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多次我还是救不了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连让我看你的机会都一并收走。”
卿玉融埋首在少年颈间,说话颠三倒四,哪还有半点仙尊的样子:“怎么让你活下来都这么难……阿彩,明明我什么都能给你…我什么都能给你啊!”
“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怎么就不能活下来……”他颤抖着手捧住小徒弟的脸,看着他溃散的眼睛,“你给我点希望……给我点希望成么?”一字一顿,问:“阿彩,如果……”
“如果有来世,你会选我吗?”
商扶砚像是不懂这话的意思似的,迷茫地看着他。
血泪大滴大滴地掉,卿玉融颤抖着、哽咽着:“我什么都能给你,无论是修为还是幸福,我都可以给你……重来一世,你会选我吗?”
没等人答话,他又哀求道:“阿彩,给点希望吧,你给我点希望吧……师尊求你了。”
商扶砚嘴唇轻轻动了动,气若游丝:“我…我……喜欢的……是……”
他该说谁呢?他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娃娃,他又能说谁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个傀儡,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心动是什么滋味。
又怎么知道面对这番真心剥白该说什么?
“喜欢……喜欢的是……”
是卿玉融。
商扶砚想。
他擦去脸颊上那滴血,先前他只从996口中听说了万次轮回。现如今,他才真正的感受到那是怎样一番深沉而浓郁的情感。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轮回中被限制的无知傀儡,他是活生生的人,一颗温热的心脏正在他胸腔跳动着,运转其间的情绪告诉他,他是活生生的人。
他能体会到恨,亦能感受到真正的爱。
卿玉融砸出来一万零一份爱,终于在此刻传来振聋发聩的回响。
来得太晚,相隔万次生与死的沟壑。
但好在,没有被看不见尽头的无底洞吞噬。
“咔嚓——”
商扶砚清晰地听到了无情道碎裂的声音。
道心破碎的那份痛彻心扉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感受到——
承接他所有伤痛的卿玉融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他目眦欲裂,手腕剧烈颤抖着。
名震修真界的天下第一,此时此刻,甚至握不住自己的佩剑。
“阿彩……?”卿玉融满目灰败, 嗫嚅出声。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的哑音。
商扶砚摸了摸心口,崩塌大道像遭受重击的玻璃石, 裂开一道道蛛网纹,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钻心的痛楚席卷全身, 卿玉融眸中爬上血丝, 瞳仁紧缩如针剧烈颤抖着。
鸟妖鬼的攻势并没有减弱, 凝聚的鬼气似血镰飞旋。商扶砚想说什么就被应接不暇的攻击打断, 他只得吞下口中的话重新抬手扬鞭。
“师尊,等回去了,我有话和你说。”他匆匆留下一句话,便化作一道红霞流光划过卿玉融身边。
卿玉融抬手虚虚抓了他一把,红色的衣袍从指缝溜走, 只拢住了一片虚无。
他不敢去想。
商扶砚要和他说什么呢?说他有了喜欢的人?还是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所以纵使这一次有了诸多变数,他还是留不住商扶砚。
天空更加暗沉, 乌黑的云层压得很低。地下的修士倒了一大片,死亡的气息侵袭整个会场。
忽然间,九道蛇影盘旋在不周山上空。
商扶砚怔愣抬头,惊讶瞪大眼:“爹爹?长老?”
万蛇宫宫主加之八位长老竟是齐齐出动, 商渊化作人形落在商扶砚身侧, 道:“妖鬼分离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
蛇妖一族被誉为妖族之首并不是空穴来风,万蛇宫向来以强横的妖力凌驾于众妖之上, 噬灵蛇鞭更是横扫一众妖物。
而妖鬼混合体这种东西, 本来就是钻了空子, 于修士来说无赖又无敌。可于妖力深厚的妖而言,只要有一息妖力尚存,这种无赖无敌就并不奏效, 和一个似妖非妖似鬼非鬼的怪物也无区别。
九道蛇影所到之处留下浓郁的妖气,轻而易举就将鸟妖鬼压制在原地不能动弹。商扶砚找准时机挥鞭而上,蛇鞭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狠狠甩到妖它身上,一瞬间便打散了结合体。
鸟妖,鬼影各自分散而逃。
“快!”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声,“趁现……”
他话音未落,问月的虚影一剑破空,一招未用单凭灵力就将它们斩成了两半。
有人不可置信喃喃出声:“结束了……?”
卿玉融落下地,他拽住商扶砚的手腕,声音紧绷:“走,阿彩。”
“和我走。”
商扶砚两只手包住他青筋鼓起的大手:“等等!”
“阿彩,你要离开我了是吗?你又要离开我了是吗?”
“不是!”商扶砚温热的掌心轻抚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的爹爹来了,师尊,你不和他打招呼吗?”
卿玉融一愣:“我……”
“阿彩。”商渊和八位长老缓缓走来,边上的修士握住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形成了诡异的静止氛围。
“爹爹,长老。”算来商扶砚也有五年没瞧见他们了,笑得眉眼弯弯,“你们怎么来啦?”
商渊轻轻拍拍他的头:“本来只是来接你回家。”
卿玉融手指下意识收紧,在少年腕上留下深深的红痕。
商渊自然没有脑子抽风,莫名其妙带着八位长老招摇过市。上回商扶砚用了噬灵蛇鞭身受重伤,他唯恐这次又出了意外,故而匆匆赶来只是接孩子回家。
商扶砚摇摇头:“爹爹,长老,我暂时不回去。”
他站在高台之上,眼神扫过在场修士的脸,扬声启唇:“昔日万蛇宫宫主于不周山屠杀修士五百,今日我蛇宫少主率族人救尔等于危亡,这桩旧恨,可抵消否?”
底下一时鸦雀无声。确实,那劳什子妖鬼混合体实乃修士天敌,若无妖族相助,今日恐怕在场大批修士难逃一劫。
“好!可以!”岳沉谷隐在一群人中浑水摸鱼,扯着嗓子喊,“我同意。”
不周山的主场,自然是不周山弟子居多。里头大把人和商扶砚交好,这么一声喊宛如热锅滴油,呼啦啦响应一片。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长老皱着脸仍有犹豫,商扶砚眉梢轻轻一挑:“掌门大人,这种妖鬼混合物保不齐日后还有,您确定您想为了昔日仇恨放弃摆在眼前的最佳合作伙伴吗?”
这句话堵得在场的各派长老哑口无言,倘若日后再出现这种事,他们确实需要妖、鬼一族的助力,不然就是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而妖族最好的助力,便是眼前的妖族之首蛇妖一族。
不周山掌门低了头:“一笔勾销。”
商扶砚神采飞扬,眼底似有流光:“一笔勾销。”
问月殿内。
卿玉融身上沾了血污,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紧紧锢住商扶砚的腰,任由尚未干涸的血迹侵染两人的身体。
商扶砚也没躲,清澈的眼眸直直望着他的脸:“师尊,抬头,看我。”
卿玉融掀开眼帘,嘴唇动了动。
“师尊。”商扶砚声音带着羞意,似暖风轻软,“我喜欢你。”
“别想着离开我。”
两人同时开口。
商扶砚错愕一瞬,歪歪头:“我为什么要想着离开我喜欢的人?”
卿玉融缓慢地眨了下眼,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似的:“你说什么?”
“我说。”商扶砚圈住他的脖颈,认真重复道:“我喜欢师尊。”
“是想成亲的喜欢。”
“商扶砚喜欢卿玉融。”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落在大脑上的重锤,一下一下几乎要砸毁卿玉融岌岌可危的神智。每一个喜欢落到耳朵里,都硬生生将血肉磨去一层,直到将他变成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你喜欢……我?”卿玉融瞳孔涣散,“你喜欢的人,是我?”
“对。”商扶砚掷地有声。
“怎么可能……”
数万次的祈祷终于落到掌心,卿玉融尚未来得及欣喜,就被名为不敢相信的情绪侵占大脑。
他抓住商扶砚的手贴在脸上,呼吸急促甚至于冲破冰系术法开始发烫:“你在哄骗我吗?阿彩。”
“句句真心。”商扶砚两只手都覆上他的脸,“师尊,我句句真心。”
终于,卿玉融落了泪。大滴大滴的泪如倾倒而下的瓢泼大雨,重重坠到少年脸上。和那无数次的轮回画面重合,但这一次,怀里的少年不再虚弱苍白,反而弯着眼尾对他笑对他说喜欢。
“真的是我吗?”
“啊。”商扶砚小小叹气,故作无奈,“看来要说一万次师尊才能相信呢。”
卿玉融一愣,哑声道:“你知道了?”
商扶砚俯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声音轻轻的:“对。”
“师尊,我选你。”
“不止这一次,往后的每一天,我都选你。”
卿玉融扣住他的后脑,凶狠地含住他的唇瓣。这个掠夺的吻带着血腥味,带着疼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倾泄而出的灵力。
商扶砚能感受到体内崩塌的大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重建,直升云端。他被亲的喘不上气,艰难地扭开头:“等…等等……不用这么多。”
卿玉融追着他亲,话音湮灭在炽热的吻里:“我说过了,选我,修为和爱我都能给你。”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阿彩。”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商扶砚才看见卿玉融身上的疤痕,很长一道贯穿胸膛,瞧着有些骇人。
“疼吗?为什么我受的伤会在师尊身上?”
卿玉融毫不在意地低头吻他,从额头蜿蜒到脚踝,每一寸都不放过,留下滚烫湿润的痕迹。
“不疼,别躲,阿彩。”
他拽住往前躲的人往回拖,商扶砚咬住手背的肉,眼里含了满满一眶泪,泪眼朦胧看着头顶摇曳的纱幔。
这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商扶砚溢出啜泣声,眼睫湿了彻底,兽瞳不自觉露出,瞳孔拉成细长的针。嘴巴也不受控微微张开,尖锐的牙齿若隐若现,唇角拉出透色长痕。
他感觉自己变成惊涛骇浪的海面上的船只,漂泊无依只能随浪沉浮。
仙门大会被迫中止,商渊带着族人在不周山歇了两天脚和一众长老商讨合作事宜。他走的那天商扶砚来送他,他摸摸孩子的头:“不回去?”
商扶砚拉着卿玉融的手:“过段时间我和师尊一起回去看爹爹。”
商渊看着他笑盈盈的脸,无奈勾了勾嘴角:“好。”
他领着一众长老转身,商扶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爹爹,你的生辰愿望我给你实现了吗?”
商渊身形微顿,幻化成庞大的蛇影,轻声道:“实现了。”
“谢谢你,阿彩。”
这一遭事后,商扶砚在不周山上和好友齐聚一堂,他吃到了岳沉谷姗姗来迟的八珍面;和小周师姐凑在一块谈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错过的八卦;和韩玄在试炼场过招,屡战屡胜,再一次气得人黑着脸扭头就走。
和他交好的同门都想看他变成小蛇的样子,他怕师尊吃醋,没给。倒是把噬灵蛇鞭拿出来一次次展示,那点对万蛇宫的恐惧散去后留下的都是好奇,商扶砚都不记得他甩出多少次蛇鞭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了。
在宗门呆了半个月,卿玉融再一次带着他回到了卿宅。
商扶砚趴在他背上,嘟嘟囔囔:“师尊还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卿玉融圈住他的膝完面不改色往前走:“若我说是呢?”
“那……那……我就同意吧……”他焉巴巴地垂下头,嘴巴撅的能挂壶。
卿玉融闷笑出声:“既然说过你喜欢上我就放你出去,就不会食言。”
“只是带你回来上族谱。”
“族谱?”
“嗯。”卿玉融背着他来到祠堂,找出存放族谱的木匣子。
“来,写上你的名字。”
卿家的族谱很厚一本,最后一任族长是卿玉融,身侧的空位已经悬缺已久。
商扶砚持笔绷着小脸,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好了。”
卿玉融垂眸凝视良久,才珍重地摸过浸墨的纸张。他把族谱重新放回木匣子里,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阵法。从此里头的东西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落笔的人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布阵完后他又拿出珍藏已久的画像,那是商扶砚的模样。卿家祠堂不仅只挂族长的画像,族长夫人的画像也会一同悬挂在侧。这数万次的轮回,他每一次都为商扶砚画了像,只有这一次这一份隐秘的心思才得以窥见天光。
卿玉融抬指施展灵力,将红衣少年的画像稳稳挂在他身侧。夏风穿堂而过,画卷轻扬,卷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商扶砚扫视祠堂所有的画卷,这才发现画上的所有人的佩剑都是一样的。族长问月,夫人陨星。甚至腰间,都挂着那枚卿玉融送他的双鱼玉佩。
“师尊,”他轻声呢喃,“你很久以前就在喜欢我了吗?”商扶砚记得,陨星剑是他拜师时就收到的佩剑,他原先还以为这是师尊统一送徒弟的剑,后来才知道那是和问月齐名的名剑,问月殿也唯有他一人有。
“不止很久以前。”卿玉融干燥的唇擦过他的额头,“现在,往后,我都喜欢你。”
商扶砚圈住他脖颈起跳挂在他身上,闷闷道:“我明白的太晚。”
卿玉融拖住他往外走:“不晚,永远都不晚。”
“师尊,”他埋头在微凉的颈窝,“等回万蛇宫,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穿嫁衣给你看。”
卿玉融微怔,喉结滚了滚,侧首贴在少年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尚未确认本次轮回结局时,卿玉融不敢贪心过多不敢奢求分毫。那日商扶砚穿着嫁衣闯入房中,他掀了盖头,便当商扶砚已经是嫁给他了。
曾亲眼见证商扶砚数万次身着喜袍走向别人,那夜似梦的经历被他当作刀尖上挂着的糖霜舔。舐。他自欺欺人将嫁衣珍藏当作他拥有商扶砚的证明,像瘾。君子夜夜回味。
可如今,商扶砚说:我们成亲,我穿嫁衣给你看。
卿玉融把怀中的少年搂紧了些,像求之不得的珍宝想将他融入骨血。
“师尊。”商扶砚放低声,“上回我从祠堂不小心掉进了密室,里头的人……”
卿玉融淡淡道:“我杀了。”折磨够了他早把人杀了,估计尸体都臭了。
“哦。”商扶砚没多大反应,随意晃荡两条腿,“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
“阿彩想做什么?”
“我有点饿,想吃东西。”他认真算,“我想吃枣泥山药糕,水晶饺,杏仁豆腐……呀太多了我想不起来了。”
卿玉融唇边漾出点笑意:“好。”
“等吃完了我还想喝糖水。”
“嗯,好,都依你。”
卿宅大门外洒下一地碎金,斑驳的黑色树影融在盛夏的光阴里。卿玉融抱着商扶砚踏出门——
迎接属于他们的第一万次零一次人生,亦是真正的、自由的新生。
996飞舞着小翅膀、带着百分百的天道感知屏蔽能力降临在它本次任务最后一个小世界。
它落在一架穿梭云端的私人飞机上, 一位身形修长的男人正窝在座椅上睡觉。
他带着眼罩,只露出精致的鼻尖和线条姣好的唇,两瓣嘴唇微抿, 瞧上去没什么血色。长发并未扎起, 凌乱地洒落在肩头, 几缕碎发斜斜穿过面颊, 随着呼吸飘动。
手臂随意交叉在腹部, 露出一截白到晃眼的手腕, 凸起的腕骨嵌在白玉似的手上顶出可怖的圆弧,显得触目惊心。
这个人也太瘦了点,996想。
金光团子飞上前,看见座椅面前的小桌子上放着包吃了一半的薯片,一袋只剩下两根的辣条, 还有已经空掉的饼干盒。它呆呆眨巴两下电子圆眼,再次把目光落在本次世界的宿主大人身上。
本次世界很特殊, 是一个老土但读者百看不厌的桥段——追爱火葬场。这种题材无外乎就是虐渣爽大杂烩,但996觉得支撑本世界的原著小说只有虐和渣,半点也不爽。
原著主角受靠两滴泪和几顿饭就轻易追回来虐过的主角攻,到底爽在哪。
它怎么看得浑身刺挠?
小系统思绪收敛, 细细打量尚在沉睡的宿主大人, 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间, 它猛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它第一个宿主阿野宝贝的设计师朋友嘛?!原来那个因为让渣男落泪而落榜好攻榜的主角攻是阿野口中的小为止, 996砸吧着嘴,怎么还倒霉倒一窝了。
江为止缩在座椅上,没有要苏醒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