“生死有定,你这是有违天道。”
“天道。”荀月愁冷冷笑了下,“你倒也敢说这么个字。”
白观玉未言,只身上寒意更盛了,站在他身后的贺凌霄闻言眉心细微一抽,怎么听她的意思好像是知道点什么?听着白观玉冷厉道:“山下术士是你。”
荀月愁淡道:“是我。”
“因何?”
“苦命人抱着尸首上山寻我,我有什么办法。”
“长阳宗因何而灭?”
荀月愁却只说:“天命。”
白观玉定定审视她,干脆敛了审问的心思,一指点上荀月愁额心,使力一拽——荀月愁痛苦出声,真人神识要比旁人更难撬开条缝,白观玉指间缭绕着一线金丝,隐缠着些猩红血气。金光炸开,白观玉读过她的神识,面色却沉下去了,寒声道:“既是你徒弟走火入魔犯下重罪,当自知错处应另做弥补。妄想起死回生不过徒劳,你这是自欺欺人。”
她徒弟?柳岚心?贺凌霄听得一愣,这头白观玉已破了障境却迟迟不见柳岚心赶来,想来她也已不是活人了。听白观玉说是柳岚心屠了全宗,荀月愁不应不知道,不知是凑巧不在还是怎么。果然,听着荀月愁低低苦笑一声,道:“岚心,岚心也已不在了。”
荀月愁是碎了自身一魄做了这些人的生机,既是稳魂,四面当有稳魂阵法。白观玉收了拂霜剑,没再管她,荀月愁瘫倒在地,呆呆凝望地砖。待白观玉转身踏出门槛时,忽听身后荀月愁低笑一声,道:“天道荣枯,人是不得不从的。”
白观玉没有理她,面沉如水。荀月愁高声冲他背影喊道:“我有什么错?我也是迫不得已!都说你是仙门魁首,若是你,你就能做到置身之外,你就真能做到毫无半点私心?我修行不过求世事太平,不过求珍视之人能常伴身边,我做到了!我有什么错?”
白观玉脚步未停,荀月愁苦笑半晌,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告诉你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算了吧,白观玉,你我谁都敌不过的,算了吧。”
一声铁刃入血肉的可怖刺响,贺凌霄蓦地停了脚步回头一瞧,面上也说不出个什么意味,“……她自戕了。”
白观玉没有答,走在他前头,也瞧不见面上神色如何。拂霜剑悬在他身侧,叫他召回握在掌中,冷霜裹着冰碴极速而过,自脚下破出道人宽的裂痕来。缝隙下隐有金光扭曲着四散窜去,极有规律地在长阳宗荒芜地面下蔓开,末端攥住了这底下潜伏着的血咒,慢慢扭曲成了个复杂符咒纹路。
地动山摇,山面四处裂开道道罅隙,最深的直达地底,自下而上透出地鸣阵阵,人泣一般。白观玉手中拂霜剑使力刺入符纹正中,罡风将他袖袍吹得猎猎作响,只见得天上雷光一闪,罅隙中夹着众声男女痛哭哀嚎着散去,恍惚可见长阳宗从前光景,倥偬而过。地上长阳宗众弟子体内藏着的魂光现出,未待升至半空便叫白观玉截住,浮空散去了。
仙光碎星般散落而下,贺凌霄抬头瞧着,心下复杂难言。万籁俱寂,满目疮痍,长阳宗众弟子尸首静静躺着,这场自障耳目的美梦到底还是散去了。白观玉收回了拂霜剑,贺凌霄偷偷瞧他一眼,心下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他是怎么发现端倪的,余光一扫,却瞧见不远处某条裂缝下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忙定睛一瞧——还真有个东西!
贺凌霄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叫他:“师尊,您看那是什么?”
白观玉的目光转过去,并指一拨,那东西上头掩着的土震颤着散去了,现出全貌——通体漆黑,窄长四方,竟是副棺椁。
瞧这棺椁做得精细,用料考究,是副难得一见的上好棺椁。不过长阳宗底下怎么会埋着这样一副棺椁的,难道是长阳宗哪位列宗的遗体。也说不通啊,谁会把自家祖宗无碑无坟地埋在地底下的,还是处人来人往的地底,岂不是难得片刻宁静。
贺凌霄心下想:掀开看看?反正长阳宗这已算没了,应也算不得大不敬。白观玉动作却比他果断多了,拿剑一抵开了棺盖,露出里头瘦长一口棺,再一开——贺凌霄探头一瞧,愣了。
棺里面确实躺着个人,却不是寻常棺材里应当出现的那种尸体。瞧这人穿着端重,想来生前也是个位高权重者,年岁已长,白发白胡,面容虽毫无血色却也不见半点腐败之意,躺在那活似闭目小憩,很难瞧出这人死了有多少年了。
白观玉抵着棺材的剑却不动了。
贺凌霄心想死也死的这样水灵,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被埋在这里的?他细细瞧了下这人的脸,虽已至花甲,相貌却相当端正,眉宇间更有丝似有似无的仙人气。贺凌霄眉头皱起来了,怎么这张脸这样面熟?他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而且绝不是偶然看到的,得是从前日日看,夜夜看的那种熟悉——这人到底是谁?
白观玉的剑还抵在那,贺凌霄问他:“这人是谁?”
白观玉面上神情奇怪极了,定定瞧着这棺材里的人,缓声道:“你的师祖。”
贺凌霄人一愣。
一刹那,这棺材里人的脸与三神殿上悬挂着的画像上的脸分毫不差的重合了——怪不得他觉得这样熟悉呢!贺凌霄满心愕然,心想什么?他师祖?那岂不就是太巽上一位掌门开莲真人?白观玉的师尊?他师祖怎么会在这的?
贺凌霄猛地反应过来了,扶着那棺椁的手烫着似的往后一撤,下意识弯膝跪下来了,道:“弟子僭越,弟子得罪,得罪得罪。”
第107章 血云异象
长阳宗废墟上,众真人齐聚大殿中,殿门紧合,烛灯将这几人的影子隔窗映出来,负手站在最中的那个是白观玉。
贺凌霄没有进去凑这个热闹,长阳宗一朝灭门,又在其下发现了本该好好葬在太巽的开莲遗体,在修真界绝对称得上是件史无前例的重事。他站在殿外瞧着夜色出神,那尊棺椁自然已被移去了大殿中,长阳宗的众弟子遗骸还躺在地上,等着稍后再殓。
一片混乱,四处还留着先前祛阵留下的裂缝。山门处忽见两道光闪过,顾芳菲同李馥宣这才姗姗来迟,见了杵在外头守大门的贺凌霄,急急道:“出了什么事?”
贺凌霄闻言打量了她一番,就知道她没将自己先前说的话当回事。草草将事情经过与她讲了遍。顾芳菲听得眉头紧蹙,道:“我师尊也来了?”
“师祖的遗体在这,他不会不来的。”贺凌霄瞧了眼李馥宣,看李馥宣面无表情地站着,对他道:“行春真人也来了。”
李馥宣一顿,冲他微微颌首。
“什么情况啊!”顾芳菲烦躁道,“我下了趟山而已,回来跟我说长阳宗没了?人早死了?啊?这山底下还埋着师祖遗体,不是,啊?”
“别嚎。”李馥宣冷漠道,“诸位真人都在里头,听得见你嚷嚷,别给太巽丢脸。”
“你找死啊?”顾芳菲上去一脚,“让你说话了吗?”
李馥宣面色沉下来了,手握着剑鞘就要上去还她一下。贺凌霄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劝道:“别吵别吵……先说正事,你俩站远点。”
顾芳菲冷哼一声,没再搭理他。抬步要往里头走,贺凌霄问:“做什么去?”
“在外头站着能知道什么。”顾芳菲说,“我进去看看。”
李馥宣面无表情,抬步也跟上了。
贺凌霄噎了下,想起来这两个人如今也算是有点能耐的,不再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辈,这种场合进去听听也无妨。殿门一开,贺凌霄思考了下,干脆也一块进去了。三人立在门口齐齐无声地行过礼,熟稔地自发找了个角落站好了,殿内果然没人注意到他们,盖御生低首站着,正对着那合着盖的棺椁沉默不语,片刻后再抬起头,眼尾竟有些隐红。
围着这棺椁站着的几个真人贺凌霄都相当面熟,除太巽的盖御生和行春外,另有朱雀伏白等等各大宗门,大部分贺凌霄都能说得上名字,只几个不识。一旁案上放着个小铜镜,上头隐残留些金光,贺凌霄猜想应当是白观玉借镜将捻来的荀月愁的神识展与众人看过了。
听着其中一个真人道:“岳华,当年开莲身去后你们将他葬去哪了?”
“按规矩焚去肉身,骨灰砌入神像,供在太巽三神殿上。”
“你亲自操办的?”
盖御生沉声道:“我亲手焚后供上去的,几位师弟当时都在。”
白观玉同行春一齐点了头,意为不错。那位真人便哑了言,又问:“离山前可去过三神殿,神像一切都好?”
盖御生颌首。
站在最外头的贺凌霄思忖道:既然当年祖师是他们亲手送葬的,几百年后的今天长阳宗底下怎么又会多处具一模一样的来?人不可能有两个身体,那么这两具遗体中只能是有个假的,可哪个才是?
太巽的三位真人互相对视了眼,应也是跟贺凌霄想到了一处去。棺椁是合着盖的,毕竟是祖师遗体,曝尸在光天化日之下实在说不过去。可这棺不开也不行,盖御生无奈扶着棺椁,低声道:“弟子不敬,望您恕罪。”
木头摩擦出沉响,开莲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头顾芳菲和李馥宣隔了老远伸长了脖子,毕竟是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师祖,实在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惜那棺椁太大了,他们再怎么望眼欲穿,也只能瞧见厚厚木头上漆黑的棺身,以及开了一半雕刻云纹的棺盖。
盖御生探了手进去,不知是施了什么秘法,片刻后道:“……真的。”
贺凌霄一愣,这个是真的,那当年他们葬的那个是哪来的?
贺凌霄转头又去看白观玉,见白观玉依样伸了手进去,面色相当沉。贺凌霄瞧见他的反应,确认了——眼前这具遗体确实是真的。
顾芳菲人都惊呆了,应该是没听盖御生提起过这些陈年旧事,震惊道:“这是真的……那我从前在三神殿上拜的那个是个什么玩意?”
“……”贺凌霄说:“现下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快闭嘴。”
白观玉道:“少了根骨头。”
众真人一愣,盖御生面色变了,忙也仔细去探,蹙眉道:“行春!你来看看!”
行春主医,对这方面还是他更得心应手些。贺凌霄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见行春有这种神色,袖子也不揣了神情也不故作高深了,整张脸沉得跟死水一样,仔细探查过,道:“仙骨没了。”
贺凌霄就在那一瞬间想起来谢寂曾对他提过他的话——“据说你们这些修仙的背中脊骨里会多长出根骨头,修为越深,骨头越重。这根骨头就是你们成仙的基础,所有修为和积来的福泽都藏在里面,要是这根骨头被抽去了,仙缘也就彻底断了。”
这么多年,上辈子这辈子,贺凌霄除了这一回,还从未在其他任何地方再听过关于仙骨的一句话。他本以为谢寂当年是打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胡说的,这下骤然在行春口中听了这两个字,人就愣住了,心下想:这子虚乌有的说法竟然是真的?
顾芳菲和李馥宣果然也没听说过,狐疑对视了眼,齐声低声问:“什么东西?”
贺凌霄没有搭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头动静。太巽三位面色一个比一个沉,一个比一个冷。在场其他几位真人面面相觑,末了,其中一位犹豫片刻,道:“人死难复生,先节哀。你们几位有没有什么头绪?会是谁抽了他的仙骨?”
余下真人跟了几句“节哀”,白观玉缓慢道:“既埋骨在长阳宗下,应与长阳宗脱不得干系。但长阳宗如今满山尽灭,无从拷问,暂且不提。至于家师因何埋骨在此,聚魂阵阵眼需生人祭,除此之外另有一种极恶聚魂阵,阵眼所用非生魂,而是仙人遗骸。”
经他这么一提,在场所有人面色皆是变了。贺凌霄也醍醐灌顶反应过来了,对了,对了!——四象聚魂阵据说便是从此阵演化而来,那阵法少有人知道,甚至连个具体的纸上记录也没有,听闻是灵气未灭时上古大妖所留,阵法一成天地神明谁来也挡不住,别说重塑个人的皮囊,想复活上古凶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贺凌霄脑中万千思绪百转千回,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的转。这时候,忽听殿外传来一声极细小的动静。
他听着了,在场所有人自然也都听着了,所有人接连朝着殿门转了头。只看那仍还染着荀月愁鲜血的殿门安静立着,嵌着琉璃的雕花门板映着室内烛火,若有若无地跳动着。
白观玉蓦地动了,拂霜剑破空而去,那琉璃门板“锃”一声炸裂开来,无数闪着光的细小碎片中,得见外头夜色茫茫,无数身着长阳宗道袍的弟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夜色中只能见个影子,脖子古怪地僵直着向前探着,像数条紧盯住猎物的蛇。
只那一个眨眼的功夫,贺凌霄鼻尖就闻到了阵霜雪气,白观玉素白的身影瞬息到了他面前,将他牢牢护在自己身后。顾芳菲拔了剑,低声道:“什么东西?”
“看不清。”李馥宣蹙眉道,“诈尸了?”
夜色中嵌着一轮黯淡弯月,两端尖得像把染血的弯刀,细窄一条,投不下半点光亮来。贺凌霄眼尖地瞧见那月亮好似是微微颤动了下,两端那点似有似无的血色愈发深重了,随即他反应过来——不是错觉,那就是片浓厚的血云!
血云异象,六恶门开。
眼看那血云即将把那弯月全然吞进去了,忽闻天上有不知名的鸮鸟尖鸣而过,地上的这些长阳宗弟子便瞬间发了狂,却没有朝着他们奔来,而是三三两两扭成一团自相残杀,折断脖子活拧下头来的,直接扯断手脚或掏心掏肺的,看得顾芳菲惊疑道:“这是在发什么疯?”
众活尸疯了般狂舞着,溅起瀑布似的红。盖御生陡然叫道:“这是在以血激阵!拦下它们!”
几乎是同时,白观玉的拂霜剑便直直飞了出去。这些尸首既目的便是散血激阵,便不能直接杀了便罢。余下真人皆也放剑刺出,一时间杀气四散,剑光灼目!这种情况下贺凌霄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站在白观玉背后看着,惊疑道:“不是已将这里的阵法摧毁了吗?哪来的阵!”
拂霜定在夜色中央,不消他出言,余下真人明白他要做什么,众剑绕着他围成一圈,将这些正自相残杀的活尸团团围起。不约而同沉面双手结下法印,无形剑气扩散开,数把仙剑震颤着立直了,金光四面结下天罗地网,细看其中每一丝金光又是由许多符咒连起来的。
罡风狂乱吹起来,吹得那破了的殿门疯狂直晃。剑气磅礴涌出,众剑合成的阵网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至将这些活尸全然罩在里头,连点缝隙也瞧不着了。
顾芳菲满面呆滞,长发叫狂风吹得乱飞,喃喃道:“真剑矩阵……我今天算他娘长见识了……”
阵网缩成到极限,再浪潮似的扩散开,掀起一圈尘埃,消弭不见了。白观玉召回拂霜,见院中空空如也,什么血,长阳宗弟子,断手断脚断脑袋,什么都没了——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贺凌霄莫名其名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一招要是当年用到他身上……那就没有魂归故土这一说了,直接连灰都不剩,一步到位,倒是省事。
【作者有话说】
再次真诚感谢大家的留评(眼泪汪汪),看完评论我腿不疼了腰不酸了码字更有力了,出门狂跑十公里犁了十亩地哎呀真好呀真好呀人生真有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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