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保,照片,屠家叔侄,再加上老凡头。尤天白的脑子里形成了一条异样的曲线,一切缘由似乎都有了指向。
“孙久,”尤天白慢慢开口,偏向头看严书记,“我需要提醒你一下,现在盯着你的眼睛很多,这里也有。”
话说完,严国贤抢先抬起了眼睛,在对上尤天白的一刻,他甚至还有了一丝躲闪的意思。
“你说什么?”孙久回过了脑袋。
但能听出来,他的疑问句不是疑问句,而是反问句,他完全听清了尤天白的话,只是要质疑一下。
“你说我身边有叛徒吗?”孙久放低了声音,一副假情假意的询问态度。
尤天白用淡漠的表情回答了他。
“行了。”孙厂长一副就此投降的模样,向上举了举双手,“我不陪你闲聊了。”
说罢,他从沙发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对尤天白说:
“第一步,你就把你在厂门口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吧,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当着你小情人的面,要声情并茂的。”
是话筒。
“行,替你点好了。”
光彩迷离的大屏幕上,几个熟悉的字又显映出来——《宝贝,对不起》。
前奏很优美,音响很带劲,不知道是哪个懂得读空气的伙计还帮忙开了彩灯,一时之间,光彩迷离又转换到了所有人的脸上,尤其是孙久。在经历过狂喜和暴怒之后,他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崭新的表情,即压抑不住的期待。
尤天白立在原地,目光从上至下,接着从他手里拿过了话筒。
没有抢夺,也不是泄愤,只是很平静地把它拿过来。接着尤天白抬起眼睛,问道:“然后呢?”
这下孙久是真的没听清,他疑问一声,颇具好学精神。
然后他自己反应过来了尤天白的问题,恍然大悟般爽朗解释道:“这当然只是第一步,要知道,这KTV的楼上就是过夜套房——”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角落里的流氓混混也适时笑了起来,此起彼伏,高低不一,像极了山林里的猴子叫。
这时,尤天白才把视线投向刚才起就密密匝匝站着的帮手。
硬着莽,是他年轻时候的作风,有计谋的莽,是他现在的作风。但这两种莽,都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刚进门的时候他手里还有枪,但这毕竟是文明社会,不是什么末日谍战,他没有不冷静到让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杀人犯,还是不止冲着一个人下手的那种。
休马。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休马。
尤天白觉得,现在如果给孙久一个机会,他是真的会对休马下狠手的。怎么办?难道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来做了吗?
这一辈子,尤天白也低过几次头,大概不差这一次。但当他拿起话筒,把目光投向这张曾陪他消磨了一年时光的脸上。尤天白把话筒拿到嘴边,缓缓开口:
“孙久。”
意料之外的直呼其名,姓孙的脸上稍微收敛了点,尤天白这一嗓子,居然还稍显深情。
“我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用心,无论你怎么努力,你在我心里——”说到这儿,尤天白扬起嘴角,“你都永远不会有休马好看。”
话音落下,他把手里的话筒甩了出去,直指孙久的面庞正中。
作者有话说:
因为心疼俩孩子,这两章写得很难受,我素亲妈
尤天白一向准头很好。
所以话筒正中靶心的时候,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话筒是入水的鸬鹚,孙久的脸是原本尚且平静的水面。鸬鹚落水,水波炸开,口水和鼻血像是烟花一般在空中炸裂开来,揉皱的五官像是扭曲起来的水波纹,孙久用尽全力,抬手向着尤天白一指,而他愤怒的表情不太完全——大概因为有外力的阻隔,接着,他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脑壳落地的声响还是发令枪的声响,总之下一秒钟,尤天白就向着休马扑了过去。
因为在孙久的脸开始扭曲的同时,他清晰看到了严国贤抬起的手臂和呼出口的一声厉喝,以及他身后的兵将们举起的武器。
“给我打!”
这声喊晚了两秒才到达尤天白的耳朵,与喊声一起来的,还有炸起又落下的水滴一般的痛击。
如果拳头来得太快,人第一时间是感觉不到痛的,所以尤天白只感觉到了凉和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但总之休马肯定比自己挨得少。在混乱中,他隐约听见了有金属管摩擦的声音。
在尤天白努力回身向着来源望的时候,只看到了举着铁管的伙计凶神恶煞的脸,和铁管落下时快到发白的残影。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身子底下的人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把他拉向自己。
一声巨响后,整个存在着的物理世界都黑了。
一开始尤天白以为是铁棒砸到了他脑袋,视神经受损,当然会什么都看不见,但紧接着他发现,是停电了。
身后伙计们的大呼小叫里,严国贤的怒吼声格外突出,期间还夹杂着孙久模糊的呻吟声,如果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那一话筒直捅进了他嘴里,搅掉了几颗牙齿。
怎么会停电?
混乱之中,尤天白忽然感觉到有只冰凉的小手摸到了他的手腕上,是女人的手。
尤天白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方慧回来了,那个独自在旷野上游荡的小姑娘——但下一秒,那只手就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
灵体是能直接接触到人的吗?
那只手开始用力了,力气还不小,紧接着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快走!”
的确是女人的声音,而且不是鬼。尤天白得出如此结论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鬼应该不会帮人,二是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他直接把身下的休马拉了起来,随着刚才那只手引着他的方向走。黑暗里,想要摸清一个套房的方向不容易,特别是脑袋上面还有挥舞着棍棒拳脚的伙计。在漆黑的房间里摸爬滚打了整整一分钟,四周的空间忽然敞亮起来。
一声开关打开的响声,房间里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杂物间,是从刚才包厢里的通进来的,八成是暗门相连。灯光晦暗,墙纸脱落,角落里堆放着工具,还能隐约听到来时房间里嘈杂的喊声。尤天白眨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他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休马就在他身边,模样也不怎么好看,半坐半跪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而引领他们的人正站在电闸前,一身KTV里服务生的衬衫围裙打扮。在头顶的灯泡终于不再跳着闪后,她转头看向这边。
“小娟?”尤天白抢先发出质疑。
小娟的表情马上就起了变化,她赶忙压低身子对着这边“嘘”了一声。听动静,隔壁包厢里的灯也重新亮了起来。
灯亮起来,一阵嘘声随之而来,接着是桌子沙发啤酒瓶被踢开的混乱响声,严书记的骂声这次算不上突出,因为有姓孙的在上面顶着——孙久应该是从被正中面门的酸楚滋味里回过神来了,叫嚣着拳打脚踢,声音一路由近到远,听起来是从房间里追出去了。
等这一路的叫喊声彻底走远,尤天白才把嘴边捂着的手拿开。
小娟正蹲在他俩旁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两个满目苍凉的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尤天白第二次抢先发出了质疑。
地上蹲着的小姑娘也看起来挺无语的,反问他:“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呢——被雇主赶出来了,我不也得找个新工作糊口吗?”
身后的休马此时终于发话了,第一句就是道歉:“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成功让小娟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赶忙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在两方混乱的道歉声里,尤天白插了一句嘴:
“刚才是你帮我们拉的电闸?”
小娟停下了语无伦次的道歉,点点头回答:“你们刚进门我就看见了,领着的人我没见过,感觉不对,但不好动手,就溜到后面来关电闸了。”
大救星啊。
尤天白深深叹了口气,从跪姿切换到坐姿,揉着脑袋又是一声叹气。
没想到自己脑子里百转千回的逃脱伎俩都没能用上,到头来还是被小姑娘救的——当然,刚才那情景,刀尖都快逼到休马的脖子上来了,只靠他们自己是肯定逃不出去了,话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小娟依然是大救星。
精神放松下来,身上的疼才郑重显现出来。从膝盖向前到屁股着地这短短几秒之内,尤天白已经痛得龇牙咧嘴了起来。最疼的地方在后背,伤筋动骨倒说不上,但是第二天肯定会是红红紫紫的一大片。
都是为了保护休马这小子受的伤,回去可得让他还。
尤天白揉着肩膀转过身,休马还在他身后老老实实地坐着,表情清澈而无辜,视线从小娟移到了尤天白脸上。
“不好意思,”尤天白直接开口,“我偷偷跟着你过来了,因为我不放心。”
这是他在医院门口就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
休马的千百种反应他都想象过,没想到少爷选的是最平常的一种,他回答道:
“啊,哦。”
不知道是坦然接受了,还是大脑宕机了,总之非常平淡。这下让尤天白的其余解释都直接堵回了肚子里。
“好,你接受就好。”尤天白选择坦然面对,“那,我们先站起来说话?”
一直在储物间的地上趴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尤天白先用手撑了下地板,接着站了起来。不过站得也没有那么顺畅,七扭八拐的,可以看出身上的痛不打一处来。
休马看着他站直,自己去伸手撑地板,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就向着侧面歪倒了下去,脸着地。
在小娟的惊呼声里,休马赶忙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犹豫道:“我的胳膊好像断了。”
不得不说,休马这小子挺能忍的。要是放在过去,放在东洋,多少是个忍者。
胳膊是护尤天白那一下时受伤的,尤天白替休马挨了那么多下,休马替尤天白挨了最重的一下,有来有往——这是尤天白劝慰自己的方式,但拿着收款单站在病房里看着医生接骨头时,尤天白心里还是怪过意不去的。
受伤的时候,没叫;被尤天白拎上救护车的时候,没叫;在医院急症挂号的时候,没叫。直到骨科医生看完机器里的片子后,喊尤天白进来帮忙按一下人。
打上石膏,挂好绷带,医生嘱咐完注意事项,站在凌晨急诊室的拐角里,尤天白的耳朵还在嗡嗡响,而噪音发出者此时眼睛红红的,似乎也对刚才的事情颇感不好意思。
尤天白眼前的黑白金星又闪烁了一会儿,重新把病历单举起来,说:“医生说你年轻恢复快,两个月能好。”
左边的人“嗯”了一声,再无回话。空出来的手在石膏上挠了挠,似乎现在起,骨头就已经在茁壮生长了。
等面前最后一个病人路过,尤天白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你就没想过护我那一下子会受伤——打架不是这么打的,你学武术的时候就没人教过你吗?”
以休马的好学生经历来说,应该确实没人教过他打架。但尤天白说完这一句,他眼圈更红了,红得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行了,”尤天白也松口了,“不是说你——”
没想到对面一直红着眼的人居然马上开口了,声调平稳,一点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我之前下决心再见你时一定要揍你一拳。”
行吧,敢情眼圈红还是沉浸在刚刚的接骨之痛里呢。
话已至此,尤天白也确实觉得自己挺值得挨上一拳的,先是不打招呼就悄悄摸摸跟着人家回了老家,而且在身背好几双眼睛的情况下招摇过市,确实引来了麻烦,但也确实解决了麻烦,但麻烦始终是麻烦。
尤天白自认理亏,坦然面对,直接说道:
“行,那你就给我一拳吧。”
这次换到休马像瞅神经病一般瞅他,在尤天白确认着他是不是真要打人的时候,休马先问了一句:
“你,真杀人了吗?”
尤天白终于回想起那几条血还在脑门上糊着,他抬手蹭了两下,血片片飞落。接着回答道:
“没有,老五自己走了。”
看着休马的脸上明显放松的神色,尤天白不由得分外吃惊:“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杀人吧?”
问得嗓门有点大,一个路过的护士向这边望了一眼,但神色全无异常,她手里推着药品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尤天白又一次思索起东北的医院究竟有多么的卧虎藏龙。
水太深。
等周围清场后,尤天白重新把视线转向休马,表情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是严国贤。”
休马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甚至颇有听见“神州七号升空了”的意思。
“我早知道了,”休马说,“推理出来的。”
尤天白是挺想问问他怎么推演的,但回想到每次休马以行云流水的速度和他过账本,而他作为老板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点头称是。看来推演过程已经没有什么好听的了,毕竟他听了也听不懂,两人有个共同结论就行。
他是在车到松原市中心时逃走的,先是给了旁边的严国贤一拳头,然后翻窗而逃。那时候的尤天白不知道目的地就是眼前十字路口上的KTV,他怎么也想不到孙久会小心眼到把这种地方当作复仇场所,也没想到休马在自己跑出去之后就被抓了,人算不如天算。
总之老五虽然腿脚不利索,但架不住地形熟悉,两人重逢在五百米外的一处暗巷尽头,手里的抢一扔,往地上一跪,让尤天白说实话,问他有没有见着自己侄子。
原来从严国贤那里出来以后,屠老五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他直觉侄子有危险了。
尤天白在“难道不是你干的吗”这样的话吐出嘴前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实话实说。
事实证明实话实说是对的,老五也厌倦了这一路争斗。他站起来,拍净膝盖上的尘土,把枪递交给尤天白。
“我去干我该干的事情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而尤天白脸上的血跟屠老五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脸上的血是严国贤的,是跳车之前飞溅的鼻血。
“他想干的事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尤天白下意识地想摸烟,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医院,“总不能是自杀赔罪吧。”
屠老五转身离开之前,还告诉尤天白了一件他们这一路都在找寻的事——方慧的下落。
“方慧不在了。”尤天白平静地把这个结论告诉休马,尽管他们之前也预料到了。
这下,小娟真的要难过了。
五米之外的病房里,小娟还在和医生交流着注意事项。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行了,”尤天白说,“是时候完成你的诺言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正对休马。
休马想起来了,要给尤天白一拳。他还算是有良心在的,只是举起了拳头,没助跑也没后退。但尤天白还是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但迎接他的不是充满力量的野蛮直拳,而是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接着他意识到,休马把额头顶在了他的肩膀上,而没受伤的那只手臂环上了他的后腰。
耳边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这次是来真的了。
尤天白犹豫良久,接着抬起双手,一手攀上休马的后背,另一只手在这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孩子的后背上,郑重拍了拍。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大家等这一刻很久了:
明天本垒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夜黑得纯粹,离天亮还有许久,尤天白的面包车停在离医院不远的停车场里,没有围栏,没有保安,没有收费计时器,一切全凭来者自理。车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是不知道停放了多久的旧款车型,甚至让人怀疑起它们的主人是否还健在。
尤天白按亮了手里的车钥匙,说出那句久违的话:“上车吧。”
太久违了,以至于休马找了下门才摸到副驾驶去,可能是绑着左手不舒服,他又磨蹭了几下才进门。
一点也不像平时潇洒的少爷。
临出医院门之前,尤天白在礼貌瞒着小娟和找借口拖延小娟之间选择了几个来回,没想到转眼少爷已经到了小娟的跟前。
好的消息,小娟并没有尤天白想象里那么难过。也可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她平静地交代了几句,接着说要出去打电话找领班请假,尤天白的目光追随她往走廊尽头走,接着清晰地看到她在迈出门的时候的抹了一下眼角,然后便没在忍心看了。
现在的孩子都太懂事了,这让尤天白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回忆里痛殴二十出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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