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人……
江为止看完那封洋洋洒洒的情书,仔细叠好收进信封里。
应当只是一时的兴趣使然。
江为止想。
“为止。”周观棋揽着林诉野的肩走进了教室,教室才坐了零星两个人,“早上好,你今天来得好早。”
江为止把信封塞进桌兜:“早。”
周观棋往他桌上放了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药盒,放在桌上压出稀里哗啦的响声:“给你。”
“这是?”
周观棋没好气道:“你都不知道你昨天脸色多差,问你半天你还在那说没事没事。”
江为止微怔。
林诉野眼睛一弯,接话道:“不知道你生什么病了,就什么药都拿了一点。”
“我……”江为止喉咙间有些发酸,飞速低下头,不自在揪弄手指肉,瞬间揉红了一大片,“只是晕车,谢谢。”
他绷紧声:“多少钱?”
“靠!”周观棋不满喊叫一声,随手拖出个凳子大剌剌往他面前一坐,毫不客气伸手捧起江为止的脸搓圆捏扁,“江为止!你给本少当跑腿小哥了??”
这个熟悉的动作直接扼住了江为止命运的咽喉,当初他和周观棋当同桌的时候,他不答应帮忙试吃选品。左劝右说拿他没辙的大少爷来火了,单手圈住他的脖颈,两指往他脸上一捏直接喂。
这个动作害他丢尽了脸,从此拜倒在周大少的淫威之下。递到他嘴边的零食他只有张嘴的份,不然就会被锁喉。
“我……”江为止话音有些含糊,抬手捉住周观棋的腕试图往外拉,“我没。”
周观棋手指自然往下圈住他的侧颈,无比顺手捏了两把,抬起拇指擦过他的眼睑,声音温和了些许:“那就别提钱,听见没?”
“我们不是朋友吗?”
陌生的热气侵占整张脸,一丝一缕钻入身体,连带着缓慢跳动的心脏也熏上了暖人的热流。江为止嘴巴动了动:“可……”
周大少眼睛危险一眯,两指按住他的唇,两瓣柔软的唇被按进一个浅浅的指坑,压低声道:“江为止,你别告诉我,你没把我当朋友。”
江为止没吭声。
周观棋眼眸倏地瞪大,精致漂亮的脸裂开一道缝隙,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抿起唇。脆弱的心脏碎了一百零八瓣,哽声道:“所以,真的没有吗?”
林诉野:……
他抓下周少爷的手,无奈道:“知道你想当演员,但你别随地大小演。”
“你把为止的嘴巴摁着,你想他说什么?”
江为止眼睑和唇瓣都被摩挲的有些发红,他咬了咬舌尖上的钉子,缓声道:“有的。”
如果周观棋愿意把他当朋友,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只不过他话少又无趣,冷巴巴的,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玩,可能学不会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朋友。
“既然有那为什么要给我钱?”
江为止拿捏不准,试探道:“那……那我不给了?”然后给他们做小甜点报答,也是可以的吧?
周观棋点点头:“很好,再问你。”
“既然有为什么不去我家饭店吃饭,零食店也不去?”
说起这个周大少就来火,他给江为止的卡他竟然一次都没用过!一次都没有!周家零食连锁店的选品还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呢。
“那……我下次去?”
周观棋目的达到打了个响指,满意道:“这才对嘛,别和朋友这么客气啊小为止。”
他起身把座椅给人推回去,轻声说:“太客气了就不是朋友了。”
林诉野看着他故作潇洒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难得看他说正经话,不过观棋确实是真心和你亲近的,为止。”他在学校的时候不长,忙着林氏的事情经常请假,对江为止却还算了解。
这份了解一半来自年纪第一的名头和哥哥口中,另一半来自周观棋口中。都是正面且有意思的评价,让他没在酒吧见着之前就有想结交的心思。
林诉野的声音缀着点点笑意:“如果可以,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呢,小为止。”
“我也蛮喜欢你的。”
他探手给江为止理了把有些凌乱的发,指尖划过耳廓,碰到尖锐的异物,稍稍一愣,小声道:“哇,你有耳洞欸?好酷。”
江为止默了默,指尖微微蜷缩,道:“还有别的,你想看吗?”
“什么什么?”林诉野坐在他身前,膝盖抵着膝盖传递热流,活似小动物凑在一块取暖。
江为止环视一圈,扯了扯林诉野的衣角,距离贴近圈出一块隐秘的空间。他微微张开唇探出舌尖,上面嵌着一枚银色钉子,泛着冷色金属光泽。
这下林诉野是真的震惊到了,任他怎么也没想到江为止这样缄默如一弯冷月的人,会在自己身上穿这么多孔。
他小心翼翼抬起江为止的下巴:“疼吗?”
江为止乖乖半张着嘴让他看,眼睫微阖摇摇头。
林诉野又问:“你这都是什么时候打的?”他松开手,看向耳垂上的透明梗钉,“耳洞还没长好?”
“刚打没多久。”
林诉野指尖摩挲他泛红的耳廓:“养好以后戴耳钉肯定会很漂亮吧。”
江为止没躲,抬眸和他对视:“你喜欢?”
林诉野大方道:“我喜欢一切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漂亮的东西,无论是衣服和饰品。”
他屈指揉了揉柔软的耳垂,惋惜道:“不过这个我可能打不了。”
“家里人不会同意。”
江为止翻墙的时候没遇见林诉君,被学生会的副会长逮了个正着。
副会长戴着副黑框眼镜,瞧上去是古板的好学生形象,抱着本子:“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江为止支着腿看他,淡声道:“二十一……江为止。”
副会长提笔记名:“江为……”他一顿,推了把眼睛:“你是江为止?”
“怎么了?”
“没什么。”他利落地划去名字,“走吧。”
“林会长说你有特权。”
江为止一愣,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乍然戳中,浑身又酸又麻:“会长今天不执勤吗?”
副会长习以为常:“林会长身体不好,住院去了。”
“你快走吧,别在墙头挂着了,等会被教导主任逮住了。”他想到了什么嘀嘀咕咕,“不过你被逮住了好像也没事,之前你被发现了会长也帮忙摆平了。”
江为止抓着包带的手指收紧,他心里头揣着事,沉甸甸的,跳墙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胳膊精准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
江为止面颊不慎贴上对方的颈窝,脉搏剧烈跳动的声音似擂鼓敲击他的耳膜。
楚牧也没想到和他撞个满怀,胳膊下意识收紧了些,这才意识到这截腰肢比肉眼看上去还要细,他一只胳膊就能圈个严实。
侧颈贴上来的绵软皮肤带着丝丝密密的凉意和淡淡的肥皂香,一股脑浸入他体内,他恍然一瞬,呼吸不自觉沉了些。
江为止眨眨眼,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站直身子:“你……楚,牧?”
楚牧收拢掌心,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的体温:“江同学。”
“你怎么在这?”
楚牧说:“我不是说要追求你?”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礼盒,“希望你能收下我的礼物。”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五枚耳钻,在光下折射灼目的光华。
江为止想也没想开口拒绝:“谢谢,不用。”
“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只是上次看见你打了耳洞,还没长好。”少年的语气很诚恳,倒真的像是真挚的求爱者,“听说这种材质更好养耳洞,送给你。”
“如果你不收下,我可能只会扔掉了。”
江为止垂眸看向流光溢彩的耳钻,眸色微动。
其实他的耳洞打了很多年了,一直没好是他在不停的折腾。
他家境不好,也并不幸福。
从他有记忆的那年起,爸爸妈妈就一直吵架。他们闹的很难看,摔碗摔筷,相互指着对方说出最恶毒的诅咒,那些带着恨意的咒骂如淬了毒的刃,不用靠近就能被割伤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等他长大了些,家里已经七零八落了,或许早已不能被称作一个“家”。
七岁那年,妈妈走了。
带走了弟弟,没带他。
爷爷奶奶心疼他一个人在家沦为父亲发泄怒火的工具,牵着他的手带他逃离了那个囚笼,给了他一个新家。
九岁那年,爷爷去世了。
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十二岁那年,奶奶生病了。
他重新回到那个囚笼。
那年奶奶病情不算太严重,手里也有些存款,尚且有喘息的余地。小老太太怕他一个人孤单,给他买了一只小土狗作伴。
他给那只小狗起名叫阿黄,阿黄是一只乖巧聪明的小狗。会在他难过的时候凑过来舔他的手指,尾巴摇晃出残影,哼哼唧唧趴在他怀里安慰他,用柔软的毛发蹭去他的泪。
十四岁那年,奶奶病情加重了。
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他遗忘。
他去医院陪床一夜未归,阿黄担心他。咬着父亲的衣角咽呜恳求,想让父亲出门找他回家。
父亲嫌阿黄吵。
把它杀掉吃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没有阿黄扑腾地小短腿过来迎接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只有只有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他所珍视的一切都会离他而去,这已经是江为止既定的认知了。
他留不住妈妈,留不住爷爷,留不住阿黄,可能奶奶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彻底遗忘。
一切的一切都事与愿违,他无法改变身边所有,算来算去他唯一能自由支配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于是他跑去穿孔店,给自己打了六个孔。
尖锐的针打入皮肉的那一刻,他终于品尝到久违的、自由的滋味。
而那无所遁形的刺痛感,清晰地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具失去灵魂的、麻木的行尸走肉。
他穿孔不是为了装饰,自然也没有将它们养好的耐心。毕竟比起精心养护那枚小小的洞,他更喜欢反复戳弄、碾压,让它们成为一枚枚永不愈合的创伤。
毕竟,他失去了围绕在身边所有的爱。如果疼痛感也一并消失的话,他又该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今天的太阳好像暖了过了头,连他这种窝藏在角落的黑影都窥见了日光。
江为止想。
很幸运地坐上公交车的空位,收到了朋…朋友的药和关心,知道自己在高中一路上都有人默默保护……还收到了五枚养耳洞的耳钉。
无端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那些打在身上的孔不再只能溢血——
而是会如林诉野所说,在某一天变成漂亮的装饰。
江为止嗓子有些发干,眼睫如蝶翼翻飞舞动,落下细碎的淡影:“谢谢。”
他抬手,收下了精致的小礼盒。
第121章
楚牧坐在三楼包厢喝酒, 从透色的玻璃能清楚看见楼下的场景。他翘着腿,对着推门进来的程叙池晃了晃手机,嘴角噙着笑:“看。”
程叙池把制服扔在一边, 端起酒喝了口随意瞥了一眼:“什么?”
楚牧指了指置顶的新联系人, 昵称是简单的字母J, 头像一片黑:“他。”
“谁?”程叙池反应过来, “他?”
“嗯。”楚牧捻着手机晃荡了一圈, “加到了。”
程叙池蒙了一瞬:“等等?这么快?他看起来不像这么好接近的人啊?”
楚牧执起杯子抿了口酒, 扭头看一楼的人。
江为止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里,依旧淡漠如冬夜结冰的湖面。衬衫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弯腰点单时,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他下颌愈发锋利。霓虹灯的碎影落在他身上, 红蓝交错,却染不进半分暖意。
他像是和这浮华的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安静地游离在外,冷冽而不可触及。
“我也没想到。”楚牧语气稍缓,他给程叙池分了个眼角,话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知道我给他送了什么他就答应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吗?”
“什么?钱吗?还是什么宝贝?”
楚牧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都不是。”
“耳钉。”他顿了顿, “虽然是纯金的,钻也是真钻, 但不超过这个数。”他比了个一。
不过他一顿饭钱。
“而且, 我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是真金真钻, 我只说是不值钱的小东西。”
一直安静充当服务员角色的付唯抬起头,没控制住音量:“这么轻易??”他愤愤嘀咕,“那他之前和我装什么装, 果然是个廉价货色……”
楚牧支起脑袋淡淡睨了他一眼,付唯一惊,登时识相闭了嘴。他跟着楚大少这么多年,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种情况若是再说下去,这份少爷就要不高兴了。
他一不高兴就有人要倒霉。
程叙池心口一跳,眉头微皱。他本就生着一副死气沉沉的棺材脸,看着极不好接触,嘴巴一张就要骂人似的,现下表情不好就更沉闷了些:“楚牧。”
“你别玩了。”
楚牧不以为意:“怎么了?”
“他可能真的以为你是真心的。”程叙池说,“别玩了。”
楚牧一仰脑袋示意付唯倒酒:“不要。”
“好追更省事,为什么不玩?”
程叙池凉飕飕地扫他一眼:“我诅咒你。”
“诅咒你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然后被甩。”
“想多了你。”楚牧笑一声,偏头重新寻找江为止的身影。
他去了二楼包厢,在回廊上被一个醉汉拦住了。那醉汉瞧着很难缠,江为止甩了很久也没成功摆脱。
楚牧越看眉头蹙地越深,眼中蓄了点冰冷的寒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去,把主管喊来。”
付唯站起身:“好勒哥。”
主管动作很麻溜,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包厢:“楚少爷,程少爷。”
楚牧没动作,只一错不错盯着二楼回廊看。
主管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站着也不敢吭声。不止这间酒吧,这整条街的娱乐场所都和楚程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前这两尊大佛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得在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
他抓住楚牧的眼神,试探道:“您是喜欢那个服务生吗?需要我把他带上来吗?”
楚牧看着江为止摆脱纠缠后才转回目光,冷声开口:“他在你们这负责什么工作的?”
“呃……推销酒品的服务生。”
“不提供特殊服务?”
主管无所适从擦了下裤边:“他还在读书,就……”
楚牧施施然翘起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被黑暗笼罩,被光线分割成两半,只余脚上的皮鞋泛着幽暗的光泽:“你也知道他在读书?且不提供特殊服务?”
“那二楼守着的保安在他被客人骚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动作?”
“这……”主管一时语塞,这让他怎么说,在这种地方保安当然优先保证客人的利益,无论是否是正当利益都以客人优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服务员对二楼的客人出手。
楚牧不知怎么的烦得要命,先前的好心情荡然不存,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火怎么都不爽快。他抬手撸头发,掌心擦过脖颈的皮肤。
那儿在不久前刚和江为止面颊相贴,好似还缀着残留的淡香。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不要在他身上再发生这种事。”
主管恍然大悟,原来这大少爷是看上他了,早说是他的人不就好了,兜这么大个圈子差点给他吓毁了,以为明天就要卷铺盖走人。
“好好好,既然是楚少您的人,我们一定多加关切。”
楚牧没对这句话加以反驳,抬手示意:“出去吧。”
程叙池欲言又止,嗤了一句:
“原来你能当个人。”
周末江为止在医院陪床,顺带去缴了趟医药费,划去了卡里一大半的钱。
“小止。”老人皱巴巴的手拽住江为止削苹果的手腕,“今天几月几号?”
“十二月了,奶奶。”
云市四季分明,这些天气温已经慢慢降了下来,太阳光的影子都暗淡了些许。
江奶奶掰着手指头算,浑浊暗沉的眼珠多了点笑意:“那快到我们小止生日了。”
江为止削苹果的手一顿,自从奶奶病情加重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了。而且……上一次生日,给他留下的印象也不太好。
他记得的只有奶奶病重昏倒,阿黄的离开,和那个未曾开封的蛋糕。
“嗯,没什么重要的。”江为止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干涩,“我都已经长大了。”
老人似是察觉到他的低落,颤颤巍巍坐起身把他搂在怀里:“今年奶奶带你去过生日好不好?”皱纹横生的干枯手掌爱怜地擦过少年的脸颊,“给我们小止买大蛋糕当生日礼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