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攒了很多钱,这次可以请他吃饱了。”
卿玉融低眉垂眸注视袖口,黑沉的眸子闪过一丝难得平和的柔情:“会的。”
“好!”岳沉谷胡乱抹去泪,“那我不打扰师尊了,就先下去了!”
他又哭又笑往外跑,外头周媛和韩玄正在不远处等他。
周媛一见他出来便急急迎了上去:“怎么样?小砚他还好吗?”
岳沉谷点点头:“师尊说他很好。”
周媛拍了拍胸口,眼眶一红:“太好了。”她双手合十,抵住额头,“老天保佑。”
商扶砚乖巧又讨人疼,看见她就一口一个师姐的叫,叫的她心软成一滩水。她才不想管什么万蛇宫万鸟宫的,只要商扶砚是她一天师弟,那就是她一辈子师弟。
她稍稍平复奔腾的情绪:“对了,我们的信你转交没有?”
岳沉谷一僵,周媛说的信是同门写给商扶砚的信,让他拜托问月仙尊帮忙转交。他太激动了,给忘了。
“我……忘了。”
一直没说话的韩玄嘴角抽了抽,抛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你是猪吗?”
岳沉谷摸了摸袖中里塞的信,往殿中跑:“姓韩的,你别以为我大师兄不在你就可以欺负我!我告诉你,师尊说了,大师兄他还会回来!你别到时候被他打得屁滚尿流!”
韩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他回来再说吧,别太久没修炼被我比下去了。”他嘴角拉出一抹淡弧,算来和商扶砚争了五年,虽然他次次都输还天天被嘲讽,但……他确实是想和他在不周山上当一辈子同门、对手的。
岳沉谷没急着进殿,在门口给调整凌乱的呼吸,果然无论过去多久见师尊他还是紧张,一时间不由得又佩服起大师兄来。
好半晌他才抬脚见殿,看清眼前的画面后瞳孔倏地紧缩——
问月仙尊腿上坐着一个人,红衣高马尾。白衣红袍相贴,四肢交缠——
他们在接吻。
卿玉融眼皮微掀,零星寒光一闪而过,手绕过少年的背,摆了个噤声手势。
岳沉谷慌慌张张退出殿,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师兄怎么在这?偷偷藏进来的吗?真的不会出事吗?他刚才说的话师兄都听见了吗?好难为情!
原来大师兄真的是他师娘!!!
第115章
此次的仙门大会不周山很重视, 调集了大批门生、长老为大会做准备。卿玉融当然不包括在内,现如今他不用为大会奔波,亦不用教导弟子, 乐得清闲。成天除了逗蛇就是逗蛇。
商扶砚被他把玩的受不了, 觉着这些天来自己的鳞片都变得更敏感了。
敏感到卿玉融一伸手他就开始抖。
“师尊……你别弄我啦。”他变回人形, 双腿叉开坐在仙尊腿上, “……痒。”
卿玉融搂住他的腰, 眼底划出戏谑的笑意, 道:“只是痒吗?”
商扶砚抿了抿唇,埋在他颈窝不出声,眼尾飘上一点红晕。
卿玉融没舍得再逗他,不过往后的日子他对缠在指尖的一尾白玉小蛇也没收敛分毫就是了。
仙门大会当日到了二十来个门派,乌泱泱往台下一站煞是壮观。商扶砚从卿玉融的袖子里偷偷看, 托问月仙尊的福,他处在最高的座位上, 台下的景况一览无余。
卿玉融向来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一直以来都是走个过场,有了商扶砚这个徒弟才把目光挪到了擂台赛上。如今商扶砚没参加,他便是装都懒得装了, 背一靠腿一翘, 眼神睥睨,大爷似地坐在台上。
“师尊。”商扶砚用灵力和他传话, “你的手让开一点啦, 我看不见了。”
卿玉融敛眉看他:“要看谁?”
商扶砚用尾巴尖尖扫他的掌心:“没谁, 我看他们过招。”
“很好看吗?”
“……我觉得还可以呀。”
卿玉融淡淡道:“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好看。”
他没头没尾又问了句:“阿彩,你喜欢呆在师尊左手还是右手。”
商扶砚没懂他为什么问这个,却还是埋头思索了起来。其实两只手都是差不多, 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应当还是右手。因为在左手的话,师尊会用右手揉他的身体,太灵活了,他受不了。
“右手吧。”
卿玉融“嗯”了声,让他爬到自己的右手。而后两指并拢,指尖发出一道灵力,击响了身侧悬挂的铃铛。
台下喧哗声乍响,连不周山的长老也顺着铃响望了过来。
仙门大会的形式向来是门生长老交替进行,一方发起挑战,想要迎战的一方摇铃示意。卿玉融极少下场,上回在大会出手恐怕要追溯到大几十年前。
“哇,竟然是问月仙尊应战欸。”
“我都看见过他出手。”
“别说你们了,我们不周山弟子也极少看见他动手。”
“师尊?”商扶砚微微诧异,“你怎么突然……”
卿玉融飞身下台,缓缓道:“阿彩不是想看过招吗?”
“我打给你看。”
他召出问月剑,左手握剑,眼神冷淡如冰:“请指教。”
这次擂台上的是七杀派的镇派长老,他和卿玉融打过交道,虽说不是太熟,但也知道这人从来都不是左撇子:“为何左手使剑?”
商扶砚这才明白他问的那句选左手还是右手是何意了,急急张嘴咬了咬他腕骨:“师尊,左手也可以,放我过去吧。”在他印象中,师尊从来没有练过左手剑。
卿玉融不动声色勾了勾唇,道:“既然是打给你看,我就不会输。”
“乖,不用担心,看着就好。”
安慰完商小蛇,他才看向七杀长老,不咸不淡道:“想用就用了。”
观战的门生窃窃私语:“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我让你一只手?”
这下不仅七杀派的长老脸色铁青,不周山的长老神色也微妙了起来。无他,这狂妄的姿态也太伤两派和气了。
唯有人群中的岳沉谷打了个哆嗦,忆起沧澜塔那日大师兄变成一条小蛇缠在问月仙尊手上的样子,又想起前天两人在殿中接吻……他脑洞大开,莫不是他的小蛇师兄正藏在师尊右手上吧?!
这也太——
“狂妄!”七杀长老扛起他的战斧,“接招。”
七杀派向来以血腥的杀戮为名,招式一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便直袭门面。卿玉融一步未挪,问月剑气一出便将那股子杀气抵消个彻底。
为了让商扶砚看得更舒服些,他全程没有挪动身体。凌厉灼目的剑光随着随意挥舞的动作发散而出,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得对面的人脸红脖子粗。
眼瞧着那长老要被气得跳脚,卿玉融终于使出了问月剑法结束了这场“切磋”。结果头一回用左手使剑法,他没控制住剑气,一招给人打下了台。剧烈的灵力波动震断了擂台上的旗杆,后方的树叶随之飘零。
人群中倒吸气声弥漫。
“承让。”
商扶砚调整姿势看被打的流鼻血的人,弱弱道:“师尊……你这真的没关系吗?”
他可算知道为何之前他三番五次将韩玄气得跳脚,原是近墨者黑,被师尊带坏了。
卿玉融施施然落座:“有何不妥?”
“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点?”
“不好看?”卿玉融皱了皱眉,说着便又要摇铃迎战。
“等等等。”商扶砚咬住他的指尖,“好看,特别好看。”
他乖巧地蹭了蹭泛着凉意的掌心,心想若是他不说一句好看,卿玉融恐怕能一直打下去。那这仙门大会的切磋便成了单方面碾压,一场大会下来怕是再也没有门派愿意和不周山往来了。
“师尊打的最好看了。”
“当真?”
“嗯!”
“那再夸两句。”
商扶砚:……
看戏的996心情复杂,不知怎么的幻视古代的昏君和妖妃。古有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问月仙尊讨徒弟一夸暴打修真大拿。
它幽幽感叹一句,问月仙尊还真是昏君模样啊!
越往后日头逐渐升了起来,太阳光耀眼晒得蛇不舒服。商扶砚失了观赏的兴致,缩进卿玉融袖子里躲太阳。
里头凉快舒服得他直打瞌睡,身体一盘再睁眼时首日的切磋都要结束了。
他迷迷糊糊露出个头:“结束了吗?”
“嗯。”
“好哦——”商扶砚声音拖长,“师尊,我饿了。”
卿玉融站起身:“回去。”
还没走两步,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陡然沉了下来。浓墨似地乌云侵袭,隐去最后一缕日光。
有弟子埋怨着:“搞什么?要下雨了吗?”
“不知道啊,刚刚还好好的。”
“好像要下雨。”商扶砚道,“我们快点走吧。”
卿玉融嗯了声打算直接御剑回问月殿,才将将运转灵力,台下不知哪位弟子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发生什么事了??”
有弟子惊恐道:“死人了!死人了!”
一水长老纷纷大惊失色站起身,飞跃下台走进包围圈。卿玉融顿了顿,也施展轻功落了脚。那位嚎叫的弟子已然没了气,眼球凸起,双颊深陷,身体宛如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形如枯槁躺在地上。
这死状太为惨烈,商扶砚没忍住惊了惊,瞪大眼睛极力想看清楚些。
然而没等众人思考出了所以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越来越多人倒了下去。上一刻还活蹦乱跳人,下一秒就精力被拔干而死。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怎么连个影都看不见!”
不周山掌门心惊肉跳,面如土色。怎么偏偏又是仙门大会!又是在不周山出事!
他连连走到卿玉融身边:“问月,你能瞧出来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商扶砚灵光一闪,咬着白衣仙袍扯了扯:“师尊!师尊!我知道。”
如今的修真界多为妖、鬼作乱,妖以雄厚的妖力为资本,鬼则以变换莫测的攻击手段见长。他幼时在蛇宫听长老提过一嘴,这两者各有优缺。妖寿命长能积攒妖力,但能作为攻击的手段不多,这也是万蛇宫收集蛇骨作蛇鞭的原因。
而鬼虽有无穷无尽的变换,但无实体,鬼气易散。鬼气一散,便是灰飞烟灭。
抓住了这两点,修真界的修士们才能以肉。体凡胎降妖伏鬼。
若是两者结合,便无懈可击。长老和他说过,理论上妖鬼结合对外无敌,但修炼起来格外困难。无法用妖的方法修炼,亦无法用鬼的方法修炼,只能靠吸食人类的力量。
“师尊师尊!”商扶砚急得尾巴甩出残影,“他们会先吸食灵力低微的修士,若是放肆下去,他们能吸食的修士就能多。”
果然,在场的中等修士也开始倒了。
听完卿玉融的转述,全场人心惶惶:“那怎么办?放着任他们吸不成?”
商扶砚忍不下去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化成了人形。
“大师兄?!”
“小砚!”周媛惊喜道。
“不是,大变活人?他从哪里出来的?”
商扶砚没工夫理这些纷纷扰扰,眉眼拧成一团,果断扯出腰间的噬灵蛇鞭。蛇鞭庞大的妖力凌驾于众妖之上,不管它是纯粹的妖还是什么妖鬼结合物,只要有一丝妖力尚存,蛇鞭之下无处遁形。
他腾空而起,红衣猎猎如翩然飞舞的蝶,手中的鞭子甩出凌厉的弧度,碧鳞蛇随之显形。
冲击一泼接着一泼——
“不是,等等,我眼睛是瞎了吗?”
“那是什么东西啊?!!谁能打我一拳?!”
“是噬灵蛇鞭吧?是吧!”
“不是,你们不周山私藏万蛇宫的妖物?”
周媛暴脾气听不得这话,手一叉:“我师弟鞭子抽你身上了吗?你在这吵吵什么?”
碧绿的蛇影以凶猛的姿态绕场一周,一只长着尖嘴翅膀的、鬼气凝聚的怪型便暴露在空中。
商扶砚收鞭落地,耳朵上的穗子晃荡:“找到了。”
“应当是某种鸟妖和鬼物的结合体。”他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眉眼一压,“看我做什么?上啊。”
这句话像正中眉心的水滴,众人纷纷回神,提剑而上。
卿玉融凝视他半晌,深深闭了闭眼,嘴唇轻动:“……若是出事,就回到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好。”商扶砚乖乖点头。
语罢,两人一人提鞭一人握剑交错而上。
那鸟妖鬼敢堂而皇之闯入仙门大会,能力显然不仅如此。它浑身发散出数不清的巴掌大的鬼气,那团鬼气长了翅膀四处飞舞,擦过肉身便是一阵剧烈的灼痛,灵力幻化成一根极细的丝线尽数灌入那鸟妖鬼物体内。
随着不断吸食它的身躯愈发庞大,发散的鬼气多的迷幻人眼。刀光剑影能轻易打穿它的身体,但无论多猛烈的攻击始终打不死它的本体。
完全是一个能不断蚕食人身、又杀不死甚至会越发强大的怪物!
“不行啊!”
“救命啊!”
“要死啊!”
凄厉的哀嚎传遍整个会场。
不行。商扶砚稍稍冷静下来,仔细回忆在蛇宫时长老所说的妖鬼结合体。他们说这种结合体在对抗修士的时候是毫无弱点的存在,非得半个同类——妖、鬼将其打散,于修士来说才有制胜的机会。
他挥鞭冷喝一声:“待我将它妖鬼分离你们再靠近。”
鸟妖鬼猩红的眼睛看向他,那是一双鸟类、蓄着鬼气的眼:“万蛇宫的小鬼,你真的很碍事。”
“好好呆着不好吗?非要出来找死。”
商扶砚单手持鞭,另一手拨了下红穗子:“神神叨叨说什么呢,听不懂。”
“说我找死,等我手上的鞭子落在你身上你敢不躲就行。”
细长如冷玉的手指收拢,长鞭甩出凌厉的破空之响,直逼妖鬼首级。它不耐烦啧了声,扇动翅膀躲了起来,边躲边凝出如镰刀的鬼气旋转攻击。
卿玉融神色冷的吓人,他此刻的心情差到极致,冷淡的眉眼蒙上厚重的冰,像是直捅人心的刀子。他紧贴商扶砚左右,拨剑为他挡去一次次攻击。每一剑都带着凛冽的杀意,把那点鬼气灭得连渣子都不见。
因为要费心躲避蛇鞭,那妖鬼有几分力不从心,失了对其他修士的控制。剑式刀**番上阵,虽不致命,但重新凝聚身形总归是费劲的。它圆形鸟眼一圈圈扩散,死死锁定红衣少年——
“小鬼,你以为我就没准备点专门争对妖的术法吗?”
语罢,一记带着追踪能力的飞箭直直穿过商扶砚的胸膛,发出令人心惊的**贯穿而过的闷响。
猩红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段弧,擦过商扶砚的脸侧。
他怔愣地摸摸了被穿透却依旧完好的腹部,又看向身侧那团被血染红的白衣:“师尊?”
卿玉融神色如常,抬手随意擦过唇边的血液,声线都未起波澜:“没事。”
一滴挂在商扶砚睫上的血珠轻动,滑过眼睑,似一滴血泪穿过脸颊。
如潮水的记忆尽数灌入他的脑海。
他是死在过卿玉融怀里很多次的,商扶砚想。
万次轮回中,除了
第一回卿玉融没赶上,只瞧见他冰冷的尸体。其余九千九百九九次他都是倒在卿玉融怀里,在他嘶声力竭的哭喊声中断气的。
996说,这个话本是一个欢乐的结局。可随着故事结束,小世界失去话本支撑自行运转,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卿玉融想过很多办法阻止他走向白隐,但轮回中的他宛如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朝着既定的轨迹走向他必死的结局。
他曾死在不周山、死在青山镇、死在万蛇宫门口。他的血液浸透每一寸土地,他的血洒在哪里,卿玉融的泪就落在哪里。
任由问月仙尊有满身的本领、名响整个修真界,可在救商扶砚这件事上永远棋差一步。
这数万次的轮回,其实商扶砚是曾经触摸到生还的虚影的,只不过那终究是如泡沫的幻影,他只轻轻一碰,就碎了个彻底。
那时的他尚且不知自己处在轮回之中,可卿玉融知道。
那虚影给卿玉融微缈的希望,又毫不留情戳破碾碎。再给出希望,再碾碎,循环往复。像一把磨人的钝刀,一点点割他的身体,蚕食他的血肉、灵魂,直至将他变成行尸走肉的空壳。
商扶砚刨出不知道哪个轮回的记忆,那时的卿玉融心神已然枯竭,像一个狼狈到极致的疯子,紧紧拽着他的手,从眼中滚出的泪混着血水:
“我求你告诉,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师尊求你了,阿彩,我求你。”
一点点血泪落在商扶砚逐渐失去生机的脸上,像是他也跟着流了泪。
“商扶砚,你给我点……”他嘶哑不能语,“给我点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