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唯在楚少爷身边做小伏低,领了服务员的活给他端茶倒酒:“楚哥,酒。”
楚牧没回头,随意伸出一只手,付唯便极有眼力见地把杯子递到他手上。
“他在这工作多久了?”
“三个月吧。”付唯说,“我帮哥打听了下,他来之后不少人想包他,男女都有。”
“这小子没同意。”说到这他还有些愤懑,怪不得这人昨天拒绝他拒绝的这么干脆,原来是早就见过各形各色富豪富婆了,瞧不上他。
付唯转而拍马屁道:“不过那些人肯定比不上楚家的,楚哥要是出手,他保准跟着走了。”
楚牧没回话,扭头问:“叙池,你觉得怎么样。”
被唤作叙池的少年正埋着头看手机,闻言端过付唯托盘上的另一杯酒上前来,往下看:“就这样,你喜欢?”
楚牧话里带了揶揄:“忘记程大少是有婚约的人,自然不会再看别人了。”
云市最顶的五家,林周沈程楚,因为多年前的老一辈的旧事,一直以沈家为分割线两两交好,王不见王。
近些年各大家族都有打破这道无形壁垒的意思在,顺势抛出了联姻的橄榄枝,毕竟婚姻向来是最坚固的统一战线。林程两家便蠢蠢欲动,有联姻的苗头。
程叙池干咳了一声:“只提了一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僵硬地转移话题,看了眼楚牧,又扫了眼楼下的江为止,绷着声音道:“确实是你喜欢的类型。”
程叙池和楚牧一块长大,深知他的秉性,一眼就能瞧见他此刻藏在眼底的兴奋和玩味,在心里默默给人点蜡。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多了一句嘴:“你爸不可能同意。”
言外之意就是看看得了。
楚总膝下只有楚牧一个儿子,对他宠到溺爱的程度,不给他继承家业的负担,要星星不给月亮,供菩萨一样供在家里。但唯有一点,玩可以不许在床上乱玩,理由很是简单粗暴,鬼知道会染上什么脏病。
楚牧嘴角微勾,手指摩挲雕刻着菱形花纹的玻璃杯:“我又不乱玩。”
他懒懒掀开眼角:“你以为我要搞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程叙池没说话,给了个眼神,意思再明显不过,不然呢?
楚牧看着底下的人,眼底划过一丝戏谑的弧度:“你们说——我去追他,他会同意吗?”
付唯瞪大眼睛,连程叙池也没料到这遭,语气怪异:“你遇见真爱了?”
“怎么可能?”
“那你追他干什么?”
楚牧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双指放大给穿梭在各卡座间的少年拍了张照。随手一拍便是一副画,大少爷心情颇为愉悦地将照片设置为屏保:“自由恋爱,在楚老头允许的范围内。”
程叙池没懂:“所以?”
“难道你以为谈一个酒吧服务员你爸就会允许了?”
“我又不和他结婚,要我爸允许干什么?”楚牧端着副玩世不恭的恼人腔调,“况且这不是正好吗,等腻了就说家里不同意直接甩了。”
“而且。”他顿了顿,“这么多人想包他他都没同意,说不定是等着‘真心’呢?”
楚牧胳膊肘搭上程叙池的肩:“怎么样?”
程大少一巴掌拍了下去,感觉自己无形中把小服务员带进了火坑,冷冷道:“不怎么样,还不如包养,起码给钱。”
楚牧啧了声,偏头看向付唯,仰了下下巴:“你说呢?”
付唯收起瞪大的眼睛,竖起大拇指,嘴巴一张就是恭维:“好主意。”
楚牧冲他挑了下眉:“不是想知道他在手里什么感觉么?”
“我追到了告诉你。”
付唯狗腿一笑。
纵观全程的程叙池木着脸评价:“不给钱还骗心。”
“你好贱。”
“我鄙视你,楚牧。”
这人讲话犀利不留情面,楚牧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仰头了口酒,重新把目光落在江为止身上。
这一次,底下的人似有所感,转过了头,向三楼黑得不见人影抛去了一个眼神——
那是一双极冷的凤眼,狭长,眉梢微微上挑,像薄刃划出的弧线。凛冽的眼瞳映着暧昧的灯光,却半分情绪也无,如深潭表面凝着的一层薄冰。美得锋利,又冷得透彻。
明知在底下看不见三楼的人,楚牧还是被这一眼看得心尖一抽。
垂在身侧的玻璃杯乍然脱手,坠落在地上摔的粉碎。杯底残留的酒水淅淅沥沥撒了一地,在昂贵的西装裤裤脚溅上深浅不一的水痕。
第119章
今天早上奶奶要做项目不能吃早餐, 江为止便从家里直接去了学校。他把三个粉色礼盒整齐地码在书包里,怕磕磕碰碰把饼干弄碎了把包挂在身前才去公交站点等车。
他住的地方太偏僻,留在这块的多是些没什么自主行动能力的老人, 通常这个点只有他一个人等车, 今天意外多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倚着公交站牌站立, 太阳斜射而过, 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浓稠黑影。模样生得不错, 眉如剑锋, 眼似寒星,鼻梁高挺,唇薄而锐利。见他从巷口出来,少年便扭头看了过来。
江为止漠然冷淡的目光和他短暂相接一瞬很快错了开来,占据站台的另一半边等车。
这儿离起点站很近, 车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江为止上车后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那和他一块等车的少年径直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
到底什么人会在车上有大把位置的时候挨着别人坐?
异样的举动让江为止眉心一抽, 这才给人抛去了一个正眼,眸光轻飘飘地从发丝扫到锋利的下颌,也从没少年脸上瞥见半方熟悉的影子。
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倾过了头, 眼底划过一道很浅的笑弧。
哪里来的自来熟?
江为止向来对这类群体怀着敬畏之心, 招架不了半点。身子极力往窗边靠去,脑袋一歪抵着窗户阖上眼补觉拒绝交流。
他一睡反倒让了楚牧有机可乘, 得了近距离打量的机会。
程叙池说的没错, 这人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无论是人还是物品, 他都爱好看的,家里堆着琳琅满目精美物件。凡是他夸好看的东西,上午夸下午就会摆在他的房间。
整个楚家若是有半点他看不过眼的都会直接换掉, 往直白点说就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重度颜控。
而江为止长得就挑不出半点毛病,光看着就让他赏心悦目,心情愉悦。楚牧嘴角上扬,垂眸看去。
阳光从玻璃外切进来,落在江为止沉睡的侧脸上,描出一道浅淡的金边。在光下他的皮肤更加白,白到几乎要融在这一层灿金里,像是被冷气浸透了,连光线落上去都显得薄而脆。
离了近了楚牧才发现,江为止右耳上打了三个耳洞。耳垂两个,耳骨上还嵌了一个。没有带耳钉,塞的透明梗,看上去还没有长好,梗身染上了红。
这一点让他带上了点特别的韵味,就像是你以为面前的只是一层死气沉沉覆冰,没想到底下还藏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海啸。在这个只可远观的漂亮少年身上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楚牧指尖动了动,摸出口袋中的手机给毫无防备的少年拍了几张照,挑了构图最满意的一张设为壁纸,其他的尽数塞进了上锁的相册。
江为止时间掐的很准,在公交即将到南恩时睁开了眼,他对楚牧一路上的动作毫无察觉,只当遇见了个奇葩的过路人。
他背上包站起身:“同学,麻烦让一下。”
声音没什么起伏,清冽、干净,带着一丝冷意。
楚牧耳朵一麻,像是猝不及防被戳入一根带电的细针,让他心脏也跟着塌软了半分。
竟然连声音也是他喜欢的。
江为止皱眉:“同学?”
楚牧回神,站起身给他让了位。
江为止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例上课、翻墙、打工。除去挨个给人送饼干被人围着好一顿夸外,今天没再出现别的插曲。
他太忙了,整个就像是运转到极致的发条,休息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压根没功夫把注意力放在一萍水相逢的奇怪路人身上。
但第二天,江为止发觉不放也得放。
他若是去医院给奶奶送早饭,便会从医院乘公交去学校。在医院公交站台等车时,他再一次“偶遇”了昨天那位少年。
他眉眼轻皱,把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人生翻了个遍也没瞧见过这人的身影。他按下疑问,姑且把这次也算成了巧合。
医院素来是人满为患的地方,车停靠的时候一呼挤上了一堆人。小小的车厢登时塞了个满,江为止习以为常,这儿无论等多少个下一趟也是这个结果,顺着人群神态自若上了车。
但出门都有专车接送的大少爷哪见过这种架势,楚牧看着连落脚都没空的车厢一时傻了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真的能坐吗?
后面有人催促:“小伙子,你上吗?不上让让。”
“……上。”楚大少心情复杂地掏手机扫码上车。
车上已经没什么空间了,但好在他和江为止前后脚上车,上下握着同一根立杆扶手站立,距离近到一个刹车便会贴了个严实。
在司机又一次急停迫使二人前胸贴后背,体温顺着衣料传递,楚牧心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挺好的,挤点就挤点吧。
但江为止一点也不好,他晕车。坐着的时候还好,每次站着乘车就跟受刑似的,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而且今天这车上的人格外多,往这一站跟肉饼子似的被挤在中间。车里汽油味裹挟着肉包子油条的味道,还掺了份不知名的香水味摧残着鼻腔。江为止面上霜白一片,塌下肩膀软下腰靠在立杆上。
他本来肤色就浅,现在看上去跟要消散般让人心惊胆战。唇上稀薄的血色被掠夺一空,只留下苍茫的白。今天早上他没有吃早餐,胃里空荡荡的,车子的颠簸让娇气的器官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疼,握住立杆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江为止受不住地躬起腰,脊骨在后颈顶出嶙峋的起伏,像一折就断的冰棱。
楚牧一顿,后知后觉察觉到他应该是不舒服了。
思绪间红灯亮起,司机猛地一个刹车,惯性使然让车里所有人狠狠往前一耸。江为止被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撞得一个闷响,喉咙间泄露破碎的、低沉的呻。吟,下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鸣笛声,刹车声,和小孩的叫喊拧成一股绳直穿江为止脑海,他感觉自己灵魂都被抽出来翻天覆地搅动了一番。每次挤这趟车去学校他总是要难受这么一遭,只是这一次好似格外难熬,甚至于眼睛都无法视物,朦胧一片。
楚牧看着他僵硬地抬起头,虚虚睁开浸满水光的眼睛,迷茫凝视头顶的滚动屏。这副样子将他不近人情的漠然削去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层一戳就破的脆弱底色。
“还有七站。”楚牧扫了眼电子屏幕,在他耳边温声开口。
江为止没心力想太多,声音低弱不可闻:“……谢谢。”
一点晶莹从他的额角坠下,楚牧微妙地沉默半晌,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一手撑玻璃一手拉吊环,不动声色将他圈在一方小小的保护圈里。
熬到南恩后江为止下了车,楚牧也跟着下来,目送他进了学校才转身上了等待多时的私家车。
他把挤的皱巴巴的外套随手一扔,扯了扯领带掏出手机发信息。
【楚牧】:公交车原来还会这么挤?
【程叙池】:?你真去坐公交了
程叙池听楚牧说把小服务员的行程摸了个一清二楚,决定以公交车为切入点靠近的时候他还以为在开玩笑。没成想还真跑去尾随了,估计这大少爷连怎么坐公交都是现学的。
【楚牧】:昂,挤的要命,他好像还晕车。
【程叙池】:……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挤公交还晕车。人家都这么惨了,你大发慈悲放过他吧。
楚牧想起江为止的脸,果断道:不要。
【楚牧】:等我腻了我自然会放过他的。
【程叙池】:……做个人成吗?
【程叙池】:你会遭报应的。
【程叙池】:我诅咒你,楚牧。
楚牧不以为意,他能遭什么报应?往座椅上一靠神色散漫继续敲键盘。
【楚牧】:你知道怎么包公交车吗?
【程叙池】:?
这玩意和他一样不知人间疾苦,问程叙池纯属是多余问一嘴,楚牧划出聊天界面翻找通讯录,拨了个电话给带他生活起居的管家。
“少爷。”
车子徐徐停在洛斯学院大门口,这是云市唯一和南恩学院齐名的贵族学院,由程楚两家参与投资建设。楚牧推开车门提着包往里走:“帮我包一个东西。”
“好。”电话那头的管家拿出电脑开始记录,楚牧隔三岔五就会招呼一群人出去玩,不是包会所就是包飞机邮轮,他对这类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了,“少爷您说。”
“公交车。”
管家诡异停顿一瞬:“什么车?”
楚牧平静道:“公交车。”
“从市医院到南恩的那一趟。”
他把包甩到肩上,踩着铃声不紧不慢往教学楼走:“让车从起点站走不载人,在市医院站照常乘客。”
“停站的时候注意看。”他顿了顿,“车门对准我指定的人,照片我等会发给你。”
“听懂了吗?”
管家完全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是,少爷。”
“但是能告知原因么?夫人和老爷问起来好解释。”
楚牧脚步微滞,垂下眼,发丝在脸上投掷细碎的暗影。
半晌,他食指轻敲手机壳,眼神是几近无所谓的淡然:“玩玩。”
江为止精神不济,昨天那车坐的他现在还有些萎靡。站着等车总感觉头重脚轻,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背着包上车坐下后才缓了一口气,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在医院上车,坐到了位置。
这趟公交貌似是一趟空车拖过来的,医院上车的竟然九成都坐上了座椅。江为止想了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这块坐上位置,还真是好运过头了。
他没有多开心,因为他这个人一向倒霉,偶尔幸运一次说明有个大霉在等他。
之前在蛋糕店打零工,有客户过生日定蛋糕多定了一个,便大方的把一个八寸的蛋糕送给了他。
回家之后,发现奶奶病倒了。
蛋糕放在家里被他爸吃了。
那天是他生日。
江为止平静地想,降临在他身上一切的好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收敛心绪,漫无目的瞧着窗外的车辆,在晃荡的玻璃窗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倒影。
那个少年又一次坐在了他身边。
江为止扭过头,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巧合,眼皮微掀,淡声问:“我们认识吗?”
“我叫楚牧。”少年说。
江为止想了想,歪歪脑袋:“不认识。”
楚牧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信封递给他:
“那现在认识了。”
“我喜欢你,江同学。”
江为止一愣, 嘴唇轻动:“什么?”
楚牧的手往前伸了伸,浅粉色的信封落在太阳的光晕里,被泼洒上一层金辉:“我喜欢你, 江同学。”
江为止不是没有被告白的经历, 但平时都是女孩, 也远没有这么大胆, 这一遭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心神稍敛, 鸦羽似的长睫低垂, 那点情绪的波动收了个干净,声音很淡:“谢谢。”
两指捻起情书拉开书包装好,又道:“心意我收到了。”
“但我不适合你,抱歉。”
楚牧眉梢轻轻上扬,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内, 他也没想着一步到位,道:“没关系, 但接下来我会追求你。”
泠泠凤眼抬起一抹弯弧,江为止缓缓看向身侧的少年。他冷着一张脸,却在脑子立起一个硕大的问号。
这人到底什么脑回路?
他扫了眼即将到站停靠的车,站起身把包挂在肩头, 淡声道:“这是你的自由。”
“但, ”江为止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瞳是无机质的黑, 语气似劝告似拒绝, “我不会同意。”
他们刚好靠着后车门坐, 楚牧双肘撑着身前的横向扶手望向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那也没关系。”
“是我自愿。”
江为止耸了下肩把包往上抬了抬:“……随便。”
他并不是对恋爱敬而远之的那类人,但在他的潜意识里, 爱情是需要两个人用心维持才能延续下去的亲密关系。显然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精力去经营这么一段真挚的感情,所以来向他告白的人他都会用“我不适合你”拒绝。
他不愿意耽误别人,也不愿意让其他人把过多的精力浪费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