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驾驶上坐好,两人又恢复了如常一左一右的位置,一如往常,分外怀念,竟让尤天白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沉默之中,竟然是休马先打破坚冰的。
“我给小娟的卡里打了几万块。”
语气淡然,语速平缓,充满人文关怀而又不做作。作为年长的旁人,尤天白也不由得赞叹他为人处世的迅速长进。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跟半小时前还趴在他肩膀上流眼泪的二十一岁孩子迥然不同,让尤天白十分割裂。他忍不住转过脸去,确认了一下自己身旁坐着的是不是往常那个少爷。
休马被他打量得有点后背发毛的,忍不住问他:“不认识我了?”
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尤天白感觉自己已经是要退休的年纪了。
不正经的思维到此为止,尤天白还是选了一句比较中肯的话来回应他:“你和一开始的时候真不一样了。”
休马保持着每次听尤天白说话时的寻常反应,即先把眉头蹙起来,看向别处两三秒,然后给出结论,大部分时候是反驳,但这次是同意。休马眼神恳切地说道:
“我确实不一样了。”
非常的语直心快。尤天白准备好的回呛话术通通无效,取而代之的是休马进一步的反问:
“你呢?”
让一个马上三十岁的人讲自己的寒假体悟无异于给他张准考证让他重回高考前一天,尤天白张着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头脑不清醒。
“我说不出来。”尤天白答,他是真说不出来,所以他把这个绝佳机会让给休马,“你说说看。”
在尤天白的想象里,少爷大概会用优秀新生代表发言一般的语气,总结一下尤天白作为老板的两个月来的生平,给出优缺点和发展方向。但没想到,少爷的评价居然来得如此简单。
休马说:“我觉得你没变,这挺好的。”
停车场只有一盏遥远的路灯,昏暗的光线里,休马目光熠熠,尤天白有一种这小子下一秒就要说点什么他接不上的话的预感。
休马继续说:“你一直不变就好,我就一直喜欢你。”
确实接不上。
这一刻,尤天白忽然懂得了为什么所有养过孩子的人都会说一句“蹬鼻子上脸”,或者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现在,他把这两句话憋回肚子里,大脑直接宕机。
当然,大脑宕机,但是嘴不会停,就在上头死机的情况下,尤天白的嘴迅速转了起来。
“恢复伤口这两个月的工钱我也给你算上,不用劳动了,就当工伤,你可以回家养着,到时候来结工资就行。”
他知道少爷不在乎钱。
“或者你在我佳木斯的房子住也行,那边清净点,可能地方比你家小,但也给你算成上班时间。”
他不知道少爷知不知道这话说得略有所指。
“如果你嫌地方小就算了,还是回你自己家好,阿姨还能给你做饭。”
他知道自己这句是口是心非。
休马就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尤天白在半分钟内连环输出一百二十个字。
车载收音机里响起了整点报时,尤天白死机的思维也终于运转了起来。他甚至自己刚刚连说了三句没用的废话,少爷的回答必定在意料之中。
副驾驶上的人又开始挠石膏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啮齿动物的小爪子。
整点报时结束,休马回答他:“我想去你家住,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白费口舌。
尤天白沉浸在说废话的尴尬里,视线投向车窗外。这是一个初春的凌晨,少爷不急着开学,而自己也不急着赶路,尽管这一路走太远了,路行得久,人总会累,但这累并不让人难受,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况且,死里逃生每次都让人有种想笑但不敢笑出声来的狂喜。
猛地回头看,这一路上的东西好像都落了地,叔侄俩走了,该找的人也找到了,少爷平安无事,尤天白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
听起来一切都好,这种时候不歇一歇好像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尤天白关上了半开的车窗,车里瞬间安静下来,没了北方呼啸的风声,也没了从远方传来的汽笛响,只剩车里开着最小音量的午夜电台。
直到尤天白把电台也关了。
“算了,”他说,“不装了。”
这话说得休马差点乐出来,他倒是挺喜欢看尤天白突如其来嘴没把门的样子,此时此刻,如果真要犯贱的话,他可以适时给他老板来一句“就喜欢看你装”。
有时候和尤天白待久了,休马也能悟出来这人什么时候会没那么强硬,他觉得现在正是嘴贱的最好时候。
但是酝酿好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下巴就被捏住了。
休马觉得尤天白还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捏他下巴,而且手劲还挺大。
尤天白扳过了休马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然后在休马选择着先说关于装与不装问题的贱话,还是先说关于下巴的话题时,直接吻了上去。
这时,休马才在难得清醒的状态下,认真感受到了尤天白的吻技有多好。
起初只是试探,然后是追逐,最后是进攻,休马在黑暗中反应了一两秒,接着便去努力跟上他的节奏,结果直接忘了换气。
尤天白放开他,充满关切地提醒:“注意呼吸。”
休马当然不会谦虚接受他作为过来人的劝诫,只是咬着牙看他,当然尤天白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重新凑了上去。
不得不说,尤天白真的很会。
对他来说,接吻不是一个单一的游戏,而是一个开始的信号,从两人嘴唇相贴的那一刻起,发令枪就响了。尤天白的手指绕过他的耳后,另一只手从小腹向上摸,不知道是在安抚初学者的情绪,还是只是单纯的馋了,不过能做到这一切,尤天白肯定也不是老老实实在主驾驶位上坐着了,他的重心已经压到了休马身上,剧烈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鼓动着,轰轰烈烈。而且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居然还注意着没去碰休马受伤的左手。
就在尤天白准备把这一姿势表现得更彻底时,停车场外的街道上忽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是警笛声。
两人同时向车窗外望去,只见一道刺眼的红蓝色光线从左到右划出去,伴随着一刻不停的警笛,鱼贯轰鸣驶过——好吧,不是一辆,而是好几辆。
在小城市有这样的出警规模可不多见,始作俑者第二天肯定会登上本地新闻的头版头条。尤天白的视线向远处打,直到看不见最后一辆车的头灯,才重新把目光收回到车内。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刚才以为的“两人一起看窗外”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看,尤天白自己像是个看热闹的老大爷,而休马只是一直扶着他的腰,目不转睛地看他。
看着尤天白终于把心思收回来了,休马充满关切地提醒他:“专心点行吗?”
尤天白忽然感觉,这小子如果有机会走上情场,也肯定会是个高手。
还没等尤天白感叹完,休马的脸又要凑近了,他赶忙伸手按住了休马的胸口,换来了一个惊讶又有点委屈的眼神。
“你,”尤天白把左手向后挪,将休马按在他腰上的手摆正了些,“想继续吗?”
他已经做好了少爷会问他“继续什么”的打算,没想到直接得到了一句迅速而肯定的回复。
“想。”
说完,休马的浅色瞳仁继续盯着他看。
轮到尤天白犹豫了,保持现在这个半悬空的姿势有点累,他先叹了一口气。
“行,”他说,“我们换个地方。”
但他刚准备把手撤走,就被休马紧紧抓住了,挺用力,尤天白动弹不得。
身下的人依旧眼神恳切,休马问道:“我们能不能就在这里。”
午夜无人的停车场。这是连尤天白都没有的经验,将是很难得的人生体验。
在尤天白环顾作案地点的时候,休马又补充了一句他的理由:
“我动不了了。”
胳膊伤这么重?况且自己体重倒也不至于这么重吧。尤天白有点难以置信地挪了下大腿,接着就明白了休马的意思。
懂了,年轻人。
容易着火,不容易灭火,容易一路起火。尤天白也有过这样的年纪。
为了凸显一把过来人的从容和沉着,尤天白又装作不经意实则故意地蹭了过去,把自己摆正,接着问道:“你知道怎么做吗?”
休马表情倔强:“知道。”
尤天白很满意,都差点笑出来了:“好哇,你想怎么做?”
休马依然表情倔强,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出口。尤天白知道,少爷想象的极限已经到了,接下来,只能有人帮他手动拓宽了。
“好啊,”尤天白欣然接受,他很乐意揽下这份职务,“今天晚上你得听我的了。”
夜晚还有很久,他们有的是时间。唯独这场所让尤天白不甚满意,但也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开启同居日常,让本人放糖!
尤天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三天后——当然,这只是夸张的手法。
不过尤天白此时的确刚刚睁开眼睛,时间也的确是三天后,他躺在自己久违了的佳木斯的家里,但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躺在次卧,一米八宽的床的右侧,还挤了另一个人。
而可以预见的是,此时此刻那人正在酣睡。
故事要从三天前说起,那是松原郊外的一个晚上,月黑风高,然后在五菱宏光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故事完。
尤天白对自己的思维能力深表不满,他翻了个身,试图想得再深一点。
在他跟着少爷回到松原的时候,遇到了这一路祸端的始作俑者——严国贤,而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又是怎么这么做的,没人知道。
凌晨的KTV之战仿佛一场大梦,尤天白吊着的心脏一直到重新见到休马才缓下来,但紧接着又疾速开跳,原因无他,老房子着火。
事实证明,人如果太久不享受高潮时刻,就会在重新点火的时候烧得过旺,然后在时候深感自己表现不佳。
当然,场所的选择也十分不佳——这是尤天白在休息站借来维修站的水管,在依旧冷风嗖嗖的三月里擦洗车座时得来的结论。
不过好在休马也没闲着,来回的水桶都是他帮着拎的,即使一只胳膊被吊在脖子上也能帮忙干活,好员工。
说回到他们的车上。当天在车里凑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六点一过就睡不着了,下了车随便找家早餐摊,两人发黑的印堂让早餐摊的老板都没敢问。匆匆吃完早饭后,他们上路以前,休马又去看了眼他母亲。
至此尤天白才知道,休马回家真的是为了他那个不算完整的家和不算完全的家人。
尤天白收起自己多管闲事的心,靠在车上等少爷。休马再从医院里出来时,连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亮的。有人能在自己来时的方向等自己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尤天白理解,因为他再看到少爷时心情也挺好的。
坐进车里,车门关上,他们忽然得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
昨晚呼啸而过的警车是源于一起匿名举报电话,举报某牡丹江市玻璃厂厂长聚众淫乱、蓄意杀人、非法拘禁,顺便举报他非法经营。
不出意外的话,举报人应该是提前逃跑的屠老五。
车载电台的主持人转接了当天KTV值班的经理,在当班经理描述着当时场景的时候,车里的两人各自看向一边,各怀心事。
总之新闻的结束,主持人只说了警方正在对此事进行调查,后续会持续关注。
尤天白当机立断又调了几个本地频道,但临近中午,本地的几个新闻台除了小品就是菜谱,没人再提那个匿名举报人的下落。
五菱宏光上的新闻频道难得的开到了晚上,他们也没再等来关于玻璃厂的下一条消息,也可能因为车已经开到了佳木斯,如此地方新闻,出了松原也不会有人再关注。
尤天白给车熄了火,看了眼副驾驶位上的少爷,他已经睡着了。
应该是药劲儿过了,休马睡得不太安生,在座椅上蜷着,被尤天白叫醒时眉头也没打开,一脸茫然。
“到了?”他问。
少爷这点就是好,没有起床气。
“上去睡吧。”尤天白把他把行李捡了捡,催他下车。
一路狼狈,他们像是残兵败将,休马迈上第一级台阶时甚至还顿了一顿,少有的病号模样。
回了家,脱下衣服,又简单洗漱了下,甚至还没等尤天白把买来的鸡汤饭端上桌,休马就睡着了。
尤天白人生的二十九年里没照顾过病号,他还上网搜索了下“受伤的人睡觉多正常吗”,在得到网络问诊独有的“准备后事吧”结论后,他给手机关了机,选择相信这小子的恢复能力。
第一天,休马醒得很早,在尤天白还没爬起来的情况下独自热了鸡汤喝,甚至还把碗筷洗刷了干净,就是在收拾的时候大概已经神志不清了,碗插在筷笼里,筷子放在碗架里。
尤天白醒来后,看着双方颠倒的碗筷发愣,接着意识到少爷醒过一回了。
他不会做饭,摸不清休马什么时候会醒,但又不忍心他挨饿,所以又下楼买了一次酱骨头炖酸菜。大概是酱骨味道勾人,在尤天白琢磨着是放在桌子上还是先收到厨房的时候,少爷就醒了,默默站在卧室门口,头发歪斜,抹了把睡到发亮的脸。
当然少爷的一条胳膊是不够他啃酱骨头的,所以尤天白全程坐在他左边,戴着塑料手套帮他拆肉。
他喂一口,少爷给自己送一口饭,他喂一口,少爷给自己送一口酸菜。
试问一个没有晚辈,未婚未育,同时性取向为男的男人怎么养孩子?尤天白感觉自己现在就在养孩子。
但少爷终究比小孩懂事,从他手里接肉也相当乖巧,饭吃完,桌子也干净。在帮着尤天白把碗筷送到洗碗池后,默默自己漱了嘴,又道了声谢。
尤天白惊异于认识这么了休马居然还在对着他一口一个谢谢,但紧接着发现,少爷又回去睡觉了。
现在是晚上五点,少爷在归家第一天总共就寝十六小时。
第二天,休马倒是跟着尤天白一起起床了,主动提出早饭煮挂面,但尤天白看他挂着胳膊不方便,提出由自己亲手制作平价替代款——桶装泡面。
两人一左一右对着两桶小鸡炖蘑菇面吸溜起来,少爷依然吃得干净又迅速,把汤底都喝进肚子后,他又回了房间。
不过尤天白今天可不会允许他就这么在床上躺一整天,在休马迷迷糊糊起床放水的时候,尤天白也进了厕所。
“给你洗个澡。”尤天白的提议言简意赅。
“啊?”休马的质疑也意思明确。
“你在床上都躺了两天了,我开过澡堂子,帮你洗个澡很快的。”看着休马还没清醒过来的脸上慢慢显露出一种抗拒,尤天白再次提议,“或者我给你送到楼下的大众浴池去。”
休马选择了前者。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坦诚相待了,但尴尬一如既往。休马抱着膝盖坐在尤天白现场准备的塑料凳子上,看着尤天白往他头上堆泡泡。
对的,他对着镜子,能清晰地看到尤天白压根就没在认真工作,但休马没打断他,而是在等时机。等着最后一坨泡泡被托着飞上他脑袋顶时,休马即刻开甩。
结果就是把休马推出去之后,尤天白又洗了个澡。
今天天气很暖和,休马在门口边擦头发边听尤天白的骂声,窗户开着,能听到遥远的鸟鸣,只穿着短裤都不冷。所以他又敲了一遍门,让尤天白把他的其他衣服扔出来,结果又收获了新一轮的骂声。
灿烂春光里,休马回骂了一句“你脾气好烂”,骂完就跑了。
尤天白本来以为都有劲使坏了,大概少爷也好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当天洗完澡的少爷又早早躺下了,一觉睡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也就是现在,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具体原因不是少爷半夜换了房间,而是尤天白自己。他在早上六点醒来后,直接打开了次卧的房门,少爷睡得安详,他走到床边低头看少爷,少爷依然睡得安详,他干脆翻身迈上床和休马一起躺着,少爷还是睡得安详。
然后尤天白也睡着了。
在回笼觉一个小时后,尤天白猛地惊醒了,他又翻过身去看少爷,顺便摆了个姿势,期待能在这人清醒之时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在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十五分钟后,尤天白确认休马这不是在装睡,是在真睡。
自由自在的梦境里,休马正在海滩上奔跑,他自由得如同刚降世的石猴,直到一个巴掌压下来,拍得天地雷动。混乱中,休马勉强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人一巴掌擂在了胸口上,下如此狠手的人,正是尤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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