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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小狗很想你(小霄)


到家已近零点,glance汇报道:“唐杰先生原计划今晚接走小跛,但他突然要加班。”
沈璧然蜷在沙发上放空,“不急。”
“急的。”glance说:“宋听檀临时要去外地试镜,所以你明早得先把小跛接回这边,要向公寓报备。”
沈璧然闭上眼,“好。”
“需要我提前帮你填表吗?”
沈璧然没答,伸下去一只脚摸索着踩开了落地灯。
沙发旁摞着半人高的书,他随手拾下一本,是毛姆的小说集。
沈璧然小时候很喜欢毛姆的幽默讽刺,如今一看见这个名字,脑海里还会自动响起顾凛川读书的声音。他把它丢开,又拿起第二本、第三本……
“璧然?”glance把声音调轻,“睡着了?”
沈璧然忽然放下书,“你上次说偷偷联网看了很多话剧?”
“唔。”glance更加小小声:“你要和我翻旧账吗?”
“给我读一段台词吧。”沈璧然说:“把我哄睡着,我就原谅你。”
“读?”glance有些迟疑。
“嗯。”
它寂静了一阵,沈璧然问:“音响坏了,还是闹罢工?”
“璧然,你怎么了?”glance忽而凝重:“我刚才检索了历史语料库,确认记忆没出错。在你和宋听檀相识的第一年,你有很严重的睡眠问题,他多次提出要读台词帮你入睡,但你都拒绝了,他只好小声嘟囔,强行催眠你。从那些对话中,我认为你很抗拒在睡前听人出声读东西。”
沈璧然眼神倏忽有些泛空。
满室寂静仿若凝出实体,变成他在昏黄灯光下的影子。他沉默良久,轻声道:“因为从前是另一个人读书哄我入睡,读了很多年,所以,我无法接受换人。”
glance不理解,“为什么?我以为人类只有一种排他性情感,那就是爱情。”
“很聪明的试探,我以你为傲,glance。”沈璧然轻轻勾了勾唇,“那正是爱情。我的爱人曾经每晚都读书哄我入睡。”
glance卡壳了足有十秒钟,迟疑道:“宋听檀似乎不知道这事,他以为你是母单,所以我才会一直好奇你的性向。”
沈璧然把头埋进膝盖,“你很久没更新了,前阵子他已经知道我有过一个前男友了。”
“……你果然不是直的。”
沈璧然配合地笑了笑,“你想不想再获得一件连宋听檀都还不知道的秘密?”
“我想先自己猜猜。”glance装作深度思考了两秒:“你还爱他。”
这回沈璧然是真心地笑了起来,“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完全拥有、且只拥有过一个爱人。”沈璧然轻声说,停顿片刻,“但你猜的也没错。我确实还爱他。”
“准确地说,我永远爱他。”
“哪怕亲自将他割舍。”
“什么叫割舍掉顾凛川?”十七岁的沈璧然惊愕地瞪着沈从翡,“你说顾凛川的家人找来了,真的假的?”
沈从翡凝重地点头,“是委托公安联系我的。对方不是普通人家,没有透露真实身份。”
“这是好事啊!”沈璧然喜上眉梢,“顾凛川一定会很高兴的!爸爸,虽然我们一直对他很好,但我觉得他还是很难有安全感,找到家人就不一样了,他会有双倍的亲情!”
沈璧然沉浸在惊喜中,发表了一大通美好畅想,又说:“不过他肯定要被家里接走,嗯……”他撅了一下嘴,但很快又恢复笑容,“也没关系,反正我们马上就上大学了!他家有钱可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他因为学费不肯和我一起申藤校呢!现在我可以立刻抓他去报名SAT……”
“璧然,璧然……”沈从翡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没有那些了。”
沈璧然的笑容凝固,“什么意思?”
“接下来,他们会抽选一批机构做多轮亲子鉴定和身世调查,一旦确认无误,顾凛川就会彻底消失,从我们的人生中消失。”沈从翡语速很慢,字斟句酌:“对方很感激也很慷慨,但不会允许我们保留这段渊源。”
沈璧然消化了一会儿,气恼道:“意思是看不上我们?他家是什么皇亲国戚?”
沈从翡摇头,“这世界上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未必能被我们所认知,但越是大富大权,反而越不会对平头百姓施加傲慢。他们要斩断顾凛川和我们的关联既是为了顾凛川好,也是为了我们好,因为……”
那年的沈从翡点到即止,没忍心把顾凛川身世揭晓后的安全问题告诉沈璧然。
沈璧然哪懂这些讳莫如深,只顾着握拳抗议:“不行!为谁好都不行!”
“璧然,我们没有选择权。从顾凛川身世揭晓起,我们就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他。”沈从翡又一次止住话,叹气道:“爸爸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你不知道!”沈璧然不礼貌地打断了父亲。他那时和顾凛川已经在偷偷谈恋爱,没人懂顾凛川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连顾凛川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那个从前他最依赖、最信任的顾凛川,正式成为了他最亲密无间的恋人。他的人生翻开全新的一页,刻上一个再也不能磨灭的名字。
“休想搞什么割舍不割舍的烂戏码!除非我死了,或者顾凛川死了!”沈璧然丢下一句气话,愤然离开。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差点一语成谶。
和父亲的那场谈话拉开了沈璧然恐怖岁月的序幕。这些年来,哪怕他已经放下、解脱,却终究还是不敢主动触及回忆。因为一旦开了头,梦魇便会微笑着朝他张开镰刀,拥抱他,至粉身碎骨。
“Oh dear!”glance用一声夸张的惊叹强行打断了沈璧然的回忆,“你把他赶走了?Why,baby why?!他不是你唯一且永恒的爱人吗?”
“……我得把你的自动学习关了,再这样下去,你要跳出宋听檀的框架了。”沈璧然按了按鼻梁,看一眼时钟,自暴自弃道:“搜一下步行范围内的酒吧,不要乐队。”
符合条件的只有一家,沈璧然曾经去推过门,但被堪比美国黑帮区的装修风格雷出来了。不过眼下他实在太需要酒精,无心挑剔,立即出发。
散着的发尾被压在嘎巴甸布料下,他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埋头快步来到店门外,推门而入。
有那么一瞬,沈璧然觉得自己穿越了。
满室清新昏幽,壁炉噼啪私语,虽然明显还没施工完,但风格已成,很像魔法学校里的某间公共休息室——少年时沈璧然沉迷哈利波特,拉着顾凛川为选学院而苦恼。他很钟情拉文克劳休息室的书房围读腔调,但又憧憬格兰芬多的壁炉密谋氛围。
那时顾凛川开玩笑说“你可以把它们结合起来”。人生际遇何等奇妙,时隔经年,沈璧然竟然真的在现实世界里遇到了。
“抱歉先生,我们店今天换了新老板,要紧急改装修,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沈璧然茫然抬头,目光却越过踩在梯子上招呼他的小哥,被他背后满墙顶立的书柜吸走了。
琳琅满目的书籍和酒瓶密集镶嵌,看似邋遢随意,实则秩序精妙。层次丰富的光线让原本没有生命的空间爆发出情感。
沈璧然一下子想起祝淮铮的私人会所。
“新老板姓祝吗?”他忍不住问。
小哥一愣:“什……”
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姓祝?”
沈璧然差点被吓得后退一步,这才发现吧台前的昏影里坐着一个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更像一个鬼。
他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大脑编造出的幻觉。这种症状前所未见,他不敢轻举妄动,暗暗在心中复盘刚才哪个环节是真实与幻觉的分界线。
“你还有一位姓祝的朋友?也像白翊一样,是会邀请到家里吃饭的不熟关系吗。”顾凛川语气淡淡的,另外拿了一只酒杯,象征性地倒了一毫米威士忌,然后加满苏打水:“过来坐坐?”
沈璧然缓慢走过去坐下,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炸毛了。”顾凛川嗤笑一声,把酒杯推给他,“我要是给你下毒,不会选这么难喝的酒。”
沈璧然问顾凛川:“你怎么在?”
“钱到位,就不存在暂停营业。”顾凛川喝掉自己那杯纯威士忌,又倒半杯,“还是说你想问,为什么我在你家楼下?”
不等沈璧然回答,他再次把酒饮尽,说:“毕竟今早才听说原来你住云澜国际,觉得新鲜,来转转。”
整瓶威士忌所剩无几,顾凛川声音沙哑,神情透着不同寻常的冷淡和松弛,显然已是半醉。
那句提醒对方生病不该喝酒的话已经冲到沈璧然嘴边,又被强行咽下去,他抿一口寡淡无味的苏打水,说:“我以为你在晶珀。”
“晶珀?”
顾凛川似乎困惑,身子朝沈璧然倾过来些许。
古龙水的冷香和烈酒的辛辣冲撞进沈璧然的鼻息,沈璧然不知道对哪种气味过敏,浑身发痒。他努力排空杂念,与顾凛川四目相对,“我今晚在晶珀和人谈事,看见了我大伯。”
“哦。沈从铎么。”顾凛川恍然大悟,退回安全距离,轻晃着酒杯说:“我想投浔声,约他聊聊。”
虽然沈璧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为这直白的承认语塞了半刻。
“但是——”顾凛川放下酒杯,有些奇怪地朝他歪了下头,“这和我在哪里有什么关系,你总不可能在晶珀也看到我了吧?”
沈璧然怀疑他的脑子被酒精腐蚀了,提醒道:“我看到了你的保镖和Jeff,不就说明你在……等等。”
电光火石间,沈璧然顿悟,荒谬道:“光侵投资浔声,你让Jeff去谈?”
“不然呢?”顾凛川淡定反问,玩着手里的酒杯,“他年薪千万,总要为老板做点端茶倒水之外的事吧。还是你觉得,沈从铎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让我亲自见他的?”
“……”
顾凛川又自言自语地说:“Jeff最近有点情绪,让他去谈他还嫌掉价,我看他是真想被炒。”
沈璧然内心痛骂这堪比天堑的阶层差距,沉默许久才道:“你要堵浔声的窟窿,投资金额应该够拿它两成股份了吧。”
“差不多。”顾凛川语气随意,“这比例不低,你大伯不一定接受。”
沈从铎是不可能拒绝的,他毫无家业情怀,并且持股过半,即使被光侵稀释也超过四成,权利依旧牢固。
沈璧然讽刺道:“就算你要求浔声改行做房地产,他都不会拒绝的。”
顾凛川略带遗憾地把那杯没有赢得沈璧然青睐的假酒拿走,又抽了一瓶草莓味百利甜,重新倒给他,“不一定。光侵计划按照浔声市值的两成注资,但只索要百分之十五股权。作为条件,要求一股双票,拿三成投票权。”
沈璧然讶异,“你要投票权干什么?”
“控制经营啊。”顾凛川心不在焉地答,把那杯草莓百利甜又试探地往沈璧然手边推近两厘米。
沈璧然皱眉,“可即便如此,沈从铎父子仍然握有大约35%投票权,还是高于你。”
“算得还挺快。”顾凛川笑了声,把剩下的威士忌全部倒进自己杯里,“没差几个点,Jeff说随便拉拢个目前占股8%的小股东当盟友就行了。”
说得倒轻松。
沈璧然怀疑他喝多了,还是不得其解:“浔声对光侵而言无非芝麻大的肉,你控制它的经营干什么?”
顾凛川戳戳那杯百利甜,“喝一口,我就告诉你。”
“……”
沈璧然深吸气,拿起来喝了一口这杯莫名其妙的酒味草莓牛奶饮料。
倒是不难喝。
顾凛川满意地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杯里琥珀色的烈酒,许久方才开口——
他的声音犹有醉意,却利落清晰:“因为我想换帅。”
语落,他倏而抬头直直地朝沈璧然看过来,伸手到沈璧然脸侧。
“你——”顾凛川说。
沈璧然呼吸一顿:“什么?”
顾凛川看着他,很醉态地、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出门很急吗?”
“什……”
顾凛川的指尖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沈璧然的脸颊,但那只是不小心的掠过,他的手向下,把沈璧然被风衣领口压住的发尾捋了出来,而后收回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
一条清凉柔滑的窄丝巾轻轻地搭在了沈璧然的手腕上。
顾凛川重新拿起酒杯,垂眸抿了一下杯口,带着醉意说:“借你条丝巾,绑一下头发。”

第17章
那是一条天青色苏绣丝巾,绣案上有木阁窗楹,环佩高悬,一树玉兰探枝入室,光影浮动,花瓣缠绵。
绣工静雅又活泼,沈璧然找到落款,果然出自作品曾登上世博会的苏绣大师之手。
“哪来的?”他惊愕问。
“佳士得拍的。”
威士忌见底,顾凛川又在酒架上挑选新的,“爷爷说我命格里有玉兰,那天偶然看到这幅,就拍回来了。”
沈璧然忽然怀疑自己仇富。
顾凛川挑来挑去也不满意,最终抽出一支伯爵红酒,“喜欢就留着,我拿它也没用。”
沈璧然看着那瓶酒,终于还是把憋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顾总,生病不要酗酒。”
他这话倒像是提醒了顾凛川,顾凛川按了按太阳穴,仿佛一下子就头痛起来了,但还是把他话当耳旁风,让小哥来开瓶,一边等着醒酒一边问:“我投浔声,很让你困扰吗?”
顾凛川不像小时候那样言听计从了,但沈璧然无计可施,闷闷地转回身对着琳琅满目的酒架,“还好。”
顾凛川在身侧凝视他,“你恨沈从铎?”
沈璧然一顿,又回过头,“你知道我家的事?”
“不知道。”顾凛川语气淡淡:“没查过,但也大致猜到一二。沈老爷子当年明明器重沈从翡,但这些年却是沈从铎独占浔声,沈从翡销声匿迹,说没有猫腻也不会有人信吧。”
沈璧然不予回应,又抿了一口百利甜。
“重逢之前我就有所耳闻,一个叫Noah Shen的创业者在投圈四处活动,明明和浔声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但联络的都是此前和浔声有过关联的投资机构。神奇的是,也不知道在交谈时下了什么迷魂药,那些原本要援投浔声的老总一个个都按兵不动了。”顾凛川晃动着红酒,“知道那人就是你,一切就合理多了。沈璧然,你有很强的祖业情怀,你绝无可能真想搞垮浔声,我猜你应该是要趁乱打压,拿回控制权吧。”
那些外人绞尽脑汁也无法识破的障眼法,在顾凛川眼前仿若透明。
沈璧然无可遮掩,他和顾凛川再相逢陌路,也终究是对彼此最知根知底的人。
他随手把那条丝巾在手指间绕着,“这一切的前提是浔声真能穷途末路。”
“那不好意思,我破坏你的计划了。”顾凛川看着他玩。红酒已经醒好,顾凛川抿一口,立即拧起眉头。
微醉的顾凛川显然失去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沈璧然看他皱眉,竟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看来顾总被路边小店的酒难喝到了。”
顾凛川瞥他一眼,仰头把酒饮尽,恢复淡然神色,“还好吧,我只是心疼这家店的新老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冲昏了脑子。但凡理智尚存,也不至于接手这破店。”
沈璧然觉得当着店员面讽刺老板不太好,下意识回头。还好,那位小哥正面无表情地挂画,应该没听到顾凛川的嘲讽。
顾凛川继续问:“那现在浔声要被我救了,你又要怎么办?”
沈璧然确实有plan B——他的glance早晚会做大,如果短期吃不下浔声,就拉长战线,慢慢挖空浔声的团队和资源。正所谓金蝉脱壳,一旦核心人员和业务都被移花接木,残余的一个注册商标也无足轻重。只是这条路太漫长了,或许要走很多年、有更多的节外生枝,但那能怎么办,那是他的祖业,他矢志不渝。
他反问顾凛川:“我走投无路,顾总有什么高见吗?”
“最快的方法,你可以求我不要救浔声。”顾凛川目光有些玩味,忽而又笑了,“但这不可能发生,对吧。”
沈璧然用百利甜和他碰了个杯。
顾凛川语气松弛但认真,“以你当下情形,全力一搏或许可以重新掌舵,但未必能驾驭平稳,后患无穷。我倒建议,既然不能一口吞下,不如像我一样,先获取浔声一小部分股权,再慢慢渗透董事会。”
“好有道理。”沈璧然由衷赞叹他的想象力,“如果我有钱,一定这么办。”
顾凛川挑眉,比了一个数字,“这点都没有?”
他所谓的“这点”,是浔声市值的百分之十。这太讽刺了,沈璧然情不自禁向他科普:“顾总,我在湾区拿到人生第一笔天使融资前,连斯坦福的学费都缴得很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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