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放下,人民医院的方向变成了红色和其他颜色亮光的结合体,尤天白意识到眼睛被风吹干了,连看东西都模糊了。
所以他去医院是要干什么?
尤天白的第一想法,就是少爷有不得不去治疗的慢性病,比如失忆,比如多重人格,比如精神分裂,但这不是韩剧,要有科学根据。两个月前,少爷和他第一次在车上相见的时候,递上的那份简历里,后三页是纸质版的体检报告,报告内容从身高、体重、血检再到肝肾功能一应俱全,就差把三围一并奉上了。
那是某个还没开春的冬日下午,尤天白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停留在肾功能页。这时,少爷回了车里,尤天白当机立断,一把将报告扔向了后座。
扑簌簌的纸张落地响中,他明白自己看不懂肾功能指标,且少爷非常健康——时代标准一般的健康宝贝。
所以少爷去医院不可能是因为这些,那就剩下另一种可能性了,他要去看望别人。
那个轮椅上笑得如少女一般甜美的女人。她可能曾经也真的甜美过,但曾有过的一切都膨胀了,又坍缩了,最后回归到她的身体里,让她在轮椅上直不起身来。
如果有人用肉眼看过这绽放又凋零的一切,那无法接受也是应该的。
虽然之前尤天白也想过,她如此古怪的脾气大概是疾病所致。但他没具体想过是什么病,什么时候会发作,
夜晚果然很冷,北风传过烂尾楼的楼板,尤天白的头发被风来回吹着,脑仁生疼。他忽然感觉少爷很坚强,足够坚强,如果把尤天白自己安插到这种情景下,他唯一的选择可能就是发疯。
晚上七点,尤天白也来到了医院门前。
其实他来这儿之前,还是做了很大的思想建设的。主要是在医院后巷做的建设,走着建设,站着建设,甚至还在建设的途中,从旁边的小吃推车上买了个加双蛋的鸡蛋灌饼,边啃边向着门里看。
建设达到尾声阶段时,卖小吃的摊主也算站不住了,摊主是个老实人,直接向着尤天白搭话:
“爷们儿,你也是个好男人,媳妇在里面受苦了吧?自己在外面吃饭,来我再给你加个烤肠吧!”
尤天白抬头一看,后巷的位置是妇婴门诊,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几个推着大袋医疗垃圾出来的护士,应该是打产房来的。
虽然新生命的诞生是欣喜的,但尤天白还是止住了咀嚼,几欲翻江倒海之后,他转身接过了小摊摊主的爱心烤肠。
不要白不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仅仅是医院一楼,构成就如此之复杂,找到少爷肯定绝非易事。不过先不说这么多了,进去再说。
尤天白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老板送的烤肠,转头和他道了声谢,接着双手插进口袋,以主人姿态潇洒登场。
走在风里,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上海滩,而他自己就是许文强,只不过是在医院找人找一晚上的版本。
但天永远不随人意,他前脚刚迈进医院,抬眼就看到了休马。
休马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就像临出发前在佳木斯的那一夜,只是他此时孤身一人,是长椅上唯一的过客。
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是剑,可以是盾,或者踟蹰等一个结果,或者只想着赶紧走——但旁观的人却能把一切看干净。不过今天,尤天白现在站在这里,却什么都看不清。休马就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小小圆圆的,眼睛盯向它,神情很简单,安宁又平静。
此时此刻,尤天白忽然觉得自己的乔装前来就是多余,也不能说是多余,至少在前一分钟他还认为是有效的,甚至还想着在直来直去的病房里找个房间躲起来。
但从门口到休马所在的座椅之间,只有左手边灯光闪闪的男厕所,和右手边顶灯尚且完好的女厕所。尤天白当然不能进女厕所,而且这次他也不想进男厕所了。
这一路永远都和厕所脱不了干系,在厕所躲人,或在厕所放空自己,尤天白感觉自己在男厕所蹲坑上禅思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有一刻他甚至怀疑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发现、文学史上的伟大赞歌,甚至包括生命的诞生、宇宙的爆炸、人性的膨胀和扭曲,都能在这一米长两米高,踮着脚就能看见隔壁的空间里找到蛛丝马迹。
但这次不能了。还是那句话,他站在离休马不到五米的地方,十步就能走到,他却读不懂少爷在想什么。
算了,罢了。
一开始的伪装都没劲了,他现在只想走过去,让少爷的身边多一个人。
不过该用什么话来开场?
你好,我朋友觉得你很帅,让我来要一下你的号码——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有你的号码了。
帅哥,我担心你被人绑走,你不介意我在你旁边站着吧?
没想到吧,我一路上都在跟着你,不直说要跟着是因为我要面子,也算给你面子——诶,你小子不要踹我啊!
尤天白止住了站在走廊五分钟里从没听过的想象,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一切都交给直觉。
但当他向前迈出第一步时,走廊左前方的电梯忽然停了,门一开,打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竖着一个横着——竖着的是医生,也可能是护士,单手拉着一张病床,床上的人是躺着的。
按理说,在医院里转运病人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随着病人一起转运的还有一扇移动隔断帘,这倒是头一回见到,难道床上躺着的这位非常注重个人隐私?
本着尊重别人隐私的准则,尤天白没低头去看床上躺着的病人,尽管此时他差不多跟那人已经是脸对脸了。
大概两分钟后,尤天白逐渐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首先,病床往这边推的结果只有两个,进男厕所或女厕所,这肯定不是转运病人该去的地方。其次,隔断帘拦在他面前之后,病床就再也没动过。医生病人再加上他,为三足鼎立之势。
风吹着身后的塑料门帘,噼里啪啦地如同一阵细小的拍手声,一种诡异的寒意蔓延开来。
尤天白想尽量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但下一秒,病床上躺着的那位就坐了起来,和他四目相对。
好嘛,居然还是个熟人。
屠老五坐在病床上,手上是端起来的八一杠杆。他双眼血红,缓缓开口:
“你跟我们走一趟。”
很聪明,枪不是冲向他的,而是冲向帘子的另一边——休马所在的方向。
尤天白牙齿咬了下下唇,嘴角向旁边扯,展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着他向推着床的“医生”看去。
很好,这是第二个熟人。
作者有话说:
发件神秘人即将浮出水面
第72章 一丝狗血
休马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忽然感觉余光里好像有个人,而且那个人很像尤天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在松原,在离佳木斯五百公里的地方,这里没有冷冽的江风,那里也没有随处可见的石油工厂,物理意义上的不在共同一处。
但万一要是尤天白呢?
休马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愣,他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产生分离焦虑,分离焦虑的同时,还要再来点妄想症。姑且还是看一眼吧。
视线往右转,结果正对上了一片白色,他看到的是医院里的隔离窗帘。
这东西竟然会被推到走廊里面?
推着床的医生背对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说着话,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休马眯了眯眼睛,感觉到些许头晕,刚刚在病房待了十分钟,医生给的一堆指标就让他头很大了。
但他还是继续盯着那边看了过去。
窸窣完毕,医生和病人的交流结束,一人一床一帘,倒退着向右走,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重新返回了电梯里面。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帘子下好像多了一双脚。
这又是什么情况?
休马压低了一些视线,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真切,因为这场诡异的默剧很快就埋没在了电梯门里,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提示音,走廊再无动静。
他又保持了一会儿压低身子的姿态,直到下一波病人从左手边的拉门出来,他才飞一样弹起来坐直。医院真奇妙。
他把视线转回了自己的手上。
从刚才开始,他的手上就拿着一颗酒心巧克力,这是他刚才进病房的时候母亲硬要他拿的。
三十分钟前,他刚刚到达松原的房子,接着发现家里没人,这不是他小时候了,母亲当然不可能出去打牌喝酒。他打电话给父亲那边的医生,得到了一条一直瞒着他的消息。
母亲病了,脑梗。
所以说母子连心,休马一直以来的不安感不是空穴来风,至于医生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是因为没人争得过这位倔强的中年女人。
她发病在晚上,新保姆第二天早上发现的,然后告诉了医生。坚强如她,救护车三个成年男人抬了她半小时才把她送上车,接着她强烈要求所有人都别通知家属,尤其是她儿子。
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也能达到她的目的,真的没人来通知休马。
电话接通的时候,私人医生还有点过意不去的样子,踟蹰着说再晚几分钟就准备给休马打电话了,但实在是架不住她闹。
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她怎么闹的。
脑梗不是小病,需要在几小时之内抢救,也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确认。不知道自己爹手下的人是用什么越过法律规定的程序的,总之休马到的时候,母亲正睁着眼睛盯天花板,病房里机器滴滴地响,旁边是不知道谁送的果篮和礼盒。
他不是第一次看母亲在病床上的样子,也早就知道任何人一躺进那里,就会显得苍白又渺小,如果再早几年他就要哭了。他还记得母亲欠债后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他哭到第二天上学班主任都来问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有心情回去上学也是奇迹。
感谢现代医学,摔断了腰椎的妈还能在轮椅上骂人,感谢现代医学,溶栓针打上的十二小时后,母亲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扫向了他。
她说要起床回家给休马做饭,包馄饨。
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休马连毛都没长齐——物理意义上的毛都没长齐,因为脑袋上的头发被他妈薅着剪掉了,不得已剃了个寸头——那时候还在念初中。
她的眼睛左右忽闪一阵,意识到自己起不来后,又喊休马去拿旁边床头柜上的巧克力。
后来休马才知道,巧克力是临床的病人家属送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把它们当成了送自己的,还慷慨分给了休马。临床病人倒也没说什么,还问休马要不要再拿点别的,他没拿,说这样就好。
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哪个不长眼的会送住院病人酒心巧克力?
休马坐在走廊里,把巧克力举到了眼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追求着的东西,就像是这六小时的大巴车后,在十米长的走廊上,不到一立方厘米大的巧克力,还是包着烈酒的那种。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
休马说不清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但是在看见母亲之后,在手握微小而实在的糖果后,他知道他不再是那个会在课堂上抹眼泪的孩子了。
他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冬末,在旷野上奔跑了上千公里,摸了子弹,拖了尸体,见过开枪与奔丧,也爱了一个人,虽然还没学会怎么爱。但万事开头难,对于他这样学什么都快的人来说,大概这也不是一件难学的事。
今年晚些时候就要毕业了,未来在去往哪里也不一定,但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母亲会走,母亲对他的爱会走,他对母亲的恨也会走。就像冬天会走,春天会来,即使春天没那么快温暖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从来也不怕冷。
盯着手里的巧克力看了太久,休马感觉这东西都要被他攥化了。他忽然期待起,有一天可以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像是玩笑话一样跟尤天白讲。
对了,尤天白。
他猛地把头向右摆去,刚刚站过人的走廊已经空了,风吹着塑料门帘,脚底是细小的冷风。
所以,就像一开始说的,那人现在肯定还在佳木斯吃香喝辣呢——还是多考虑一下再见面的时候该怎么和他开口寒暄吧。
他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就像放好了某种期望。
大概是因为在对着门的金属椅上坐了太久,腰背僵硬,休马站起来,听着颈椎发出细小的嗡嗡声。病房的探视时间就要结束了,母亲的出院时间大概在一周后,当然这一切都用不着他来操心,唯一作祟着的就是他身为独子的隐隐不安感。
好吧,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他自己刚刚得出的“无所畏惧”理论的。
在此之前,对于一个奔忙十二小时且从早上七点起就没合眼的人来说,休息是一个最佳选择。
他向前几步离开了等候区,但站在门口没动地方,之所以离远点,是因为左侧的拉门里又钻出了新的病人——一对年轻的情侣,看起来不像是造访急诊,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起,兴奋地嘀咕着什么。虽然说是年轻,但估计也比休马自己的年纪大些,现在整间屋子里,他是最年少无知的那一个。
能在夜间的候诊大厅保持好心情实属不易,休马把巧克力揣进口袋,偏着脑袋看玻璃门上的倒影。
到三月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些,东北大小商户玻璃门上的厚门帘摘了,就像现在这家医院一样,换成了会被风吹得前后打转的塑料门帘。
在门帘的低语声中,休马又稍微注视了一会儿倒影上的人,接着意识到自己像是这一路过来承受着的目光一样。人嘛,人总有一天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在那对热络的情侣注意到自己之前,休马紧急收回了视线。
外面的天黑透了。从侧门到医院出口有路灯,医院关心它的病人们,所以引着人们好好走到离开,但走上街之后就不一定了。跑过来的路上灯光忽明忽暗的,要是没有点身手,他差点就连滚带爬地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总有种有人在远处注视着自己的感觉。现在他站在医院里也是如此。
要是没有冷风吹,休马能在这里体味这种感受直到天长地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脸前的门帘已经快拍到他的鼻尖了。这次,等候区的小情侣终于往这边看了,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金发男人拦在大门正中央,怎么看都怪得很。
休马对着玻璃门的反光,当然看得到情侣两个打探的视线,所以他腿一迈,选择把沉思的场所放在门外。等站在松原三月的冷风里,他又伸手向兜里掏了什么,不是他一路攥着都快攥出水来的酒心巧克力,而是放在另一边的手机。
这不仅仅是新时代的通讯工具,这里面还住着一位机械降神。
其实他发过来的消息不止有那一条挑衅和一条协助,在几个小时前,休马刚到松原小房子里的时候,手机又一次适时的响起了。
母亲不在房子里,新保姆也不在,天黑后的家里没亮灯,这会让家看起来不像家,而是某个伪装成家的危险地带。正当他迷茫地寻找熟悉感时,手机那头的神秘人给了他提示:
“去医院看看。”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这人的忽然降临是带来了一丝狗血,那么海鲜大酒楼那次就是悬疑,而现在,甚至连科幻感都出现了。
说他是机械降神,一点都不为过。
最开始,休马以为发短信的人就是孙久,先不说这个明显到离谱的发件地址——在玻璃厂门口那一回,也是他今生难得的修罗场体验。
之前大概也有,就是篮球场上,谁的崇拜者来了又恰好遇到了其他崇拜者,两人从争风吃醋到大打出手,给尚且年少的休马看得一头雾水,然后早早离场,后来他才知道那一伙女孩都是来看自己的。
所以在牡丹江那次,算是他人生亲历的第一个修罗场,修罗场初体验。
说实话,不战而胜的感觉挺好的,特别是听着尤天白站在车顶又低头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又顺便看着那人在门口阴晴不定的脸,休马觉得自己赢了,赢得毫无悬念,彻彻底底。
所以话回到最开始的假设上,休马觉得发件人就是姓孙的,别人绝无可能。
但如果真是孙久,那他绝对不会帮自己从佳木斯的地头蛇手里逃掉——就算这是兵法,孙久也不会有这种计量,他没有那么聪明,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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