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不高,头发不多,就是照片里挺胸抬头的模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明晃晃的鼻血。
这稳准狠的招呼手法有点似曾相识。
不过在此之前,有必要和长期以来亦敌亦友的发件神秘人打个招呼。休马怎么也没想到,手机另一头的机械降神,竟是这么一个普通又令人惊异的人物。普通是指他的整个人,从身高到长相,无意冒犯,但休马敢肯定自己转过眼睛就能忘记他的模样,而令人惊异,指的是他的所属,他居然就在姓孙的手下,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孙久这里担当着什么职责。
“你是谁?”
休马简短的问话打断了这边的交谈。孙久先抬起脸来看他,以厂长姿态抢先作答:
“哦,你看我这记性——忘记跟你介绍了,这是我手下的书记,他——”
休马的下一句依旧简短:“没问你。”
这下严国贤才犹豫着转过脸,四目相对后,他先被对方的眼睛烧得退了半步。
“我问你,”休马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最开始给我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短信?”孙久还没从这小子大胆冒犯他厂长权威的问话里走出来,又迎来了一条摸不着头脑的新信息。
无所谓。休马不在乎他们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他直接吼了出来:“我问你最开始发给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听不懂人说话吗?”
这一嗓子直截了当,对面两人都收敛了声息。连孙久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手里还有把柄,只是呆愣愣看向身旁的人。严书记的鼻血还在往外涌,他的喉咙里咕咚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咽血还是咽口水。
片刻之后,严国贤回了休马一个最简单,也最不打自招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
休马用力深呼吸了一次,怒气没成功压下来,他只想直接开打。
他不想管事实,也不想管自己,他现在只在乎尤天白,在乎尤天白为什么被卷到自己身边来,没有带着自己的刀好好留在佳木斯。
为什么?
就好像这一路承受的东西终于有了宣泄口,他能感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的抖。
如果再看见尤天白,休马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一拳,用尽全力的那种。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在孙久反应过来前,严国贤先捡起了刚才的话,“我的兄弟们到了。”
巷子后,他来时的方向,几个拎着钢管和酒瓶身影立在不远处,像一堵高高低低的墙——当然,这也是他些微底气的来源。
靠山来了,严国贤也行云流水般接过了孙久的发言大权。他歪歪脑袋,报以一个古怪的笑:“咱们,一起走一趟?”
现在,休马不得不走了。
他们选的地址在一条街后,面朝北方,稍微敞亮点的路口上。
当然,厂长的目标不是在午夜时分的十字路口上放冷枪,目的地在仰头可以见的地方——量贩式KTV。
晚上十点半,KTV包间里。孙久坐在包间里暗花沙发上,左腿搭上右腿,遥控器举起来,漫不经心地在点歌机里选着什么。在隔壁痛彻心扉的歌声里,他的选歌界面停留在一个熟悉的标题上。
不过他没有直接做出选择,而是先把视线投向了今天的驻场贵宾——休马。
包间里面没关灯,白炽灯在头顶亮着,有点空洞,又有点单调,没有寻常喝酒作乐的灯红酒绿。孙久意味深长地展露出笑容,问道:“这首歌,你还熟悉吗?”
休马坐在离他一米远的沙发另一头,姿势不算放松也不算紧绷,看不出什么情绪。休马忽然意识到,一年前的尤天白选择孙久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可能是一年里的沧桑巨变,姓孙的厂长身形也多少有点颓废,但能看出来曾经还是有风度在的,身高腿长,面容也端正,算是年轻力量严重流失的黑土地上,一个难得的好看身影了。
当然,这些都是在休马出现以前。
所以休马很理解孙久看他不顺眼的感觉,即使中间没有遇见过尤天白,这种不顺眼也是长期存在的。
角落里,一开始跟在严书记身旁的彪形大汉正一个个立着,静默无声地瞅向这边,严国贤倒也没有喊他们靠边站,只是自顾自擦着脸上的血痕。还好,他滔滔的鼻血终于止住了,不然真让人怀疑他的血小板水平。
毫无疑问,这一下肯定是尤天白打出来的。
在休马离开佳木斯后,厂长和书记用了某些手段困住了尤天白,然后又来到了松原,一路跟着他,再找上门。而在两方会晤之前,却被尤天白跑了,所以严国贤不得不带着他的虾兵蟹将前来,押着休马去他约定好的地点。
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困住尤天白之后,还费尽千辛万苦在松原见面?
有一种可能性,尤天白一开始就没留在佳木斯,他早就随着休马一起,向着松原过来了。
休马猛地抬起脸,针对选歌大屏幕上刚刚开始播放的视频标题——《宝贝,对不起》
孙久怡然自得,掉过头来看向休马,一副宴请宾客的态度,向他询问着:“还记得这首歌吗?”
休马没望向他,直接提问:“尤天白呢?”
他现在只关心尤天白在哪里。
松花江上的尸体,下落不明的方慧,还有突然出现的屠老七。休马现在没法止住自己不断思索尤天白去向的想法,也止不住一些不好的念头。包间里大概开了暖气,人也不少,严国贤带来的兄弟每个都在喘着气,但休马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心脏如同寺庙的鸣钟一般,每跳一下都带来整个胸腔的颤动,休马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只有直来和直去单线程,他只想问尤天白在哪里。
余音不断的嗡鸣里,刚刚一直闷头擦血的严书记忽然抬了头,血干净了,他的脸色也没有好上几分。
他抢先回答休马:“会回来的,马上就会被带回来。”
带回来?
休马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紧,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尤其是这话从严国贤嘴里吐出来——从这位刚刚现身的发件神秘人嘴里。
在路口吹冷风的时候,休马忽然想起来,这人他曾经听说过,还是从尤天白那里听说的。
那时候刚从松原出发,刚刚收到了来自小娟的委托,休马在手机上搜索玻璃厂的时候,意外得到了这么一个名字。在惊异于玻璃厂竟然有自己的官方网站的同时,休马首先注意到了被放在最上面的照片,不是厂长,不是股东,而是一个名为严国贤的书记。
照片上的他精神百倍抖擞,除了生平简介外,还有针对厂内发展的期许,简直是把野心写在了照片清晰度上。
没错,他自选的照片比厂里的其他要职都要清晰百倍。
所以尤天白一开始告诉他,这人在拿自己的照片做屏保时,休马第一时间以为是这个“严国贤”在用“严国贤”自己的照片。
“不是,”尤天白若无其事,“是我的。”
照片是尤天白还在厂子里时,某一天拾金不昧,即捡了保洁阿姨准备中秋带回家的几万现金和一筐咸鸭蛋,悉数归还后,上了厂里光荣榜时拍的。照片是门口保安拍的,摄像效果一般,好在尤天白笑得很灿烂,照片在食堂门口挂了半年。
尤天白天性不爱拍照片,那是他留在厂子里唯一一张。
“我以为看错了,又看了两眼,没有错,就是我挂在食堂门口那张。”
说这话的时候,尤天白正叼着烟望风景,如果不是前面堵了一公里长的车队,还真有点世外桃源、怡然自得的意思。
被同事拿走照片当屏保已经是件挺可怕的事情了,但尤天白后续的发言让故事的可怕程度更上了一层楼。
“他应该是知道我发现了,第二天换成了他自己的照片,不是照片,是自拍。”
当时的休马对严国贤的长相没有一个客观上的认知,现在有了,作为一个手机屏保是初始界面的人,休马对严国贤行为的离奇上升到了佩服。
现在,让他百倍佩服的人正坐在他斜对侧。
但与此同时,他们好像忽略了一个最值得注意的人——孙厂长。
座椅的另一边,厂长发话了:
“你不用担心尤天白,有我的人在追查他,马上就能回来。”
振振有词,但怎么听都是对刚刚严书记说过的话的重复。面对如此相同发言,严国贤进行了热心的提醒:
“厂长,我刚说过了。”
但这提醒,在此时此刻怎么也算不上真情实感的热心肠,厂长当场调过了头,隔着他们的人质和严书记对望。
不过,身后一众看热闹的弟兄提醒着他们,现在不是该起内斗的时候。严国贤先收敛了些视线,做出一副“请”的架势。
“您先说,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大度归大度,但孙久一时真没答出什么来,他抬手整整衬衫领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两句话的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是没能问出有用的字来。
孙久的视线飘到空中,又飘到对面的屏幕,像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正式演讲。最终,又是两句话的时间后,他终于想到了开场白。然而就在他嘴打开的当口,包间外传来了一声短促有力的震响。
掷地有声。
不是啤酒瓶响,也不是开门声,怎么听都不像是KTV包间常有的动静,一时之间屋里所有的私语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倒深色的门上。
这是枪响。
首音清脆,跨度悠长,结尾清亮,毫无疑问是枪响声。
休马胸中的鸣响声当场就重新升了起来,他太熟悉门外这个声音了,这就是尤天白在他耳朵边放过的枪声。
玉米地中,黑土地上,他还记得尤天白在枪响余韵中肆意无边的笑脸,但现在,这每一毫秒的余韵都在向着记忆里的人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最后穿了过去。
所以他不敢接着去想门外的事情,刚才做过的所有不好的打算,一瞬间又回到了脑子里。
但现实堵住了他的想象。
门被从外向里打开了,包间外的人站着,慢慢把枪杆扛向自己的肩头。
尤天白正站在门口,他拖长了声音:“听说你们有人在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马上就是本垒,然后就是同居
第75章 “你都永远不会有休马好看。”
如果现实世界里真有英雄,大概就是尤天白现在的样子了。
站姿潇洒,光芒万丈,就算包间里的灯和走廊一样暗,他也仿佛踏着七彩祥云登场。
特别是他的位置正对休马的情况下。
这一刻,休马胸中的所有嗡鸣重新响了起来,在他的耳畔和脑海里共鸣着,最后通通化为了雾气。他深深舒出一口气。
尤天白没事。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容乐观,立在角落里的人纷纷站直了身子,啤酒瓶声,铁管声,指骨掰响声,非常烂俗的街头混混行为。当然,后续会怎样发展全看他们这群混混的领头羊。
目光转回到孙久和严国贤身上,他们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抢先发出质疑的是严国贤,他猛地站起来,接着发问:“他人呢——屠老五人呢?”
尤天白还保持着扛枪杆的姿势,只是不笑了,抬手在眉毛上抹了一把,惨白的灯光里,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脸上的血。
不是从他自己脸上淌下来的,也没有伤口,血滴是飞溅上去的,三两点分散着,在他的侧脸上,活像给尤天白又开了两只眼睛,或者长出了腮孔。
这显然不符合严书记的想象,他的人没有押着人质凯旋而归。踟蹰半晌后,他发出了疑问:“你不会,你不会杀人了吧?”
包间门外,扛着枪的人不置可否。
他逃跑的时候,屠老五是第一个抢先追出去的。
尤天白反应力惊人,只是一个回头的功夫,他就已经跳出了车窗,但老五也不甘示弱。在一路与尤天白的短兵相接之中,他也练出了反应力和决断力,具体是指,在车停稳的情况下,放着好好的车门不走,也翻着窗户紧随其后,只留还坐在车里的严国贤大声呼喊。
老五是拿着枪走的,这老头子已经比过去勇敢了些——至少在严书记眼里是如此的。自从他和自己坦白杀了个小丫头之后,一些东西就开始麻木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屠老五还在和尤天白有了场一起回家啃排骨的意外之缘,能在东北人民最看重的喝酒交情之后还这么果决,严国贤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所以他停下了呼喊,望着老五奋力追赶的背影,期待着听到一声枪响,或者是见到一横一竖回来的样子。
但是以上这些全都没有,只有一个让他憎恨的仇人,外加曾让他最最自信万分的法器。
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尤天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脸上沾了血,他没去擦,也没再用手摸,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谁知道呢。”
斯人已去,但现在还有一个把柄在他们手里。
孙久像是为了迎接又见面的老情人,他站了起来,虽然目光朝向尤天白,但他现在另有目的。他走到了休马身边,一只手搭向休马的肩膀。
“进来关门说吧。”他语气难得的平缓,和严国贤形成鲜明对比。
但任谁都知道,现在房间里的人各有心思。
尤天白略微抬高了下巴,他的视线从休马脸上扫过,然后定在孙久的脸上。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尤天白呼出一口气,展露出笑容,“你为什么要拿这个人威胁我——你知道我心里从来不放人的。”
没人答话,但尤天白能看到孙久放在休马肩上的手指紧了紧,接着,这只手向着上方走去,在金色的头发上缓缓绕着。笑意爬上了孙久的脸,似乎欣赏这小子的脸让他有了不小的快乐。
孙久问尤天白:“你是说,你心里面连这样一张好看的脸都放不下吗?”
然后,孙久猛地抓住了休马的发根,把他的脸拉向自己。
这一下肯定用了力,休马的脸跟着那只手扬了起来,但视线用力避着孙久,脸色都疼变了。
但他也不敢往向尤天白,尤天白头一次看到这小子的眼神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茫然。
墙角传来了几声稀稀落落的笑,甚至还有人叫嚣着点首歌配着。门口扛着枪的人深吸一口气,把肩上的八一杠杆甩下来,向左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推了一把包间的房门。
再抬起脸时,尤天白脸上的恣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决。
“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
门锁挂上,尤天白静默望向这边,大概两三秒后,孙久像是从他的视线里得到满足一般放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的同伴: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好呢严书记?”
他嘴里的严书记倒是没有和他共同体感他的快乐,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不只是严国贤,大概只有孙久自己在感受着望穿别人心上人的快意,而这种快意多少夹杂了些其他情绪,他笑到最后嘴角都僵了,向左向右又向下,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够了。”
在彻底哭出来以前,姓孙的给了自己两个字。
也不知道他在评价什么,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尤天白说,总之他又事后总结般在休马的肩膀上拍了拍,接着转头看向尤天白。
他问:“你觉得我会让你干什么呢?”
尤天白表情恳切:“你就是想还玻璃厂门口那次吗?”
有时候恳切可以战胜一切,甚至是冷静和逻辑。
就在尤天白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裂了,不是自然炸响,而是被捏开的,紧接着就是孙久的表情变化。这一刻,尤天白甚至怀疑他的表情变化会带着声音。
“你问我是哪一次?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了——现在警察都来问我有没有杀人,我想赔钱都没处赔!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你们一个个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发展工业,振兴东北,这都是谁提出来的口号?只有我在干,只有我在想着用力。”
七零八落,四处放矢。
大概这一顿喊声不用话筒也足够响了,严书记变幻莫测的表情有了着落,他甚至还想抬手安慰下他全然没了厂长风范的厂长,结果被一膀子抡开了。
末了,孙久又是一句评价:“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而此时,尤天白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情上,因为在孙久身侧——这位姓严书记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在意。
从暗笑到明笑,最后在厂长转头的那一刻恢复到了平常。尤天白忽然感觉到,这屋子里的十来号人,应该不是明面上的左右两派,站在厂长那一侧的人里,应该还有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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